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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久久的寂靜,預(yù)審問:“你還有什么想說的?”

    “沒什么了。”安心荷,“速判吧,不用從寬,也不用律師�!�

    *

    “她們沒有路了。”霍染因平鋪直敘,語氣似乎沒有起伏,“她們的人生在被拐賣到山中的時候已經(jīng)夭折,這個村子對她們而言就是一個長滿尖刺的籠子。她們本該千方百計的逃出去,她們也曾經(jīng)這樣做,但一如你晚上經(jīng)歷的,當時想要逃出去的女人被當成獵物,被追趕被嬉笑,再被推進坑里,不知是死是活。到了后來,她們就只能認命的呆在籠子里,呆得久了,這該死的恐怖的籠子也變成了她們唯一能棲息的地方。所以哪怕打開籠子的門,她們也已經(jīng)沒有能力也不敢再出去了�!�

    他想起奚蕾家中的那只鳥,他做出類比:“她們是籠中被折斷羽翼的鳥。有些鳥死了。還有一些活了下來,活著和死了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比死了還痛苦,因為她們一直在殺死自己的女兒,每殺死一個女嬰,她們的痛苦和麻木就加劇一分。區(qū)別是奚蕾�!�

    “奚蕾不止是安心荷一個人的女兒,她從活下來的那一刻起,就成為村中所有女人的女兒。她是她們生命的延續(xù),是她們的生命之燈,現(xiàn)在這盞燈熄滅了,她們無路可走。”

    “只好犯罪殺人。”

    第三十二章

    解謎。

    “因此你認為,一定是擁有如此強烈動機的安心荷她們殺了唐景龍。”紀詢總結(jié)。

    “對�!�

    “你說得很有道理�!奔o詢評價,“這樣也不失為一種令人唏噓的結(jié)尾吧:失去了希望的女人選擇與剝奪她們希望的兇手同歸于盡,唯有真兇之血才可消解燃燒在心頭憤恨憂焚的毒焰。麻木的靈魂從舊的牢籠踏出,主動步入法律的囹圄。這樣看,唐景龍他們也算廢物利用�!�

    “但你不這么想�!被羧疽蜿愂觯^而忽道,“紀詢,之前面對奚志高的時候,你的態(tài)度就很奇怪。你催促我趕緊把奚志高帶走,是單純不想讓這些婦女受到二次傷害,還是那時你已經(jīng)預(yù)見了后續(xù)的事情,預(yù)見她們是受害者的同時,也是犯罪者?”

    刑警隊長總是如此敏銳,他有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仿佛無論一個人的心藏在胸腔的何處,藏得多深,都逃不過他的剖析。

    坑底看見的奚志高的臉又出現(xiàn)在紀詢面前。

    那張臉從黑暗里浮出來,笑嘻嘻說:“還以為是我們殺了女嬰?我們殺女嬰干什么?”

    紀詢反問霍染因:“所以你認為,我想學(xué)波洛,在一番正義法理的內(nèi)心糾葛之后,因同情犯罪者而選擇不將真相說出?”

    “你的所作所為仿佛如此�!被羧疽蛘Z氣平靜,“但你要清楚,里的偵探只存在于�!�

    “哈�!奔o詢敷衍一笑,“古典本格里的偵探是推理世界里的神,也是缺乏過去、缺乏故事的旁觀者和敘述者。而觀眾是人,人是不會和神共情的,所以作者總要設(shè)計些橋段,使偵探看起來像個人。現(xiàn)實世界里,哪有什么神啊。大家都是人,自顧不暇著呢,沒那么多泛濫的同情心……”

    他心不在焉,目光依然在程正的房子中逡巡。

    他已經(jīng)在程正的屋子里找了一兩個小時,箱子、柜子、床板地窖都被他翻了個遍,連每個裝東西的袋子都拆開看了,但就是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要找的東西到底放在哪里……那個東西真的存在嗎……還是一切都是他想多了……

    他坐著,拿拇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揉著抽疼的額角,目光自然落在前方靠墻的大書桌上。

    書桌沒什么新奇的,一張很普通的辦公桌上放著塊玻璃板,玻璃底下壓著少兒拼音,學(xué)前古詩,26個英文字母等圖畫手冊,這些手冊一本湊著一本,又多又厚,使得最靠外的冊子都超出桌面,半掉不掉地掛在桌沿。

    他進屋后第一時間翻找的就是書桌,他將書桌的每個柜子都翻開來檢查過,里頭除了文具紙張就是教材課本,沒什么新鮮東西。

    但他看著看著,忽然意識到自己漏了個地方?jīng)]有檢查。

    他坐直身體,將手按在圖畫手冊與書桌桌面的縫隙中,一點點摸索……半晌,他摸到了。

    他站起來,將蓋在桌面的大玻璃猛然掀起,再掃掉那些雜七雜八的圖畫冊子,程正一直藏匿的東西,終于暴露!

    霍染因詫異道:“……信?”

    是信。

    很多很多封信件,一封封平鋪在辦公桌的桌面上,藏在大玻璃與圖畫手冊底下。這些信件年月久遠,信封泛黃,于是那一個個寫在封套上的女人的名字,飽經(jīng)歲月,黯然失色。

    紀詢想要找的東西終于找到了。

    整個案子的最后一塊拼圖拼湊完畢。

    所有的謎面逐一對應(yīng),所有的謎底盡數(shù)揭開,但紀詢意興索然。這一切到底還是沒有出乎意料。他把自己丟到椅子上,椅子發(fā)出呻吟,紀詢不以為意,甚至惡劣地拿腳蹬地,用力晃著這快要散架的椅子。

    他對霍染因說:“想聽個故事嗎?只說給你一個人聽的故事�!�

    夜深人靜。

    寒涼的冬日里,連蚊蟲都不見,外界的聲音,外界的人,都被隔在門窗外,這間簡陋的屋子里,只有他和紀詢。

    他們現(xiàn)在要分享一個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

    “快點決定�!奔o詢催霍染因,“你不想聽我就回家睡覺了。要你送我回家——你剛才自己答應(yīng)的。”

    霍染因挑了眉梢,片刻后還是緩緩下壓:“聽�!�

    他很好奇,想要知道,紀詢在這個案子里,還看出了什么他沒有看出的東西。

    一切揭露,才是真相。

    紀詢把信都平鋪在桌子上,這里的信分為兩類,一類字跡相同,素白的封面上只有個女人的名字;另一類就顯得五花八門,字跡也各不相同。

    但有個共同點,所有信封套上,都既沒有寄送地址,也沒有送達地址。

    紀詢隨意拿起一封,但沒有拆開,這封寫著“陳美琳”的信在他指尖來回旋轉(zhuǎn)。他看著堆在程正屋子里的書堆開始講述他的故事——那些堆疊著的書籍里頭,除了各種教育類書籍外,居然還有專業(yè)的醫(yī)學(xué)書籍。

    “從前有個男人,他應(yīng)該是醫(yī)生吧,因為一些原因,跑到了個偏僻的小山村里頭,這里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姓,所以他們也額外地團結(jié),他們一致熱情地接納了這個醫(yī)生——醫(yī)生好啊,專業(yè)人才,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

    “醫(yī)生在這里住下,他知道村子的秘密:這里的女人全是外面買回來的,白天里熱情爽朗的鄰居到晚上,就搖身一變成為魔鬼,小山村夜夜都能聽見女性的哀嚎——而環(huán)繞著小山村的,如同囚籠一樣的山脈,則涂滿了想要逃跑的女人的鮮血。

    “這是個野蠻、荒涼、蒙昧、罪惡的法外之地,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

    “醫(yī)生并沒有選擇離開。為什么呢?因為這里村民罪惡歸罪惡,反正沒有罪惡到他身上;這里的是個法外之地沒錯,他也是個法外之人啊,否則為什么在青春大好的年紀里,放棄工作,放棄城市里便捷的生活,一路跑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

    紀詢一路說到這里,喘了口氣,他停了一會兒,在組織語言。

    不用組織太久,紀詢很快重新開始,他咬文嚼字,盡量公平地講訴這一切。

    “他是一個沉默的獨善其身的旁觀者。他絕對沒有膽量撕破這里罪惡的行徑拯救那些可憐的女人,但好歹也沒有同流合污。但從一開始,就有個意外,村里唯一會接生的女人要生孩子,或許還有些難產(chǎn),而他是除了村里這個女人以外唯一一個醫(yī)生,有醫(yī)學(xué)知識。沒辦法,他只能為這個難產(chǎn)的女人接生。

    “一直沒有女嬰活下來的村子里,終于活下了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她叫奚蕾�!�

    “其他孩子都死了,只有這個受到他無形庇佑的小姑娘活了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平安健康地像一簇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火苗——希望——一樣,活了下來。”

    “于是,他這個唯一的外鄉(xiāng)人,也成了那些女人的希望。”

    “他殘存的良知和鮮活的奚蕾讓他的身心備受煎熬,終于,他在女人們一遍又一遍私底下悄聲的哀求里松了口,答應(yīng)了她們半件事�!�

    “為她們充當信使,前提是不暴露地址,不能救她們出去�!�

    那封在紀詢手指間轉(zhuǎn)動的信被打開了,紀詢從中抽出信紙。

    “‘爸爸媽媽,許久不見。我不是和你們吵架后離家出走,我被人拽上車子……’”

    紀詢念著信,念到這里停了好一會,才繼續(xù)說:

    “‘前年生了個女兒,沒了;去年生了個兒子,活了。不跑了,他也不鎖著我了……就是腿瘸著,干活累,吃不飽……爸爸媽媽,我想你們,這輩子還能見面嗎?’”

    紀詢合上信。

    桌上還有很多很多的信,很多很多的血和淚,濃縮在薄薄的一張紙上。

    “程正將一封封信件帶出去,為了不暴露地址,他都將這些信件親自帶著,投放到女人父母的門口。有一些女人的父母回了信�!�

    紀詢說著,看向那些在封面上寫了五花八門的內(nèi)容的信件。

    “其余女人的父母沒有�?赡苁切偶䴖]有投遞到;可能是投遞到了但因為種種原因父母決定不回信;不管如何,雖然這么多年來,從這里逃出去的女人依然一個也沒有。但她們漆黑的世界因此而開了一個小窗戶。至少她們中的一部分,可以悄悄和外界聯(lián)絡(luò)了,哪怕這種聯(lián)絡(luò)的時間長達一兩年�!�

    “這種情況下,奚蕾長大了,她是個很幸運的女孩�!奔o詢面無表情,“在這個村子里,她既沒有被控制,也沒有成為公共財產(chǎn)。這里的婦女們以及程正,都費勁心力地保護她,教導(dǎo)她,讓她能夠長出翅膀飛離這里�!�

    “奚蕾做到了。飛出去的女孩再也不要回到這里,每個幫她飛出去的人都這樣說。于是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村子,來到寧市,小心翼翼千方百計地要在寧市留下來……她本可以做到。但她被殺害了。

    “奚蕾死了,坍塌的不止是這里婦女的希望,還有程正的天堂——程正那個虛假的脆弱的良知天堂。于是膽小了二三十年的他,在憤怒的趨勢下,做了一件事�!�

    “他殺了陸平與唐景龍�!�

    紀詢開始緩緩敘述,霍染因已經(jīng)講過的那個故事,“18號,他帶著花色塑料袋去敲陸平的門,那天是死去的奚蕾的頭七,他走進去,自稱是唐景龍派來的人來幫陸平料理首尾。他或許告訴陸平,你搬家是不夠的,一旦警察有所懷疑來到這個家,這里長年累月生活的痕跡所留下的dna都是鐵證,所以你最好叫搬家公司過來把所有的一切都破壞掉,變成毛坯房的樣子。

    殺了人本就心虛愧疚的陸平聽從了他的建議,用自己的手機和賬號預(yù)約下單了明后天的搬家訂單和大掃除訂單。程正接著又讓他、或是殺了他以后用陸平的名義和唐景龍約好19號9點前后在杏林路爛尾樓停車場附近見面的事。

    唐景龍可以錯過所有人的邀約,卻不會錯過陸平的,他被曾鵬打傷手臂的第一時間都想悄悄去花鳥市場見一見陸平,更何況是陸平的主動邀約。唐景龍也知道,他和陸平的聯(lián)系最好不要進入警方的視野,所以19號他取完錢應(yīng)付完許信燃以后,是特意避開攝像頭偷偷來到赴約地點的。

    一切的一切,都逃不過程正的悉心策劃,他順利的殺了人,順利的綁了唐景龍回家。

    而這些,都被同行同車的婦女們察覺了。”

    紀詢頓了頓,像是在反復(fù)揣摩那時那刻婦女們的心態(tài),用手在空中比劃了一陣,才慎之又慎的繼續(xù)往下說。

    “最初,大約就是那被放在車后座的春聯(lián)上被沾走的金粉。

    18號的晚上下雨了,同行的大明哥是不可能注意到這種小細節(jié),也不會關(guān)心程正去了哪里。但負責采辦年貨的婦女們心中已有些疑惑,一向細心的程老師怎么會弄濕放得很靠里的春聯(lián)呢?

    除此之外,還有陸平被分尸后的頭顱,這些謹慎的程正不會丟在梧山,只會帶回小鄉(xiāng)村。為了防止尸體腐壞散發(fā)惡臭,一定會有類似活性炭或制冷的裝置保存它,這樣的包裹是前一天沒有的,它體積不小,也很可能被同行的婦女注意到。

    19號,被塞在車后箱昏迷的唐景龍塊頭很大,里面的東西自然而然的也轉(zhuǎn)移到了車前座,車子坐滿了人,車后箱明明空著卻不放東西,婦女們此時雖然沉默,但多半隱約有所猜測。

    唐景龍被綁回來了,程正家不像別的村民有可以關(guān)押的地下室,他只能盡快處理這個麻煩,于是盡管他們是凌晨才回的村里,程正還是在當晚,帶著唐景龍上山。

    婦女們,或是安心荷是在這種情況下,跟蹤他看到了一切。

    他把唐景龍的尸體和陸平的頭顱掩埋以后離開,而安心荷等程正離開后,挖開了那處地,查看了陸平的尸首。

    陸平死于硼酸,具有一定醫(yī)療知識的安心荷在尸體上看出了端倪,她又熟悉程正的家,排除了一些別的致死藥物,很快推斷出了死因。

    她對陸平有一定了解,知道這是一個木匠,猜到木匠的腦袋是被工具割下來的,木匠家里最合適趁手的就是電鋸。

    安心荷和其他婦女們重新掩埋了這些尸首,在接下來的日子,她們或許用各種借口出入程正的家里,把程正當天碰過唐景龍的物件和自家的做了調(diào)換。這其中,一定有砍下唐景龍腦袋的兇器。

    程正并沒有察覺這些女人早已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秘密,他對于女人們頻繁的往來甚至也許是高興的,因為他接下來到23號都需要保證自己一直出現(xiàn)在鄉(xiāng)村眾人面前,以確保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完美無缺。

    計劃按照他所設(shè)想的,一路平靜的進展到陸平尸首被發(fā)現(xiàn),他毫不怯懦的在曾鵬家中回答你的詢問。我想,那天其實他看到了手銬,正因為知道你是警察,他才特意詳細的說明自己的時間線。他知道你一定會去查證,而一旦查證,他就會是清白無辜的。”

    霍染因皺了皺眉,反駁紀詢提出的這點不協(xié)調(diào)之處:“程正一直以來用一種認命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你我面前,他可以是特意說明,也可以是謹小慎微的習慣,這不是什么決定性的不合邏輯之處。”

    “嗯。”紀詢淡淡的應(yīng)了,“這當然不是,因為露出不符合邏輯破綻的,不是他,是安心荷,是婦女們,是那個深入你心,也深入所有人人心的,婦女們最強的殺人動機�!�

    霍染因訝然,他立刻回顧自己的思維鏈,試著重新組合排序,不自主的把食指放在唇邊。

    這個時候,在敘述的過程中一直張開五指、指尖交點cos福爾摩斯的紀詢抽出一根手指,撥開霍然因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一晃:“好了,別想了,干什么繼續(xù)折騰自己受傷的手指嗎?聽我說就好,我不會把你帶進溝里的——”

    他戲謔一笑。

    “怎么也要好好報答晚上的救命之恩,對吧?你可還為我做人工呼吸了呢�!�

    說著,紀詢已經(jīng)迅速切入正題,不給霍染因留有任何額外反應(yīng)的時間。

    “你沒看到,當然是想不到的�!�

    “今天我來這里,本意不過調(diào)查奚蕾藏著的關(guān)于唐景龍的秘密。唐景龍的計劃環(huán)環(huán)相扣,甚至掐著時間安排了陸小恩的手術(shù),足以證明奚蕾掌握證據(jù)后并沒有立刻用來威脅唐景龍。這段長長的時間里,奚蕾沒有理由不找人商量這個秘密。程正,是奚蕾的老師,是能夠自由來往外界又深知世界上陰暗罪惡的人,如果奚蕾要找人商量,他是第一選擇。”

    “所以我用唐景龍的死試探程正。而這一點,被安心荷注意到了。等我從程正家中出來以后,村子里的氛圍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安心荷明顯是這里的女人的頭目,在她的授意下,村中的每個女人都在監(jiān)視我,導(dǎo)致我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感覺視線如影隨形。而這還是事情發(fā)展的第一層次。她們此時并沒有更為過激的行為,因為我不是警察。一個普通人,只要打發(fā)走了就好了�!�

    今天村里發(fā)生的種種,在紀詢的敘述之中,如同剝洋蔥,層層解析。

    “當大高小高來到的時候,情況再度發(fā)生變化。婦女們此時已經(jīng)草木皆兵,看見他們,立刻端著盤水果出來試探,這兩個棒槌,一彎腰露出了槍的輪廓。由此婦女確定,后邊來的兩位是警察。因為曾鵬販毒被捕情況始終沒有暴露,她們根本沒有想到這兩個警察是押送曾鵬的,只以為我是打前站的,這兩個警察是來秘密逮捕程正的�!�

    “安心荷與其他婦女商量,她們決定,替程正頂罪。

    “頂罪不是隨便說說的,想讓警察相信,就得有警察非信不可的事。她們得把謊話說的比真話還像真的�!�

    紀詢抬起眼,望向霍染因。

    “所以,安心荷撒潑大鬧,話里話外強調(diào)山上墳地,引起我的懷疑;接著又說服村中男人,讓他們相信來遷墳的隊伍中混著警察,是來調(diào)查過去那些骯臟事情的;男人們隨后翻臉不認人,更加加劇我的懷疑,此時,我選擇上山調(diào)查,正好進入安心荷的甕中——我挖出了眾多女嬰的尸體,就挖出了安心荷她們集體作案的動機。如前所敘,這是個任誰也無法質(zhì)疑的集體作案動機。”

    “這強而有力,駭人聽聞,不可忽視的動機是她們主動告訴警察的�!�

    “她們不惜挖出很多年前自己的痛,用這個動機,掩藏另一個動機。

    “她們要為程正頂罪——

    紀詢哂笑一下,這個動機也確實引人發(fā)笑。

    “只因為程正替她們送信。”

    “在沙漠里呆久了,一滴水都彌足珍貴;在黑暗里困頓久了,一點微光都叫人頂禮膜拜。程正足夠虛偽,足夠怯懦,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給這個四面封閉的籠子里扎了個小小透風的口,于是這些女人愿意用命還這份恩德——她們并非向死地毀滅。而是如同飛蛾,為了保護最后的希望,飛蛾撲火,身化燃料�!�

    “好了,故事說完了�!奔o詢說。

    這不是個好故事,聽完這個故事后,聽故事的人可能只能得到茫茫然一片空虛。

    “證據(jù)呢?”良久,霍染因問。

    “沒有證據(jù)�!奔o詢直接說,“此時所有線索都在安心荷等人的安排下重合了。這個案子,安心荷等人殺人有可能,程正殺人,也有可能�!�

    “沒有證據(jù)的猜測都是臆測�!被羧疽蛘f。

    “是啊�!奔o詢哈哈一笑,“所以這只是個故事。不過霍隊長,作為一個看證據(jù)辦案的刑警隊長,在這個沒有證據(jù)的故事里,你要怎么選擇呢?”

    “天平擺出來了�!�

    紀詢在空中畫一個符號。

    “左邊是程正,右邊是安心荷她們。程正這么多年來,因自身犯了的不知名案子,對一切冷眼旁觀,所作所為,虛假又微不足道;安心荷她們,已經(jīng)受了這么多年的苦這么多年的虐待,當一切罪惡真相大白的時候,她們居然要和那些威脅迫害她們的人一起坐牢。她們還有孩子,孩子在沒有畜牲一般的父親之后,也會沒有含辛茹苦將他們養(yǎng)大的母親�!�

    “現(xiàn)在,霍隊長,”紀詢有趣問,“你選誰?選安心荷她們,婦女們的身體雖然長久置身牢籠甚至死刑,但她們的心是滿足且自由的;選程正,程正犯故意殺人罪,婦女們犯偽證罪,之前殺嬰的情節(jié)也不會就此抹消,她們判決可能從輕,但心是痛苦的,甚至在余生都不能安枕,她們恐怕會覺得,是她們害死了這唯一幫助她們給她們希望的男人。

    “現(xiàn)在,你說,你想選什么樣的結(jié)果?你希望唐景龍與陸平,是誰殺的?”

    第三十三章

    案一·完。

    聊完了天,時間居然已經(jīng)到了凌晨四點。

    然而再晚也得驅(qū)車回城,紀詢?nèi)缭缸狭嘶羧疽蚧爻痰倪@趟車,車子的副駕駛座上,他將椅背放到最低,哈欠連天:“何必這么辛苦?你今天白天探了陸平的底,下班后又開了四個小時的車來這里,來了這里還上山挖土又給我人工呼吸,然后主持工作聽我說了半晚上的故事,現(xiàn)在居然還要再開四個小時趕回寧市——這一天過不去了吧。”

    霍染因?qū)P闹轮镜亻_車。

    “警察弟弟,”紀詢嫌無聊,又說話,語重心長,“辦案老這么辛苦,容易猝死,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天黑路遠,山道崎嶇�!被羧疽蛲蝗坏�。

    “嗯?”

    “我體諒你知道我疲勞駕駛,于是拉我說話,”霍染因,“但我們能說點陽間話嗎?你就真不怕我在聽你說話的過程中,情緒一個激動,沒控制好方向盤,將車開進山溝里,一起玩完?”

    “嘁�!奔o詢撇嘴,“上回玩車神駕駛后還說會保護我,就是這種保護法?”

    霍染因嘆了一口氣。

    “只要你乖乖聽話,閉上嘴巴,我保證你到寧市的時候,一根寒毛都掉不了�!�

    “如果我不乖呢?”紀詢好奇問。

    “現(xiàn)在我們置身荒山野嶺,而我在下班時間�!被羧疽驕厝岬馈�

    “——等等,你分明在加班。”紀詢嗅到危險,飛快糾正。

    “我能自覺加班,也能自覺休息。周局再周扒皮,也不至于現(xiàn)在打電話讓我在——”霍染因故意看了一眼時間,“04:34分,工作�!�

    “啊,都凌晨四點半了嗎?我困了。”紀詢突然乖寶寶。

    “就這么怕我對你做什么?”霍染因忍不住嗤笑,“在酒吧里,你不是很Open嗎?”

    “我看不透你啊�!奔o詢說。

    “這不好嗎?有足夠的神秘感和新鮮感。”霍染因回答。

    “這當然不好。因為未知,意味危險。”紀詢兩手插兜,側(cè)頭看人,“霍隊長,對我而言,你是個很危險的人,而人類是趨利避害的�!�

    霍染因不再說話,車子又往前開了一段路程。

    “有毯子嗎?”紀詢突然說。

    “沒有。”

    “好像有點冷。”他望了望車載空調(diào)的出風口。山間氣溫低,車載空調(diào)已經(jīng)開了,普通坐車還行,但是要睡覺的話,體溫降低,應(yīng)該會不太舒服。

    他的話音剛落,車子停了。

    霍染因依然懶得說話,直接把外套脫下來丟給他,再繼續(xù)開車。

    “謝了�!奔o詢抱著霍染因的外套,舒舒服服躺下來,這件外套還帶著霍染因身上的體溫,他在這樣適宜溫度的包裹中,慢慢的,慢慢睡著了……

    這趟位于車上的睡眠意外的還行,耳旁始終有淙淙的水流聲舒緩他的神經(jīng),也不知道是夢還是什么,他似乎看見霍染因在他睡著的時候,替他扯了扯下滑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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