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兒小珠住在北坊回明窟里,同女婿老趙開了一家小飯店。
胡百是農(nóng)戶,進城給大戶人家送菜,順便捎了周阿嬤一程。二人趕到回明窟口,將驢車拴好,下了水輪梯。
“周阿嬤,你看這窟里多少熱鬧,早就不比從前。要什么吃食沒有?你何苦費勁做一盒猊糖帶來。這東西對城里人來說,什么阿物兒,隨處可見�!焙傩Α�
時人管獅子也叫狻猊。猊糖就是獅子糖。周阿嬤攥牢盒子,哼哧一聲:“家里做的和外面賣的怎么能比?”
她雖然嘴硬,心里卻慌張,微微掀開食盒一瞧,果然見那獅子已化得不見了形,原本張狂的凸眼成了兩個凹坑。獅子腳粘在盒底。
女兒女婿早在水輪梯下等著,怕老太太坐不慣這高梯,特地請了兩個轎夫來。眼看一頂褐色小轎子停在梯口。周阿嬤的孫兒就眨巴著眼,站在那轎子后。
“娘,胡百叔!”女兒小珠一見胡百和周阿嬤,連聲喚。女婿老趙圓滑,用衣裳揩了揩手,給胡百遞上幾顆碎銀,權(quán)當(dāng)路費。胡百笑嘻嘻拒了:“街坊順路捎一程,何必見外。一路緊趕,阿嬤生怕獅子糖化了,等著給孫兒吃呢。小娃長這么高了�!彼f著摸一摸孩子的頭,寒暄幾句,就走了。
小珠上前掀開周阿嬤的食盒,果然見糖全化開,呀了一聲。孫兒還不及周阿嬤的腰高,蹦蹦跳跳望著盒子里:“阿嬤給我嘗一口!阿嬤!”他搖著周阿嬤的手臂。周阿嬤一時間沒作聲。
小珠見狀,連忙攔了孩子:“家里的還不夠你吃?莫在街上嚷嚷�!焙⒆勇犚娪�(xùn)斥,吐吐舌頭就跑開。老趙接過食盒,打圓場:“回去把盒子往冰里湃一湃,還是能見獅子形的�!彼f著,領(lǐng)阿嬤上轎。
周阿嬤嘆口氣,攙了小珠進轎,任轎夫慢慢地行路。
小珠不響,心里卻知道,胡百叔會錯了意。
母親辛苦做的這乳糖獅子,并不是給孫兒吃的。
是給一個故人。
七月半祭祖是周阿嬤家的傳統(tǒng)。每年這個時候,周阿嬤都會來北坊和女兒一家團聚,進利運塔燒香拜佛,祭祖祈福。
只不過,往年,送她來的人不是鄰居胡百,而是一個叫阿宋的年輕人。
阿宋是京城附近莊子里逃難來的孤兒,父母都在戰(zhàn)亂里死了。周阿嬤早年給京中貴族做婢子,得了主人幾畝田地賞賜,被放出去嫁人后,就住進莊子。她看阿宋可憐,時常送飯送衣養(yǎng)著。
阿宋小時候被人欺負(fù),磚頭砸在腦袋上,從那以后就一直笨笨的。
他也說不清楚話,但知道管周阿嬤叫媽。
四年前,周阿嬤托自己的老關(guān)系,給阿宋找了份工,說是東宮的廊廡總漏雨,要請人修繕。阿宋做不得泥瓦匠,但力氣大,能給人挑沙石。他憑這份工常出入東宮,領(lǐng)了薪,吃了肉,人也變壯實了些。
有那么一日,阿宋下了工,忽然來找周阿嬤,遞給她一盒金燦燦的猊糖。周阿嬤縱然服侍過貴族,也鮮少見這樣精致東西。一路顛簸,乳糖獅子依然穩(wěn)穩(wěn)地立在盒里。阿宋用棉布裹著盒子,笑嘻嘻跟周阿嬤說。
“太紙......太紙給的�!�
周阿嬤大驚�!疤淤p你的么?”她接過食盒,一邊贊阿宋出息,一邊嘖嘖稱奇。糖獅子在太陽下是透明而堅硬的,泛著甜絲絲的香氣。阿宋一塊也沒吃,全拿來給周阿嬤了。周阿嬤要他嘗,他只是擺手。
“媽,吃......吃�!卑⑺喂竟緡亣�。
那盛了糖獅子的木盒卻被周阿嬤擺在窗沿,一直舍不得。等過年再打開,獅子依然脆生生立著,索性放著當(dāng)擺件了。
本以為阿宋吃了那么多年苦,終于能過上幾年好日子,誰知,三年前的元宵節(jié),東宮忽起一場漫天的大火。
阿宋也從那以后不知所蹤。
許是死了。
阿宋沒有入籍,本就是個逃難來的。甚至連名姓也沒人知道。叫他阿宋,因為他說話時總喜歡撅起嘴,口型像“宋”罷了。
轎子搖搖晃晃,眼看就到了女兒小珠和女婿老趙開的飯店。“福臨客�!睅讉字龍飛鳳舞立在招牌上。小珠熱情,老趙精明。兩人合伙,把日子越過越熱鬧,客棧也越盤越大。
人人都說周阿嬤有福氣,年輕時跟了富貴主子,中年時雖死了枕邊人,但有一個極爭氣的女兒,脂粉隊里一等一的精明強干。女兒和女婿又都念她,希望把她接到城里住�;孛骺吣菢臃比A,又有孫兒繞膝,天倫之樂,周阿嬤往后的數(shù)十年,想見是洪福齊天,壽比南山。
周阿嬤下了轎,就到了福臨客棧的門口。手里拎的食盒晃著,蓋子傾斜,露出獅子融化的眼。
她一愣,輕輕吸氣,鬢邊的白發(fā)隨之微微地顫。
“娘,來吃飯,菜都備好了——”“阿嬤,幫我剝這個橘子好不好呀!”“呦,這是珠老板娘的母親么?老太太康健呀!”“小二,倒茶——”
客棧里熱熱鬧鬧的,煙火喧囂。
“來了,來了�!敝馨邞�(yīng)著。
喧囂在她跨過門檻的時候忽然就靜了一下子。大家都笑眼看她。周阿嬤斂衽,面上和藹,心里卻一顫。
五十余年軟丈紅塵,怎么可能沒有傷心路?
她不抱怨,只是微微地貪盼——
這樣熱鬧的一天,要是阿宋也在就好了。
2.
永平元年,嶺南。
盂蘭盆節(jié)前幾天,林斯致就動身,從京中回嶺南祭祖。
大伯早年因為資助林斯致的父親讀書,沒多余精力看顧自己妻兒,又逢戰(zhàn)亂,瘟疫橫行。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林斯致便被過繼給大伯,以作還恩之意。
父親獲罪后,林家被牽連,家財散盡。大伯給人挑扁擔(dān),大伯母夜夜做繡娘。林斯致成了這個家的眼中釘,直到他科舉中榜,當(dāng)上朝官后,日子才轉(zhuǎn)變過來。
“林家的兒子到底是會讀書。”街坊四鄰都這么講。
七月半的早晨,他風(fēng)塵仆仆趕回了嶺南老宅。老宅原本破矮的幾間土屋,被他出銀子重新修繕過,如今成了鎮(zhèn)里人人艷羨的闊氣之地。
“來,致兒,饋食都放好了,香也點著。你來對祖宗叩頭�!贝蟛冈诩异衾镎泻羲�。
林斯致走進祭品圍成的圈。圈的正中心是整只煮熟的豬頭,盛在陶盤里,望去白粉的鼻子,空洞的眼,陰森森的。豬頭旁是雞和瓜果。瓜果都是雙份,放得久了,一股熟透了才有的芳香氣。
第一支香敬土地,第二支香敬鬼神,第三支香敬祖先。
密密麻麻的故人牌子里,唯獨沒有林斯致的爹和娘。
罪人自然從家祠除名,不配被后人祭拜。
林斯致磕了頭,將香插進大銅爐。他科舉高中后,和林家攀關(guān)系的人又變多了,少不得一番交際,如此就到了中午。大伯母讓廚娘做了豐盛菜饌,在院子里擺酒席,街坊圍坐著吃。
不料,吃到一半竟然打起殷雷來,酒席便被緊急移到里屋。
嶺南多雨,如此也不是怪事。林斯致站在院中,還沒接過下人給的油紙傘,就見幾個街坊諂媚地遞來斗笠�!傲执笕�,家中犬子明年要去鄉(xiāng)試,還望大人......”
“林大人,我家的雞總是被偷,你有什么法子跟縣令......”“林大人,我孫子過兩日抓周,你文采好,給他起個名兒啊——”
林斯致盯著街坊的幾張嘴開開合合,人卻走神,耳邊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
四面是宗祠青灰色的墻。本地流行磚雕,且雕得越精細(xì),越顯得主人家財力深厚。眼看林家家祠的這幾堵墻上,整面雕刻浮凸,望去盡是福祿壽喜。
與林斯致眼睛齊平之處的墻面,卻刻了蜂和象,取“封候?qū)⑾唷敝�。雨滴串成水幕,那象身便模糊起來。這鎮(zhèn)子自古被稱作南蠻之地,讀書人少有。林家出了兩個朝官,實乃罕事。百姓們對林斯致高看,以為他一個太常寺卿可以在京城無所不能。
殊不知皇宮明德殿每日早朝,林斯致不過是站在列隊的末尾,一言不發(fā)地遠(yuǎn)望著皇帝黃袍上的龍紋罷了。
他不知道父親當(dāng)年高中時,回家面對父老鄉(xiāng)親是如何感想�?伤麉s漸漸覺得,哪怕位極人臣,在巍峨的宮宇,和無盡的儀仗前——
只要不姓李,都只有芝麻大點兒。
不過,就算姓李又如何?
一朝大火就能抹去。
街坊依舊在耳邊嘰嘰喳喳,林斯致到底是從小磨出來的好脾氣,換上耐心神色,一一聽著。大伯母出來給眾人端茶,得意地站在林斯致身旁,時不時插句嘴。祭祖結(jié)束后,奉給祖宗的饋食都會送給街上乞丐。林斯致看著仆婦端著憨沉的豬頭,在雨中來回。
一整盤豬頭肉轉(zhuǎn)眼分食完。
林斯致忽然心里一動。從京城出發(fā)前,他剛買了根碩大的火腿,托一個信得過的老婆子寄到密林的草屋里去。宋昏如今燒傷還沒恢復(fù),行動不便。這番回嶺南蹉跎一月,他怕宋昏餓著。
林斯致曉得自己為何見了豬頭覺得陰森。
——白粉粉的肉,太像人被火燎后長出的新皮了。
他舉著油紙傘,臉上一副端莊神情,滿腦子卻全是殘忍景象。林斯致沒往下深想,只是忽然好奇一件事。
昏是昀的反義。那宋又是何意。
關(guān)于為什么改姓宋,宋昏對林斯致總是一筆帶過地講——
“好聽�!�
3.
開平二十二年,京城。
盂蘭盆節(jié),京中各高門紛紛祭祖。鎮(zhèn)北侯府的儀式卻一切從簡。裴振安不愛鋪張,只讓家人對著祖先奉三柱香便可。
奉香的裴氏族人中,唯獨不見長女裴訓(xùn)月。
裴松上完了香,趁大人不注意,從祭盤中拿了兩塊桂花糕和一枚梨子,藏進袖子里。
他悄悄出了宗祠,由小廝攙扶著走到后花園一間空置的書房。平日這里只放藏書,今日,卻能透過菱花格的窗,隱約看見有個女孩子坐在里頭。
“松哥兒,侯爺說了要關(guān)大小姐一日禁閉,不準(zhǔn)她吃東西,也不準(zhǔn)人去看她,咱們就別進去了罷�!毙P愁苦。
“大家都在祠里,沒人注意。你先回去,若有人問,就說我去出恭了。”裴松說。
他身量比一般男孩子瘦,平日文弱,鮮少這樣執(zhí)著。小廝一時不忍拂逆,只好回身往祠堂去。裴松便四下望望,小心推開了書房的門。
彼時裴訓(xùn)月正坐在桌前抄家規(guī),忽聽門聲響動,警惕回頭,卻見裴松朝她笑:“我給你帶吃的來啦——”他做口型,悄悄走來,把糕和果子放在裴訓(xùn)月手邊�!澳銖募辣P里拿的?還熱乎呢�!迸嵊�(xùn)月驚喜,又看見弟弟穿得單薄,便蹙眉,“小廝沒跟著你么?怎么不穿披風(fēng),萬一受了凍�!�
“這天氣談不上受凍,外頭太陽烈著呢�!�
裴訓(xùn)月囫圇吞著糕,一時答不了話。
“姐姐,抄完家規(guī),你和爹爹去認(rèn)個錯吧�!迸崴蓢@氣。
“我不去,”裴訓(xùn)月?lián)u搖頭,“不讓我吃飯,我就不吃�!�
她話雖如此說,肚子已經(jīng)餓得叫了幾輪。裴振安罰她不為別的,只因她偷看家中秘籍,自己仿制兵器,舞刀弄炮把偶然路過的趙奶奶嚇了個趔趄,摔得折了腿骨。
說到底是后花園的路太泥濘,關(guān)裴訓(xùn)月什么事?她本就厭惡趙奶奶,這回簡直幸災(zāi)樂禍,卻被大怒的裴振安罰禁閉,甚至參加不了今天的祭祖。
裴訓(xùn)月忽地想起什么,問:“哎,你進書房的時候,沒看見門口有展刃嗎?爹爹讓他過來守門的�!�
“沒,甚至門也沒鎖,一推就開了�!�
“那肯定是展刃心軟,怕我萬一要上茅廁什么的,留了門。我估摸這會兒他去祠堂了,”裴訓(xùn)月嘿嘿一笑,“正好方便我出去一趟�!�
她雷厲風(fēng)行放了筆,不忘叮囑裴松穿上披風(fēng)。剛晃到門前,就看見一道筆直的黑影。
“大小姐�!闭谷朽У爻榈稊r下她。
“我還有幾樣小刀模子藏在昀哥哥那里呢。東宮人多眼雜,萬一舉報給爹爹,我辛苦做的東西又廢了。
”裴訓(xùn)月盯著展刃,”展大哥,你行行好,趕明兒我再給你換把刀。我的圖都畫好啦,你看你這刀都快卷了刃.....”
裴訓(xùn)月睜眼說瞎話。展刃的刀明明鋒利得吹毛立斷。
展刃垂眸,看見她不安分地攀住自己的胳膊上,一邊說話一邊使勁兒搖著。她的手很細(xì),白嫩的指尖帶了墨,像撫摸她心愛的刀柄一樣,摸在他堅硬的腕骨。
男女授受不親。她到底清不清楚。過了金秋她就十六歲,為甚么還這么懵懂?
展刃嘆氣。
“那我陪你去。我輕功好,送你一程。”展刃抽回手,離裴訓(xùn)月遠(yuǎn)了一步,抱住胳膊,“不過,大小姐,速去速回�!彼�,避開裴訓(xùn)月的眼。
“好好好�!迸嵊�(xùn)月笑嘻嘻,攀住展刃,隨他足尖點地就橫空躍起,落在屋檐上,貓步行遠(yuǎn)。
裴松艷羨盯著他們的背影,心里惘然。飛檐走壁,那是他這輩子都做不到的事。他嘆氣,索性提起裴訓(xùn)月的筆,把剩余的家規(guī)抄完,省得她回來挨罰。
狼毫的余墨滴透生宣,端莊的小楷臨到一半。夏末的風(fēng)吹得窗子乍響,案上一角的瑪瑙魚鎮(zhèn)紙卻安之若素。
李繼昀放了筆,愣怔看著窗外的一抹黑影,同那黑影后睜圓如兔子的一雙眼。
“阿月?”他驚奇。
東宮在皇宮之外,但也有金吾衛(wèi)日夜值守,想混進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展刃托住裴訓(xùn)月的腰,看她跳進進窗子,垂眸:“大小姐,我去外面等你。”說罷,黑影往外一躍,那窗子就合起來。裴訓(xùn)月在地上打了兩個滾,伏在李繼昀腳邊,頭往木案下一鉆,兩手像刨洞,片刻,果然掏出幾把小刀模子。
“找到啦�!彼老踩艨�,下一瞬,腦袋被一只手輕慢地托起。
“別磕到頭�!崩罾^昀笑。
他總是這樣,一點兒也不惱,無論她做什么。
裴訓(xùn)月被卡在里頭,一時間出不來,她便借著李繼昀的腕力在地上扭。景泰藍的地毯被蹭得卷起來。李繼昀嘆口氣,蹲下身,想拉她起來,誰知剛好踩中裴訓(xùn)月的裙邊,腳下一滑。
二人在狹小的木案下,面對著面。李繼昀摔在她身上,哪怕胳膊肘借力,仍伏得她喘不過氣�!皦核牢依病!彼扑�,誰知他的胳膊摔麻了,當(dāng)下便紋絲不動。
“你來找我,就為了這幾把刀模子?”李繼昀忽然問。
“嗯,我玩刀把趙奶奶嚇?biāo)ち�,我爹罰我禁閉,不許我吃飯,還讓我抄家規(guī)�!彼蝗晃�
“那現(xiàn)在吃飯了么?”李繼昀從她身上起來。
裴訓(xùn)月?lián)u頭。
李繼昀站定,想了想,從桌上拿起個食盒。一盒的猊糖,他掀了蓋子,遞給她看:“乳糖獅子,你嘗嘗�!�
“喜歡刀,以后你一畫了模子,我就請人給你做�!彼嵊�(xùn)月起身。
“那我要百煉鋼,錯金銘,鏤空鞘,鑲珠刃�!彼贿叡凰⊥�,一邊開玩笑。
誰知道李繼昀盯著她,一眨不眨,像是認(rèn)真在記。
裴訓(xùn)月倏忽就腦中放空。耳邊風(fēng)聲又過,蟬鳴頓起。她覺得心里發(fā)熱,卻不知道為何,回過神,已經(jīng)攥緊了李繼昀的衣襟。
“一把刀模子,能做千萬把刀。假如你想要多少把,都有人給你做。你還會收著最初的刀模子嗎?”她突然問。
大梁女孩兒十五歲行過笄禮,大人們就會漸漸說起終身�?伤慕K身在哪里?眾人都諱言。
時人議論,裴氏女與太子青梅竹馬。
然而弱水三千。
儲君之愛,不分軒輊
,澤惠萬民。
裴訓(xùn)月有一點叛逆的期許,但覺得那究竟不會成真。
如果李繼昀的愛終有一天會分給許多人,那她不肯要。
“我不要刀模子�!彼牭美罾^昀說。
“我只要畫刀模子的那個人�!�
窗子突然就被推開,一個憨頭憨腦的年輕人站在外頭盯著二人笑,樣子有些癡呆。兩個內(nèi)監(jiān)趕來,朝李繼昀作揖:“太子殿下息怒,此人是外聘的挑擔(dān)工阿宋,來幫忙修葺漏水廊廡,迷路沖撞了殿下�!�
“不妨事�!崩罾^昀紅著臉咳。
他與裴訓(xùn)月的對話甫一被打斷,便難再進行下去。裴訓(xùn)月避開人悄悄地走了。李繼昀怕內(nèi)監(jiān)們責(zé)罰那呆子,索性喚他過來,問其名姓。
“阿…阿宋�!蹦侨苏f,愣頭巴腦,卻有一雙干凈如小牛的眼睛。
“阿宋,這乳糖獅子賞給你。”
阿宋接了木盒,開心地蹦,連行禮也不會。李繼昀微笑,驀然看見窗外黑衣可疑地一閃。
守在窗外的展刃見裴訓(xùn)月拿著刀模子出來,魂不守舍。他問:“大小姐,想什么這么出神?”
展刃以為她是怕回家受罰所以不開心,一貫冰冷的神色忽然帶了怔忡的溫柔,罕見地啰嗦。
“大小姐,要是將軍又訓(xùn)你,我替你頂下,只說你出來是肚子疼要看大夫�!�
“大小姐,你吃東西了么,餓不餓?”
“你說要替我做刀,大小姐,說話算數(shù)�!�
裴訓(xùn)月不知可否,走了神,滿腦子都是李繼昀最后同她說的那句話。
儲君之愛,澤惠萬民。
他不一樣。她想。
4.
永平三年,北坊。
下午,周阿嬤同女兒一家吃完了飯,沐浴更衣,出發(fā)去利運塔燒香。
“小珠,讓轎夫回去吧,我跟著你們走路就行�!敝馨哒f,“本來都是老百姓,何苦再坐轎子麻煩旁人�!�
“娘,女兒不過是希望多孝敬孝敬你。”小珠撒嬌,卻聽母親的話退了轎夫。孫兒拉住周阿嬤的手,興奮說自己放紙鳶得了頭名。老趙則走在妻兒岳母身后,提著去祭祖準(zhǔn)備的食盒。周阿嬤做的乳糖獅子,被他放在食盒的最下層,用冰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