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玄宴離開約有半月,我才重又從府上人口中聽聞他的消息。</p>
我與他住得偏僻,除卻頭一年偶有人過問,后來再無人在意。</p>
因此,他離開的前幾日,我照常去前院上值。</p>
偶有人問起,那傻子今日怎么沒跟在你屁股后,我低著頭勤勉地掃著地,一邊道:大郎君近日感染了風(fēng)寒,不宜走動(dòng)。</p>
那人咬著零嘴,啐了一口栗子皮在地上:「不過一個(gè)傻子,也就你還敬他是個(gè)郎君�!�</p>
我仍舊低著頭,只是將掃帚往前移了些許,將那栗子皮掃了進(jìn)來。</p>
若是往常,我還會(huì)討巧地應(yīng)和她幾句,為著她手中的糖炒栗子。</p>
她是三娘子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地位比我們這種普通丫鬟高一些,偶爾能得一些稀罕賞賜,比如這種專為主子們采購的零嘴。</p>
她喜歡聽好話,若是我說得她高興了,隨手便會(huì)賞我兩顆,我便能揣著回去給大郎君嘗嘗味。</p>
他曾于高門華堂之中,享盡了世間尊榮,珍饈映華光,金杯盛美酒。</p>
后來命運(yùn)陡轉(zhuǎn),食得是粗茶淡飯,硬挺的麻衣粗布常在身上磨出了道道紅痕。</p>
我總想他好些,再好些,比不得從前光景,但至少也盡所能地少吃些苦頭,可我能討要來的,總歸還是那些不值錢的。</p>
郎君們玩壞了的九連環(huán),膩味了的象牙陀螺,娘子們用舊了的筆墨,若恰巧我前去送花卉,再舔著臉還能要上幾張宣紙,足夠大郎君寫上幾日的字。</p>
大郎君,大郎君……我總這樣叫他。</p>
他懵懂無知時(shí),曾問我何為大郎君,像阿蕎就有名字,大郎君就叫大郎君嗎?大郎君沒有名字的嗎?</p>
哪怕人人都道他是癡傻之人,可我要他記著,他是江家大郎君,是江家百年來的不世之材。</p>
就如現(xiàn)在這般,枯葉落于足下,行走之間,耳旁皆是贊譽(yù)。</p>
「大郎君可真厲害啊……」</p>
「是啊,江家祖上顯靈,沒想到癡傻了三年的人,竟突然好了!」</p>
「不僅好了,還助太子解決了南陽水患一事,聽聞當(dāng)今圣上龍心大悅,連著幾日上朝嘉獎(jiǎng)太子殿下和我們郎君!」</p>
「如今大郎君一朝重得圣寵,咱們江家頹了幾年的聲名,這會(huì)兒可算是能揚(yáng)眉吐氣了�!�</p>
「阿蕎姑娘,待郎君回府,必然對(duì)你有重賞�!�</p>
「以后阿蕎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凌霄院的一等丫鬟了,真是好福氣喲�!�</p>
「胡說,她這般忠心,郎君未嘗不會(huì)給個(gè)姨娘的位分�!�</p>
「你可真敢想?yún)�!那可是大郎君,怎么能納一個(gè)丫頭做妾呢?那不是玷污……」</p>
「阿蕎姑娘,從前若有怠慢,多有得罪,只盼你在郎君面前多美言幾句�!�</p>
這些丫鬟嬤嬤們有的身著料子上乘的錦緞裙,有的手腕懸著珍珠鑲金的鐲子,從前是不會(huì)拿眼看我的。</p>
我穿著一襲洗得發(fā)白的靛藍(lán)色布裙、頭上別著一根木簪,笑著同眾人點(diǎn)頭,至始至終未曾開口一言。</p>
身后又傳來聽不大清的喟嘆,只道:「她命可真好,竟不吭不響地?fù)炝藗(gè)大便宜,當(dāng)年若不是郎君不讓人親近,我必定也愿意照料他的�!�</p>
我撫了撫衣袖上的褶皺,想了想。</p>
我并非命好,只是恰好,我不忍看月光墜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