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他老臉通紅,把那紙遺書“啪”的拍在茶桌上,“看看你養(yǎng)的好女兒!我黃家怎么出了這么個東西!丟人!丟人哪!”
黃皓清拿過遺書一瞧,只覺一生中,從未這般心灰意冷、顏面掃地。
上一次顏面掃地,也是因為這個女兒惹出來的禍事。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沒臉。
他無比懷疑這閨女是撿來的,根本不可能是他黃家的血脈。
他黃家代代清白端方,世代清流。他黃皓清更是從來行事謹慎,將黃家的臉面看得比命都重要。
卻沒想到!養(yǎng)個女兒是這么不要臉!還不要命!
不止自說自話,不止舉止乖張,竟還以命相挾。這種無恥行徑簡直與強盜無異。
黃皓清忽然想起來,問黃思凝,“你那晚口中所說的心上人,就是岑鳶?”他伸手一指站在一旁面染寒霜的男子。
他可是先生從小就訂了親的人!
若說是別的男子,黃皓清倒還得懷疑,兩人是不是私底下有所糾纏才會導致女兒想岔了走上歧途。
可那是岑鳶!
那岑鳶是個什么人?是個眼里只有時安夏的人!
從第一次來他們黃家,黃皓清就發(fā)現(xiàn)這個人從頭到尾只顧著那小姑娘。
第二次見面是黃思凝和時安夏在茶樓發(fā)生沖突,岑鳶便去把他揪到茶樓里受罰。
那是個為了小姑娘可以跟他甩冷臉,給他白眼看的冷面后生��!
黃皓清絕對不信岑鳶和自家女兒有任何糾纏,站起身,將遺書狠狠砸在黃思凝的臉上,“混賬東西!你干的好事!”
岑鳶抬起雙眼,眸底是化不開的墨色冷淡,“黃家以‘黃萬千’的名義和‘黃皓清’的名義先后五次往陳家遞過帖子,被我退回。也不知黃姑娘遺書中,口口聲聲這尋死覓活的情意從何而來?”
黃皓清狠狠閉了一下眼,文氏干的好事!
同時也暗恨自己,但凡那晚多問幾句,就不至于把事兒扔給文氏去辦。
那文氏一向是個糊涂的!
他只覺臉皮被扔在地上來回踩!他的嫡長女,竟然自說自話到這個地步!
還想吊死在先生的院子里!
這!真就是!要把人氣死!
黃萬千這幾天因?qū)懗觥妒サ卤怼凤h得有點過頭了,現(xiàn)在就是一棒子將他從云端上打下來。
他終于發(fā)現(xiàn),當初黃思凝與時安夏在茶樓發(fā)生沖突,絕非偶然。
黃萬千本以為當眾責罰已經(jīng)讓其知道錯誤的嚴重性,卻沒想到還有更大的隱患在后面。
今次若是不給先生一個交代,以后也沒臉在先生跟前求人上課了。
他對孫子頹然吩咐,“皓清,你這女兒已經(jīng)不適合留在京城,送回老家,以除籍處理�!�
黃皓清只遲疑了一瞬便應下,“是,祖父�!�
他站起身,向著岑鳶和時安夏深深一揖,“給二位帶來的不便和困擾,黃某深感抱歉和羞恥。黃某教女無方,無顏面對先生�!�
只聽黃思凝撕心裂肺,猛然出聲,“不,曾祖父!凝兒知錯了……”
第218章
死人自然比活人殺傷力大
黃思凝本來那口氣還沒緩過來,半死不活半醒著,直到聽見曾祖父那句“你女兒已經(jīng)不適合留在京城,送回老家,以除籍處理”,頓時天旋地轉(zhuǎn),便是從喉嚨里發(fā)出絕望的嗚咽和吶喊。
遠離京城,送回老家,除籍處理,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徹徹底底放棄。
她是被黃家徹底放棄的人。
不!意味著她已經(jīng)不是黃家人!
一個從京城除籍被送回老家的姑娘,不止在族內(nèi)會受人冷眼,連議嫁都是潦草的。
更甚者,族里的黃家人都不會管她分毫。
她本是京中貴女!
她從小念到大的幾句話:“我曾祖父是黃萬千,我祖父是黃頤楓,我父親是黃皓清……”再也不能用了!
她原有大好前程,她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京城大把好男兒任她挑選。
可她現(xiàn)在將一無所有。
從云端掉落泥濘。
黃思凝掙扎著從地上艱難爬起來,跪在地上哭求,“曾祖父,父親,是凝兒錯了!凝兒后悔了!凝兒把事情想岔了。求曾祖父收回成命!求求您,父親,父親救救凝兒!”
黃萬千如此處理黃思凝,倒也不全是因著時安夏。只因他已經(jīng)看清,此女被慣歪了。
一個被教養(yǎng)得連起碼的道德良知,禮義廉恥都沒有的姑娘,是根本不配再享受黃家尊榮的。
且,他給過她機會了。
因著她有那么點天分,因著她從小刻骨練字,黃萬千早前就對她網(wǎng)開一面。
上次在鬧得京城人盡皆知的情況下,黃萬千也只重拿輕放,抱著僥幸的心理,覺得黃思凝可能只是一時沖動了。
畢竟自小被人贊賞的天賦,在遇到時安夏后被秒成渣,任誰心里都不好受。
可這一次不同,手段過于拙劣,心思過于歹毒。這已經(jīng)是根子歪了,救不回來了。
黃萬千認為如果不放棄她,還不知以后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會給黃家惹出什么大丑聞來。
黃家老祖先都看著呢,黃家絕不能毀在這樣的人手里。
他態(tài)度無比堅決,“我意已決,無需再議�!�
黃思凝見曾祖父那樣子,心已然沉到深淵。
她深深后悔了!
其實剛才瀕死的瞬間她就后悔了。
她花樣年華,還沒嫁人,怎么就要去死呢?
當時死亡離得無比近,幾乎就在生死之間。
幾個府衛(wèi)沖上來,將她救下。
黃思凝以為是陳淵,卻在睜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是幾個長相普通,五大三粗的男子。
府衛(wèi)們?yōu)榱司人�,顧不得男女大防,其中一個直接是把她攔腰抱起就走。
……
時安夏朝北茴看了一眼。
北茴便是朝門外喊一聲,“進來吧。”
在外等著的府衛(wèi)正是那個將黃思凝抱走的男子,恭恭敬敬進來回話,問過在座的主子安后,才道,“今日陳公子特意交代過,凡有陌生面孔入府都要盯緊些。”
他們每三個人一組,在府里巡視。
他們這組從孟姨娘帶著黃思凝進門就盯上了。幾人離得遠,自然不知中途發(fā)生了什么,只知他們侯府的安心姑娘認識這位黃姑娘。
他們將此事報給了岑鳶,岑鳶便是又調(diào)了一組人過來。
爾后,兩位姑娘分頭行事。
府衛(wèi)們一組人跟著黃思凝,另一組人跟著時安心。
他們悄悄跟著黃姑娘,發(fā)現(xiàn)她去了夏時院尋短見。而另一組人得了岑鳶的指示,直接趁亂把玉柳給綁了。
府衛(wèi)將見到的,所做的,一一稟報完,就退了出去。
時安心和黃思凝這才知道,她們的一舉一動全在岑鳶和時安夏的掌控之中。
而她倆還沾沾自喜要毀人家許親儀式,給人家添堵。
且,那些府衛(wèi)全是二房自己的府衛(wèi),不受侯府約束,更不用把所知情況報到主母這里。
這是時老夫人在的時候,二房自己養(yǎng)的府衛(wèi),到現(xiàn)在也是人家自己出的銀子。
時安夏轉(zhuǎn)頭冷冷看向時安心,還是那句,“黃姑娘沒死,安心姐姐可安心?”
時安心內(nèi)里慌得不行,臉上淚痕未干,卻還嘴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時安夏涼涼一勾唇,“很好。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讓玉柳來告訴你。”
玉柳被點了名,嚇得心頭一抖,爾后便是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嘴里直喊著,“奴婢什么都說!求安夏姑娘開恩,求世子爺,求主母開恩!”
時安夏微一點頭,北茴便讓人為玉柳松綁。
玉柳一得了自由,立時跪伏于地,連連討?zhàn)�,一五一十將時安心給黃思凝出主意的事說了出來。
她道,“當時奴婢正要安排人去救下假裝上吊的黃姑娘,可安心姑娘攔住了奴婢。她說,‘死人自然比活人殺傷力大’!”
黃思凝聽得毛骨悚然。
合著這意思,如果不是府衛(wèi)救了她,她這會子都死硬了��!
頓時毛了,“時安心,你個蛇蝎心腸的狠毒女子!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就想送我去死!”
時安心哪里肯承認這種事,忙搖著于素君的腿,“母親!母親救我!玉柳胡說的!玉柳見跟著女兒沒前途,早就打主意要跟著時安夏,她……”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打斷了她的話,打歪了她的臉。時成逸手揚在半空,看著堂下吵成一團,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女兒時安心真的已經(jīng)毒辣到這個份上了?
早前不是這樣的啊!他才出去救災一個月左右,結(jié)果回來發(fā)現(xiàn)時安心和于素君母女倆簡直形同陌路。
他曾問過于素君怎么回事,但于素君說,沒什么事,孩子大了吧,心事就多了一點。
于素君還說,時安心的議嫁都聽他的,她不方便摻言。
原來,是女兒寒了夫人的心��!
時成逸看著陌生的女兒,越是失望,聲音便越是平淡,“安心,為父自來教你要誠實。你自己說,讓黃姑娘吊死在夏時院這件事,是誰的主意?只要你敢說,為父就敢信�!�
時安心快喘不上氣兒來了。
她害怕。
父親越是表現(xiàn)出平淡的情緒,就越是可怕;他越是這般說信她,就越代表她不能說謊話。
因為說了謊話若被拆穿,后果不是她能承受。
她低了頭,哇的一聲哭得毫無形象,“求父親開恩!是女兒出的主意,女兒也沒想到會這樣,女兒只是和黃姑娘開個玩笑,沒想要她的命……”
第219章
她不值得
隨著時安心的話落下,時成逸的心便是沉到了谷底。
女兒可以四肢不勤,可以五谷不分,可以無才情佳藝,可以嬌蠻任性,甚至可以虛榮一點,這些都可以教,可以矯正;但不可以壞,不可以視人命如草芥,更不可以對別人的人生和生命沒有敬畏心。
否則,何以為人?
時成逸緊緊捏著椅子的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他體會到了剛才黃皓清那種心如死灰,顏面盡失的心情。
于素君也是一臉灰敗。
女兒不是她生的,但是她養(yǎng)的。
教養(yǎng)出這樣一個姑娘,是她失職,是她失敗。
她未語,卻已先淚流滿面。
是痛心疾首,卻又是無可奈何。
于素君當初求著時成逸娶自己,因為不這樣,她就要被主母嫁給一個老頭子當妾了。
她不甘心,卻又不認識更多的人。她是少時因著唐楚君才認識的時成逸。
可唐楚君已經(jīng)嫁給時成軒好幾年了,而時成逸還單著。
她便千辛萬苦找到他說,成逸哥,幫幫我!求你假裝娶了我,行嗎?我會替你管好家,也會對你女兒好。
那時候時成逸想了一夜,次日差人來告訴她,“可�!�
于素君是這樣進了時家的門。
她答應過時成逸,要好好待他的女兒,要好好教他的女兒。
可她沒做到。
她竟把他的女兒教成了這副德性!這是比教壞了她親生孩子還要令她難過令她難堪的事啊。
她無顏面對世子爺!
她起身,直直跪在了時成逸面前,將頭抵在地上,聲如蚊音,泣不成聲,“世子爺,妾身對不起你。妾身……沒有教好安心。她走到這一步,是妾身的責任�!�
時成逸抑住胸腔的郁氣,親自抬手將于素君扶起,目光中隱有淚光,“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不妥之處,便是因著你不是她親生母親,舍不得罵,舍不得打,事事順著她,樣樣哄著她,盼她少年盡歡,愿她成年順遂。而她……不值得!”
那“不值得”三個字如晴天霹靂劈在時安心的腦袋上,她捂著嘴,眼睛瞪圓著看向自己的父親。
父親竟然說她“不值得”!
她可是他的先夫人拼了命生下來的骨血!
他這么說對得起誰�。�
時成逸看著女兒驚愕又委屈的樣子,肅然道,“你是不是想說,你是你親生母親拼了命生下來的骨血?”
他逼視著女兒的眼睛,“時安心,我可以告訴你,如果時光重來一次,我寧可不要你這樣的女兒,也不讓你母親死去�!�
時安心被這話打擊得哇哇大哭。
很傷心!特別特別傷心!
又聽她那專戳人肺管子的父親說,“你是不是還想說,如果你親生母親沒死,你就不會變成這樣?”
時成逸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眸底已是一片涼色,“一個人最可悲的,是無論出了任何事,都不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看你這個樣子,大抵就是如此�!�
至此,時安心攛掇黃思凝吊死在夏時院這事,已是板上釘釘,毫無存疑。
至于她是不是想害死黃思凝……黃家人不想聽下去。
因為再聽下去,就得找時家理論了。
他們黃家有什么臉跟人家理論嗎?
沒有。
是以黃萬千和黃皓清就站起來告別,帶著黃思凝灰頭土臉地出了侯府。
就在時安心以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時候,聽時安夏道,“今日咱們把前后的賬都算一下吧,省得你在背后說我捅刀子。”
時安心眼皮一跳,聞到一種山呼海嘯般的風浪氣息即將襲來。
時安夏道,“大伯父,有件事大伯母不愿意告狀,但我是要說的�!�
只因惡奴不除,家宅難安。
但見府衛(wèi)抬進來一個人,赫然就是黃嬤嬤。
黃嬤嬤被打了板子傷了身子,現(xiàn)在還沒好,一看見世子爺就掙扎著爬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世子爺!老奴可算見到您了!再見不到您,老奴這條老命都要沒了�!�
時成逸自救災回府,整日都在外面忙,很難有時間待在府里。
黃嬤嬤早就想見一見,可就是逮不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