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估計零點才能到。余樵對蔣嶠西說:“你怎么還和馮樂天有聯(lián)系的�!�
“怎么了�!笔Y嶠西說。
余樵看他,笑了:“我看你不像和他關系好的�!�
蔣嶠西也笑,
沒接話茬。
酒店服務員敲門進來,對外地來的客人說,晚上如果有余震,
不要驚慌:“今天一天都沒震了,我們群山這邊的建筑都很可靠的!!”
“好的好的�!倍派猩斐霾弊�,朝門外點頭道。
那服務員愣了一下,聽出杜尚故意的口音:“哎呀,你是群山的呀?”
杜尚和余樵幾人都笑了。
林櫻桃也回過頭。“我們以前是!”她高興道。
杜尚朝門外笑道:“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是!”
蔡方元深夜到了酒店,隨身還帶一司機,闊氣得很。林櫻桃平常當幼兒園老師,很少熬夜,作息規(guī)律,她早早就睡了。蔣嶠西和余樵、杜尚仨男的,提著啤酒,坐進杜尚的房間繼續(xù)聊天。
蔡方元讓司機先開房去休息,他要跟發(fā)小兒們聚聚。他提著手里的炒花蛤和麻辣小龍蝦進來了。
“我他媽還想等你們兩口子結完婚再來呢!”蔡方元一見蔣嶠西就說。
蔣嶠西笑了�!鞍ィ 彼麌@了口氣。
蔡方元走過來了,坐下:“兄弟,咱不能什么都讓林櫻桃說了算啊!她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杜尚從旁邊問蔣嶠西:“你真不喝?”
蔣嶠西搖頭了:“不喝�!�
蔡方元自己開始吃花蛤了:“那你們倆呢,你們倆怎么和林櫻桃犯一樣毛��?”
杜尚也剝花蛤:“那什么,余樵他吧——”
余樵一指杜尚,不客氣道:“非想來,還磨磨唧唧!”
蔡方元看了他們仨一圈,沒脾氣道:“那你們怎么都不和我說�。 �
杜尚忙解釋:“哎呀,不是不說——”
余樵倚著椅背:“剛震完,誰愿意來?”
蔣嶠西說:“來都來了。”他手指撥開蔡方元裝小龍蝦的袋子,看了一眼:“辣不辣?”
蔡方元抬眼看他,笑道:“怎么,辣的你也不能吃?”
杜尚問:“為了下一代要這么嚴格��?”
蔣嶠西站起來了,繞過了蔡方元高高往外走。
“我去問問她要不要吃�!彼f。
蔡方元回頭說:“愛吃辣��?林櫻桃不會已經(jīng)有了吧??”
杜尚說:“我們自己在這兒吃,櫻桃明天知道了肯定生氣�!彼s緊加快了吃的速度。
*
林櫻桃坐在副駕駛上,看窗外的老城隍廟門。國慶節(jié)還沒到,但很多商家已經(jīng)把小國旗插起來了,也許是為了感謝這幾天解放軍部隊進山救災。
林櫻桃和朋友們去逛群山百貨大樓,這個日子,出來逛街的人居然很多,熱熱鬧鬧的,人們臉上也沒有什么驚懼、恐慌,一切如常。美食廣場擠滿了排隊買熟食的人,林櫻桃被蔣嶠西拉著手,她踮起腳看,發(fā)現(xiàn)里面在賣南京板鴨,還有炸蘿卜丸子。
以前的手表柜臺、游戲廳,全不見了。
林櫻桃發(fā)現(xiàn)一層樓這么一會兒就逛完了,她和蔣嶠西說:“我小時候覺得群百大樓可大了,怎么這么小……”
杜尚在外面繞了一大圈,都沒找著他小時候常逛的那家賣磁帶的音像店。他納悶地看著路邊一溜三星、oppo、vivo、華為、小米……各種手機專賣店,他走進來,哭笑不得的:“我怎么感覺群山和省城也沒什么區(qū)別??”
只有那家群百大樓的老肯德基還開著,玻璃門上貼著代言人的廣告照片。林櫻桃站在門邊朝里面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里面裝修都很陌生。
其實變沒變,林櫻桃自己也說不清。
她能記得的關于群山的回憶,總是和人有關。循著手機導航,他們的車經(jīng)過了群山市第一中學門外。
蔣嶠西把車停在對面建行的停車場里,他們一行人站在校門口,朝里面看上了幾眼。
校門口貼著通知,說本次地震對學校教學設施并無影響,即日起恢復上課。
正逢群山一中的學生們來到操場做操,他們穿著紅色與白色相間的校服。林櫻桃手握著欄桿,遠遠看他們。
蔡方元說:“這不就你以前穿的那身校服嗎?”
蔣嶠西低頭看林櫻桃。
林櫻桃回頭說:“他們都是00后了!”
杜尚皺著眉頭,他朝大門里看了一會兒,他也說不出這是一種什么感覺。
好像有些東西并不獨屬于他,每個人都擁有。
“以前我還特別想上群山一中呢�!倍派羞呑哌呎f。
余樵問林櫻桃:“電廠小學咱們那個班考上幾個?”
林櫻桃回頭驕傲地張開手掌:“五個!里面就有我!”
蔡方元說:“連林櫻桃小學那分兒都能上,一中也不是多難考啊?”
馮樂天這一天都在忙,蔣嶠西一行人出現(xiàn)在他們街道921地震臨時辦公室門外的時候,馮樂天匆匆過來了。
蔡方元的聲調揚起來了:“哎喲,馮班長��!”
馮樂天挨個兒與他們握手問好,還對在場的領導介紹,除了杜尚是15班的以外,其他幾位都是他在省實驗高中18班的同學:“他們都是在群山長大的,這次捐了不少錢。”
“實驗高中是個好學校��!”領導評價道。
921地震臨時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放了一系列宣傳易拉寶,大約是為了應付前來采訪的媒體,上面介紹的都是小城群山這些年來在防震抗震方面的努力,還有針對山體滑波的各項防治工程。
林櫻桃吃著馮樂天送給她的棒棒糖,站在最后一塊易拉寶前頭。
她又看到了那座橋——通體朱砂紅色,連接在兩條山崖小徑之間。郁郁蔥蔥的群山,天塹般的山崖,被這條小紅橋連接起來了。
易拉寶上寫著,這座吊橋是2013年一位神秘捐贈者贈送給群山市的禮物,經(jīng)歷了現(xiàn)場實地勘探,專家反復論證,精心設計和施工,終于于今年七月份正式落成。
在九月份這次地震中,這條小橋意外發(fā)揮了奇跡般的作用,近萬名山民在救援部隊的幫助下,走過它離開了余震不斷的大山,它由此被媒體封為“生命之橋”。
林櫻桃瞧著照片里,總覺得那條山路就像他們小時候常走的那條。
有記者和過來辦事的村民圍在林櫻桃身邊,一起看易拉寶上的宣傳。
“請問這是誰捐的��?”林櫻桃轉頭問。
身邊的記者笑了笑,對她擺手道:“不知道,我們也在打聽呢�!�
臨時辦公室后門連接著一處簡陋的小花園,旁邊是資料室,對面是廁所。
馮樂天看資料室里沒人,他站在墻根下面對老同學蔣嶠西小聲說:“他們一直問我是誰捐的!那個……你就算現(xiàn)在瞞著,等到你們婚禮那天,照片現(xiàn)場一放出來,不還是都知道了,記者不還照樣去采訪你嗎!”
蔣嶠西比馮樂天高出一個頭,他聽他說,皺起眉來,他舔了舔嘴唇。
“那就算了吧,”蔣嶠西說,“你也別說,我也別說。”
馮樂天納悶問:“什么意思?你婚禮上不說橋的事了?你不是要——”
蔡方元洗了洗手,從廁所里出來了,正好聽見蔣嶠西說了一句:“沒事,有機會我私下再和櫻桃說吧�!�
馮樂天說:“那不就白準備這么多了!”馮樂天余光忽然看見蔡方元了,嚇了他一跳。
蔡方元走過去,和馮樂天攀談起來。蔣嶠西心事重重,走進臨時辦公室里,他看見杜尚正坐在柜臺后面,脖子上掛了醫(yī)師證件,來幫一位辦事的大媽檢查地震那天磕在后腦勺上的瘀傷。
余樵站在外面易拉寶旁邊,和林櫻桃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蔣嶠西坐在墻邊一把椅子上。
手機里還有前幾天他仍在修改的PPT,上面有馮樂天七月份發(fā)過來的小紅橋照片,還有文字,關于“嶠”與“橋”之間,有許多種浪漫的聯(lián)想和解釋。他本想把這些內容放在婚禮照片最后面,好給櫻桃一個驚喜,作為結婚禮物。
“做好事”,是很好。蔣嶠西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眼。但他自問,他并不是為做好事來的,他費了這么多工夫,只是想送給她一座橋。
蔡方元忽悠了馮樂天幾句,就把話給忽悠出來了�!笆Y嶠西這個人吧,”蔡方元解釋道,“他喜歡偷摸兒談戀愛,他以前和我說,覺得他和林櫻桃的事,外面人誰都不理解。”
馮樂天遺憾道:“本來是天大的好事,我們市好多人都想感謝捐橋的這位大善人!”
蔡方元指了指屋里的蔣嶠西:“你越這么說,他越害怕。你再告訴他,把他的臉印門口易拉寶上,他得心虛得這就走人了�!�
“林其樂?”
門外,林櫻桃正和余樵爭辯著群山工地附近到底有三座還是四座晾水塔,她聽見有陌生的聲音叫她,她回頭。
走廊下面站著一個女孩,看上去與林櫻桃一般年紀,臉上有雀斑,頭發(fā)黑而多,扎起來也有些蓬亂。
林櫻桃從記憶深處回想起一個名字來。
“……戴麗欣?”她問。
戴麗欣走上前來,她高興道:“真的是你啊林其樂!我剛才走進來看到你的側臉,我心想,她眼睛這么大,好像我初中同學啊……你還記得我啊��!”
蔡方元走過來,壓低了聲音對蔣嶠西說:“兄弟,積大德了啊,花多少錢��?”
蔣嶠西瞥他一眼,感覺什么都瞞不過他,蔣嶠西又抬頭看窗外,他皺了皺眉,發(fā)現(xiàn)林櫻桃正和一個陌生人雙手緊握著興奮地聊天。
馮樂天來到蔣嶠西和蔡方元面前,他抱歉說:“我中午還要值班,你們如果晚上不走,我請你們在附近酒店吃個飯?”
蔡方元連忙推辭:“我們下午回以前工地看看就走!”
蔣嶠西發(fā)現(xiàn)馮樂天身上襯衫像好幾天沒洗沒換了,他說:“你這幾天辛苦了�!�
馮樂天“嗨”了一聲,傻笑道:“為人民服務嘛!”
臨走的時候,林櫻桃和馮樂天又說了幾句話,她問馮樂天在群山過得好不好。
她被馮樂天拉到一邊兒墻根底下去了。
馮樂天皺起眉問:“林其樂同學,你……你認識隔壁街道辦的小戴?”
林櫻桃反應了兩秒�!澳阏f戴麗欣啊,”她問,“她是我初中同學!”
馮樂天那張曬得黝黑的臉頓時有點黑里透紅的了。
林櫻桃偷偷告訴馮樂天:“她以前喜歡道明道明寺?”馮樂天疑惑不解,“道明寺是誰啊?”
林櫻桃皺起眉,她回憶了一下。
“是一個……保護了女朋友好幾次,一心一意喜歡她,”林櫻桃對他說,“一個特別叫人有安全感的男人!”
蔣嶠西警惕地問,剛才和馮樂天小聲說什么悄悄話呢。
林櫻桃坐在副駕駛上,看了看他。她剛加上戴麗欣的微信,就收到戴麗欣發(fā)來的消息。
戴麗欣問,林櫻桃是不是認識馮樂天:“地震那天,他把我爸媽從樓上扶下來,我覺得應該來謝謝他,但我怪不好意思的,上回我到他們辦公室來玩,不小心碰翻了他的水壺,他好像不大高興……”
*
車停在十字路口。
向右拐,是中能群山電廠,向左拐,是以前的群山工地,往前直走,是林櫻桃小時候總去探險的那座大山。
“不拐不拐,”林櫻桃去握蔣嶠西的手,“我們先到前面去看看。”
蔣嶠西說:“看什么?”
林櫻桃抬頭對上蔣嶠西的眼睛:“我想看新聞上那個小紅橋……”
山下停著幾輛客車,還有運貨的卡車。山路上不少人,像是有游客,還有記者。
林櫻桃下了車來,發(fā)現(xiàn)他們來的并不是時候。
最后一批山民正在從對面轉移過來,似乎都是些不太愿意離開家的人。
林櫻桃一行人往上走,讓開了中間下山的路,林櫻桃跑得快,走在最前面,給一小隊人當引路先鋒。上山的人還挺多,林櫻桃聽著,好像都是去看小紅橋的市民。
直到了這片森林里,腳下踩著厚厚的落葉,抬頭望見茂密的樹冠。被一道道穿過樹葉縫隙的陽光照在了眼里,林櫻桃才隱約覺得,她回到群山來了。
路上,有救援隊的人在勸半路反悔想回家的大叔:“大爺,現(xiàn)在確實不震了,但是您的老房子不能住人了,您先在下山住幾天!”
有大媽從旁邊納悶道:“這邊兒都多少年沒有路了,從來沒人從這兒走啊,是誰修的橋�。俊�
余樵雙手揣在褲兜里,他和杜尚在后面聊天,回憶當年他們幾個皮得要命,明明是條封了的死路,也一遍遍地要來走。
杜尚痛心道:“被教導主任叫了多少回家長吧!”
余樵說:“你他媽倒是沒事,每次都叫我爸�!�
杜尚嘿嘿笑了。
就在這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林櫻桃從前頭走著走著,忽然呆掉了,停下來不走了。
蔣嶠西還在后面打電話。
“誒讓讓,麻煩前頭讓一讓啊!”遠遠的,有人喊道。
只見一個雪白的圓滾滾的影子從人們腳邊鉆出來了,箭似地往前奔,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有人在前面驚呼,有人在掏出手機拍照。
杜尚驚呆了:“我的天……”
蔡方元往前去走了幾步,睜大眼睛去看。
長長朱紅色的吊橋上,雪白的大鵝們正伸著脖子,橘黃色的腳掌叭叭地踩著橋面,成群蜂擁地被養(yǎng)殖戶趕過來了——林櫻桃呆站在原地,她伸出兩只手,捂在嘴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尚驚道:“大白鵝!!”
余樵在后頭大笑起來,眼前的場面實在荒誕。
蔣嶠西還在講電話,他想請馮樂天找到小紅橋的設計單位,做一個橋的小模型,回頭他私底下送送老婆。
蔡方元在前頭叫他:“蔣嶠西,你看林櫻桃瘋了哎!”
蔣嶠西抬起頭,他瞇了瞇眼。
他忍不住笑了。
林櫻桃站在橋頭旁邊,激動地看著身邊無數(shù)的大白鵝將她包圍。林櫻桃高興地說不出話來了,她嘴里一直“哇”“哇”個不停,仿佛看到了曠世奇景。
林櫻桃抱起一只小鵝,差點被小鵝叨了頭發(fā),她和那位農(nóng)民養(yǎng)殖戶伯伯在小紅橋邊合影。
農(nóng)民伯伯感到一頭霧水,蔡方元在旁邊解釋:“她,這個女的!她從小的夢想,就是從這邊兒去您那兒,看您養(yǎng)的大鵝!”
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最后一批山民才轉移完畢。許多人都在小紅橋附近拍照。蔣嶠西這也是第一次親手摸到這座橋。他站在橋頭,看著林櫻桃一個人快快走在前面,濃綠的山,朱紅的橋,林櫻桃一路跑到了對面,她舉起手朝著蔣嶠西和余樵他們遠遠喊到:“我飛過來啦——��!”
蔣嶠西回想起他的小時候,孤僻,易怒,他的性格實在壞得很,如果不是來過了群山,他甚至不知道他也可以在父母身邊做一個正常人。
那段時光,無疑是蔣嶠西生命里最不凡的歲月。
“就是三座!”林櫻桃皺眉說。
“四座好吧!”余樵下了車,不容爭辯。
林櫻桃站在車邊抬起頭。
“一、二、三、四……”林櫻桃把手伸到天上,數(shù)晾水塔,“五、六……”
杜尚從旁邊一皺眉:“哎,怎么這么多了?”
他們一行人沿著曾經(jīng)放學回家的路往前面走。
余樵低頭用手機搜了搜:“哦……06年,電廠三期擴建,又多蓋了兩座。”
杜尚問:“咱們走了以后,又新蓋的�。俊�
群山一樣在長大。
當年的群山工地,從大門到噴泉,到職工俱樂部,全都已經(jīng)消失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見蹤影。余樵他們站在眼前的高檔小區(qū)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