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這樣一個人,卻為了博取她的同情,變成了一個敏-感愛撒嬌的粘人精。
……如果只是為了羞辱她,他有必要這樣丑化自己嗎?
謝黎閉上眼睛,心臟像被無數(shù)根鋼絲拉扯著往下墜,有種從高處跌落的失重感。
她一向頭腦清醒,目標(biāo)明確,問心無愧,這時卻感到深深的茫然。
不管怎么說,既然“謝啟則”是修,那他的未來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也不用再擔(dān)心,他是否能守住這座金山銀山。
……這一個億,本來就是他的。
是她自不量力,居然想教這個世界上最有錢的人如何賺錢,如何樹立正確的金錢觀。
也許有的人面對這種情況,第一反應(yīng)是逃避,謝黎卻不是這樣的人。
她接受“謝啟則”時坦坦蕩蕩,此刻也會坦坦蕩蕩面對修。
謝黎沉吟片刻,給“謝啟則”發(fā)了一條消息:
“謝啟則”沒有回復(fù)。
她想了想,又說:
幾秒鐘后,“謝啟則”——或者說,修的回復(fù)到了。
他說:
·
門鎖被打開時,謝黎剛剛收拾完行李。
除去那一個億購置的物品,她自己的東西很少,一個25寸的行李箱都填不滿。
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她把行李箱擱在客廳沙發(fā)旁邊,看向門口。
修正站在門口,逆光而立,一身剪裁精細(xì)的灰色大衣,氣質(zhì)高峻而清貴,就像他們剛見面那樣。
他看了看她腳邊的行李箱,神色完全看不出“謝啟則”的影子,語氣平靜:“你要走?”
謝黎高估了自己的氣性,看到他這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想冷笑。
她的頸窩都快被他磨蹭出繭子了,他在這里跟她裝不熟?
謝黎習(xí)慣于壓抑自己的情緒,所以一開始并不覺得憤怒,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細(xì)節(jié)浮現(xiàn)上來,她很難不感到怒火中燒。
她打掉他半個腦袋時,他曾竭盡全力,貼近她的耳邊說道:“我們會再見的。”
他做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生氣,不就是被擺了一道嗎?
不就是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的同時,還被迫做了一場噩夢,親身體會了他的“苦衷”嗎?
不就是他演技高超,有兩副面孔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話,端起剛做的咖啡喝了一口。
想到今天剛從咖啡里喝出來的菌絲,以及他還是“謝啟則”時,給她煲的蘑菇湯……謝黎只覺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這時,修走過來,一只手撐著沙發(fā),另一只手遞到她的面前,溫和地說道:
“可以吐在我的手上。”
……這是“謝啟則”才會說的話。
謝黎恍惚了一下。
她強迫自己咽下咖啡,一把推開他的手:“不了,哪兒敢�!�
修盯著她的臉龐看了片刻,冷不丁開口問道:“你在生氣?”
謝黎:“沒有,我深感榮幸。”
“……我很高興�!彼鋈徽f道。
謝黎心想,可不,換了她擺了別人這么一道,也得樂上幾天。
她繼續(xù)喝咖啡,沒有說話。
修似乎真的很高興,仔細(xì)看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手指在輕顫。謝黎不了解修,但了解“謝啟則”,這的確是“謝啟則”高興的表現(xiàn)。
“謝啟則”的口腹之欲不強,但因為嬰兒時期未能得到周全的照顧,口-欲極強,每次吮什么時,手指總會顫栗不已。
想到他過去的境遇,謝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很快,她又怒火中燒起來。
“……你為我生氣,”他低聲說,“我怎能不感到高興?”
謝黎忍了又忍,終于沒忍住罵了一句:“你有��?”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豎起一根食指:“我知道,我這時候應(yīng)該冷靜地表露心跡,把一切錯誤都推給畸形的童年,告訴你‘謝啟則’才是真正的我,你并沒有受到欺騙。我接近你,是因為愛上了你,而不是為了羞辱你�!�
他不愧是洞悉人心的高手,三言兩語就點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直到這時,她才有種實感——“謝啟則”和修,居然真的是同一個人。
不是她在做夢。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的心尤為柔軟,只要我足夠不要臉,總有一天,你會原諒我……”他慢慢地說,話的內(nèi)容幾近恬不知恥,“可是,我一想到,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后,還因為我生氣,我就高興得要瘋了。”
在此之前,修不是沒有想過,就這樣永遠(yuǎn)隱瞞下去好了。
忘記修這個人,作為“謝啟則”活著,何嘗不是一種得償所愿?
只要他想,謝黎永遠(yuǎn)不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真實身份,永遠(yuǎn)不會知道“謝啟則”其實是修。
然而,愛情怎么可能容下第三個人的存在?
即使那第三個人……是他自己。
他想要謝黎發(fā)現(xiàn)這一切,想要謝黎看到自己的全部。
他是這樣的貪婪無恥,得到謝黎還不夠,居然想要真實的自己也被拯救。
夢境里,謝黎在看他。
他則在看謝黎。
有那么一瞬間,他們的心聲曾短暫相連——謝黎想要救下那個“嬰兒”時。
他說不清內(nèi)心是什么感受,只覺腦中嗡響一聲,胸口遏抑不住地震顫起來——明明里面沒有心,卻跳得像要炸開似的。
他曾嫉妒每一個被謝黎救下的人。
……現(xiàn)在,他也得償所愿了。
謝黎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警察,見過的瘋子和變態(tài)不說有一打,也肯定比普通人見過的多了,但瘋成修這樣的,真是第一次見。
她仔細(xì)回想了一下和修認(rèn)識的經(jīng)過,又想起了救下“謝啟則”的經(jīng)歷,只覺得一陣頭疼。
什么是“剪不斷、理還亂”,她算是切身體會了。
本想修回來后,跟他說清楚,然后斷個干凈,一走了之。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別說“一走了之”了,這事兒根本掰扯不清楚。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瘋子�!�
她該拿他怎么辦?
明明在罵他,這人的神色卻變得更加亢奮了,四面八方傳來詭異的震顫感。
謝黎這才想起,修是沒有呼吸的,只有這種古怪的震顫感。
“謝啟則”卻是有呼吸的,而且十分滾燙……說明這小子為了騙她,硬生生裝自己會呼吸,還試圖用急促的低喘聲引-誘她!
他真的是……
謝黎想不出貼切的形容詞。
罵他夸他,都會讓他更加高興。
離開?他會想盡辦法貼上來,與她糾纏,就像“謝啟則”一樣。
就在這時,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抑制了一下亢奮的情緒,問道:“你知道生物科技的體量有多大嗎?”
謝黎疲倦道:“干什么,你要威脅我?”
修卻像沒聽見似的,繼續(xù)說道:“除了奧米集團的航空航天領(lǐng)域,以及高科公司的保險箱服務(wù),生物科技幾乎壟斷了所有行業(yè),尤其是農(nóng)業(yè)和醫(yī)療業(yè)�!�
謝黎當(dāng)然知道生物科技壟斷了多少行業(yè),這是六年級課本上內(nèi)容。
修到底想說什么?
要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就讓全世界陷入饑荒?
可惜了,她不吃這套。
一個人的善心是有限的,她又沒有生下耶穌,哪有那么多善意可以揮霍,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我雖然不再是生物科技的控股股東,但仍然可以操控高層的每一個決策,奪回來只是時間問題,除此之外,我還有北美洲10%的房地產(chǎn),主要集中在曼哈頓、洛杉磯和費城,你應(yīng)該知道,這三個地方代表著什么�!�
起初,他的聲音還算輕緩穩(wěn)定,說到“房地產(chǎn)”時語速卻陡然變快,言辭間流露出一股狂熱的興奮,讓人毛骨悚然。
謝黎:“……你想說什么?”
她越聽越不對勁,背脊上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她不害怕修,純粹是被自己的想象嚇到了。
……他應(yīng)該沒有瘋到她想的那種程度吧?
他說:“我已經(jīng)把所有財產(chǎn),全部無條件轉(zhuǎn)移到了你的名下�!�
“當(dāng)然,你也可以再轉(zhuǎn)回給我�!�
他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而溫柔,只有神色始終冷靜得可怕,那是一種自信、瘋狂的冷靜:“但沒有我的幫助,你永遠(yuǎn)也算不清楚,我轉(zhuǎn)移了多少東西給你,有可能是一條街,一幢樓房,一座大廈,博物館里的一件文物,也有可能是一筆基金,一項專利技術(shù),一個突破性的科研成果,或者是某個公司的控股股份�!�
“謝黎,你是一個正直的人,但我不是。我只能用這種方式綁住你……我愛你。”
第215章
Chapter
30
謝黎第一次見到這種款式的道德綁架,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怎么會有這么無恥的人?
“你就這么篤定我不會花你的錢?”她冷笑一聲,“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道德感倒也沒有這么高�!�
話音剛落,她內(nèi)心忽然升起一絲不好的預(yù)感,果不其然,再看向修時,他的神色已變得更加亢奮,眼角微微泛紅,喉結(jié)不住滾動,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分泌出些許菌絲。
這顯然不是心疼錢財?shù)谋砬椋袷恰撤N怪癖得到了饜足。
謝黎:“……”死變態(tài)。
她徹底無話可說了。
是她想的太天真了,居然會覺得,修在道德綁架她。
他分明是想用金錢“囚禁”她。
如果真像他所說的那樣,什么都轉(zhuǎn)移給她了,包括基金、專利、科研成果等等,那她現(xiàn)在肯定在資本圈子里出名了。
修所在的資本圈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公司高層,手段比畜生還要畜生。
謝黎之前曾在警局內(nèi)網(wǎng)上看過一個案子,一個工人因長期接觸有毒廢料患上了肝癌,而工廠給出的賠償方案,居然是提供高-利貸途徑,讓這位工人去換一個仿生肝臟,然后回來繼續(xù)為工廠發(fā)光發(fā)熱。
工人拒絕了這一“賠償方案”,但直到死,也沒有等到真正的賠償。
不過,這個案子之所以會上警局內(nèi)網(wǎng),并不是因為工人奮起反抗,一怒之下報警了,而是因為工廠老板離奇死亡了。⑴
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者頸部存在明顯壓迫痕跡,大概率是突發(fā)性壓迫式攻擊造成的機械性窒息。
這說明,兇手極有可能是職業(yè)殺-手。
謝黎當(dāng)時看完,面無表情地劃過去了——只有公司才會培養(yǎng)職業(yè)殺-手,她對狗咬狗不感興趣。
現(xiàn)在,這群畜生中的畜生里,出了這樣一頭戀愛腦畜生,必然會享譽圈子內(nèi)外。
別說公司高層了,就是謝黎自己路過聽見這個八卦,也得停下來問問,讓這頭戀愛腦畜生放棄所有財產(chǎn)的女人是誰。
謝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可能因為氣過頭,也可能因為怒火燃盡,只剩下一堆溫?zé)岬幕覡a,她現(xiàn)在不憤怒了,只覺得無力:“你……讓我一個人靜靜�!�
某個畜生卻朝她俯近了一些:“那你抱我一下�!�
謝黎手背上蹦出青筋:“……別逼我打你,滾!”
修不愧是瘋子中的瘋子,變態(tài)中的變態(tài),被罵以后,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露出一個愉悅至極的表情——謝黎只在某些吸貓上頭的人臉上看過類似的表情,程度還略遜幾籌。
這下,她連罵都懶得罵了,向外擺擺手,示意他趕緊滾蛋。
也許是怕她真的生氣,這一次,修不再討價還價,順從地轉(zhuǎn)身離開。
臨走前,他站在門口,低沉而緩慢地說道:“……不管你信不信,謝啟則都是我。他是我不為人知的一面……只有你見過�!�
謝黎一陣心累,心想,不為人知的一面,指的是患有皮膚饑渴癥的粘人精嗎?
她揉著眉心,繼續(xù)擺手,還是那個意思——滾。
關(guān)門聲響起,這下,修真的走了。
謝黎本想在沙發(fā)上躺一會兒,誰知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修那張令人生厭的臉龐,只好站起來,隨手披上一件外套,出門散心。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逃跑——逃跑不能解決問題,也不是她的風(fēng)格。
她想逃的話,被同齡人罵“懦夫”的那一刻,被同事放冷-槍失去“副隊長”的頭銜時,就可以逃了,而不是堅持到現(xiàn)在,繼續(xù)當(dāng)一個無知無畏的戰(zhàn)士。
現(xiàn)在,戰(zhàn)士喜歡上了怪物。
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謝黎兩只手揣在兜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這座城市還算發(fā)達,但也有不少外表光鮮內(nèi)里破敗的爛尾樓,每次經(jīng)過那些空蕩蕩的高樓大廈時,都能聞到一股垃圾發(fā)酵的腐臭味兒。
仿佛這些大樓也是有生命的,化為鋼筋遺骸,也會生蛆發(fā)臭。
一路上,不少人都跟她揮手打招呼,謝黎一一點頭回應(yīng)。
走到一半,她有點口渴,去排隊買了一杯奶茶。
這玩意兒比咖啡還要刺激神經(jīng),喝了兩口,她心臟就怦怦狂跳起來,手也有些發(fā)抖。
這時,她忽然感到一道渴望的目光,低頭一看,一個穿開襠褲的小朋友正眼巴巴望著她手上的奶茶,干瘦的臉上寫著兩個字:想喝。
這孩子一看就家境拮據(jù),衣服已經(jīng)穿到發(fā)餿,褲子也臟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瘦如蘆柴棒的胳膊上還有幾個來歷不明的針孔。
謝黎不由眉頭微皺,半蹲下來,平視他的眼睛,柔聲問道:“小朋友,你胳膊上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針孔呀,你生病了嗎?”
小朋友點點頭,眼珠子仍然粘在她的奶茶上:“媽媽說我生病了。”
“可以告訴姐姐,你生的什么病嗎?”
“基因病,”小朋友答得十分爽快,“媽媽被黑心商人騙了,買到了有瑕疵的種子……”
“種子”是“精-子”的黑-話。
……這孩子跟修有著同樣的境遇。
謝黎一怔。
下一刻,她只覺得兜里一輕,有什么東西被利落掏走了,回頭一看,只能看到一個半大孩子拼命逃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