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呼蘭縣與胡楊鎮(zhèn)相距不足五十公里，往返兩地的班車每日僅有三班。沿途雖有諸多私人運營的小面包車，但無正規(guī)車票，亦無安全保障。</p>
蘇譽乘坐的是縣運輸公司當日的末班車�；蛟S正因如此，車內座無虛席。不僅人貨滿員，過道也被雞鴨鵝等塞滿，更為離譜的是，竟有人牽著一頭哼哼唧唧的二師兄，致使整個車廂充斥著一種繁雜而獨特的氣味。</p>
于蘇譽而言，這樣的情形并不陌生。他自幼于鄉(xiāng)村長大，對這些家畜極為熟悉，對于這種混雜氣味，他不以為意，反倒認為這些飽含生活之氣息。</p>
那時候，中國改革開放已經十數年了，人們的溫飽問題已經得到了解決，但物質生活仍然相對匱乏。摩托車剛剛開始興起不久，汽車則是一種奢侈品。街道上行駛的汽車，除了少量進口車型外，大多是大眾合資品牌，夏利汽車承擔著主要的交通運營。用于短途運輸的車輛通常是長途客運淘汰下來的二手車，這些車往往故障頻發(fā)，除了喇叭不響，其他部件都響，經常還會在中途拋錨。</p>
汽車行駛了大概不到一半的路程，剛拐進一個路口，上了一個沙石路就停了下來。蘇譽正在打瞌睡，突然感覺車停了下來，還以為中途上下人呢。</p>
抬頭望向窗外，看見灰塵籠罩下，一輛破舊的中巴面包車，票員大姐正和一個漢子討價還價呢。不一會，票員上車叫道：“都下車上那輛中巴面包車，班車壞了�！�</p>
人群一陣躁動，蘇譽有點懵，這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壞了呢？這時，就聽旁邊的一個大爺說道：“后生，快下車換車，人家把咱們倒賣了，下去晚了就坐不上車了。”說完，提起兩只雞就向車門跑去。</p>
知道私人小面包不正規(guī)，害怕安全得不到保障，誰能想到，最終還是被倒給了中巴面包車了。都是一群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老實巴交的農民，蘇譽一個大小伙子，哪里好意思跟他們搶座位�？粗蠹叶枷萝嚿狭酥邪兔姘�，他背起背包，自覺的跟在幾個手提籮筐的大爺大媽身后下了車。哪想到那輛中巴車里已經擠滿了人，過道上也坐滿了人。</p>
最后還有蘇譽五六個人沒地方去了。不得不說，關鍵時候就能看到勞動人民的智慧了。</p>
司機發(fā)現只有五六個人了，還都是大老爺們，那家伙索性把幾個粗漢推上車頂行李架上。示意蘇譽也上去，蘇譽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先不說危險不危險，就是這一路上的土，也能把人給嗆死。</p>
最后，只剩下蘇譽一人，就聽面包車司機說道：“是你自己不愿意坐，你可不能說我們不拉你�！闭f完，擠進駕駛室，吱嘎吱嘎的啟動汽車，搖搖晃晃開走了。</p>
見還有一個穿著得體的后生沒有上車，班車司機沒有理會蘇譽，招呼票員上車，準備啟動車要走。蘇譽可不慣著他，這一段時間積壓在心里的火氣，噌的一下就爆發(fā)了。</p>
他一個箭步沖到了大客車前，猛地拉開了車門，一把將司機拽了下來，然后就是一頓胖揍。沒過多久，就聽到司機那殺豬般的嚎叫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可把售票員給嚇傻了，聽到叫聲后趕緊下車幫忙。</p>
當看到蘇譽跟發(fā)了狂似的又打又踢，售票員大姐直接就慫了。她根本不敢上前幫忙，只能站在車門口扯著嗓子喊：“大兄弟，快別打了，再打要出人命啦！”</p>
聽到女人的呼喊聲，蘇譽的神情稍微冷靜了一些，順勢停下了手腳，然后冷冰冰地說道：“鄉(xiāng)親們可不是牲口，可不是你們能隨便倒賣的貨物。為了自己那仨瓜倆棗的利益，就把人扔到車頂上，連群眾的生命安全都不顧了，你們也太欺負人了。你們這樣的班車，還不如讓私人去經營呢，至少還能有個始有終。這事我肯定會向李書記和錢縣長反映的，你們就等著下崗吧！”</p>
其實，蘇譽停下拳腳，看到那家伙滿嘴的血污，頭腫的像個豬頭，也不知道胳膊腿子有沒有打壞。心里頓生悔意，琢磨起退路。“如今自己大小是個干部，這要是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有可能還要背處分�！�</p>
急中生智之下，扯起虎皮做大旗，搬出縣長和縣委書記來嚇唬一下對方。畢竟這兩位可是響當當的人物，老百姓肯定都耳熟能詳，尤其是那些事業(yè)單位的工作人員，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估計都會懵圈好一會兒。只要能穩(wěn)住局面，等路過一輛面包車自己脫身就行了。</p>
正所謂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蘇譽正在心里盤算著怎么脫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汽車的聲音傳來。緊接著，一輛紅色的小面包車拐進了沙石路。</p>
機會難得，蘇譽可不敢有絲毫猶豫，他最怕的就是那個售票員大姐會拉住自己不讓走。就在售票員大姐蹲下身子跟司機說話的瞬間，蘇譽趕緊招手示意，面包車隨即停在了班車的前方。蘇譽快步走上前去，迅速登上了面包車，然后關上了車門。隨著面包車緩緩啟動，蘇譽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p>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胡楊鎮(zhèn)街道上已經快下午六點了。車在鎮(zhèn)政府斜對面停了下來，蘇譽害怕去遲了下班了，這樣的話自己就抓瞎了，來不及欣賞街景，緊趕慢趕，走進鎮(zhèn)政府人家早就下班了。</p>
門房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見蘇譽背著個大行李包走進了鎮(zhèn)府大門，他急忙把頭伸出窗口叫道：“小伙子，你找誰？現在已經下班了�！�</p>
有人招呼就好辦，蘇譽急忙說道：“大爺您好，我叫蘇譽，是新分配來的大學生�！�</p>
“噢，是今年的大學生干部，領導發(fā)善心給我們也分了一個，這太稀奇了�！崩项^眉開眼笑，好像他是鎮(zhèn)領導似的。</p>
蘇譽也沒有再進去，直接走進門房，老頭給他搬過下把椅子，笑著說道：“蘇干部，請坐下喝口水，這一路上怕辛苦壞了。要不，我?guī)闳ニ沁呄窗涯�？�?lt;/p>
“謝謝大爺，不用了。不知咱們宿舍在哪里？只要能住下，其他的都好辦�！碧K譽急忙說道。</p>
“第三排辦公室后面倒有幾間空房子，就是時間久了沒有住人，里面一定很臟，還要明天讓環(huán)衛(wèi)過來打掃了才能住人。我給你聯系咱們老鄉(xiāng)長，他家就在這鎮(zhèn)鎮(zhèn)府后面住著，讓他過來給你安排住宿�！崩项^是個熱心人，說著就拿起電話按了起來。</p>
“喂，唐鄉(xiāng)長嗎？我是門房老陸，縣里給咱們新分過來一個大學生，現在就在門房，領導們都不在，要不你過來一下，幫忙給安排安排？”電話接通后，老陸大聲說道。</p>
電話不隔音，就聽對面一個中年男聲不屑的說道：“哼，你個老犢子是不是又想鉆黑寡婦被窩去，騙老子來給你值班呢？”</p>
聽老唐嚷嚷自己的糗事，老頭急忙解釋道：“嗨，看我的唐鄉(xiāng)長撒，我平時和你開玩笑歸開玩笑，咋能找這種借口尼，別磨嘰，趕緊過來，別讓人家蘇干部等的太久�！闭f完，老陸頭直接掛了電話。</p>
放下電話，老陸頭又對蘇譽說道：“蘇干部，等一會，唐鄉(xiāng)長馬上就來了�！�</p>
“大爺，謝謝你！都下班了還麻煩唐鄉(xiāng)長，真有點故意不去�！庇錾蠠嵝娜肆耍K譽感激的說道。</p>
“嗨，蘇干部你太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也是地主之誼。說啥都是應該的。唐鄉(xiāng)長更應該，誰讓他是副鎮(zhèn)長尼，當官不為群眾解決困難，那要他們有啥用尼�！崩详戭^正義凜然的說道。</p>
一會唐鄉(xiāng)長一會又是副鎮(zhèn)長，蘇譽腦子有點轉不過彎，疑惑的問道：“大爺，唐鄉(xiāng)長既然是副鎮(zhèn)長，你怎么又叫他唐鄉(xiāng)長呢？”</p>
“哈哈哈，習慣了，習慣了！胡楊鎮(zhèn)兩年前才撤鄉(xiāng)并鎮(zhèn)的，原來就叫胡楊鄉(xiāng)，老唐就是這里的鄉(xiāng)長�！�</p>
說到這里，老陸頭停頓了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唉，老唐人好能力也強，把咱老百姓也當人，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了，不然哪里有他們當鎮(zhèn)長書記的機會。</p>
就是現在，底下的老百姓有啥事，都找唐鄉(xiāng)長，只要唐鄉(xiāng)長要執(zhí)行的政策，三兩天就能落實到位，如果老唐不熱心這項工作，鎮(zhèn)上誰下去都白搭�！�</p>
老陸頭正說的起勁呢，就聽窗口傳來一個聲音：“你個老犢子又說老子的壞話呢？”說話的正是唐鄉(xiāng)長，聲音剛落他就跨進了門房。</p>
見唐鄉(xiāng)長進門了，老陸頭高興的說道：“唐鄉(xiāng)長，這就是我給你電話上說的縣上分派下來的大學生，叫蘇譽是吧？”</p>
“唐鄉(xiāng)長好，我叫蘇譽，是縣上新分派下來的大學生，都下班了還讓你過來，真是麻煩了�！碧K譽急忙應承著說道。</p>
唐鄉(xiāng)長沒有立馬說話，兩個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蘇譽看，搞得蘇譽有點不自在。</p>
再看唐鄉(xiāng)長，一米八的大個子，魁梧的身板，面皮白中透紅，典型的北方大漢。</p>
見老唐瞅著蘇譽不說話，老陸頭急忙提醒道：“唐鄉(xiāng)長，你咋這樣瞅蘇干部尼，你那雙魚泡眼，把人家都看的不好意思了。”</p>
“哈哈哈，鎮(zhèn)定自若，果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還是個有大文化的人�！甭牭嚼详戭^的話，唐鄉(xiāng)長再也憋不住了，爽朗的笑道。</p>
聽到唐鄉(xiāng)長的話，老陸頭也高興的笑了。</p>
“呵呵呵，唐鄉(xiāng)長謬贊了，膽子大倒是真的，大文化人可不敢當�！碧K譽也也笑了，謙虛著自我調侃道。</p>
聽了蘇譽自我調侃，唐鄉(xiāng)長哈哈一笑說道：“既然來了，就不要客氣，我最喜歡文化人。今晚就先去家里住，這里的房子很長時間沒有住人了，明天叫人收拾好了，通通風再住不遲�！�</p>
唐鄉(xiāng)長的話讓蘇譽感到十分親切和溫暖。他知道，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遇到這樣熱情好客的領導，實在是一種幸運。</p>
老唐的大氣，蘇譽也很感動，急忙客氣的說道：“唐鄉(xiāng)長，那這方便嗎？會不會打擾您呀？”</p>
“有什么不方便，我出來時，家里老娘們正在弄菜呢，一會陪我喝兩杯，也給我講講大地方的發(fā)展�！碧凄l(xiāng)長拍著蘇譽的肩膀笑著說。</p>
唐鄉(xiāng)長的熱情和真誠讓蘇譽放下了心中的顧慮，他沒有再推辭。</p>
見蘇譽還在猶豫，唐鄉(xiāng)長呵呵一笑，一把扛起地上的行禮，招呼一聲就向門口走了出去。</p>
“老犢子，好好值班，今天就不給你酒喝了，等改天有空了，我弄兩瓶好酒，咱們在門房喝�！背隽碎T就聽見唐鄉(xiāng)長對老陸頭說道。</p>
老唐家就坐落于鎮(zhèn)政府后方，那是一座古色古香、臨街而立的四合院。走進院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整潔干凈的地面，紅磚整齊地鋪設其中，仿佛訴說著歲月的故事。</p>
院子里，一棵高大挺拔的胡楊樹傲然挺立，它粗壯的樹干足有小孩的腰圍那般粗細。繁茂的枝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灑下一片清涼的樹蔭。樹蔭之下，擺放著一張由整塊石頭雕琢而成的桌子，以及幾把小巧玲瓏的木制椅子，顯得格外雅致。這般景象，讓人不禁感受到一種濃郁的生活氣息。</p>
剛剛踏入院子，一位年約五十上下的婦女便滿臉笑容地迎了出來。她的胸前系著一條色彩鮮艷的圍裙，整個人看上去精神抖擻且和藹可親。只見她笑意盈盈地望著蘇譽，眼中滿是歡喜與贊賞：“哎呀呀，這就是咱們的大學生干部吧？長得可真是俊喲！歡迎歡迎，快快到屋里來坐坐。”一邊說著，她一邊伸手揭開了門上懸掛的紗簾，熱情洋溢地邀請?zhí)K譽進入屋內。</p>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款待，蘇譽頓時感到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他的臉龐瞬間漲得通紅，帶著幾分羞澀和歉意趕忙說道：“阿姨您好，實在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啦！”</p>
唐夫人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臉上依舊掛著燦爛的笑容回應道：“瞧你這孩子說的，怎么會麻煩呢？別跟阿姨見外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