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到營帳之后很久，意柔的腿還在發(fā)抖。</p>
她這輩子再也不想騎馬了，她只想踏踏實實地站在地上。</p>
“受傷了嗎？”莫云翰走上前問道。</p>
意柔的手臂和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尤其是右邊的膝蓋，被反復(fù)撞擊了好幾次，還被胡邪王的尖頭靴踢中過一次，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血肉模糊了。</p>
她想起了其中的一項任務(wù)。</p>
讓莫將軍為你包扎一次傷口。</p>
她眼前一亮，機會來了嗎？</p>
她緩緩撩起肥大的袍子，露出了纖細勻稱的小腿。</p>
右邊的膝蓋已經(jīng)腫成了青紫色，在她柔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刺眼。</p>
莫云翰看著那駭人的傷口，心好像被什么尖利的東西狠狠扎了一下。</p>
“�！�</p>
莫將軍已為你心疼三次。</p>
意柔的心歡騰起來。果然，他還是在乎她的。</p>
她抬起頭，滿懷期待地盯著他。</p>
結(jié)果他的下一句話，就像在意柔的身上澆了一盆雪水。</p>
“我讓宋柯給你包扎傷口�！�</p>
“不必了。”意柔失落地說，“我自己來吧�！�</p>
莫云翰真的把剪刀，紗布，黃酒，毛巾和藥膏擺在了意柔的面前，就不再有所行動了。</p>
面對性格如此別扭的莫云翰，意柔如鯁在喉。</p>
不光是為了完成任務(wù)，她是真的想讓莫云翰為他包扎傷口。</p>
要是沒有他的一番折騰，她也不會遍體鱗傷。</p>
意柔輕嘆了口氣，最終默默地忍著疼，自己把傷口包扎好了。</p>
營帳外面像是起了一陣狂風(fēng)，呼嘯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月夜狼群的嗥叫。</p>
莫云翰照例把那張雪白的狐裘遞給了意柔。</p>
“將軍，你現(xiàn)在還懷疑我嗎？”</p>
“你不是胡邪王派來的，也不能代表你就是清白的。”莫云翰說，“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太多了，明里暗里使絆子的不少，躲在暗處磨牙吮血的也不少，你——我還要繼續(xù)查�！�</p>
“將軍別忘了，你也是從難民堆里被抱出來的�！币馊彷p聲說，“你也是身份不明的人，你也記不起自己的父母家人了，你憑什么懷疑我呢？”</p>
她的聲音柔柔弱弱，卻像有千鈞的重量般，壓在了莫云翰的心上。</p>
意柔見莫云翰不說話，清冷的眼神看不到一絲波瀾，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中猛地聚積起了說不盡的委屈和憤怒。她用狐裘捂住頭，嗚嗚地哭了起來。</p>
那哀婉的哭聲一直跟隨著莫云翰到了夢里。</p>
他夢見了黃沙四起的戰(zhàn)場，意柔纖弱的身軀被胡邪王的尖頭靴踩在腳下。</p>
她的臉色慘白，好像已經(jīng)昏死了過去。</p>
胡邪王笑得面目猙獰可憎，眼底染著一絲血色。</p>
“本王得不到的女人，你也休想得到�！�</p>
說著，他一揮彎刀，一縷鮮血灑在了熾熱的沙地上。</p>
“意柔！”</p>
意柔哭得筋疲力盡，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聽到了一聲呼喚。</p>
不等她起身，她就猝不及防地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拽進了一個堅闊的胸膛里。</p>
“太好了，你沒事�！�</p>
“�！碧崾疽繇懥恕�</p>
已得到莫將軍兩個真心的擁抱。</p>
剛剛，莫云翰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p>
她的鼻尖縈繞著松木的氣息，緊繃的情緒終于徹底松懈了下來。</p>
此刻的莫云翰，心臟在劇烈跳動。意柔的耳朵貼著他的胸口，第一次感覺到了他的緊張不安。</p>
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的痛苦，居然是在夢里。</p>
而他害怕失去的人，竟然是一個來歷不明，被他懷疑為奸細的小丫頭。</p>
“將軍，你怎么了？”意柔柔聲問道。</p>
“沒——沒什么�！彼謴�(fù)了平靜，松開了雙臂。</p>
意柔周圍的空氣很快就變得微涼了。</p>
她覺得此刻應(yīng)該要表現(xiàn)得柔弱，可憐一點，說不定，莫云翰還會心疼她一次。</p>
可她突然沒了迫切完成任務(wù)的心思。</p>
她只想好好地回味一下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p>
她在現(xiàn)實世界里從未談過戀愛，沒想到，第一次與男人的親密接觸，竟然是在游戲系統(tǒng)里。</p>
“明日你同我一起回京城�！蹦坪蔡苫亓俗约旱拇采�，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p>
“將軍肯收留我了？”意柔欣喜。</p>
“我說過，以后不許你離開我的視線�！蹦坪卜藗�身，閉上了眼睛，確定眼前只剩下漆黑一片的時候，才安然睡去。</p>
第二天一大早，意柔就被營帳外的嘈雜聲吵醒了。</p>
她一起身站直，膝蓋處就傳來了一陣劇痛。</p>
她趕緊撩起袍子查看傷勢，發(fā)現(xiàn)右邊的膝蓋已經(jīng)腫得比饅頭還大了。</p>
“走了。”莫云翰進入營帳，面無表情地說。</p>
“將軍，我的膝蓋腫了�！币馊嵫蹨I汪汪地說，“您……您能抱我一下嗎？”</p>
這次她沒有裝可憐，她是真可憐啊。</p>
莫云翰嘴角抽動了一下，定在原地沒動。</p>
抱著一個小丫頭出去，叫三軍將士們看見了，成何體統(tǒng)？</p>
“將軍……”</p>
“我叫小洛來背你�！彼D(zhuǎn)身出去了。</p>
意柔無語凝噎。</p>
算了算了，就算莫云翰勉為其難抱了她，也不見得是真心的。</p>
令意柔吃驚的是，莫云翰并未帶著她和大部隊一起走，而是選擇輕車從簡，抄近路回京城。</p>
他駕著馬車，帶她走的路，盡是些偏僻崎嶇的小路。他一邊走，還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山川地形，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寫畫畫。</p>
這個莫云翰，搞什么名堂呢？</p>
他一連兩個時辰不說話，把意柔憋得想摳腳。</p>
“將軍，你在畫什么呢？”她實在憋不住了，于是開口問道。</p>
“在外面不要叫我將軍�！蹦坪差^也不抬地說。</p>
“那我叫你什么？”</p>
“隨你。”</p>
“大爺？少爺？哥哥？”</p>
聽著這些別扭的稱呼，莫云翰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p>
見他對這些稱呼都不滿意，意柔又說：“要不……夫君？郎君？相公？”</p>
莫云翰無奈地閉上了眼睛。</p>
“記住，這幾天在外面少和外人交談，更不許提到我的姓氏�！�</p>
隔著一張簾子，意柔只能看見莫云翰挺拔的背影。</p>
他活得也太小心翼翼了吧？</p>
趕了一天的路，二人在黃昏時分來到了一個叫春杏鎮(zhèn)的地方，找了個客棧住下。</p>
意柔膝蓋腫痛，實在沒法走路，小洛又不在，莫云翰只好把她抱進了客棧。</p>
果然，意柔沒有聽到腦海中的提示音。</p>
他這個擁抱，一點都不真誠。</p>
“來來來，二位客官——”一進客棧，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微胖女人就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p>
“一間客房，飯食送到屋里。”莫云翰不等老板娘把話說完，就干脆利落地吩咐道。</p>
“好嘞好嘞！”老板娘見二人如此親密，絲毫沒有懷疑二人的關(guān)系。</p>
“一……一間？”意柔不自覺地抓緊了莫云翰胸前的衣服。</p>
莫云翰沒有作答，只是抱著她，跟隨著老板娘的腳步上了二樓。</p>
莫云翰選了一間角落的房間，安靜，雅致。</p>
可是房間只有一張床。</p>
雖然在營帳的時候，意柔也和他住在一起，可二人是分開睡的。</p>
可是這間客房只有一個房間，二人怎么睡？</p>
“你放心，我會睡在地上�！蹦坪卜路鸩峦噶艘馊岬男乃�。</p>
“哦。”意柔微微松了口氣。</p>
吃過飯，意柔叫來了熱心的老板娘，請她弄一身干凈的衣服來。</p>
老板娘一口應(yīng)下，沒過一會兒，就給她弄來了一身胭脂色的衣裙和一雙玉色的素面鞋子，還燒了一大桶洗澡水。</p>
“姑娘，看你們趕路辛苦了，洗個澡解解乏吧�！�</p>
意柔看見那一大桶洗澡水，眼睛都在發(fā)光。</p>
她可太想好好洗個熱水澡了。</p>
莫云翰依舊沒有抬頭，一個勁兒地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p>
“那個，將——大哥。”意柔紅著臉說，“我要洗澡�！�</p>
莫云翰這才收了東西，走到了屏風(fēng)后面。</p>
聽到那陣陣水花的聲音，他總覺得心里有點癢癢的，可卻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從何而來。</p>
“好了嗎？”過了大半個時辰，還不見意柔出來，他有點不耐煩地問。</p>
屏風(fēng)那頭一片安靜，連水花聲也沒有了。</p>
莫云翰用手指敲了敲屏風(fēng)，還是沒有任何動靜。</p>
他心中一凜。</p>
小丫頭該不會……</p>
他一個踏步跨過屏風(fēng)，朝浴桶里一望——</p>
意柔的頭歪在浴桶的一側(cè)，睡得正香。</p>
莫云翰心頭懸著的巨石轟然落地。</p>
沒事就好，他還以為小丫頭出事了。</p>
他自嘲自己想多了，洗個澡總不至于淹死吧。</p>
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轉(zhuǎn)過身去了，可他的眼睛怎么也舍不得從意柔的臉上挪開。</p>
她睡得很熟，長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水珠，櫻唇紅潤如涂脂，濕漉漉的頭發(fā)披散在脖頸，與她白皙的膚色形成鮮明的對比。</p>
清水出芙蓉，就是這樣的恬靜美好吧？</p>
“叮——”</p>
莫將軍已為你心動五次。</p>
讓莫將軍五次心動，任務(wù)已完成。</p>
意柔聽到腦海中的提示音，在狂喜中驚醒。</p>
四目相對。</p>
“啊——”意柔見莫云翰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一把甩出了手里的浴巾。</p>
莫云翰閃身躲開，浴巾掉在了他的身側(cè)，濺起的水珠沾濕了他的鞋子和袍子。</p>
“你……你……”意柔沒了浴巾，手忙腳亂地捂住胸口，臉紅若艷霞，“你這個色狼！”</p>
莫云翰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竟想不出什么理由為自己辯解，只好慌亂地轉(zhuǎn)過身去。</p>
“我什么都沒看見！”</p>
意柔爬出浴桶，把老板娘送的那套衣服胡亂裹在了身上。</p>
她真沒想到，莫云翰看上去一本正經(jīng)，居然是個登徒子！</p>
完成一個任務(wù)的代價居然是被看光，意柔欲哭無淚。</p>
她一頭鉆進被窩，把自己裹成了一個蠶蛹，只露出了一顆小腦袋。</p>
莫云翰一聲不吭地把被褥鋪在了地上，剛準(zhǔn)備躺下，意柔就不滿地說：“你還沒有道歉�！�</p>
“道歉？”莫云翰不解，“我為什么要道歉？”</p>
“你——你一個大男人偷看女孩子洗澡，還被當(dāng)場抓包，不應(yīng)該道歉嗎？”意柔的臉又紅了。</p>
“你大半天沒有動靜，萬一趁我不注意跑了怎么辦？”莫云翰強詞奪理。</p>
他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么無賴的時候。</p>
“我瘸著一條腿往哪里跑？”意柔哭笑不得。</p>
“我是——我是怕——”</p>
我是怕你出事啊。</p>
可他終究沒能把后半句話說出口。</p>
他從未如此緊張過一個人，可他卻不想這種緊張被任何人察覺。</p>
意柔等不來道歉，只好氣急敗壞地翻了個身，給了他一個僵硬的背影。</p>
原來一本正經(jīng)的莫將軍，也是個顏狗。</p>
她真想把這句話大聲罵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