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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瞥見獨(dú)坐的崔循后?,

    捋著?長?須的手不由一頓,

    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些?。

    按理說,

    蕭窈此時應(yīng)陪在崔循身側(cè)的。

    她雖為皇室出身的公主,

    但?既已嫁過來,

    便為崔家婦,哪有除夕這等時節(jié)卻回宮去的道理?

    但?她還是回去了。

    崔循沒攔,

    甚至還平靜地替她分辯一番。

    只是無論用再怎么委婉的言辭修飾,都改變不了本質(zhì)。

    崔翁很是怒其不爭,險些?折了自己那根用慣了的釣竿。

    還是老仆反復(fù)勸慰,一說是重光帝而今身體不佳,今回宮宴又?有江夏王世子,

    想必公主放心不下?;又?說年節(jié)動氣?實(shí)在傷和氣?,

    才令老爺子勉強(qiáng)按捺下?來。

    只是如?今見宴上旁人?妻子俱在,崔循形單影只,

    又?忍不住皺眉。

    崔欒打眼一看,

    便知自家老父親為何不平。斟了杯酒,勸道:“琢玉既應(yīng)允,

    便是他們夫妻之間已經(jīng)商定的事情,您又?何必為此介懷,累得?自己心情不佳�!�

    “豈有此理?”崔翁冷臉道,“除夕本應(yīng)團(tuán)聚,倒叫琢玉獨(dú)自在此�!�

    崔欒笑瞇瞇道:“父親若是心疼琢玉孤身在此,不若叫他陪公主去……”

    話音未落,便被崔翁瞪了一眼:“什么混賬話!”

    眼下?已是夫綱不振,若是如?此,豈非長?孫成了贅婿?

    崔欒挨了訓(xùn)也沒放在心上,叫小兒子過去陪祖父說話,自己則端了杯酒,在崔循身旁落座。

    崔循未曾飲酒,見著?他來,才舉杯略沾了沾唇。

    崔欒道:“年節(jié)家宴,便是多喝些?酒也無妨,隨意自在些?�!�

    崔循搖頭:“叔父知道的,我酒量不佳�!�

    “便是醉了,叫人?扶你回去歇息就是�!贝迿鑹旱吐曇簦庥兴傅�,“還是說,晚些?時候你另有安排?”

    說著?,有意無意瞟了眼崔翁。

    崔循被戳破心思,難得?窘迫地輕咳了聲。

    “無妨,無妨。叔父當(dāng)年為見心上人?,還去翻過墻,險些?被當(dāng)作偷竊的賊人?送官�!贝迿杵分�?陳酒,毫不介意提及自己當(dāng)年的糗事,感慨道,“年輕人?合該如?此。似你從前那般老氣?橫秋,才不好�!�

    崔循眼中浮現(xiàn)笑意:“多謝叔父提點(diǎn)�!�

    崔翁到底是上了年紀(jì)的人?,用過飯,漸漸有了倦意,由老奴扶著?回去歇息。各房便也陸續(xù)結(jié)伴散去。

    崔循出了門,接過仆役遞來的大氅。

    “馬匹已經(jīng)備下?�!彼娠L(fēng)恭謹(jǐn)?shù)馈?br />
    往常崔循出門大都乘馬車,能隔絕旁人?視線,器物一應(yīng)俱全,便宜辦公、休憩,但?卻慢。

    昨日蕭窈道明除夕要在宮中,又?問他家宴后?能否來陪自己時,崔循猶豫片刻后?還是應(yīng)了下?來,吩咐松風(fēng)備馬。

    養(yǎng)尊處優(yōu),循規(guī)蹈矩的世家公子,是不該這般行事的。

    但?他還是做了。

    暗流涌動的宮宴已然散去,蕭窈不曾回朝暉殿,而是來了城樓觀燈。

    除夕雖比不得?上元節(jié)那般,有各式各樣的花燈、燈樓,映得?秦淮一帶如?天?河。但?城中各處也已經(jīng)裝點(diǎn)布置上,渺茫夜色之中,有燈火萬家。

    崔循登樓,見著?憑欄獨(dú)坐的蕭窈。

    蕭窈身著?織金妝花紅裙,披狐裘。發(fā)上金釵珠玉,襯著?雪膚紅唇,艷麗得?不可方物�;仡^看他時,眼波流轉(zhuǎn),眸中映著?檐下?燭火的光,笑得?狡黠靈動。

    有那么一瞬,崔循只覺心跳仿佛都快了些?。

    “你我這般,像不像幽會?”蕭窈戲謔。

    崔循已習(xí)慣她信口胡謅,無奈一笑。近前,將她被風(fēng)亂的鬢發(fā)拂至耳后?,低聲強(qiáng)調(diào):“你我是夫妻�!�

    又?問:“宮宴可還順?biāo)欤俊?br />
    蕭窈點(diǎn)頭,鬢上的鳳凰銜珠步搖隨之晃動:“你真該看看蕭巍的臉色�!�

    崔循了然道:“可以?想見�!�

    “他如?今在建鄴,與?江夏往來通信多有不便,桓維又?無意鼎力相助,便是再怎么不甘,眼下?也只能忍氣?吞聲�!笔採荷陨哉松裆�,“但?我觀他態(tài)度言辭,江夏那邊恐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但蕭窈原本也沒指望,僅憑立儲便一勞永逸。

    說是“幽會”,實(shí)則卻聊起這些來。

    崔循并未打斷,只攏了她的手,安靜聽著?。

    待蕭窈大略講過自己的打算,微微頷首,道了聲“不錯”。指尖摩挲著?她纖細(xì)的手腕,低聲問:“想這些?,不會厭煩嗎?”

    “有時會,”蕭窈頓了頓,坦然而認(rèn)真道,“但?我總要做些?什么。”

    從前爭吵時,崔循曾咄咄相逼,告訴她不獨(dú)士族藏污納垢,皇室亦如?此。

    蕭窈無法反駁。

    因就連她給了頗多照拂的寒門學(xué)子,也并非個個都如?管越溪、楊鴻光這般上進(jìn)。甚至有人?被紈绔帶著?胡來,出入秦樓楚館,為他們代寫功課,逢迎奉承,低聲下?氣?討好。

    明明當(dāng)初皆是堯祭酒親眼看過,精挑細(xì)選的人?,卻也會如?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蕭窈自學(xué)宮屬官遞來的奏疏得?知此事,初時憤怒,漸漸卻覺出些?難過。

    她獨(dú)自枯坐許久,最后?叫人?傳了謝昭來。

    雖說今時不同往日,謝昭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閑散無事的協(xié)律郎,但?他身上到底還擔(dān)著?學(xué)宮司業(yè)一職。

    學(xué)宮遞來這封奏疏,是因此事牽涉幾?位世家子弟,屬官們不敢貿(mào)然處置,故而特?地請示上意。

    蕭窈將這封奏疏給了謝昭,叫他查明原委,再著?人?按規(guī)矩責(zé)罰。該罰戒尺的罰戒尺,該抄書的抄書,不得?有任何偏頗容情之處。

    謝昭沒什么避諱,立時應(yīng)了。

    卻沒告退,倒是看著?她欲言又?止。

    蕭窈問他緣由,謝昭玩笑一般開?口道:“臣原以?為,公主會叫人?將他們都攆了,免得?留著?礙眼�!�

    蕭窈沒好氣?瞥他一眼。想了想,又?的確像自己早幾?年能做出來的事情,便無奈嘆道:“我倒是想。”

    謝昭又?道:“公主若心中難過……”

    蕭窈沒叫他將話說完,面無表情道:“召你來時,已經(jīng)難過完了。”

    難過歸難過,事情也總是要做的。

    謝昭像是頭回認(rèn)識她一樣,怔了片刻,隨后?收斂了笑意,垂首賠禮:“是臣看輕了公主。”

    蕭窈懶得?計較,抬手打發(fā)他辦事去。

    她其實(shí)能猜到謝昭的心思,也明白崔循的用意。

    在他們眼中,她就像是枝合該養(yǎng)在溫房中的花,天?真到受不得?日曬雨淋,狂風(fēng)一吹便要折了。

    但?不是這樣的。

    “我已知世上事并不非黑即白,也難一概而論。士族風(fēng)氣?糜爛,蕭氏談不上干凈,就連寒門子弟也泥沙俱下?……”

    蕭窈聲音很輕,幾?乎融入夜色之中。

    “這樣的世道不好�!彼p輕勾著?崔循的小指,“……所以?我想試試,能不能讓它稍微好那么一點(diǎn)。”

    這話說得?

    有些?大言不慚,蕭窈自己也沒有十足的底氣?。但?她想了很久,自己還是當(dāng)不成閉目塞聽,在誰的庇護(hù)之下?醉生夢死的人?。

    蕭窈仰起?頭,想看看崔循對這番自不量力說辭的反應(yīng),卻覺眼前一暗。

    崔循遮了她的視線。

    蕭窈眨了眨眼,長?睫劃過掌心,令他從來穩(wěn)健的手輕顫了下?。

    早些?時候,崔翁得?知蕭窈今夜不出席家宴時,生氣?之下?曾不解地質(zhì)問,“你這般鬼迷心竅,究竟愛她什么?”

    崔循未答。而眼下?,他清楚地觸及了那個答案。

    他是個知世故而世故的人?,規(guī)行矩步,游刃有余地利用那些?俗世所認(rèn)同的規(guī)則,從中攫取利益。

    與?此同時,心底卻又?鄙夷。

    有對士族的,也有對此自己的。

    蕭窈昔日說他表里不一,并沒說錯,他也常覺自己虛偽。

    而蕭窈是生機(jī)勃勃,常開?不敗的花。

    又?或者……只是一粒草籽。

    不知何時被風(fēng)吹進(jìn)他心上那片荒蕪,生根發(fā)芽,又?不知何時已蔓生一片,再難連根拔除。

    蕭窈輕喚了他一聲,細(xì)白的手分開?狐裘,掌心穩(wěn)穩(wěn)托著?一物。

    崔循垂眼,認(rèn)出那是宿衛(wèi)軍兵符。

    “我知你放心不下?阿霽,恐傾力扶持,最后?換來鳥盡弓藏的下?場。從前并非沒有這等事,你有此顧慮,是情理之中�!笔採狠p聲道,“崔循,你信我吧�!�

    “宿衛(wèi)軍歸于我手。”蕭窈道,“我不用誰壓倒誰,只想要一個平衡�!�

    “若將來阿霽先被權(quán)勢沖昏頭腦,悖逆初心,我不會站在他那邊脅迫于你�!笔採阂Я艘Т剑�?道,“你也應(yīng)知我的底線。”

    “我留一分私心給你�!�

    “可若有一日,你如?王氏之流,我便……”

    她想說,“我便棄你”。

    可尚未說出口,便覺唇上一熱。

    “若有那么一日,”崔循含著?她的唇,低低地笑了聲,“蕭窈,你便殺了我�!�

    唇齒相依,呼吸交錯。

    他將這樣一句決絕的話說得?猶如?天?長?地久白首不離的誓言。

    蕭窈微怔后?,仰頭回應(yīng)這個突如?其來又?極盡纏綿的吻,輕笑道:“好�!�

    第102章

    元日祭禮。

    重光帝昭告天下?,

    過繼東陽王第四子蕭霽,立為儲于心照不宣的士族而言,這倒不算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畢竟蕭巍剛來?建鄴,

    重光帝就從東陽將蕭霽接了過來?,

    居于宮中,

    還令他旁聽參與朝臣議事。

    再后來?,更?是陸續(xù)召見老臣。

    只要不是蠢的無藥可救,

    都能看出端倪。

    真正出乎意料的是,

    重光帝將宿衛(wèi)軍交到了公主手?中。

    且不說為著此事,

    幾方?已經(jīng)拉扯僵持許久,

    公主她不過是個?年紀(jì)輕輕的女郎,

    如此安排豈非玩笑?

    震驚錯愕后,

    不少人又漸漸回過味——

    圣上此舉只是想借此賣崔氏一個?好罷了。那兵符說是交由公主,

    實(shí)則說不準(zhǔn)已然在崔循書案上。

    朝臣大多對此無可無不可,

    倒是謝氏這邊有人意難平。

    謝昭才出朝會正殿,便被自家叔父攔下?。

    “此事就這么便宜了崔琢玉?”謝尚眉頭微皺,

    壓低了聲音,“先前種種,豈不白費(fèi)功夫!”

    謝昭道:“叔父何出此言?”

    謝尚疑惑:“你如何不明白。圣上此舉,與將宿衛(wèi)軍交于崔氏何異?”

    “公主是公主,崔氏是崔氏�!敝x昭不慌不忙道,

    “叔父將來?自會明白�!�

    謝尚愈發(fā)疑慮,

    只是還未來?得?及再說什么,余光瞥見出門來?的崔循,

    老神在在地閉了嘴。

    謝昭卻無避諱之意,

    迎著崔循,從容道:“我?家十一郎近來?讀兵書,

    對排兵布陣等軍中事務(wù)頗感?興趣,央了我?兩回,說想去長見識。”

    “我?欲令他去宿衛(wèi)軍學(xué)上一段時日,琢玉可否通融?”

    崔循瞥他一眼:“宿衛(wèi)軍中之事,自有公主決斷�!�

    謝昭含笑道:“既如此,那我?便……”

    “不過既提了,”崔循少有徑自打?斷旁人說話的時候,有些失禮,卻又從容一笑,“我?正要去尋她,代你問過就是。”

    “想來?她自會應(yīng)允�!�

    “也替你省了再問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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