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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可是李汌仿佛游離在這個關(guān)系網(wǎng)之外�!必吝畔铝斯P,又夾了一口青菜來吃。

    “你吃點兒肉啊,老吃菜葉子怎么行。”海同深不自主地關(guān)心起亓弋來。

    亓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飯盒,說:“那個……我不吃內(nèi)臟。”

    “咝……你早說�。 焙M顝呢吝种心眠^他的筷子,把自己飯盒里還沒動過的紅燒肉全都夾到他的飯盒里。

    “我吃不了這么多�!�

    “吃不了剩著�!焙M畎芽曜臃呕刎吝种�,問道,“什么內(nèi)臟都不吃?”

    “嗯,不吃�!�

    “那你錯過了好多美味。欸你知道嗎?美食街有一家燒烤店,那家的羊腰子是一絕�!焙M羁簇吝媛峨y色,連忙停住了話,試探著問道,“聽都不能聽?”

    “你還是說案子吧�!必吝趾攘丝谒�。

    “對不起,下次注意�!焙M畎沿吝埡欣锼械谋措u胗都扒到了自己飯盒里,把話題轉(zhuǎn)回了案子上,“剛才路上濛姐給我發(fā)消息,那個跟張聰關(guān)系很好的獄友王根在出獄之后不久就因車禍意外去世了。”

    “這么巧嗎?”亓弋喃喃道,旋即就給出了否定答案,“不,不是巧合。”

    海同深:“我也覺得不是巧合。所以我讓宗哥去調(diào)了這位王根的資料,等拿到他車禍的詳情我們就能知道了。而且,李汌也并沒有游離在這條線外�!�

    亓弋立刻接話:“綠水鬼!”

    “對�!焙M铧c頭。

    亓弋拿筆在李汌和阿崗、梭盛之間連了條線。

    “但是……”亓弋似有不解,盯著紙上的幾個名字發(fā)起了呆。

    “但是什么?”海同深追問。

    亓弋沉默片刻,道:“沒什么,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

    海同深知道又是那些“不能回答”的內(nèi)容,于是說道:“你也歇歇吧,不急在這一會兒了。”

    “這話應該跟你說吧,你多久沒睡覺了?”

    “亓支,我可以理解為……”海同深稍稍靠近亓弋,低聲道,“你是在關(guān)心我嗎?”

    亓弋面不改色,淡然說道:“我暫時把你這種行為理解為缺覺導致的行為混亂。否則,在你靠近的那一刻我就出拳了�!�

    海同深笑笑,靠回到椅背上:“不鬧你了,好好吃飯。吃完飯你去打電話,我去等消息。今晚不審訊,明天養(yǎng)好精神再說�!�

    第十八章

    再次進入審訊室的時候,雙方的心態(tài)都有了變化。這一次面對亓弋,張聰已經(jīng)完全不再恐懼,他看向亓弋的眼神多了幾分探究,甚至挑釁般率先開了口:“警官好啊,又打算等我毒癮發(fā)作的時候再逼問我嗎?”

    亓弋并未被激怒,反而游刃有余地回答起來:“放心,今天不逼問你�!�

    “你再厲害,不過就是個警察,你沒辦法隨心所欲,更不能讓我死在這里。”張聰猖狂地說道。

    亓弋挑了下眉,說:“你說得沒錯。但是,你現(xiàn)在坐在約束椅上,而我,在審訊你。張聰,不要自作聰明,現(xiàn)在才第一步而已�!�

    張聰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亓弋也不打算跟他多費口舌,直接說道:“王根死了,你知道嗎?”

    一瞬間,張聰?shù)谋砬槟郎恕?br />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王根的背景了�!必吝靡桓种柑糸_桌上的文件夾,從里面捏出一份檔案,緩緩說道,“王根,男,霽州省俞江市人,祖籍云曲省。先后因容留他人吸毒入獄一年,因攜帶毒品入獄十年,出獄后不久又因為過失致人死亡入獄六年。他不到四十年的人生里,有十七年是在監(jiān)獄里度過的,這樣的人,在號里是老油條了。你覺得一個吸毒殺人的人,憑什么會在一眾坐牢的生瓜蛋子中看中了你,并且跟你掏心掏肺地成為好朋友?僅僅因為你們都是云曲人嗎?他祖籍是云曲不假,可他從沒去過云曲,他那一口半像不像的云曲普通話,不過是之前跟云曲人學的而已。你在俞江最輝煌的十年,他是在牢里度過的,他說他久聞你的大名,你還就真的信了?”

    張聰愣愣地看向亓弋,沒有出聲。

    “知道王根怎么死的嗎?”亓弋接著說道,“一場莫名其妙的車禍,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車撞了,還被反復碾壓。兇手在確認他死透了之后駕車逃離現(xiàn)場,至今尚未歸案。你猜猜,這司機逃到哪里去了?是遙城,還是直接到了克欽邦?你說,如果我們真的沒有辦法給你定罪,你離開警局之后會不會跟王根有同樣的結(jié)局?”

    “你騙人!”張聰叫喊著,旋即扭過頭看向海同深,“警官!我要聽你說!”

    海同深冷笑一聲,道:“行,那就我來說。在王根服刑期間有一個自稱是他表妹的人,每周都會去看他,會跟他說最近在看什么書,有遇到什么新鮮事�?墒沁@位女士,在王根出獄之后不久也消失不見了,經(jīng)過查證,王根確實有一位表妹,但這人在十五年前就已經(jīng)出國定居,多年未曾回過國。很明顯,那個每周去看王根的人并不是他的表妹,只是頂了他表妹的名字身份而已。你覺得會有誰這么關(guān)心王根,又害怕被人發(fā)現(xiàn)身份?”

    張聰冷汗涔涔,既驚恐又難以置信,他強壓著心中的情緒說道:“那你們查��!問我做什么?”

    “嗐,不過是閑聊而已�!焙M罟首麟S意地往后靠了靠,“反正你也不打算交代,我們也拿不到實質(zhì)性證據(jù),但是程序還是要走的,所以就聊一聊唄�!�

    “你誆我!你們合起伙來誆我!”張聰喊道。

    “那天給你講了個多年前的故事,今天再給你講個最近的故事�!必吝炎郎系奈募䦅A合上,“坤木是努珀的手下你應該清楚,但六年前努珀已經(jīng)從DK手下自立門戶,你以為你還掛在DK門下,可實際上你已經(jīng)自動歸屬為努珀陣營,所以,當年李汌舉報你根本就不只是他一人的一時興起,而是由克欽邦局勢動蕩所引起的連鎖反應。李汌一手握著你這條線的大資源,同時又搭上了溫東線上的人,為什么非要斷了自己的一半貨源來舉報你?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傻缺才干的事,李汌會干嗎?”

    “你……你怎么知道他搭上了溫東?!”

    亓弋:“我是警察,你覺得有什么是警察查不到的事情?”

    “不、不可能!”

    “我不僅知道李汌搭上了溫東那條線,我還知道鐘艾然實際上是阿崗的人,也就是溫東線上的人。所以——”亓弋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所以這次是誰要害你,你心里有數(shù)了嗎?”

    “不是的!沒有人要害我!”張聰仍然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

    亓弋沒有打算給張聰緩和情緒和整理思緒的機會,直接說道:“來吧,我?guī)湍闶崂硪幌�。六年前努珀帶著坤木等一眾得力手下自立門戶,將原本無法撼動的DK集團拉下神壇,克欽邦從原本的兩家對壘變成了三足鼎立。國內(nèi)禁毒形勢越發(fā)嚴峻,他們鋪貨也越來越艱難,因為地處南北交界,霽州省是絕對的咽喉要道,誰也不肯放棄這塊肥肉,尤其是準備趁著DK集團內(nèi)訌而上位的溫東。溫東把開拓內(nèi)地市場的任務交給了他最信任的手下梭盛,而梭盛則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阿崗,恰好那個時候李汌在你手下日漸得勢,阿崗便找機會勾住了李汌,李汌就此搭上了阿崗這條線。你當時大概不知道克欽邦發(fā)生了什么,但你作為一直在為DK做事的人,又在克欽邦待了那么多年,你一

    定知道,DK跟溫東一向不對付。李汌作為你的手下,私自搭上了溫東,這件事早晚會被DK知道,到時候你將面對的會是你承受不起的狂風暴雨,所以你找上李汌,讓他立刻切斷和阿崗的聯(lián)絡�?墒悄菚r被眼前利益沖昏頭腦的李汌是絕對不會聽你的話的,所以你們倆爆發(fā)了非常劇烈的爭吵,不歡而散。而在那之后,你處處想辦法折騰李汌,李汌幾乎走投無路,主動聯(lián)系了阿崗,讓阿崗救他。于是,阿崗就給他支了一招,讓他舉報你入獄。李汌以為阿崗是真心為他,對阿崗更加信任,但說到底,李汌不過也是枚棋子而已。阿崗這樣挑唆,為的就是趁著克欽邦混亂之時搶占本市地盤,你進去了,無論是DK還是努珀,都會暫時與你切斷聯(lián)系,同時想辦法從別的通路供貨,而這

    個時間差,就為阿崗提供了絕佳的機會。事實證明,他們也確實是這么做的。這種事情在別的地方發(fā)生過許多次了,所以你心里很清楚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亓弋拿起紙杯喝了口水,又等了大約五分鐘,見張聰仍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便輕輕碰了下海同深,海同深會意,說道:“當年你進局子的事說完了,那我就再說說你在里面這些年的事吧。剛才我說過了,王根那位假冒表妹每周都會去看他,跟他聊各種事情,雖然所有對話都在獄警的監(jiān)督下進行,但如果有人提前與王根對過暗號呢?如果他們能把各種生活中的事情轉(zhuǎn)化為只有他們能理解的黑話,那么王根就不是無法跟外界聯(lián)系,而是每周都在跟外界更新他在里面的狀態(tài),又或者,是在向外面更新你的狀態(tài),同時接收外面的指令。你以為的王根對你的掏心掏肺,其實是故意為之。包括他在獄中曾經(jīng)讀過的生物學的書籍,就包括了同卵雙胞胎DNA序列相同,只有指紋有

    區(qū)別這一點。你以為你是湊巧看見的,實際上,這是他讓你看見的。他杜撰了一個從小處處被偏愛的兄長,他告訴你,他數(shù)次入獄不賴別人,就是他哥造成的。在聽到他哥搶走了他的人生這句話時,你心里是不是也同樣涌起了一個想法,是張明搶走了你的人生?最后是什么推動你下了決心要殺李汌的?是不是因為你意外得知了王根并非‘過失致人死亡’,而是有目的地想殺人,最后因為證據(jù)不足和律師的幫忙,故意殺人變成了過失致人死亡,原本的死刑變成了短短六年的有期徒刑?用六年的有期徒刑換來自己解氣痛快的后半生,你心動了。但是他沒告訴你的是,他的所謂‘過失致人死亡’是真的,是有人幫他完成的。而幫他的目的,就是把他送進監(jiān)獄,讓他成為你的獄友,

    教唆你在出獄之后殺人�!�

    “不可能!”張聰渾身發(fā)抖,激動地說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其實最開始,我也覺得這事不可能。”海同深說道,“繞這么一大圈,就為了讓你殺個人,而且如果你不受誘惑,豈不是白費了王根和他背后人的心血了嗎?但后來仔細想想,這確實是個多贏的局面。只要送一個人進監(jiān)獄,就可以同時除掉你、李汌和鐘艾然,而且完全不會被懷疑�!�

    話到此處,張聰即使再傻也能明白,自己早就是棄子了。

    亓弋看張聰情緒起伏明顯,也不著急,緩緩站起身說道:“故事講得差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走出審訊室,亓弋長出了一口氣,跟著出來的海同深見狀問道:“你覺得他信了多少?”

    亓弋回答:“信了多少都無所謂,只要讓他心里有疑惑就夠了�!�

    “怎么說?”

    “DK是什么樣的人,旁人或許不知道,但張聰一定知道。DK手下從來沒有棄子,因為被放棄的都死了�!必吝恼Z氣平淡得仿佛在說“天氣涼了該添衣了”,海同深不由得抬起眼看向亓弋,可亓弋依舊面色平靜。常鋒和宋宇濤這時從觀察室中出來迎接,他們之前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亓弋審訊,或者說,他們從來沒有讓亓弋審訊過。不過這一次,在旁觀了亓弋的審訊之后,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亓弋不是草包,而自己在某些方面確實還不如亓弋。

    就連一直耿耿于懷的宋宇濤在見到亓弋之后,也終于別扭地叫了他一聲“亓支”。

    亓弋仍是那副并不在意的模樣,向宋宇濤輕輕點頭示意,常鋒連忙打圓場道:“審訊辛苦了,你們有什么打算?”

    亓弋搖頭:“張聰心理防線基本已經(jīng)崩潰了,先晾他一會兒,我跟海支再去審……審他……”

    常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亓弋:“喲,你怎么了?”

    海同深一直站在亓弋身后,見他身形微晃,也連忙托住他。

    亓弋輕巧地躲開了常鋒的手,而后搖搖頭:“沒事,話說多了�!�

    “話說多了至于暈成這樣嗎?”海同深連忙扶著亓弋進了觀察室,讓他坐到椅子上,“瞧你這臉白的,什么情況��?”

    亓弋緩了緩,終于挨過了那一陣眩暈,才低聲說道:“沒事,好多了�!�

    常鋒端了水給亓弋,道:“鐘艾然這邊我和宋宇濤審就行,有什么問題我會隨時跟你說的,你別熬了�!�

    “我歇會兒就好,你們先出去吧�!必吝舆^水杯,卻并沒有喝,只輕輕握在手里。

    常鋒和宋宇濤也知道這關(guān)系并不是一時就能緩和的,便也沒太堅持,只是臨出門時又多叮囑了幾句。海同深等他們二人出去之后把門關(guān)好,轉(zhuǎn)身回來。

    “你怎么不出去?”亓弋問。

    “我認為我并不在你剛才說的‘你們’之列�!焙M蠲摿送馓追诺截吝砩�,說,“蓋上,睡一會兒�!�

    “我不困�!�

    海同深無視了亓弋的嘴硬,把椅子挪成一排,按著他躺了下來:“昨晚上沒睡吧?這會兒熬鷹已經(jīng)沒意義了,知道你著急,但也別折磨自己。你先睡一會兒,我也整理整理思路�!�

    海同深知道亓弋從來不去隊里的休息室,所以才讓他在觀察室的椅子上湊合歇歇。雖然不舒服,但總歸是能躺著的。

    亓弋最終還是聽話地閉上眼,很快墜入了黑暗的夢境。然而這一次,他被一股難以描述的溫柔包裹住,耳畔身邊那些曾經(jīng)困擾他的幻象囈語都變得模糊不清,不再擾人。他循著那溫柔的氣息,想要抓住這對抗噩夢的“寶物”,卻總也找不到源頭,那溫柔似乎無處不在。

    亓弋是被海同深叫醒的。

    “緩一會兒再起�!焙M畹穆曇糨p柔得仿佛在呢喃,“你又做噩夢了吧?慢慢來,等心率降下來再動。”

    亓弋本能地想否認,但手表自帶的心率監(jiān)測已經(jīng)閃了紅燈,自己能看到,海同深自然也能看到。他按掉手表上的提醒,緩緩坐起身來。“我睡了多久?”亓弋問。

    “一個多小時�!焙M钶p笑一聲,“剛開始還好好的,我就出去接個電話的工夫,再回來你就又跟那天似的,眉頭皺得能擰出水來。我怕再不把你叫醒,你就真的心動過速厥過去了,我可不會急救�!�

    亓弋弓著身,把手肘撐在膝蓋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別跟別人說。尤其是廖廳。”

    “說什么?說你睡覺做噩夢?還是說你昨天一宿沒睡險些把自己熬暈了?”

    “我昨晚睡了。”亓弋反駁。

    “行,不承認就不承認唄,反正難受的是你自己�!焙M钪噶酥肛吝砩希斑@么喜歡我的衣服?”

    亓弋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把海同深的外套卷在懷里。有那么一瞬,亓弋恍惚覺得這件外套就是在夢中把自己包裹起來的那“溫柔”。當這個想法冒出來時,亓弋開始恐慌,他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塞回給海同深,甩下一句“我去洗臉”,就踉蹌著奪門而出。

    海同深把外套放在手里掂了掂,最終還是沒有跟上去。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亓弋才從外面回來,他并沒有解釋自己去做了什么,只是抱著手臂站在單面鏡前,死死盯著張聰。

    “你看出什么來了?”海同深問。

    亓弋:“一會兒我自己去審他�!�

    “為什么?”海同深問。

    亓弋并沒有回答海同深的問題,而是直接說:“我打了報告,上面也批了。還有,鐘艾然很快就會被歸還屬地羈押,常鋒他們也不用再審訊,在這之前如果你有什么關(guān)于命案的事情想要向他確認,得盡快去問,之后就不方便了。我估計走完手續(xù)大概兩三天吧,到時候云曲警方直接來接人�!�

    “好吧�!焙M钇鹕頊蕚渫庾�,“我去交代一下,不打擾你了�!�

    “等等�!必吝當r住馬上走到門口的海同深,轉(zhuǎn)過身來低聲說道,“謝謝你。”

    “謝什么?謝我沒有逼問你那些你沒辦法回答的事情?還是謝我讓你踏實睡了一個小時?如果是前者,那是我之前答應過你的,你不必道謝。如果是后者……”海同深向前邁了一步,靠近亓弋,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亓弋,我不想聽你說謝謝,案子結(jié)束之后我想要個方向�!�

    “什么方向?”

    “你是打算讓我止步于此,還是允許我再向前邁一步。這個決定權(quán)在你,所以我需要你給我指明方向�!焙M钫f完之后沒做停留,直接走出了觀察室。

    亓弋木然地站在觀察室內(nèi),過了許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

    審訊室內(nèi)。

    張聰見亓弋一個人進來,明顯有些意外。與正規(guī)審訊不同,亓弋拉了把椅子坐到張聰身邊,他并沒有說話,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翹起二郎腿,手中把玩著之前海同深送給他的指尖陀螺。兩個人安靜地對坐了十多分鐘,直到手中的指尖陀螺緩緩停下,亓弋才掀起眼皮看向張聰,用并不大的聲音問道:“想清楚了嗎?”

    只這幾個字,就又把張聰拉到了無盡的恐懼之中。理智上,他知道亓弋不會把他怎么樣,但從亓弋身上傳出來的壓迫感卻強大到無法忽視,讓張聰沒有辦法用理智壓制住心里的恐懼。

    “我……我想什么?”張聰?shù)穆晭Ф及l(fā)緊了。

    “你不知道該想什么嗎?”亓弋輕飄飄地說道,“既然都知道自己是被丟棄的棋子,為什么還死咬著不說?告訴我你做了什么,這是你現(xiàn)在唯一的出路�!�

    張聰那些戾氣和桀驁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恐懼和遲疑:“不……你不知道,你不明白……我、我不能說。”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亓弋逼問道,“明明知道自己的處境,卻仍然咬著牙不說,是為什么呢?因為擔心杜妙?”

    張聰已經(jīng)開始冒汗了。

    亓弋趁勢加壓:“你很清楚DK的手下都是什么樣的人,你其實心里也明白,從當年你被抓的那一刻起,DK那邊就已經(jīng)放棄了你。但是——”話到此處,亓弋卻收住了聲。

    張聰身子微微前傾,急迫地想知道亓弋接下來要說的話,亓弋卻不緊不慢的,又撥動了一下手中的指尖陀螺。

    “你……你說啊!但是什么?!”

    亓弋認真地打量著手中的指尖陀螺,半晌才說道:“張聰,聽我說話是有代價的�!�

    “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可以!”張聰迫不及待起來。亓弋卻沒有回答,片刻之后,張聰終于找回理智,他怔怔道:“不,你這是在誘供�!�

    “是嗎?”亓弋依舊淡然,“可我覺得這是一種交換,我們彼此交換對方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張聰問。

    “克欽邦,DK,杜妙�!必吝L了間隔,留下一個明顯的停頓之后,才緩緩吐出了兩個名字,“敏格和密昂�!�

    張聰?shù)耐左E縮,警惕地看向亓弋:“你到底還知道什么?!”

    亓弋問:“所以,這個交換公平嗎?”

    張聰已經(jīng)徹底被眼前的這個警察嚇傻了。他隱藏了十多年的,就連在克欽邦都無人知曉的秘密,就這樣被猛然掀開,并作為籌碼放在了賭桌上。從亓弋說出這兩個名字起,張聰就已經(jīng)輸?shù)袅诉@場賭局,接下來的一切,無論愿與不愿,最終都會按照亓弋的意愿進行下去。在極度的驚慌和恐懼之中,張聰心底卻倏然冒出一絲慶幸——慶幸此刻跟他說這件事的人是個警察,而不是那些刀尖舔血的毒梟,否則他不會只聽到一個名字,而是見到被捆綁虐待的真人,甚至是,肢體的一部分。

    “我好像沒的選了�!睆埪旑j然道。

    “你當然可以再掙扎一下,我給你時間思考�!必吝f道,“在你思考期間,我可以把剛才沒說完的話先告訴你,這是我的誠意。不過你該明白這誠意的代價是什么,所以你想聽嗎?”

    張聰垂下頭,低聲說:“你說吧。”

    “這就對了。”亓弋再次靠回到椅背上,開始說道,“我跟你說過,六年前努珀帶著坤木自立門戶,你入獄之后他們一定會切斷跟你的聯(lián)系,你入獄是李汌舉報不假,但跟克欽邦的局勢動蕩脫不了干系,當時努珀帶走了很多人,DK手下得力的人走了大半,但DK也絕對沒有到慌不擇路的境地,或者可以說,努珀的出走早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而DK也早有打算。不知道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跟你有一樣出身的人,大部分都投在努珀手下,你們覺得大家是同病相憐,在國內(nèi)互通有無,甚至還有些抱團取暖的意味。但實際上,這才是DK的手段。杜妙現(xiàn)在仍然在DK勢力范圍內(nèi)的療養(yǎng)院,和她一樣的許多‘孵化者’也仍然被DK集團實際控制著,所以即便你們暫時聽從努珀的指揮也

    并無大礙,最終你們還是會回到DK手下�,F(xiàn)在你明白坤木為什么用DK的方式聯(lián)系你了嗎?”

    張聰聽得一頭霧水,半晌才將其中的關(guān)系梳理清楚:“坤木……并不是真的和努珀一心?”

    “一心?誰給的錢多誰就能得人心,忠心這東西是最沒用的�!必吝恍嫉卣f,“這是一盤非常大的棋局,棋盤上有太多的人命,而你,只是其中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而已。你所謂的功勞,在他們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因為他們最不缺的就是人。在你入獄服刑的那五年,俞江仍然有層出不窮的毒販,從緬北來的毒品也仍然在黑市流通,你進去了,后面自然會有人接手。更何況,現(xiàn)在DK昏迷,曾經(jīng)杜妙留下的功勞在后來人眼中也根本就是無用的。這種情況下,你應該知道,自己在出獄之后會面臨什么。”

    “橫豎都是一死,你又憑什么覺得我會選擇交代?”張聰還在垂死掙扎,“我不交代,你們就沒有實證定我罪�!�

    亓弋道:“我們不是沒有實證定你罪,而是不想到最后無口供定罪,因為那樣你將會面臨最嚴厲的懲罰,而我也不再有權(quán)限與你談判,那么你最掛念的兩個人后續(xù)會有什么遭遇,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是老實交代問題,保下你想保的人,還是死扛到底,全家赴死,你想想清楚。”這話說完,亓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張照片舉到張聰面前。

    張聰驀地攥緊了拳,激動得雙眼通紅。

    “你慢慢想吧,我們有的是耐心。不過既然我現(xiàn)在可以單獨進來跟你談條件,那么有一件事你該有所準備,這一次,如果你再犯毒癮,可真的沒有人救你了�!必吝蘸檬謾C,不待張聰做出反應,徑直離開了審訊室。

    海同深并沒有在觀察室中,這讓亓弋有些意外,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時,身后卻傳來海同深帶著笑意的聲音:“亓支找我��?”

    “沒有。”亓弋轉(zhuǎn)過身來回答。

    “亓支可以解答我的疑惑嗎?我現(xiàn)在就跟二傻子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被海同深這樣的自我嘲諷逗笑了,亓弋輕輕揚了下嘴角,說:“找個地方說話吧�!�

    “那……亓支愿不愿意忙里偷閑跟我軋馬路?”海同深說著問話,卻已經(jīng)邁開腳向外走去。亓弋自然地跟上,二人前后走出市局,拐到了旁邊的小路上,海同深安靜地等著,直到已經(jīng)遠離了市局的監(jiān)控范圍,亓弋才說:“敏格和密昂是張聰?shù)暮⒆��!?br />
    “這倆孩子現(xiàn)在在哪?”海同深問。

    “還在克欽邦,但很安全�!�

    “你不是說毒販都是亡命徒,沒什么禍不及妻兒父母的概念嗎?為什么你篤定張聰會因為這倆孩子而向我們坦白?”

    “因為他沒的選了�!必吝f,“他早就走上了這條路,卻還是選擇跟人生下這倆孩子,并將他們藏起來,這就證明張聰并不是瘋癲到泯滅人性,所以孩子一定是他的軟肋。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在俞江的我都已經(jīng)拿到了敏格和密昂的照片,那么在克欽邦的DK團伙,想要找這樣一對龍鳳胎也肯定不是難事。我們會盡全力保證這倆孩子的安全,但毒販卻不會,斬草除根才是他們的習慣�!�

    “可這還是太危險,我們不一定真的保護得了這倆孩子,畢竟那地方不在我國境內(nèi)�!焙M钫f。

    “張聰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在這盤棋上根本就無足輕重,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死活,反而留在國內(nèi)跟我們配合,他還能活得有希望一點。”

    “這盤棋到底有多大?”

    “非常大。”亓弋語氣中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悵然,“DK是克欽邦最大的毒梟,他手下有許多人,也有培養(yǎng)起來的可以獨當一面的接班人,在他昏迷之后自然有人會接手。我之前一直想不通,這盤棋為什么要把鐘艾然拉進來,他和王根不一樣,他不太是那種炮灰類型的人物,畢竟他能直接和阿崗對話,在溫東那邊已經(jīng)算是地位不低的了。但是剛才審訊之后我才終于把這盤棋算清楚。按照DK集團的規(guī)矩,張聰這樣的人出獄之后是要被清理掉的,但是因為之前他們損失了太多人員,包括扎在咱們內(nèi)部的釘子也都被拔了出去,他們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所以他們用了這樣的方式,讓張聰自己犯在我們手里�!�

    “張聰犯在我們手里對他們難道就有好處?他們就不怕張聰把他們都供出來?”

    亓弋輕輕搖頭:“張聰知道的事情五年前就已經(jīng)交代干凈了,五年前沒有受牽連的人現(xiàn)在也不會再因為張聰而落到我們手中,但如果張聰出來,他一定會再找回原來的路�!�

    海同深想了想,接話道:“除非張聰有能耐直接逃回克欽邦并且再也不回國,否則他要么是死于意外,要么是犯在我們手里。而且其實他逃回克欽邦也并不安全,畢竟坐了五年牢,他很容易就被懷疑是我們的暗線然后被秘密處理掉�!�

    “沒錯。張聰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出獄之后并沒有著急往南邊跑�!必吝^續(xù)分析,“所以現(xiàn)在很明確,是DK那邊要處理掉張聰,同時,他們的另一個目標是李汌。李汌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他當初的舉報其實擾亂了一種微妙的平衡。把警方拖入毒販的斗爭之中并不是明智之舉,努珀當年兵行險著走了這么一條路,確實是成功了,但也留下了隱患。無論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站穩(wěn)腳跟的努珀還是因此不得已斷尾的DK,都不會留李汌太久。張聰出獄,他跟李汌原本就有舊仇,稍微挑唆一番,張聰果然上鉤了�!�

    “這我都能明白,那鐘艾然呢?他真的不是炮灰?”海同深又拋出一個問題。

    “不是。我自然有我判斷的理由,只是目前不能跟你說�!必吝p輕搖了搖頭。

    海同深似乎沒有感受到亓弋細微的情緒變化,自顧自地說道:“讓王根教唆張聰在出獄之后殺了李汌,同時借用梭盛的名義讓鐘艾然去給張聰送貨,所以那個在我們抓捕鐘艾然和張聰時在對面樓觀察的人,應該是DK的手下;那個一直以王根表妹身份探監(jiān)的,應該也是DK的人�!�

    亓弋強迫自己把思路拽回來,說道:“我只有一點不明白,王根到底是怎么安插進去的�!�

    “屬地原則�!焙M詈唵谓忉尩�,“本市的看守所一般都有對接的監(jiān)獄,沒有特殊情況大部分都是直接對接,所以只要在張聰確認收監(jiān)之后把王根送到對應看守所去,就有極大的概率讓他和張聰在同一個監(jiān)獄服刑。至于監(jiān)區(qū)分配……平潞大案順著余森和金志浩拉下了一串人,公檢法集體震蕩,咱們市也沒能幸免,換了一批人,又進去了一撥人。放一個犯人進入某一個監(jiān)區(qū)這種看似隨機的事情,可操作空間也并不是沒有。五年前正是金志浩大展拳腳的時候,這事他能做到。而且說不定根本不止一個王根,或許還有劉根趙根之類的,只是沒有派上用場罷了。”

    “竟然是從那時候起就計劃好了�!必吝匝宰哉Z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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