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母親是不是忘了,二哥和她的那段過去?”趙清瑩的一句話,徹底打消了江夫人的猶豫。</p>
她是不喜歡江忱序,可更討厭蘇婉這樣的女人,尤其這個女人還成為了自己的兒媳婦。</p>
四年前,她對江忱序絕情,保不齊日后也會對書宴如此,這樣的女子,要來也無用。</p>
“你看著辦吧�!�</p>
得了江夫人這句話,趙清瑩立即笑了起來,連忙吩咐秀兒去二房請人。</p>
——</p>
聽了風(fēng)凌的稟報,風(fēng)宿臉色微沉,“她是死是活,和主子有什么關(guān)系�!�</p>
風(fēng)凌抿唇,抬眸看了眼江忱序。</p>
此事兒若是落實,那絕對是殺身之禍,主子與那位從前畢竟……</p>
他一個做屬下的,覺得還是有必要向主子稟報一下。</p>
江忱序手臂搭在雙膝上,微微彎著腰,半晌,又重新躺了回去。</p>
二人立即明白了主子的意思。</p>
風(fēng)宿松了口氣,風(fēng)凌皺著眉,再次猶豫著開口說道,“蘇姑娘……不,大少夫人昨夜發(fā)了高熱,昏厥在靈堂,是被三少夫人給硬拖去江夫人院子的�!�</p>
江忱序眸子垂著,神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p>
“風(fēng)凌�!憋L(fēng)宿面色不悅,狠狠瞪了風(fēng)凌一眼。</p>
難道他不知曉四年前那個女人對主子做了什么嗎,竟還在主子面前如此說。</p>
風(fēng)凌抿了抿唇,暗暗垂下頭。</p>
他并非是不恨蘇婉,只是他更加清醒,知曉主子這四年來有多么恨她。</p>
可越是恨,不就越是代表曾經(jīng)很在意。</p>
恨她的背叛,又何嘗不是因為曾寄予全部呢。</p>
二人對此事兒有不同的觀點。</p>
“都出去�!苯佬蛘Z調(diào)微沉。</p>
二人這才結(jié)束了眉眼官司,正打算要退出去,一個丫鬟的聲音在院中響起。</p>
“奴婢是三少夫人身邊的秀兒,來請二爺?shù)角霸阂惶��!?lt;/p>
江忱序抬眼,眸中不耐很濃,面色也很是冰冷。</p>
風(fēng)宿立即打開門走了出去,“二爺正在休息,有什么天大的事兒也得等二爺醒了再說�!�</p>
秀兒被風(fēng)宿的兇神惡煞嚇了一跳,后退兩步后才又說道,“是…夫人的意思,事情有些緊急,老爺又不在府中,只能請二爺前去定奪�!�</p>
風(fēng)宿不想有關(guān)那個女人的任何事情打攪到主子面前。</p>
“二爺不去,你…”</p>
“風(fēng)宿,”里間突然傳來了江忱序的聲音,“更衣。”</p>
主子要去?</p>
風(fēng)宿面色微變,難不成主子對那個女人依舊余情未了?</p>
秀兒早就嚇得臉都白了,福了福身就火速離開了院子。</p>
“主子,您當(dāng)真要去?”風(fēng)宿走進屋中,眉頭緊蹙,“那個女人是死是活和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p>
就是死了才好,今日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嗎,背叛主子才換來嫁給大爺?shù)臋C會,她就該好好享受這一窩子虎狼。</p>
江忱序伸開雙臂,沒有說話。</p>
風(fēng)宿只得上前給他更衣,面上是濃濃的沉郁。</p>
“既是來請了,那自然沒有不去看戲的道理�!�</p>
收拾妥當(dāng),江忱序抬步往外走去。</p>
風(fēng)宿很難理解江忱序的心思。</p>
而江忱序也說不清自己什么心思。</p>
他只是想看看,那個女人趴在地上被折磨時是什么樣子。</p>
她舍棄他換來的,會不會后悔?</p>
而今,他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沒有還手之力,任人欺凌的庶子,他處處都比那個病秧子要強。</p>
她當(dāng)初怎么求得那個病秧子的,如今也想要她如此來求他。</p>
江忱序覺得,自己一定是個瘋子。</p>
瘋的非常徹底。</p>
……</p>
蘇婉看似已經(jīng)燒的神智不清。</p>
她瞧見了一雙暗紋短靴從門口闊步走來,似乎是在她身前停頓了一瞬,轉(zhuǎn)而又走開。</p>
是他。</p>
蘇婉沒有抬頭,繼續(xù)保持那個姿勢倒在地上,耳邊是男人低沉冷硬的聲音。</p>
“大伯母讓侄兒來,是為何事兒�!�</p>
他說著,一撩衣袍直接在椅子中坐下,</p>
江夫人討厭他,又不得不端著笑臉。</p>
她看了趙清瑩一眼,后者立即站出來,將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復(fù)述了一遍。</p>
當(dāng)然,說的都是對自己有利,對蘇婉不利的,甚至言語間已經(jīng)釘死了蘇婉的罪過。</p>
江夫人,“你大伯不在,伯母又是個婦道人家,這些事兒就只能你來處理了�!�</p>
江忱序冷淡的目光在地上的女子身上掃過,眸底沒有一絲波瀾。</p>
“既是三弟妹懷疑,那便該報官報官,讓府衙依照流程,該驗尸驗尸,該抓人抓人�!�</p>
“那怎么行�!苯蛉说纱笱劬Γ按耸聝悍峭】�,若是傳了出去,我江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p>
江忱序滿臉譏諷的看著江夫人,語調(diào)十分懶散,“哦?江府還有名聲在嗎?”</p>
苛待庶子,搶人未婚妻子,御前栽贓陷害,江府什么時候也是要臉的人了。</p>
江夫人面色一僵,被堵的半晌說不出話來。</p>
一旁的趙清瑩面對氣勢逼人的江忱序,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p>
江忱序目光再次落在了地上的蘇婉身上,“所以大伯母的意思,是要私了�!�</p>
“是是是,這種事兒傳出去,總歸是有礙你和你大伯的官聲的�!�</p>
江忱序笑了笑,端起一側(cè)案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既如此,那就依您的意思�!�</p>
江夫人眼眸一亮,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好說話。</p>
“大伯母一個內(nèi)宅婦人,這審案的事情還得你來。”</p>
江忱序沉默著,抿了半盞茶,才幽幽出聲,“風(fēng)宿,將人弄醒�!�</p>
蘇婉聽見了他這句幽沉,沒有絲毫情緒的話,渾身冰冷。</p>
下一瞬,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p>
如今本就已是將入冬的天,涼得很,加之她發(fā)著熱,這一盆水澆下來,更是冷得瑟瑟發(fā)抖。</p>
她強撐著身子,微微支起,看向江忱序。</p>
那雙眸中無比平靜,漠然。</p>
江夫人和趙清瑩也都被江忱序的這一舉動嚇到。</p>
冬月寒天的,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雖然正合她二人心意,可心里還是有些驚悚的。</p>
“沒有證據(jù),二爺不該如此對我�!碧K婉聲音有氣無力。</p>
那張臉燒的很紅,眼睛也幾乎睜不開,看起來很難受。</p>
若是從前,他一定心疼的不得了,會慌張,害怕。</p>
可終究,是以前。</p>
江忱序把玩著右手上的白玉扳指,聽了蘇婉的話冷笑了一聲,“證據(jù)?”</p>
“當(dāng)初大少夫人在御前作證時,有證據(jù)嗎?這難道不是您教二弟的�!�</p>
蘇婉看著他,突然垂下頭苦笑了下,點點頭。</p>
他說的沒錯,位高權(quán)重者想要誰死,不需要證據(jù)。</p>
“二弟說的是,大嫂聽?wèi){您處置。”</p>
江忱序手指關(guān)節(jié)突然用力,那只白玉扳指就那么生生斷在他手心中。</p>
她認(rèn)的倒是干脆,沒有一句多余的解釋掙扎。</p>
蘇婉頭重腳輕,撐不住的再次倒在地上,江忱序松開白玉扳指的碎片,垂眸看了眼被割開的掌心,隨意的從一側(cè)丫鬟胸前抽去一個帕子包裹住。</p>
“風(fēng)凌,讓人驗尸�!�</p>
“是。”</p>
風(fēng)凌領(lǐng)命退下,蘇婉瞇起眼睛,才算是松了口氣。</p>
“老二,這是不是不太好,老夫人都已經(jīng)死了,尸身怎么能……”</p>
“那要不,大伯母來審�!�</p>
“……”</p>
一句話,江夫人就立即住了嘴。</p>
堂中很安靜,都在等著風(fēng)凌的消息。</p>
再逆境中長大的人,往往是最有傲骨的,蘇婉就是那種人。</p>
可今日,她確實是撐不住,連跪直身子都做不到。</p>
尤其是當(dāng)著這三個人的面,她更不愿如此狼狽。</p>
這種姿態(tài),讓她覺得屈辱。</p>
蘇婉用盡全力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p>
她手臂上的燙傷因為使力,猙獰又可怖,一個個口子崩開,血水和膿水交織在一起。</p>
就連江夫人,都有些不忍心的偏開臉不再繼續(xù)看。</p>
而江忱序,眸光卻十分平靜,靜靜看著她那幾乎毀了的一雙手,硬撐起她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p>
她還是,那么驕傲,要強,半點都不肯服輸。</p>
事已至此,就算表現(xiàn)的弱一點又能怎樣。</p>
蘇婉踉蹌了幾下,才算是站直了身子,只是她衣裙被冷水澆濕,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也亂糟糟的。</p>
江忱序收回了視線。</p>
四年前,他被驅(qū)逐出皇城時,受到的屈辱是她如今的百倍。</p>
他舍不得,甚至苦苦哀求她,求她不要背叛他,不要舍棄他,他會很努力很努力,給她想要的一切。</p>
可她是怎么說的。</p>
她說,自己無父無母,連祖父,唯一的希望都死了,還會有什么翻身的機會。</p>
她說,江書宴是江家嫡長子,天上的云,而他這個二房的庶子,連地上泥都不是。</p>
連給江書宴提鞋的資格都沒有。</p>
江忱序垂著眸,鮮血將帕子染紅了大半。</p>
那顆心,再次變得無比冷硬。</p>
蘇婉咬著牙,努力站直身子,突然,有人從身后托住了她,溫?zé)岬氖终谱屗酉乱庾R的有了波動。</p>
“婉兒,你沒事兒吧�!�</p>
蘇婉第一時間看向了江忱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p>
轉(zhuǎn)瞬,她撐不住的將自己身子大半的重量壓在了江書宴的身上,“你怎么來了?”</p>
江書宴沒有回答,而是質(zhì)問的看向了江夫人。</p>
他面色帶著常年纏綿病榻的萎白,身姿有些瘦弱,眼神卻十分正直,是個清風(fēng)朗月的君子。</p>
在江府這個大染缸中,算是唯一的清流。</p>
“母親,我妻子究竟做錯了什么,你要如此對她?”</p>
江夫人曾對這個長子寄予厚望,可后來,他多病多災(zāi),那份驕傲成為了公婆挑剔她的原因。</p>
“她親口說,你祖母是被她害死的,我們不過是要查個究竟而已�!�</p>
江書宴不可思議的看向蘇婉。</p>
“夫君,我沒有說,是三弟妹冤枉我�!�</p>
那聲夫君喚的很自然。</p>
江忱序沒有聽清趙清瑩尖銳的爭辯,一雙眸子沉沉看著蘇婉和半擁抱著她的江書宴。</p>
一縷殺意控制不住的從心底蔓延而出,落在江書宴的身上。</p>
手指骨節(jié)也攥的分外青白。</p>
“沒有徹底查證之前,你們怎能如此對待她?”</p>
江忱序突然發(fā)出了一聲輕笑。</p>
“大哥和大嫂,可當(dāng)真是恩愛情深啊�!�</p>
江書宴這才轉(zhuǎn)眸看向了江忱序,眼中劃過一縷詫異。</p>
他知曉江忱序回來了,只是苦于病痛,無法起身。</p>
“二弟�!�</p>
“大哥。”江忱序語調(diào)十分懶散。</p>
江書宴也不在意。</p>
他長相很好,是那種書卷氣的俊秀。</p>
而江忱序,則是那種冷硬,極具攻擊性的俊美。</p>
江書宴皺著眉,臉不知是不是氣的,有些發(fā)紅,尤其是在發(fā)現(xiàn)蘇婉被燙傷了的手時。</p>
“來人,快請大夫。”</p>
“婉兒,怎么會燙成這樣,疼不疼�!�</p>
蘇婉搖了搖頭,“已經(jīng)讓大夫上過藥了�!�</p>
“你在我院子里吆吆喝喝的是要干什么,對我不滿嗎?”江夫人冷聲說道。</p>
“孩兒不敢,只是母親如此磋磨兒媳,就不怕外人戳您脊梁骨嗎�!�</p>
“你放肆�!�</p>
母子二人吵了起來,江夫人看蘇婉的眼神就更加不善。</p>
突然,屋中再次響起了一道不合時宜的輕笑,似諷刺,似自嘲。</p>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發(fā)出笑聲的江忱序。</p>
“大伯母,大哥不必爭執(zhí),用不了多久,此事兒就能水落石出了。”</p>
他似有若無的掃了眼蘇婉。</p>
這就是她選的夫婿,她所謂的天上云,這個時候,連給她撐腰都做不到,只能做無謂的爭論。</p>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p>
江書宴攙扶著蘇婉去到一旁的椅子里坐下,吩咐人拿來了燙傷的藥膏,給她涂抹。</p>
二人恩愛依偎的場景,不知又刺紅了誰的眼。</p>
江忱序下顎緊繃著,垂頭盯著自己的掌心,同樣沒什么變化,卻散發(fā)出陣陣?yán)浜?lt;/p>
兩刻鐘后,風(fēng)凌終于回來了,手中還拿著一個團在一起的帕子。</p>
離的近了,能聞見那帕子上散發(fā)出的陣陣腥臭。</p>
“主子,”風(fēng)凌先行了一禮,才開口說道,“老夫人確實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吃食相克,她老人家又本就身體孱弱,才會撐不住�!�</p>
此話一落,屋中短暫安靜了一瞬,旋即響起了吸氣聲。</p>
懷疑是一會兒事兒,如今證實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兒。</p>
謀殺老夫人,可是塌天的大事兒。</p>
趙清瑩瞪大眼睛看向蘇婉,“真的是你殺了祖母,大嫂,那可是咱們的祖母,你怎能如此狠心。”</p>
“不,不是我,不是我,夫君�!碧K婉偏頭,急切的和江書宴解釋,滿臉的慌張。</p>
江書宴拍了拍她的后背,說了句別怕。</p>
兀自站起身道,“既是食物相克,又如何能證明是婉兒做的。”</p>
風(fēng)凌開口道,“這是從老夫人胃里取出來的未消化之物,是鯉魚和甘草,二者相克,便可以取人性命�!�</p>
“而甘草,多半用于藥物,究竟是有人利用藥方而給老夫人進食鯉魚,還是后篡改的藥方,想要查清,并不難�!�</p>
江書宴看了眼風(fēng)凌手中的污穢,蹙了蹙眉。</p>
“夫君,當(dāng)真不是我。”蘇婉說道。</p>
江書宴篤定開口,“那就查吧�!�</p>
他相信婉兒。</p>
其他人自然也沒有意見,風(fēng)凌回眸看向了江忱序。</p>
江忱序先是看了眼蘇婉,又若有似無的看了眼趙清瑩。</p>
“主子?”</p>
“既都沒有意見,那便查吧�!�</p>
風(fēng)凌立即領(lǐng)命出去。</p>
要查很簡單,先尋大夫查了藥方,再查廚房鯉魚的開處,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p>
蘇婉站在江書宴身后,像是害怕,在尋求依靠。</p>
趙清瑩則滿臉穩(wěn)操勝券,很是高興,終于,蘇婉的那張臉就要從視線中徹底消失了。</p>
江忱序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腕,半仰躺了下去,微微合上了眼睛。</p>
眼不見,心才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