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人到底自小一起長大,蘇沉昭太了解他。岑夜闌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地一笑,說:“話都叫你說完了,罷了。”
蘇沉昭登時就笑了,過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面露憂色,問岑夜闌,“你說李景綽那時來北境,司韶英會不會罰他?”
岑夜闌啞然失笑,心想,沉昭今日終于想起這回事,一時間不知是該替李景綽開心還是無奈。
岑夜闌說:“奉寧這些年立了許多戰(zhàn)功,乃年輕一輩之翹楚,又有救元徵的功勞,司韶英即便心里惱他,卻不會明著要他的命�!�
蘇沉昭舒出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
岑夜闌微微一笑,說:“沉昭,奉寧若死了,你心里難過嗎?”
“當然難過,”蘇沉昭理所當然道,“我請他來的,他要是因我受了罰,我怎能心安?”
岑夜闌沉默了一會兒,看著蘇沉昭轉(zhuǎn)頭又去拾掇醫(yī)藥箱,竟有些同情李景綽�?尚此麉s想起自己和元徵,忍不住在心里長長地嘆了一聲。
岑夜闌被軟禁在府上,欽王和大理寺,刑部的人來過幾回,例行公事詢問一番。
欽王一貫風流懶散,生平只好吃喝玩樂,慣會明哲保身亦不熱衷于皇權(quán)之爭。他頭一回來時懶洋洋的,還帶著未褪的脂粉味兒,見了岑夜闌兀自笑盈盈地寒暄。
大理寺少卿李安郁卻是眾所周知的鐵面閻羅,為人一絲不茍,問起話來如同審訊一般,欽王嘖了聲,扇尖兒指著他,笑嘻嘻地對岑夜闌說,李安郁白生了一張芙蓉面,骨子里就是又臭又硬的爛石頭,無怪乎整個燕京的姑娘都不喜歡他。
欽王說,咱們岑將軍是什么樣的人,誰不知道,問問就算了,還當真就沒意思了。
李安郁無動于衷,看著岑夜闌,問完了,客客氣氣地說,得罪了,岑將軍。
刑部來的卻是個頗有些年歲的侍郎,站在一旁,話不多,卻讓岑夜闌多留了幾分心。會咬人的狗不叫,元珩和司韶英不會當真只讓幾個不濟事的人看著他。
轉(zhuǎn)眼數(shù)日過去,幾日的軟禁卻是岑夜闌難得的清閑日子,大抵是圖窮匕見在前,竟然分外平靜,當真是修身養(yǎng)性一般,不聞府外風云變色,天翻地覆。
四月二十六,欽天監(jiān)選出的吉日,宜祭祀,祈福。
太廟中亂起來時,岑夜闌安靜地盤腿坐著擦拭那桿流火槍,是岑家代代相承的名槍,細細撫過槍身,仍能摸出凹凸的傷痕。
槍尖寒光奕奕,吹毛可斷發(fā),望而生寒。
岑夜闌聽見腳步聲靠近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眉眼之間就多了幾分溫柔,說,乖乖的,不要給爹爹添亂。
腹中的小肉團自然不會作答。
門倏然打開,岑夜闌抬起眼睛,看著庭中站著的蘇沉昭,陸照,還有數(shù)十親衛(wèi),無不安靜嚴肅。
岑夜闌神色冷峻,還未開口,就見遠處天際炸開了紅色煙花,仿佛血一般,轉(zhuǎn)眼鋪滿浩瀚蒼穹。
將軍府外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黑衣死士,無不臉覆鐵面具,手中持弓弩,簌簌風聲里,直接翻身躍上了高墻,血腥味伴隨著慘叫聲須臾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將軍府。
群整理.202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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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月72
四月二十六,暖日高照,晴空萬里,是個極好的天氣。
太廟是大燕拜天祭祖之地,占地廣,當中有百十道長階,兩側(cè)瑞獸林立,栩栩如生。長階的盡頭就是巍峨太廟,飛檐掛角,廟里供奉著大燕自建國以來的祖宗先輩。
肅穆的太廟,今日卻劍拔弩張,氣氛凝滯。
長階之上是文武百官,太廟外,是大燕的皇室宗族,卻無不沉默肅然。
今日,是元珩的祭天大典,循大燕舊例,今日拜天祭祖后,元珩就是大燕真正的君王。
欽天監(jiān)手中握著祭天文書,微微躬著身,身上華服峨冠都逾千斤重,日頭高,他卻出了滿背冷汗。
無他,只因有人一聲“且慢”如晴天霹靂生生打斷了祭天大典。
欽天監(jiān)看著慢慢出列的人,竟是老襄王。襄王是大燕的異姓王,德高望重,頗得先帝敬重。他年紀大了,鬢邊花白,早些年為救先帝傷了腿,拄著帝王親賜的拐杖,頗有幾分老態(tài),眼神卻仍然迫人,直視元珩,說:“大燕立國至今數(shù)百載,從未有弒父篡位,勾結(jié)外寇的皇帝。”
“今日這祭天大典,憑何祭天,你,又何以祭天!”
襄王話一落,滿朝文武百官無不抽了口氣。
元珩頭戴帝王冕旒,無波亦無瀾,半晌卻是一笑,不慍不火地道:“襄王叔此言從何說起?”
“朕承襲先帝口諭,受命于天,世人皆知,”元珩道,“今日是祭天大典,王叔張口便是弒父篡位,勾結(jié)外寇這等無稽之談,莫不是受人蠱惑?”
襄王冷笑一聲,道:“正因為今天是祭天大典,我才要在今日當著這滿天神佛,大燕的列位先祖面前揭露你做的那些腌臜事!”
元珩額前的珠旒晃了晃,道:“王叔,慎言,”他的目光躍過人群,落在元徵身上,元徵臉上的呆傻神色消失的一干二凈,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元珩心中道,圖窮匕見,果然都在等著今日,二人目光對上,元珩慢慢道:“老襄王糊涂了,世子也糊涂了么!”
宗族中一人哆嗦了一下,垂著頭,不敢吭聲。
不過須臾,平安侯趙潛就怒道:“還不將老襄王請下去!”
襄王拐杖猛地拄地,昂首直立,道:“我看誰敢?”
趙潛撣了撣袖子,上前了一步,說:“襄王一世英名,怎么臨了偏信小人之言,在這兒胡言亂語,還是先下去吧,莫誤了盛典的時辰�!�
襄王冷聲道:“爾等狼子野心,毒害先帝,真當你們所為能瞞天過海?”
他猛地揚起手臂,卻見手中攥著一卷明黃洇透了烏黑血跡的卷軸,道:“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先帝遺詔在此,我看誰敢造次!”
遺詔二字一出,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中的東西,趙潛道:“襄王,你當真是老糊涂了,先帝生前并未立遺詔,你拿著手中不知從何處來的東西在這兒詆毀君王,動搖人心,當真是可笑�!�
“還不送襄王下去!”
趙潛聲色俱厲,左右俱是護城營,有幾人聞聲而上,襄王卻已經(jīng)打開了遺詔,長聲念道:“皇七子元徵,人品貴重——”
滿場乍聞“皇七子元徵”,頓時都看向了站在宗族前列的元徵。
元徵垂著眼睛,長身直立,面容輪廓凌厲,很有幾分陰郁深沉。
眼見那幾人飛快地逼近襄王,孟曇突然開了口,冷聲道:“放肆!襄王豈是爾等能冒犯的?”他施施然踱步而出,看著面色平靜的元珩,微笑道:“既是先帝遺詔,何不聽完?”
趙潛冷笑了一聲,“你們說是遺詔便是遺詔?”
“祭天大典在即,你們卻屢屢阻攔,橫生事端,我看是你們居心叵測,意圖犯上!”
他抬手,護城營甲胄聲齊刷刷響起,風刮著長階上翻飛的玄色旗幟,獵獵作響。
元徵倏然笑了一聲,說:“這若不是遺詔,趙潛,你星夜火燒溶香坊作甚?”
他開了口,趙潛臉色微變,周遭宗族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元徵消瘦挺拔,孑然直立著。
元珩審視著元徵,微微一笑,說:“阿徵,你的瘋病何時好了?”他咬重了瘋病二字,元徵淡淡道:“元珩,患了瘋病的,不是我,是你�!�
元珩雙目微瞇,微笑道:“父皇在時你便任意妄為,可今日,是祭天大典,莫要胡鬧�!�
元徵扯了扯嘴角,說:“祭天?”
“元珩,你且看看這太廟中供奉的祖宗先輩,看看這鎮(zhèn)國石上雕刻的祖訓,”元徵冷冷道,“你是要告訴他們你為一己之私暗通胡人,禍亂北境,還是要說你是如何毒害父皇,謀朝篡位!”
元珩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倏然笑了一聲,說:“阿徵,你口口聲聲說我勾結(jié)胡人,毒害父皇,證據(jù)呢?”
“父皇確實偏寵于你,他將皇位傳與我,你心中不平,可阿徵,”元珩不緊不慢道,“你又做了什么?這么多年來,你倚仗父皇寵愛,跋扈任性,恣意妄為,父皇對你便無半分失望嗎?”
元徵臉色變得難看,元珩抬起臉,兄弟二人隔著帝王剔透冰冷的珠旒,輕聲說:“阿徵,父皇纏綿病榻時,你又在何處?”
句句誅心,元徵面色蒼白,越發(fā)襯得眼睛漆黑冰冷,他盯著元珩,涼涼一笑,道:“父皇根本就不是病逝,是遭你毒殺!”
“你勾結(jié)延勒,授意陳慶不戰(zhàn)而退讓出上鶴州,又屠他滿門,種種惡行,你當真以為你滴水不漏?”
此言一出,百官嘩然。先帝駕崩猝然,此事本就諸多疑點,文武百官中不乏對此事抱有疑心的,可此前有定王元承逼宮在前,一切又已成定局只能按下不提。如今當眾翻出舊案,就有官員互相對視之間,揣摩權(quán)衡個中利弊了。
趙潛嗤笑道:“荒謬!以如此無稽妄言構(gòu)陷君王,諸位,”他環(huán)顧一圈,冷聲道,“七殿下——已經(jīng)瘋了�!�
“瘋子的話豈能輕信?!”
大理寺少卿李安郁卻率先出了列,對著元珩行了一禮,沉聲道:“陛下,七殿下神清目明不似瘋癲,所言屬實駭人聽聞,襄王手中的遺詔真假也尚未可知,臣懇請陛下,徹查七殿下所言之事�!�
他站了出來,過了片刻,身后陸續(xù)有數(shù)人附議,元珩的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來,斥道:“放肆!”
周遭將士聞聲而動,須臾間,只聽遠處傳來兵戈交錯聲,有人疾聲道:“陛下,禁軍擅闖太廟!”
元珩霍然看向元徵,冷聲道:“元徵,你們是想造反嗎!”
元徵無動于衷,淡淡道:“不過是讓一切,回歸正軌罷了�!�
將軍府。
日頭漸高,滿地尸體血腥,岑夜闌忍了片刻,槍下又殺一人時沒忍住,吐了幾聲,蘇沉昭慌得緊緊抓著他的手臂,叫道:“阿闌�!�
岑夜闌閉了閉眼,說:“不礙事。”
蘇沉昭到底是個文弱大夫,不通武藝,眼見著這血腥場面,簡直頭昏眼花,冷不丁的,不慎一腳踩在血泊里,腿都抖了抖。
岑夜闌早在府中留下了一支精銳,他們殺出府時,卻見門外圍著兵卒,無不手持弓弩,嚴陣以待。當日一道審訊他的刑部侍郎坐在馬上,見了岑夜闌,身體微傾,道:“岑將軍,陛下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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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月73
轉(zhuǎn)眼間,太廟外就已是一片廝殺聲,弩箭刀劍相交,聲聲逼人隱約隨風傳入,無端地讓人覺得心驚膽戰(zhàn)。
太廟外亂,石階之上護城營動將起來時,同樣混亂。趙潛一聲令下,護城營將士直逼元徵一行人。元徵抬手間就取了一人性命,手中奪了劍,藏匿在暗中的死士也悄然現(xiàn)了身,孟九無聲無息地護在孟曇身側(cè),長鞭一甩,卷著妄圖去奪襄王手中遺詔的人就狠狠扔了出去,有意砸在趙潛腳下,橫死當場。
趙潛退了一步,臉色變得難看。
元徵提著劍,看著趙潛,面無表情地說:“平安侯,我父皇待你趙家不薄�!�
“黃毛小兒,你懂什么!”趙潛冷笑道,“老皇帝迷了心竅,分明當初是我趙家一力支持他登上的帝位,他卻忘恩負義,轉(zhuǎn)頭就將我兒送去燕南行什么督查,以致我兒死在燕南那等蠻夷之地!尸骨不全!”
元徵冷冷道:“那小子在燕南胡作非為,險些挑起燕南之亂,身死燕南是他咎由自取。”
趙潛兇狠地瞪著元徵,陳年舊恨一涌而上,怒道:“胡說,老皇帝就是忌憚我趙家!”他神情倏然一變,竟笑了聲,說:“容不得又怎么樣,還不是死了�!�
“你父皇死的時候好痛苦,眼見著自己的兒子死的死,造反的造反,怒急攻心,七竅流血,”趙潛微笑道,“死不瞑目,當真是痛快�!�
元徵只覺一股火燎到心口,燒得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浮現(xiàn)日夜糾纏著他的噩夢,用力攥緊手中劍,目光狠狠地移向元珩。元珩就在趙潛身側(cè),二人隔著珠旒對視著,眼神漠然無溫,毫無半點年少時的溫情。
陡然間,身后一道勁風襲來,元徵反手一劍鏗然作響,卻是兩劍相撞,回過頭,司韶英劍尖微震,已朝他刺去。
太廟血腥味漸濃,護城營和禁軍不和已久,如今大動兵戈,不啻于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恨不得將對方斬于兵刃之下。
大燕建國數(shù)百載,太廟巍峨屹立在這繁花燕都從未染血,如今卻親眼見證了這一場兄弟鬩墻,同室操戈。白玉鋪就的百十長階,血水汩汩流淌,尸體橫陳。百官中文官占了大半,亂事一起,一個一個都慌得要命,或三三兩兩躲在瑞獸后頭,或四散奔逃的,甚至有已經(jīng)成了被殃及的池中魚,倒在血泊中。
二人劍鋒相擊,元徵和司韶英甫一交手,方覺出司韶英武功竟非等閑。元徵要取元珩和趙潛二人性命,司韶英卻緊緊纏著元徵,不顧生死地護著元珩。二人相斗了數(shù)十招,司韶英到底不是元徵的對手,元徵虛晃一招掠過司韶英,直逼元珩。
司韶英:“陛下!”
元珩后退了一步,珠旒晃動間,神色未變,抬手抓著趙潛一掌拍出,竟將趙潛送去了元徵劍上。
一劍穿心。
趙潛毫無防備,絲毫不信一直在他面前軟柿子似的元珩竟敢如此,瞪大眼睛,低頭看了眼貫穿身體的冷劍,想回頭,劍卻已經(jīng)抽了出去,只見眼前血水飛濺,須臾就失去了所有顏色。
血沿著劍尖滴滴答答直淌,元徵看著元珩,不知怎的,竟笑了起來,“三哥,我從來不知你會武�!�
元珩也笑,道:“阿徵,你不知道的何止這些?”
“韶英,退后,”他信手抽出一柄軟劍,劍芒如秋水,說:“阿徵,從小到大,你我兄弟都沒有切磋過,今日,便放手一戰(zhàn)吧�!�
元徵抖落劍尖血,沉默地看著元珩,元珩摘了帝王冕旒隨手丟在地上,嘆了一聲,似有惋惜之意,下一瞬,軟劍如寒蛇朝著元徵逼近。
大燕皇室自幼就習六藝,熟弓馬。元珩身體不好,元徵不過十二三歲就能提起玄鐵長弓自如地連發(fā)三箭,元珩卻連挽弓都不行�;实巯矚g元徵,除了元徵是皇后所出,還因為他覺得元徵最像他。
皇帝總說,在朕這些皇子當中,只有阿徵最像朕。
元珩道:“父皇說只有你最像他,可他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們�!眲饫p上劍鋒,一剛一柔間暗藏殺機,元徵冷漠道:“這就是你弒父的理由?”
“弒父?”元珩說,“弒君的是趙潛,與我何干�!�
說話間,劍上已過數(shù)十招,元徵手中劍式越發(fā)凌厲兇狠,生生削去龍袍袖角。元珩眉心一蹙,若非他閃躲及時,那一劍只怕要當胸而過,元珩目光轉(zhuǎn)冷,口中卻道:“阿徵,我知你不想做皇帝,如今坐皇位的是我,你又為何要和我爭?”
“去做個閑王不好嗎?”
元徵寒聲道:“元珩,你配坐這皇位么!”
“你知道因你一念北境戰(zhàn)火連綿死了多少人?”元徵狠狠一劍斬下,元珩喉頭一甜,疾退三步,只見元徵步步緊逼刀鋒迎面,憎惡至極道:“你根本就不配為人哈,我不配?”元珩虎口發(fā)麻,他盯著元徵,抬手擦了擦嘴邊的血,冷冷道,“我不配,你配么!”
“你不過就是一個仗著父皇寵愛,仗著出身顯貴門閥的廢物!”
“你要沒有你那個早死的母后,你算什么東西?”
元徵面無表情地看著元珩,元珩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恨脫閘而出,一發(fā)不可收拾,他恨聲道:“元徵,你說的好大仁大義。自古一將功成萬骨枯,成大事者,誰腳下不是踩著累累白骨!我若為帝,平寒門士族門第之別,開太平盛世,一展宏圖,誰敢斷定我就不如你元徵!”
元徵神色冷靜,說:“你要展你的宏圖,北境百姓何辜?”
“父皇何辜?”元徵挑開軟劍,劍尖冰冷,直逼元珩,“他是你的父君!”
恨極了,元徵那一劍又兇又狠,司韶英瞥見一眼,瞳孔緊縮,抬手弩箭疾射而出,只聽哐當一聲劍尖微偏,直接插入元珩肩頭。司韶英不再戀戰(zhàn),縱身而上扶住元珩,急聲道:“阿珩!”
元珩低哼了一聲,竟兀自笑了起來,“父君,父君……哈哈哈,”他不管不顧,神色癲狂,眼睛已浮了層紅,說:“父皇有皇子十二,這眾多皇子,元徵,你捫心自問,他眼里可有我們這些皇子!”
“那一年,我母妃病的要死了,我去求他,去看一眼母妃,”元珩怨毒地盯著元徵,說,“我跪在殿門外求他,可他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只因為你得了風寒,風寒——哈,我母妃到死都在念著他,”元珩說,“她本是尋常宮人,父皇要是不喜歡我母妃,招惹她作甚,他若不想要我們這些皇子,為什么不索性就守著你母妃!既生了我們,又為什么要厚此薄彼不聞不問!”
“你告訴我,元徵!”
元徵頓了頓,怔怔地看著元珩。元珩丟了帝王冕旒,一番動手,頭發(fā)散亂,癲狂又偏執(zhí)。不過須臾,元徵只覺寒意陡生,抬劍挑飛數(shù)枚疾射而來的弩箭,手臂和臉頰卻是一疼,一支弩箭角度刁鉆,直接嵌入了手臂當中。
元徵手中長劍險些握不住,元珩靠著司韶英,放下手,笑了笑,說:“阿徵啊,你真不長記性,怎么還是這樣心軟好騙�!�
元徵垂下眼睛,拔出手臂嵌入的弩箭甩在地上,鮮血濡濕了五指,他拿拇指擦過臉頰,慢慢道:“有人教了我一個道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
元徵腦海中浮現(xiàn)當日北滄關(guān)中,岑夜闌站在城中的身影,他望著慢慢關(guān)上的城門,堅韌而平靜,元徵道:“若是可為者,九死其未悔,若是不可為,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我不管什么圖謀大業(yè),鴻鵠之志,”元徵說,“我只知,天地不可負,百姓不可負,人心不可負�!�
元珩一怔,不知怎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滔天怒火,“可笑,可笑!”
他焦躁又憤怒,冷冷道:“你懂什么,你被人踩在腳下過嗎?你知道什么叫絕望嗎?”
倏然間,太廟外有大批將士涌入,高高擎著司字大旗,如烏云覆日,悍然逼了過來。
元珩看著元徵,突然又笑了一笑,帶著勝利者的姿態(tài),他按著肩頭,借著司韶英的力道站直了,說:“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何必和你多費口舌。”
元徵抬起頭,偏頭看去,卻一眼看見了被人群押解著的岑夜闌,眼睛猛地睜大。岑夜闌脖上懸了一把刀,蘇沉昭幾人都被押在身后,臉色發(fā)白。
群整理.202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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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山月74
岑夜闌一抬眼,就看見了元徵。
元徵正望著他,五指攥著劍,血水染濕了指縫,臉上也帶傷,看著狼狽又兇狠,卻因著怔愣的眼神,不知怎的,岑夜闌心頭一軟,有幾分酸楚。
刀還懸岑夜闌頸上,他臉色很平靜,不見半分慌亂。元徵卻見不得那把刀,捏緊了劍,神色一下子變得陰鷙了,死死地盯著立在岑夜闌身側(cè)的人。
元珩玩味一笑,道:“岑夜闌對你來說,果然是不一樣的�!�
元徵慢慢垂下眼睛,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淡淡道:“你抓岑夜闌做什么?”
“沒什么,他不肯為我所用,只好一并除了,”元珩微笑道,“不過看你如今這模樣,倒真是,有意思�!�
元珩說得輕飄飄的,元徵卻只覺一股怒火燎到心口,兀自冷靜道:“岑夜闌是北境統(tǒng)帥,你殺了他,如何安撫北境數(shù)十萬將士?”
“去歲冬,胡人失了兩位皇子,血仇當前,岑夜闌一死,胡人必定生事。屆時北境軍心不穩(wěn),又拿什么去抵抗胡人鐵騎?”
元珩笑意更甚,他看著自己掌心的血跡,搓了搓,黏膩又令人作嘔,慢悠悠道:“殺了他,痛快啊�!�
“阿徵,看你痛苦,我就很痛快,”元珩說。
元徵臉色驟冷,面無表情地看著元珩。
元珩笑盈盈道:“你知不知道父皇為什么讓你去北境?你以為當真是貶謫,歷練?”
“其實父皇那時已察覺到了朝局動蕩,他原想為你掃清道路,可他老了,不行了,”元珩說,“這么多年,心有怨懟的豈止我一個,老五也非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