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身為衛(wèi)國公府長子，江玄宴年少時(shí)便名滿京都，凡所見者，必贊其光風(fēng)霽月，驚才絕艷。</p>

    歷經(jīng)三朝的國公府，即便府上人仍在朝任職，可也早已今非昔比。</p>

    在這逐漸沒落的百年世家里，江玄宴就似橫空出世的一雙大手，扶大廈之將傾，托舉起垂顱的雄獅。</p>

    最風(fēng)光那年，他年僅十六，三元及第。</p>

    遠(yuǎn)至藩國、嶺南、漠北，近在學(xué)堂私塾、茶館酒肆，話本奇談、說書飛馬，江玄宴之名，頃刻間，名滿天下。</p>

    自此，入朝堂、建奇功、帝眷優(yōu)渥、君前顯貴，原是拜相入閣的康莊大道。</p>

    只可惜，老天偏愛作弄人，查案路上的刺殺意外，叫他一夜之間從高處墮入地獄，聰慧絕倫到一朝癡傻，無人問津。</p>

    起初，眾人只以為癡傻是暫時(shí)的，就連圣上都派人多番照看，宮廷太醫(yī)連著三月在府上醫(yī)治。</p>

    可太醫(yī)束手無策，名醫(yī)也無計(jì)可施，只留下一句：若要清醒，待天意抉擇，或許明日，或許一生。</p>

    皇恩從不眷顧無用之人，新春科舉日又到，很快便有新的文曲星現(xiàn)世。</p>

    江玄宴再次將國公府的宴席攪得一團(tuán)亂時(shí)，端坐主位的老夫人神色平靜，緩緩擺手，要他從此不得踏足主院。</p>

    繼母的兒子歡天喜地搬進(jìn)了凌霄院，拍著手道：「這是個(gè)福地，來日我也能中個(gè)狀元，這江家又不是離了他江玄宴就轉(zhuǎn)不動(dòng)了�！�</p>

    那時(shí)，江玄宴背對(duì)著眾人，渾然不覺周遭的變故，只顧著低頭，認(rèn)真地?cái)?shù)著大袖上的蘭花。</p>

    江玄宴癡傻后，心性雖似孩童，可卻抗拒旁人的親近。</p>

    老夫人未免落人口舌，好歹開口允他有一人照應(yīng)，只是無人敢應(yīng)。</p>

    我跪在地上，試探著拽他的袖子時(shí)，他好奇地歪頭看向我，隨即大方地將袖子一股腦塞在我手里。</p>

    日頭西斜，落日的余暉斑駁地散在窗欞上，鋪在長長的衣袖和深潭似的眼眸上。</p>

    在塵螢跳躍的光影里，我笑，他笑得無邪。</p>

    就這樣，我撿了旁人不要的江玄宴。</p>

    「阿蕎，他們說我是傻子，這輩子都好不了了�！�</p>

    「不會(huì)的，你會(huì)好起來的，到時(shí)你仍是這天下最聰明的人�！�</p>

    他眨了眨大眼睛，有些不服氣：「現(xiàn)在不是嗎？」</p>

    我遲疑著，還是想了個(gè)法子安慰：「現(xiàn)在嘛……現(xiàn)在三歲里的郎君里，你是天底下最聰明�！�</p>

    他好生乖巧，漂亮的臉蛋揚(yáng)了揚(yáng)，又低下頭專心致志地滾絲線。</p>

    府上的人慣來踩高捧低，我們的日子不大好過。</p>

    漸漸地，送來偏院的吃食過了層層的濾網(wǎng)，最后只剩下幾片粗菜葉子和摻著稗子的粥。</p>

    江玄宴一月的藥都要吃上幾兩銀子，傳話的人說府上已大不如前，正經(jīng)郎君娘子的份例都縮減了，眼見著是好不了，連他常吃的藥都要斷掉。</p>

    我不知道這藥到底能不能治好他，我只知起碼藥不斷，便還有一絲希望。</p>

    鬧鬧不來，求也求不得，幸而從前帶我的嬤嬤有一手好繡工，一包繡品需五六日，賣得的錢分三成給外院的黃嬤嬤，兩成給角門的老頭，剩下的錢便可以得兩日的藥。</p>

    江玄宴的老師來看過他，那個(gè)被稱為當(dāng)世大儒的老人家，見了他，只剩垂淚喟嘆。</p>

    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門生，原該承其衣缽，以所學(xué)匡扶社稷、教化萬民，成就非凡，卻只懵懂地看著他。</p>

    他蹲在地上，仰著頭擦掉老師臉上的淚：「老人家別哭了，給你糖吃，阿蕎做的糖很好吃�！�</p>

    那不是我做的，是蘅蕪院的丫鬟賞我的飴糖，這樣的糖不該拿來冒犯先生，我剛要開口阻攔。</p>

    老先生輕咬了一口，夸道：「好吃，很好吃�！�</p>

    臨走前，他欲言又止，我恭送他：「郎君，會(huì)好起來的。」</p>

    那時(shí)，我不知哪來的信念，可我總這樣告訴自己。</p>

    總有一日，他會(huì)好起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