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乳精和碘伏
趙小霜招呼工人們?nèi)胱燥�，正好干燒魚是她第一次做，也好讓大家點評一下味道如何。
兩個小徒弟把鋸子放下，看了看師父的臉色，李師傅拍拍他們的腦袋：“去吃吧。
”他自己則繼續(xù)量著尺寸，想把尺寸一次性量完再吃。
趙小霜怕大家不夠吃，又熱了幾個玉米面窩窩頭放在桌上。
她扭頭看到李師傅還在用卷尺量木板，趕緊走上前招呼：“李師傅，吃完再量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李師傅終于記完了最后一個尺寸，起身到飯桌前，飯桌正中間是一條醬色濃郁的開花大鯉魚，每個人都有一碗奶白的骨湯面條。
趙小霜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你們今天來，這魚就買了一條，大家分著吃吧，不夠的話還有窩窩頭，正好你們也幫我點評點評，這魚做得怎么樣。
”大家都陸陸續(xù)續(xù)落了座，兩個徒弟雖然饞得不行，卻也懂得禮儀教養(yǎng)，沒有直接動筷子，等大人們開始吃了，大徒弟才小心翼翼地從魚尾巴夾了點魚肉給小徒弟，他自己則端起碗猛猛喝了兩口骨湯，又嗦了一口面條，豬骨骨髓已經(jīng)煮化到湯里了，脂肪的香味兒隨著面條被他吸溜下肚，熱乎乎的，別提多滿足了。
趙小霜把魚往他們那邊推了推：“多吃點多吃點，別客氣，我們家這可都靠三位師傅了。
”李師傅則夾了一筷子土豆茄子炒肉片，肉片切得薄厚均勻，肥肉晶瑩剔透，瘦肉紋理均勻，調(diào)料放的不多，基本只有辣味和咸味，帶著一點點酒香，越嚼越有味道。
這邊正吃著開心，突然傳來了敲門聲：“趙同志，你在家嗎？我是莊白川。
”林建華正要起身，趙小霜卻先一步起身去開門了，門口莊白川正拎著一袋子東西，穿著干凈的白襯衫，有些傻氣地等著她開門。
趙小霜對現(xiàn)在的莊白川情感很復雜，她對他上一世的行為深惡痛絕，在趙小霜看來，兩個人已經(jīng)鬧到不可開交老死不相往來的程度。
但這一世的莊白川還沒有和她結(jié)婚，甚至還沒有談戀愛，趙小霜對他是不應該有其他情緒的，加上莊白川屢次三番救她幫她，趙小霜不樂意欠別人人情，這一份恩情她就算再不喜，也還是要想辦法還上。
趙小霜朝他點點頭：“有什么事嗎，莊同志。
”莊白川似是沒想到她對他這么冷漠，笑容微微一滯，隨后又把袋子舉起來：“我來看看你，給你買了些東西，你的傷怎么樣了？”“小霜，誰呀？”林秀英在里邊問著，趙小霜沒法，只能開門讓莊白川進來，莊白川也聞到了肉的香味兒，他有點尷尬地說：“不好意思啊小霜，我不是專門卡飯點來的，我中午一到公休時間就趕緊過來了……”趙小霜擺擺手，無所謂地說：“你還沒吃飯吧，一塊吃吧。
”一進屋，林秀英就認出來這是從水庫救下趙小霜的知青，她趕忙站起來迎接，趙小霜簡單介紹了一下：“我媽，我舅，這幾位工人師傅是來給我家換窗戶的。
”她扭頭和林秀英說：“媽，這位是莊白川同志。
”幾個人互相打了招呼，莊白川把手里的袋子遞給趙小霜，林秀英給莊白川拿了一副碗筷，招呼他坐下來一起吃，正好林建業(yè)的面條還沒動，就給莊白川分了一半，莊白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他的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莊白川第一口面條還沒下肚，門外又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今天這林家小院也太熱鬧了吧！趙小霜想不出來是誰還能來她家，她放下剛端起的碗，再次起身去開門。
這次是穿著淺灰色確良襯衫和黑色長褲的周翊凡，他手里也拎了個小袋子：“小霜同志，我今天休假，來看看你，手上傷口怎么樣了？”趙小霜都懵了，這架勢，好像她傷的有多重似的，怎么一個兩個都趕在今天來看望她，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舉起包裹嚴實的手給他看：“沒事，這都小傷，好差不多了。
”周翊凡跟著她進門，顯然沒想到屋里居然有這么多人，趙小霜只好又介紹一遍：“周醫(yī)生，這是莊白川同志，莊同志，這是周翊凡醫(yī)生。
”莊白川也明顯一愣，隨即站起來和周翊凡打招呼：“你，你是上次給小霜包扎的那個醫(yī)生吧，小霜上次多虧您了。
”這仿佛家屬一般的語氣讓周翊凡不自知地皺了皺眉，面上卻仍然帶著微笑和莊白川握手：“你好，我是小霜的朋友，第一次見你，幸會。
”兩個人心思各異地落座，趙小霜把自己端起來兩次都沒吃的面條給周翊凡分了一半，飯桌上一時有些冷場，李師傅率先打破尷尬：“你上次那玻璃都怎么回事？那都是特別好的玻璃，怎么就全弄碎了？”李師傅的語氣了帶了一絲責怪：“以后還是得小心著點，這玻璃不好搞，哪一家的玻璃不是小心翼翼地用著。
”趙小霜知道師傅也是心疼東西，這年頭玻璃很難買到，如果不是看在周醫(yī)生的面子上，估計師傅賣都不會賣給她。
趙小霜道著歉：“對不起師傅，我爸昨天來鬧事，把我推倒了，這才砸碎了玻璃，以后我會多加小心的。
”李師傅聽了趙小霜的話，一時呆愣在原地，他原本只當是趙小霜年紀小不懂事，不會好好愛護物品，才把新買的玻璃都弄碎了，沒想到竟然……又想起趙小霜手上包的紗布，他在心里給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支支吾吾地答應了兩聲：“啊，啊，這樣，以后小心點就行，別傷著自己了……”這下飯桌上的氣氛更加尷尬了，幾個人一時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各自夾著菜咀嚼著，而兩個小徒弟已經(jīng)完全□□燒魚俘獲，什么都聽不見了，趙小霜做出來的干燒魚外皮酥脆，用湯汁浸潤后，魚皮變得哽啾滑溜，而魚的肉質(zhì)又鮮美肥嫩，蘸上醬香的湯汁，鮮香可口，兩個人吃得停都停不下來。
趙小霜叮囑他倆：“這魚可刺兒多，你倆吃慢點，喜歡吃的話我明天再做這個，別讓刺卡著喉嚨了。
”周翊凡抬頭看著趙小霜：“你爸來鬧事兒？怎么沒和我說？”趙小霜一頭霧水，她和周翊凡才認識幾天，和他說這個干什么。
她撓了撓臉，呵呵地干笑著：“家丑不可外揚，家丑不可外揚。
”都不用趙小霜解釋，周翊凡也大概猜到了她們家現(xiàn)在的狀況，他沒有再追問，轉(zhuǎn)頭和李師傅說：“她家西邊房梁那塊兒得補一下，結(jié)構(gòu)有些松動了，保溫那個材料您之前說是不是有剩下挺多的？她家這個外墻能裝嗎？”莊白川聽到這話，抬頭看了一眼周翊凡，之前沒聽說小霜有這樣一位朋友，聽他這話，好像已經(jīng)來過小霜家里好多次了，趙小霜的媽媽和舅舅也明顯對他非常熟悉，語氣也更熟稔，男性的直覺讓他對周翊凡有了一絲警惕。
趙小霜趕緊拿出自己上午畫的“設計圖紙”給他倆看：“李師傅，我還想把院子也稍微修整一下，您看這么著行嗎？”周翊凡接過她的圖紙，再次和李師傅溝通了起來，李師傅用筆在上邊勾勾畫畫了一陣兒，大概制定了一個“裝修計劃”，連帶著幫趙小霜把影壁上邊的圖案也畫了出來。
這頓飯終于在八個人的各懷心思里吃完了。
莊白川是公休時間過來的，吃完飯已經(jīng)一點了，他著急趕回去上工，他把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小霜，這是我去川陽市買的雪花膏和糕點，還有一瓶麥乳精，你身體弱，多喝點這個補補身體。
”麥乳精在這個年代可是好東西，這一罐金山牌麥乳精在國營商店要最起碼也要兩塊錢，還需要使用外匯券，每個月定量上市。
而西順縣的國營商店連賣都沒得賣，趙小霜上輩子也是在莊白川家里見過，自己是從來沒喝過的。
莊白川估計也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趙小霜不想收這么貴重的東西，她正要推脫，莊白川卻已經(jīng)放下東西轉(zhuǎn)身朝外邊走去。
趙小霜還沒來得及追出去，周翊凡就起身攔住了她，他把自己帶的小袋子打開，取出來一個棕色的玻璃瓶，里邊裝著黑色的液體，還有一卷紗布和藥膏。
“小霜同志，這是我爸從國外帶回來的碘伏，這個消毒不會像碘酒一樣刺激傷口疼，恢復起來也更快一些。
”趙小霜趕忙搖頭：“不行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碘酒也沒事，我能忍。
”周翊凡卻不容她拒絕，直接打開了瓶蓋，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今天還沒換藥吧，有沒有碰水？”周翊凡的舉動把趙小霜嚇了一大跳，她條件反射地甩開周翊凡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雖然她上一世已經(jīng)結(jié)過婚，但她和莊白川沒有談戀愛就結(jié)婚了，婚后也是平平淡淡的，沒怎么感受過談戀愛的感覺，更何況這一世她還是個沒有談過戀愛的白紙，哪里和不太熟的異性這樣接觸過？哦，除了上次周醫(yī)生給她拔玻璃碎片……但那次是在醫(yī)院……是正常的治療……但這次也是要檢查傷口……趙小霜被他這一出弄的面紅耳赤，不知所措，整個腦子亂成了一鍋粥，自然也就沒注意到莊白川還在門口等著她。
林秀英把莊白川送出去，莊白川有些失落，他謝過林秀英：“林姨，不用送了，今天謝謝你們招待我，我……”莊白川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他朝林秀英揮了揮手，轉(zhuǎn)頭騎上自行車回造紙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