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沈苓:“……”
好假。
她有些無語,但謝珩咳血確實(shí)是真。思索幾息后,她道:“心口疼?”
謝珩點(diǎn)頭。
沈苓抬手按在他心口處,感覺到掌下心臟的跳動十分不規(guī)律,非常虛弱。
她正要說話,就聽到外頭忽然傳來喧嘩。
昱兒抱著鎏金暖爐闖進(jìn)來,繡龍紋的靴子險(xiǎn)些絆倒門檻。沈苓迅速松開手,謝珩也已經(jīng)站起身,退到三步開外。
“母后!”司馬昱撲到她懷里,眼睛卻盯著謝珩,“謝大人為何在這?”
謝珩道:“商議國事�!�
昱兒哦了一聲,揮了揮手,“商議完了就回去吧,朕要跟母后說話。”
謝珩盯著眼前和自己眉眼五六分像的小崽子,微不可查的冷嗤了聲,頷首道:“臣告退�!�
昱兒瞥了眼謝珩,二人眼神交匯,又無聲錯開。
沈苓沒注意到父子倆的眼神交鋒。
謝珩走后,她拉著昱兒的手坐到羅漢榻邊,柔聲道:“怎么不睡覺,大半晚上來母后這�!�
昱兒依偎在沈苓懷里,撒嬌道:“外邊打雷,兒臣睡不著,想讓母后陪。”
沈苓有些無奈,摸了摸他的發(fā)頂,點(diǎn)頭應(yīng)下。
她沒注意到,昱兒望著謝珩離開的方向,眼神冷漠。
母后以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五歲時(shí),他就猜到謝珩才是他父親。
那個(gè)男人和他一樣虛偽,他們有著極其相似的眼睛。
……
大靖天嘉四年十月,司馬玥帶兵夜襲建康,攻入皇城。
她騎在高頭馬上上,手持長槍,身上的銀甲在雪色間閃著冷光。身旁的秦璇亦手持長劍,眉目冷峻。
軍隊(duì)停于城門外,司馬玥迎著雪花,仰頭看著闊別兩年的城墻,眸中一片冷寂。
俄而,她的副將手揚(yáng)聲對城門喊話。
“太后沈苓混淆皇室血脈,命野種登基,尚書令謝珩、大理寺少卿葉施、廷尉令文子章等人知而不報(bào),沆瀣一氣,禍亂朝綱,擅斷萬機(jī),奸宄亂軍。
罪不容誅!
長公主才是我朝正統(tǒng)血脈,我軍此番前來,特為清君側(cè),還大靖安寧。爾等還不速開城門迎長公主入內(nèi)!”
城門上靜悄悄的,話落下許久,一個(gè)都瞧不見。
司馬玥皺眉,心想這是空城計(jì),還是引君入彀。
沉思片刻后,她冷笑一聲揚(yáng)聲胳膊,“進(jìn)城!”
管她沈苓有什么計(jì)謀,她有上萬士兵,又有巫族賣命,還不信攻不進(jìn)皇宮。
司馬玥的軍隊(duì)進(jìn)建康城后,發(fā)現(xiàn)街道空曠,安靜得令人心慌。
派人在各街巷探查,才發(fā)現(xiàn)滿城竟無一人。
秦璇感覺不妙,捏著劍的手微微發(fā)抖,“母親……先退吧,不太對勁。”
司馬玥瞥了她一眼,冷道:“退?為何要退。”
這不過是沈苓的小把戲,若退了,那才是蠢貨。
她不理會秦璇,將兵分成幾隊(duì),按計(jì)劃行事,自己則帶著精銳,揚(yáng)鞭一夾馬腹,于御道狂奔,直沖皇宮。
馬蹄掀起雪屑,冷風(fēng)如刀割臉。
行至宮門時(shí),司馬玥看到了宮墻之上的身影。
沈苓一身青藍(lán)披風(fēng),懷中抱著暖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她眸中閃過恨意,馬鞭直指宮墻,“沈苓,你穢亂宮闈,和謝珩珠胎暗結(jié),用你二人的野種混淆我司馬氏的血脈,還不認(rèn)罪!”
話音落下,旁邊的禁衛(wèi)軍以及大臣無不變臉,紛紛看向沈苓。
只見沈苓神色平靜,雪花飄落在她的披風(fēng)、眉睫上,她卻于風(fēng)雪中巍然不動,氣度迫人。
“庶人司馬玥,你有何證據(jù)證明陛下非先帝血脈?”她朱唇微啟,“胡言亂語,可不是個(gè)好習(xí)慣�!�
司馬玥自然沒證據(jù)。
她冷哼一聲,并不回答,微微側(cè)身抬手,語氣森冷:“給我打!活捉沈苓和司馬昱者,許高官厚祿,黃金萬兩!”話音剛落,身后的將士還沒來得及沖上去,一陣馬蹄聲突兀行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凄慘的叫聲,和遠(yuǎn)處兵刃相接的喊殺聲。
“殿下,不,不好了!余將軍帶兵將城圍了!”
小將滾下馬,連滾帶爬撲到司馬玥腳邊,臉色慘白,渾身顫抖。
司馬玥一愣,隨之猛地回頭,看著宮墻上的女人,目眥盡裂:“你何時(shí)同余有年勾結(jié)?!”
“賤婦!”
沈苓垂眸看著神情癲狂崩潰,已經(jīng)完全不見優(yōu)雅的司馬玥,眸光冷漠。
她抬手,旁邊的陳漾很有眼色的遞過來一把弩。
“等你下地府,自然會知曉,”沈苓接過,箭頭對準(zhǔn)司馬玥,扣動弩機(jī),“陳漾,行動�!�
弓箭破空而下,穿透風(fēng)雪,直沖司馬玥面門。司馬玥揮槍打落,仰頭看著宮墻,咬牙指揮身后有了退意的將士。
“都給本宮上,愣著做什么!”
沈苓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宮墻上,無數(shù)箭雨飛射向下,刀劍相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司馬玥拼死抵抗,策馬至后方后,從甲胄中拿出骨哨,放在唇邊吹響。
她陰狠的目光落在皇宮所在的位置,恨不得生啖沈苓血肉。
等巫族一到,縱使有余有年的支援,沈苓也贏不了。
兩方焦灼時(shí),忽然有無數(shù)身著黑袍的人自城外飛躍而入,各個(gè)腰間都掛著奇怪的小罐子。
為首的,是個(gè)頭戴兜帽,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她身法輕盈而迅速,幾個(gè)跳躍間,足尖點(diǎn)過將士頭頂,落在司馬玥馬前。
其他黑衣人跟在她身后,如同烏鴉一般悄無聲息降落。
司馬玥皺眉看著眼前的人,催促道:“怎么才來?還不快去支援!”
“支援啊……是打算支援�!睘槭字寺曇羧缤喝障�,極為悅耳,還帶著一股懶洋洋的意味。
司馬玥沒聽過這種聲音。
這不是之前為她做事的云臺城巫族!
她脊骨躥上一股寒氣,只見那人白皙的手指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冷出塵的面孔。
“你是誰!”
司馬玥握緊了手中長槍,槍尖直指眼前的女子。
“我啊,就是你們費(fèi)盡心思要尋的禾靈啊。”禾靈笑盈盈看著司馬玥,抬指推開槍尖。
“還是說,你想找雁聲這個(gè)廢物叛徒?”
司馬玥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從入城起,就是沈苓給她設(shè)的局。
她想不通,為什么就連巫族的城主都為其所用。那她算什么?父皇留下的遺詔又算什么?
她眸中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不甘,長槍一掃,竟是打算直接殺了禾靈。
禾靈身子微微后仰,足尖劃過積雪,輕飄飄躲過了那又快又狠的槍法。
她不欲再逗弄對方,打了個(gè)哈欠后,對身后安靜得黑衣人道:“按計(jì)劃行事,別忘了留秦璇一條命�!�
黑衣人們聽令,腰間的罐子紛紛打開,里面爬出來密密麻麻一層蟲子。
這些蟲子像是有智慧,很快沒入白色的積雪,消失得無影無蹤。
禾靈沒有罐子,她只是輕抬了下手。袖口中就爬出一直指甲蓋大的蝎子。
她屈指摸了摸蝎子的背,說道:“乖蟲兒,去吧。”
眼前的女子氣息危險(xiǎn),司馬玥又見識過蠱蟲的厲害,她心中頓時(shí)驚懼,想策馬逃跑。
鞭子剛落在馬上,她就感覺后頸一痛。
抬手一摸,她只來得及抓住蝎子冰涼的尾巴,劇痛過后,那東西已經(jīng)完全沒入皮肉。
她瘋了似的滾下馬,拿出靴子里的刀劃開皮肉,想把蠱蟲挖出來。地上的雪被鮮血染紅一片,蠱蟲在她皮肉下游走,很快便爬到心口,渾身瞬間又疼又麻,像是爬滿了螞蟻。
“啊啊啊啊�。。�!”
“這是什么鬼東西!”
司馬玥在雪地里翻滾嘶吼,身子抽搐著躬成蝦,不一會就氣息奄奄,只剩哀嚎。
禾靈走到她身旁,居高臨下看了一會,才抬手招出蠱蟲。
她將半死不活的司馬玥扛到肩膀上,幾個(gè)跳躍便到了宮墻上。
“沈苓呢?”
宮墻上的守衛(wèi)道:“娘娘去太極殿御書房了�!�
禾靈點(diǎn)了下頭,身影消失在皇宮中,很快出現(xiàn)在太極殿御書房。
她提溜著司馬玥,悠哉哉推開殿門,把人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后看著正在批閱奏折的沈苓。
“人帶來了,你看著辦吧,我還忙著閉關(guān)�!�
說完她就要轉(zhuǎn)身厲害。
沈苓急忙起身上前,喚道:“禾靈姑娘,稍等!”
禾靈轉(zhuǎn)身看她,有些不耐煩:“還有何事?”
沈苓抿唇,將謝珩的事給她說了,說完后輕聲詢問:“有辦法治嗎?”
禾靈思索了片刻,“聽起來倒是挺有意思,不過這癥狀不是蠱毒�!�
“具體是什么,我得回去琢磨琢磨,翻翻書。”
她拍了拍沈苓的肩膀,說道:
“你且等我消息吧,在我來找你之前,不要和他見面�!�
沈苓雖然不明白,但她知道眼前的女子非同一般,不是平常人,于是點(diǎn)頭道謝:“多謝,姑娘日后若有需要,我沈某在所不辭�!�
禾靈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轉(zhuǎn)身朝外走,聲音一如既往的慵懶:“不必謝,我也是為了自己。”
禾靈離開后,沈苓看著蜷縮在地上,氣息微弱的司馬玥,心情略微有些復(fù)雜。
曾經(jīng),身為長公主的司馬玥幫了她不少,二人是極其默契的上下屬�?扇缃�,二人卻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她沒有折磨人性質(zhì),揮手命人將司馬玥押入詔獄。
司馬玥被侍衛(wèi)架起來,她盯著沈苓的背喘息著,嗓音嘶�。骸吧蜍�,你以為除了我,你就能坐穩(wěn)江山嗎?”
“我告訴你,你一定會死,你生生死死都不得好死!”
沈苓走向御案的身影一頓,她側(cè)過頭,昏暗的光線在她臉上覆上一層陰霾,顯得有些冰冷。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司馬玥皺眉看著她:“什么?”
“心燈不滅,自照乾坤。”
……
天嘉四年十二月,司馬玥斬首示眾,秦璇被幽禁永巷。
殘黨在三個(gè)月內(nèi),被沈苓以雷霆手段肅清,朝堂亦經(jīng)歷一番大換血,不少寒門子弟在謝氏舉薦下入朝為官,占據(jù)不少重要職位。
天嘉五年,在關(guān)隴集團(tuán)與孔、虞兩士族斗爭中,沈苓聯(lián)合寒門官員,促成“幽禁會稽王”。
天嘉六年,沈苓開始改革官制,將尚書省下六曹更名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各司其職。同年七月,崔氏崔延年疑司馬昱血脈,沈苓請?zhí)t(yī)與天師共同作證,反咬崔氏結(jié)黨營私,挑撥皇帝同太后關(guān)系,圖謀不軌。
崔氏闔家被貶官流放,百年不得入朝為官,此事后,沈苓趁機(jī)掌握三省六部。
自此,她手中兵權(quán)政權(quán)兩得,毫無顧忌立“二圣同朝”制度。
天嘉七年夏,十二歲的司馬昱突然病重。
是日清晨,萬重宮闕尚蜷在霧綃里打盹,天穹已褪成雨過天青的亮色。晨嵐像揉散的棉絮,在空氣中浮動飄散。
式乾殿的龍榻之上,少年天子躺在被衾之中,臉上起滿了紅疹。
沈苓伏在床側(cè),眼底一片青黑,顯然已經(jīng)幾日未眠。
當(dāng)日光刺破云層,金芒透入窗欞,床上的少年動了。
司馬昱睜開眼,看著疲憊睡著的母后,眼中閃過心疼。他輕輕碰了碰沈苓的手背,對方便猛地睜眼,欣喜的看了過來。
“昱兒,你醒了,可要喝水,還是吃些粥?”
說著,她又想起來了點(diǎn)什么,揚(yáng)聲喚殿中宮人:“快去請沈太醫(yī)來,就說陛下醒了�!�
交代完,她起身倒了杯溫水,喂司馬昱喝了。
“昱兒想吃什么?母后差人去做�!�
司馬昱拉了拉她的袖子,輕輕搖頭:“母后,兒臣有話想跟您說。”
沈苓看著兒子虛弱的臉,心中一陣害怕,眼眶慢慢發(fā)紅,“你說,母后聽著�!�
她不明白,昱兒怎么會突然病了呢,還是沈太醫(yī)查不出的病癥。這滿身紅疹,究竟是中毒還是什么。
究竟是誰在害昱兒,他那么乖。
司馬昱半撐起身子,用袖子為母后擦了擦淚水,虛弱道:“母后,兒臣身子實(shí)在虛弱,實(shí)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當(dāng)不了這皇帝�!�
他頓了頓,抓著沈苓的胳膊一點(diǎn)點(diǎn)坐起來,喘息道:“兒臣,請母后臨朝。”
“登基為帝!”
沈苓面色大變,轉(zhuǎn)而瞬間失去血色。
她愣愣看著自己的兒子,面前少年的面龐和她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他那么善良,那么聰慧,怕是早知道了她野心勃勃,想要顛覆大靖。
這些年,她一直在怕一些件事,怕昱兒知道他不是先帝親子,怕二人因?yàn)榛蕶?quán)反目成仇。
沈苓心中糾結(jié)了很久,她想要皇位,卻也做不到不顧昱兒的想法。
沒曾想,一直害怕的事,今日還是發(fā)生了。
昱兒這話,顯然是決定成全她這個(gè)母親的野心。
明明應(yīng)該是好事,可沈苓心中卻難受的厲害,她動了動唇,顫抖的手將司馬昱輕輕擁進(jìn)懷中。
“昱兒,別胡說,好好治病�!�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這皇位只能是你的,誰也搶不走。”
司馬昱推開她,堅(jiān)定的看著沈苓,鳳眸里是和他父親一樣的沉靜:“不,母后,昱兒根本從未想過做皇帝�!�
“我只想…斗蛐蛐放風(fēng)箏,想云游四海,想去塞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