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三日后李翊從洛陽回到長安,甫一進甘露殿便吩咐人去尋那把嵌螺鈿玳瑁紫檀琵琶。
吩咐完,便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殿。
原本快馬加鞭兩日便可回來,但因每日夜里李翊就會去到孟頑的身體中,這才將兩日行程生生又拖了一日。
望著圣人偉岸的背影,崔真也感到納悶,前些年圣人雨中行軍,三天未曾合眼也不見得會累,如今不過短短兩日的行程便要歇息一晚。
難不成是到了年紀,心力不足?待從內(nèi)殿出來時,李翊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裳,隨意的坐下翻看起奏折,吩咐馮士弘去宣左右仆射。
雖是短短三日,但朝中事務(wù)繁多,已堆積了不少。
趁著李翊翻看奏折的空閑,崔真仔細的瞧著他的神情,不似力不從心的模樣,加之又正是年富力強的年歲,也不該如此�。 斑�!”一顆飽滿新鮮的柑橘砸在崔真的頭上,又彈落到地面上咕嚕嚕滾遠。
雖不痛但也讓崔真冷汗?jié)i漣,連忙告罪,李翊揮了揮手免了他的禮,可崔真心中卻很是忐忑。
他知曉陛下的脾氣,今日這事看似輕輕揭過,實則是圣人另有打算。
心中又不免想到那日在上清宮圣人吩咐的事還沒給辦好,只怕另一件難纏的差事馬上就要落到他頭上了。
還不等崔真難受,馮士弘便帶著左右仆射進了甘露殿。
內(nèi)侍取了琵琶回來的很不湊巧不湊巧,正碰上李翊在與人議事,小內(nèi)侍懼怕天子,立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冬日里的天氣后背竟?jié)B出一層薄汗。
貿(mào)然進去打斷圣人委實不妥,可若是不進去又怎么和圣人交代。
這小內(nèi)侍探頭探腦的模樣,實在是太過惹人注目,諸位大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他。
李翊見坐下的臣子們交頭接耳,視線順著眾人看著的方向望去,后又看了一眼馮士弘,對方立刻心領(lǐng)神會,躬身退出。
馮士弘從內(nèi)侍手中接過琵琶,轉(zhuǎn)頭又瞧見小內(nèi)侍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馮士弘不免嫌棄的嘁了一聲:“不爭氣的東西,這些小事都做不好!”打發(fā)走了小內(nèi)侍,馮士弘本想等里頭結(jié)束了再將這琵琶呈進去,不成想李翊卻招了招手,示意他呈上來。
馮士弘有些摸不準圣人的心思,往日里圣人最是厭煩議事時被人打斷,今日怎得一反常態(tài)。
雖心里嘀咕但馮士弘面上卻不顯,雙手將琵琶捧到李翊面前。
修長有力的手接過琵琶,輕輕撥弄了幾下,錚錚之聲立刻傳來,下頭的臣子立刻止住話頭,轉(zhuǎn)頭看向坐在上頭的李翊。
“繼續(xù),不必理會朕。
”李翊頭都不抬,一心擺弄手中的嵌螺鈿玳瑁紫檀琵琶。
見李翊如此眾人哪還有心思議事,尤其是崔真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與李翊情同手足,見此情景不免要打趣幾句,道:“陛下今日好雅興!”李翊看了一眼崔真,不知想到了什么便讓眾人都退下了,“散了吧!”臣子們紛紛告退,剛走至門邊便聽到低沉的聲音傳來,“英國公留下。
”崔真腳步一頓,看著同僚們同情的眼神,他心中卻并不擔憂,陛下xiong襟開闊、明月入懷是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動怒的。
雖心中如此想,但崔真還是脅肩諂笑,行至李翊身側(cè),道:“陛下喚臣何事?”“無事便不能留你了嗎?”李翊似笑非笑的看向崔真,這副摸樣可將崔真嚇的心中一跳,想到今日自己幾次三番的行為,如今看來卻是自掘墳墓。
早知如此,就該將這差事推給程興那個莽夫的!欣賞完崔真不斷變換的臉色,李翊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問:“你膝下似乎是有三個孩子?”崔真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不明白陛下為何突然關(guān)心他的家事,穩(wěn)了穩(wěn)心神答道:“不瞞陛下,臣有一子二女。
”李翊點點頭接著說道:“你這幾個孩子是如何撫養(yǎng)的?”聞言崔真和馮士弘俱是一怔,這是圣人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難道真的動了過繼的念頭,圣人御極多年,后宮卻一直空置,流傳最廣的說法便是圣人在邊疆時傷了身子。
可他們二人都是圣人的親近之人,此事不過是無稽之談,但近日觀圣人言行,他們卻有些拿不準主意了。
崔真支支吾吾的說道:“這…孩子們平日里都是他們阿娘照看。
”“算了,滾吧!”聞言崔真如釋重負,腳底抹油一般麻溜的退下。
李翊轉(zhuǎn)動著手上的白玉扳指,心中對崔真這個做阿耶的很是不滿,待他走后,李翊起身負手立于窗邊,心中想到:“猛虎野獸都養(yǎng)得,難道還養(yǎng)不好一個小娘子。
”“圣人,這是云苓派人送來的。
”馮士弘將一早收到的密信雙手奉上,這迷信是兩日前送來的,很是不巧正碰上圣人去了上清宮,今日才得以呈給圣人。
李翊接過密信掃了一眼,眉心一皺神情陡然冷厲,這可將一旁的馮士弘嚇得不輕。
“這信是兩日前送來的,你為何今日才呈上?”李翊問道。
悄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馮士弘回道:“圣人息怒,是奴婢自作主張。
兩日前您在上清宮,所以奴婢想著等您回來再呈上也不遲。
”“往后孟府送來的信不得耽擱。
”馮士弘恭敬應道:“奴婢遵旨。
”他原以為不是什么大事,左不過是和孟家那位六娘子有關(guān)的事,這才擅自做主,卻差點惹來殺身大禍,看來往后關(guān)于孟六娘子的事都得當成是是頭等的大事來辦。
只不過這信上到底寫了何事,竟讓圣人動怒。
嵌螺鈿玳瑁紫檀琵琶安靜躺在書案上,冬日里陽光柔和,落在琵琶上為它度了一層金光,螺鈿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李翊本想送孟頑一個驚喜,不成想被她反將了一軍。
想著云苓送來的密信,李翊心中一陣煩悶,孟頑竟然一點都不曾和他提起過與鄭持盈的事,枉他夜夜同她待在一處。
這可就是李翊錯怪孟頑了,信上清清楚楚寫下了孟頑對鄭持盈冷若冰霜,可他偏偏瞧不見,單單只看見了兩人待在一處,下月十五還要一同前往慈濟寺。
云苓寫這封信時斟酌再三,還是將鄭持盈之事告訴了李翊,畢竟圣人才是她真正的主子,替主子趕走狂蜂浪蝶,是她做奴婢的本分。
但云苓又怕圣人誤會娘子,她特意注明孟頑對鄭持盈無意。
可到頭來全都白費,某人什么也看不進去。
“圣人這琵琶該如何處置?”雖不知信上的內(nèi)容,但馮士弘猜測多半是與孟頑有關(guān),這琵琶今日怕是送不出去了。
“明日一早送去給她,切記別露出馬腳。
”“是嗯?”馮士弘一愣,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樣。
“你有異議?”李翊側(cè)眸看向馮士弘。
“奴婢不敢。
”“那還不退下。
”李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馮士弘在心中默默地將孟頑的地位又升了升,還未進宮便有如此盛寵,若是日后進了宮那還得了!孟頑覺得今日長離怪怪的,平日里雖然冷淡,但并不會忽視自己,今日卻對自己愛答不理。
“你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孟頑善解人意的問道。
“沒遇到事,更沒有遇到人。
”李翊冷冷淡淡的回答。
孟頑被李翊的回答搞的一頭霧水,這和人有什么關(guān)系?她悄聲說道:“你一個鬼遇到人,也不怕把人嚇死。
”本以為自己說的很小聲,李翊不會聽到,但她卻忘了自己與李翊共用一個身體,二人同感,李翊也將她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我確實不如某人討人喜歡。
”孟頑覺得李翊話里有話,這個某人似乎是指她自己,可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哪里討人喜歡了,就連自己的阿耶與兄長都不喜自己,又怎么能討的旁人喜歡。
“我一點都不討人喜歡,我只討鬼喜歡。
”孟頑心情低落蔫蔫地回道。
“只有你這個討人厭的鬼才會覺得我討人喜歡罷。
”李翊愣住了,他瞧著孟頑年歲小煞是可愛,也理所當然覺得旁人都該喜歡她,可他卻忘了,在遇到他之前孟頑就是一個父兄都不喜的小可憐,只一味擔心旁人覬覦他的珍寶。
她是旁人眼中的野種、頑石,卻被自己撿到從此成了他護在掌心上的明珠。
一時間他既心疼又慶幸,心疼孟頑無人疼愛,慶幸這顆明珠獨獨被自己發(fā)現(xiàn)。
也罷,她生來便是明珠,合該被人喜歡,這又不是明珠的錯,再者區(qū)區(qū)一個鄭持盈他何必放在心上同孟頑置氣。
心中這樣想著,可他仍無法寬心,“你怎么知道就沒有旁的人對你有意?”“你這話說的好怪?”孟頑覺得她說的喜歡可能和李翊說的并不是同一個。
李翊忽的一笑,說來說去她竟還未曾開竅,他本就比孟頑年長,到頭來還被她玩弄于鼓掌。
好在不開竅也有不開竅的好處。
昨夜孟頑是有些惱了李翊的,說話拐彎抹角,讓人聽不明白,但今日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多了一把琵琶還有一個精致的小匣子,里面滿滿當當都是上好的東珠。
孟頑注意到其中還有一張紙條,將紙條取出,輕輕展開,凌厲飄逸婉若游龍的筆跡也展現(xiàn)在她眼前。
她一眼便認出這是李翊的字跡。
“謝禮”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孟頑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她認真又珍惜的拂過琵琶的弦,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看在你如此有誠意的份上,我便大人有大量不與你生氣了。
”孟頑愛不釋手,抱著琵琶歡快的跳了起來。
一墻之隔的李翊聽到孟頑歡快的笑聲,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不自覺隨著她一同笑了起來。
若是孟頑這時推開定能瞧見,笑的溫柔寵溺的男人。
只可惜此刻她的心思都在這把琵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