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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馬文才挑選的日子,不但雨大雷聲重,連夜色也比平時更黑些,傅歧當然看不到他掌中藏著的分水刺,只要這一拳落實了,右手必定要遭重創(chuàng)。

    誰料傅歧一拳已經(jīng)到了他面前,卻突然往回一收。

    “算了!我之前是偷襲,勝之不武�!�

    他收回拳頭,有些憐憫地看著捂著肋骨爬不起身的黑衣人。

    “起來,我們公平比斗,保證揍得你心服口服!”

    他傅歧可不是馬文才那種趁你病要你命的陰險小人。

    風度!學武也要講究風度!

    “去你娘的心服口服!”

    那黑衣人心中破口大罵。

    “這人腦子有�。俊�

    都是偷偷摸摸做見不得人的事的黑衣人,要什么公平比斗?

    又不是城門斗將!

    這么一想,黑衣人肋下更加疼痛了,對面那一腳應(yīng)該是踢出了內(nèi)傷,都已經(jīng)把他踢出內(nèi)傷了,再來什么“公平比斗”,簡直就是笑話。

    他咬著牙撐起身子,還沒站定,對面又是一腿掃了過來。

    “你還站得起來?果然傷的不重�!�

    傅歧看他狼狽地躲過這招,復(fù)又轉(zhuǎn)身伸出一拳。

    “吃我一拳!”

    黑衣人肋下疼痛,應(yīng)對有些狼狽,但他畢竟是訓練有素之人,應(yīng)對也極快,見自己拳腳不是傅歧的對手,立刻將袖底藏著的分水刺露了出來,武器帶著破空之聲,向著傅歧襲去。

    傅歧沒注意對方使了武器,一沒留神,脖子上被開了道口子。

    若不是他耳邊聽到武器的“嗡吟”聲立刻下腰躲避,這一下就不是劃了道血痕,而是直接貫穿了他的脖子。

    對方一擊沒有得手,翻腕又是一擊。

    黑衣人也憋屈的很,他之前選擇跟著這人,原以為很快就能完成任務(wù),誰知道對方竟如此精明,明明知道他跟在身后卻裝作如若無其事的樣子,猶如遛狗一般帶著他在山陰縣衙溜了一圈。

    等到他在雨中淋的渾身僵硬,連腳步都變得笨重起來,便陰險的藏在角落偷襲與他,現(xiàn)在還倒打一耙說他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到底誰才陰險?

    他也算是陰溝里翻了船!

    見傅歧腳步越來越亂,左支右拙,黑衣人的嘴角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但凡學得招式是大開大闔的,遇見他們使這種兵器的,總是要吃虧的。

    眼見著傅歧已經(jīng)不支,黑衣人連捂著肋骨的那只手松開了,另一只分水刺也滑了出來,齊齊向傅歧刺去!

    “你用兵器,不公平!”

    傅歧見黑衣人整個人撲了過來,往旁邊一閃,抬手就砸出一枚綠丸。

    那綠丸碰到黑衣人立刻就四分五裂,爆出一蓬綠粉。

    黑衣人眼中、鼻中充斥著這種酸澀的粉末,眼中灼熱劇痛,腦袋也像是被人用大錘錘了一般,昏昏沉沉,思維渙散。

    “你,你使毒……”

    黑衣人嘔出一口血,雙手再也握不住分水刺,哐當兩聲武器落地,整個人也軟倒在地上。

    說好的公平比斗呢!

    他恨地將牙咬的咯咯響,咬完之后才想起更可怕的事。

    “要完!”

    黑衣人懷著滔天的怨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倒是想和你公平比斗啊……”

    傅歧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頭,上前湊近中招倒地的黑衣人,伸手扯開他蒙面的布巾,吶吶地自言自語:

    “是你先用武器的,我用迷藥,也算不得使詐吧?”

    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隱約看見這黑衣人左右嘴角一邊一道血痕。

    “咦?這藥會讓人吐血嗎?”

    傅歧心頭一跳。

    之前徐之敬和他分開時,擔心他路上暴露行蹤引起騷亂,便給了他三顆藥丸。如今下著雨,藥粉效果不好,用藥丸其實很考驗用暗器的功底。

    徐之敬沒學過什么手上功夫,自己用不好這個,傅歧倒馬馬虎虎可以,之前左支右拙,是在找角度把藥丸彈出去。

    但徐之敬給他的時候說了這是迷藥,發(fā)作也要用上一刻鐘時間,期間只能讓人動作遲緩,方便傅歧做出應(yīng)對,可如今效果倒是立竿見影……

    傅歧有些遲疑地伸出手伸到那刺客鼻下,只是一瞬便見了鬼一般縮回了手,驚駭莫名地倒退了幾步。

    夭壽啦!

    徐之敬學藝不精,迷藥毒死人啦!

    ***

    因為有這個插曲,傅歧接下來的時候都是處在神游天際的狀態(tài)。

    他只把那黑衣人當做偷東西的小毛賊,若是在平時,他一定會拿了這人交給縣令,此時橫生波折遇見此事,也只是準備把人放倒后丟出墻外。

    如今那人,卻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

    傅歧怕給徐之敬惹麻煩,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把尸體藏好了,這才心頭七上八下的去給梁山伯找冊薄。

    徐之敬說藥效只有一個時辰,他和黑衣人交手了一陣,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心驚肉跳之下只覺得時間肯定來不及了,匆匆趕往梁新的書房。

    門上上著的鎖顯然已經(jīng)有了些年頭,摸上去銹蝕斑斑。

    傅歧從束發(fā)的絲帶里抽出兩個細銅絲,按照馬文才教的方法,撥拉了一會兒。

    鎖銹了,卻更好弄了,只是幾下,那鎖果然“嘎啦”一聲開了。

    “這馬文才在哪里學的這些鬼門道?”傅歧自言自語著打開鎖,“這不都是寫游俠野盜學的東西么?”

    他得不停地轉(zhuǎn)移注意力,才能不去想剛才死掉的黑衣人。

    一進了“書房”,刺鼻的霉味和酸臭味便讓傅歧喉頭作嘔。

    他屏住呼吸,伸手入懷掏出用油紙包著的火折子一晃,火光亮起的時候傅歧更是差點厥了過去。

    整座書房已經(jīng)給人搬空了,只留下空空蕩蕩的案幾和書架,其中密布著厚厚的蛛網(wǎng),織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蛛網(wǎng)陣”。

    傅歧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蛛網(wǎng),以及蛛網(wǎng)上滿布的昆蟲軀殼,痛苦地揉了揉眼睛。

    難怪馬文才不來,攛掇著他來幫忙!

    他那么愛干凈,讓他爬梁上柱,他會干才怪!

    “馬文才說,若是蛛網(wǎng)密布且未破,說明沒人來過……”傅歧喃喃地抬起頭,尋找著梁山伯所說的屋梁。

    “那東西還在這里�!�

    他找到一根柱子,用火折子燒掉一片蛛網(wǎng),記住了方位,這才吹滅火折,強忍著鼻腔和喉嚨里的不適,往上一躍,使勁向上爬去。

    那柱子也已經(jīng)被蟲蟻侵蝕的不行了,傅歧攀爬的時候覺得這根柱子都在搖搖欲墜,掌下全是坑坑洼洼的觸感。

    待摸上屋梁,他解下自己的長腰帶,一頭系在梁上套了個圈,一頭系在自己腰上,趴跪在梁上邊扯著腰帶,邊往前摸索。

    漆黑的深夜里,外面風聲怪唳,里面酸腐難聞,傅歧一邊默默祈禱著屋梁別突然斷了摔壞他這個“梁上君子”,一邊忍受著灰塵和蛛網(wǎng)沖進眼中的不適感,閉著眼睛憑借記憶往前爬。

    這期間好幾次傅歧都差點掉下梁去,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又系著祝英臺教他的“安全帶”,冊薄沒找到自己倒要先摔死。

    這屋梁被他這么折騰好幾回都沒有塌掉,足見得梁新吩咐兒子維修“快壞的屋梁”是站不住腳的,這根梁明顯是好木頭,再過個十年也不會爛。

    梁新,“梁新”。

    梁山伯的父親也是個妙人。

    傅歧仔仔細細地在屋梁上摸索,直到掌下莫名凸起一塊,這才眼睛發(fā)亮地伸手去拔。他拔了好一會兒,才從梁上提出了一個嵌進去的木匣子。

    那木匣子的蓋子是弧形的,和梁柱嵌的嚴絲合縫,要不是這么多年過去木頭自然熱脹冷縮出了一條縫,讓木匣子的頂部能明顯摸出來,這黑夜里傅歧絕對要無功而返。

    他找到了梁山伯所求的東西,心里高興極了,解下腰帶將木匣綁在腰上,吹著口哨幾下便爬下了柱子。

    剛一落地,傅歧便被柱子邊站著的人影嚇得倒吸了口涼氣,正準備出手,卻聽得對面一聲輕喝。

    “別喊,是我!”

    原來是徐之敬“處理”完了外面巡邏之人,半天沒見傅歧回來,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便過來接應(yīng)。

    那傅歧看到是徐之敬,各種紛雜地情緒才突然涌了上來,一把抓住徐之敬的肩膀,語無倫次道:

    “徐之敬,我毒死人啦!不,不是,是你毒死人啦!也,也不是,是我們毒死,哎喲,總之,毒死人啦!”

    徐之敬的肩膀被抓的發(fā)疼,他還算鎮(zhèn)定,眼睛從傅歧腰上掃過,一把拍開他的雙臂。

    “這里不是談話之地,東西既然到手了,我們先出去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隱約看見這黑衣人左右嘴角一邊一道血痕。

    左邊:黑漆漆的血痕。

    右邊:紅彤彤的血痕。

    黑衣人:(仰天大喊)老子死不瞑目!

    第188章

    新晉士族

    徐之敬被傅歧拉到了他藏尸體的地方,

    此時雨已經(jīng)停了,

    但天色還是漆黑,根本看不清什么。

    徐之敬索性讓傅歧背著尸體,兩人冒險穿過兩條小道,

    回到了房間。

    房間里,疾風和細雨早已經(jīng)準備好了干凈的衣物和取暖的熱湯,

    兩人手腳極快地換下全身濕透的黑衣黑靴,

    換上疾風細雨準備的物什,一邊擦著濕透的頭發(fā),

    一邊檢查地上的尸體。

    死掉的黑衣人身高不過六尺,面目普通毫無特征可言,嘴角兩條可怖的血痕,

    眼睛睜的大大的,表情猙獰痛苦。

    一看便死的不甘極了。

    徐之敬將手伸進死人的嘴里,

    用手指摳了一會兒,

    取出來聞了聞,

    對傅歧心驚肉跳的表情表示嗤鼻:

    “我還沒落到迷藥毒藥分不清的地步,這人是咬毒自盡的。”

    “自盡?”

    傅歧愕然,

    “他不是偷東西的小毛賊嗎?”

    “你覺得梁新書房附近像是放值錢東西的地方嗎?”梁新原本選書房就選的比較偏僻,

    現(xiàn)在更是偏僻的都沒有人去打理。

    “即便是偷東西,被人發(fā)現(xiàn)自然第一反應(yīng)是跑,而不是拼命�!�

    徐之敬摸了摸他的肋骨,又看了下他的手掌。

    “他的肋骨已經(jīng)斷了,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和你交手,

    說明他已經(jīng)習慣了忍耐疼痛。他的手掌上全是細小的舊傷痕,使用的應(yīng)該是短小的兵刃,便于藏匿……”

    他話音剛落,傅歧便撓了撓頭,從那黑衣人腰后腰帶上拔下兩根分水刺。

    “這是他使的武器,我要去找冊薄不好帶在身上,就放在了這里。”

    “這是分水刺�!�

    徐之敬端詳了一會兒。

    “原是太湖上水盜用的武器,此物細小輕盈,在水中不顯累贅,最方便水鬼攜帶,后來多被刺客所用。這人被你用了迷藥,自知會落入你手,立刻服毒自盡,怕走漏消息……”

    “此人不但是刺客,還是死士�!�

    他得出結(jié)論。

    “他不是來偷東西,他就是專門跟著你的。”

    這下,傅歧更是驚詫了。

    “跟著我?”

    “我說傅公子怎么半天還沒回來,原來遭遇了這樣的事情�!�

    細雨恍然大悟。

    “啊,那個,嗯,遇到了麻煩嘛。”

    傅歧有些不自然地轉(zhuǎn)過眼神。

    他沒敢說解決這個刺客沒用到一刻鐘的時間。

    然而轉(zhuǎn)瞬間,傅歧就立刻意會過來:“他跟蹤我?那豈不是早就跟著我們了?有人知道我們離開會稽學館了?!”

    徐之敬的表情也很沉重。

    “如果我猜的不錯,不但有人盯著梁山伯的一舉一動,也有人盯著我們的,而且,還是這樣危險的人物�!�

    梁山伯很早就發(fā)現(xiàn)有人盯著他,所以傅歧不讓他去乙舍自己居住。這次的行動,馬文才怕監(jiān)視梁山伯的人注意到他的異動,所以他和梁山伯都沒有離開學館,只是讓傅歧和徐之敬隱蔽行事。

    徐之敬和傅歧可以很肯定的說,他們離開會稽學館的時候絕對沒人發(fā)現(xiàn),傅歧上課本來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他的部曲又都在學館,很難被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離開了。

    徐之敬則以前從未在學館上過“大課”,都是賀館主親自教導(dǎo),如今去沒去,也不會是眾人關(guān)注的重點。

    即便是這樣,他們到達縣衙的第一天還是被人盯上了,很難說這是偶然。

    “他不知道我會武。”

    傅歧突然想到一些細節(jié)。

    “他被我偷襲時,動作很生硬,應(yīng)該是沒想到會被攻擊。”

    武人對于對手的動作很是敏銳,那刺客會那么容易被偷襲得手,除了他攻其不備,他身體姿勢太放松也是一部分原因。

    一個刺客會如此放松,說明他很輕視對手,根本不認為對方會對自己造成麻煩。

    但凡他了解傅歧一點,就會知道傅歧好武,武藝還不弱,絕不會這么疏忽大意。

    “他把你當成梁山伯了。”

    徐之敬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是什么原因。

    這一下,兩人表情都很凝重。

    黑衣人服毒自盡,卻給了他們很多訊息。

    這人絕不是隨便找的對象跟蹤,也許從學館就已經(jīng)跟著了,因為怕被發(fā)現(xiàn),不能跟的很近,馬文才設(shè)定行動的時間又很短,大約也不能讓他立刻得到什么情報,只能選擇鋌而走險。

    如果今夜來的是梁山伯而不是傅歧,恐怕直到梁山伯成功拿回冊薄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黑衣人,得到的下場也會是被毀尸滅跡。

    一想到這里,兩人突然慶幸起馬文才不讓梁山伯來的決定。

    “你脖子傷了?”

    徐之敬突然注意到傅歧脖子動作有些僵硬,將他下巴一掰,便露出被領(lǐng)子遮擋的傷口來,細細查看。

    傅歧和黑衣人交手時躲得快,傷口很淺,他自己都快忘了,如今見徐之敬盯著他的傷口看了半天,表情也很嚴肅,頓時慌得手足無措。

    “怎,怎么?有,有毒?”

    “你現(xiàn)在才想起來可能有毒?”徐之敬翻了個白眼,松開了捏著他下巴的手。“你運氣好,分水刺是水里用的武器,向來不涂毒藥。今天又是雨天,這人也沒有在武器上喂毒。”

    “那就好�!�

    傅歧慶幸的拍了拍胸口。

    “還好小爺命大。”

    “只是奇怪的很……”

    徐之敬看了地上的尸體一眼,滿臉狐疑,“他嘴角的黑痕是中毒發(fā)作后的痕跡,那紅色血痕又是為何?這毒藥并不需要特別見血封喉,他也沒有咬破舌頭,難道他有什么隱疾?”

    “管他為什么,死都死了�!�

    傅歧不以為然。

    “尸體能告訴我們很多訊息�!�

    徐之敬沒好氣地說,“你遇見的這個刺客可能之前并不是死士,他后槽牙里裝毒囊的洞是新挖的,齒痕并不圓滑。如果是老練的刺客,如果你沒帶著我給你的迷藥,就憑你這對敵的經(jīng)驗,早已經(jīng)死了幾百次了。”

    徐之敬估摸著對方是覺得梁山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并不值得派什么厲害的人物,這才陰溝里翻了船。

    傅歧撇了撇嘴,不敢和徐之敬頂嘴。

    “既然冊薄已經(jīng)到手,我們來看看東西有沒有找錯吧。”

    傅歧其實對梁新藏起來的這東西好奇的要死,會答應(yīng)梁山伯替他尋找此物,也有大半是出于好奇心。

    徐之敬再怎么老成,也是個好奇心重的少年,他點點頭,伸手向傅歧要過木匣:

    “我來開。”

    傅歧有點怕徐之敬,也沒堅持,便將木匣遞給了他。

    徐之敬接過木匣,先是取了一方白色的帕子蒙住了口鼻,又取了一把處理藥草的銀刀,用刀挑開了匣子。

    沒有什么傳說中的機簧。

    匣子里有一包用油紙包的厚厚的東西,徐之敬又用銀刀劃開油紙,見沒有粉塵逸出,便直接伸手拿出了那本厚厚的冊薄翻了起來。

    只是他翻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將它丟給了傅歧。

    “就是本普通的冊薄,記載著永元元年到天監(jiān)六年之間本地士族的遷徙、定籍情況�!�

    他家大多是醫(yī)官,并沒有接觸過這些實務(wù)。他也有士族的通病,不耐煩看案牘冊簿之類的東西。

    傅歧先是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確認沒有夾帶什么遺囑之類,之后再從前往后認真看了一遍。

    “咦?”

    傅歧看到其中某頁時,皺著眉頭說:“張豹子曾遷居過山陰嗎?”

    “誰?”

    徐之敬莫名。

    “南徐州刺史張豹子。浮山堰原本是康絢在修,浮山堰筑成后,眼見著上游的壽陽就要被淹,朝中人人都想爭奪這軍功,最終導(dǎo)致康絢被調(diào)回京中,派了徐州刺史去護堰,結(jié)果浮山堰就這么崩了�!�

    傅歧的兄長就是跟隨護堰隊伍一起出發(fā)的,加上父親是建康令,對不少能吏有些了解。

    “那康絢也是倒霉,本是一能吏,死了多少人才將浮山堰合龍,結(jié)果剛筑成浮山堰,功勞就被別人搶了。那張豹子是臨川王蕭宏的人,崩堰之后,張豹子被臨川王保下了,一點事都沒有,康絢差點被抄家滅族�!�

    “你確定是同一個張豹子?”

    之下,徐之敬也覺得有些不對了,拿起冊簿那一頁,跟著讀了起來。

    “年紀、出身都對的上�!备灯缱屑毣叵耄皬埍颖臼呛T出身,因軍功入士,天監(jiān)四年時臨川王征洛口,他護送臨川王‘回城’有功,步步高升直至徐州刺史�!�

    臨川王奉命率軍征魏,在洛口時畏縮不前,結(jié)果數(shù)十萬大軍大敗而歸,丟棄了大量精銳的器械和無數(shù)的輜重,是梁國建國之初最大的敗仗。

    所謂護送有功,多半是護送臨川王逃跑時有功。

    因軍功入士?

    徐之敬看著他入士緣由那頁,眉頭皺的死緊。

    “建武三年,南中郎將麾下參將,奮勇殺敵,以軍功入士……”

    徐之敬表情古怪,“齊朝雖有以軍功入士的例律,但極少有人真的因此入士,這張豹子是有多驍勇?我記得建武年間沒有大的戰(zhàn)事?”

    “好像是沒有�!�

    傅歧附和。

    “之后便丟了官,辭官居家遷徙到山陰……”徐之敬讀著,“他是南徐州人,辭官為何要來山陰?”

    徐之敬連續(xù)翻動冊簿,立刻察覺到了不對。

    “……同時遷徙來山陰的還有四戶,皆是從南徐州遷來,時間有先后,都在永元年間。這些人都是因軍功入士和納捐入士的。”他咋舌,“新晉士族為何要遷居別地?”

    永元年間是昏帝蕭寶卷在位期間,此人吝嗇好財,靠納捐入士者極多,但多是不入流的“假士”,只享受免征賦稅和徭役的特權(quán),很難出仕。

    至于軍功入士者,多半是由各路宗室和將領(lǐng)上報,但即便是世代將種的人家,想要提拔一名悍將入士都極難,名額大多掌控在宗親和世族的手中,成為招攬人才的籌碼。

    傅歧被徐之敬一說也起了好奇,看著他指出的幾戶南徐州士族,撫著嘴唇想了會,說道:“名字聽起來都很熟悉,應(yīng)該有出仕,或是有些名聲的�!�

    幾年間從南徐州遷來好幾戶新晉士族,而后遷居山陰,便成了“僑居山陰”。

    北方士族僑居南郡是很常見的事,每一次喬遷便要重新登記冊簿,有些人手眼通天的,便可以趁機篡改自己的祖籍和出身,硬生生將自己祖上抬得顯赫一些。

    這種情況在前朝混亂期間尤其常見,到了梁帝立國后,大中正和小中正被重新任命,這種情況才漸漸變少,但還是存在。

    這種“亂士”的行為被抓住了,多半要被除士或滿門流放,可能夠手眼通天的,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更何況朝廷已經(jīng)多年不曾大舉徹查過原始冊簿了。

    “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猜測也是無用,等回了學館,你去信一封,請傅使君私下里查一查建武三年的南中郎將是何人,這冊簿里記載的人如今又在何處便是。”

    徐之敬合上冊簿,用油紙重新包好。

    “既然梁山伯父親的死因和這本冊簿有關(guān),一定能查到不少蛛絲馬跡�!�

    傅歧贊同徐之敬的意見,點了點頭。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徐之敬看著地上的尸體。

    “這個該怎么處理?”

    第189章

    身份疑云

    山陰縣衙的清晨通常是從雞鳴狗叫中開始的。

    廚房的老吳非說外面買的雞子不新鮮,

    在后廚養(yǎng)了一窩雞,

    后來吃不掉的雞子又孵出了小雞來,越養(yǎng)越多,早上公雞打鳴,

    連帶著再吵醒狗,每天早上都是吵吵鬧鬧的,

    連鄭縣令都說過不成體統(tǒng)。

    但有什么辦法,

    鄭縣令還算是個清官,清官總是不富裕的,

    能省點雞子錢也是好的。

    如今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又讓人覺得難以適應(yīng)了。

    讓捕頭更感覺不對頭的,是自己睡的太沉了點。

    作為少數(shù)幾個能住在縣衙里的官吏,

    他的職責就是保護整座縣衙的安全。舉凡庫房、牢獄,都是他要戒備的地點。

    每天夜里,

    過了三更,

    他必定要安排輪班。

    可他昨夜只是小瞇了一會兒,

    竟然沒醒,非但他沒醒,

    應(yīng)該和他一起換班的徒弟也沒有喊醒他。

    作為一個老捕頭,

    他在清晨醒來的第一時間便去檢查了縣衙里最重要的庫房和大獄,結(jié)果兩邊都沒有任何問題。

    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著不對勁,這讓他一上午都揣著顆忐忑不安的心。

    “小北,老朱呢?”

    老捕頭一邊吆喝著自己另一個徒弟,一邊詢問昨夜值夜的班頭。

    “老朱昨晚不知怎么靠著墻睡著了,

    淋了一夜的雨,清早燒了起來,被抬去東城口醫(yī)館看病了�!�

    徒弟小北問了問別人,回來回話。

    “老王、老秦呢?”

    老捕頭心里越來越不安,沒見到昨夜值夜的衙役過來交班,他不踏實。

    “沒看到�。 �

    小北隨口回答,又跑去問了一圈,回來后滿臉狐疑。

    “師傅,都說沒看到他們�!�

    這下老捕頭不敢隨便對待了,親自圍著縣衙走了一圈,終于在他們應(yīng)該值夜的地方找到了他們。

    人都還算是好好的,只是和老朱一樣,莫名在雨里淋了半天,早上都昏昏沉沉,一個趴在屋子里睡著了沒起來,一個居然就睡在了廊下的地磚,若不是被人發(fā)現(xiàn),鐵打的身體也要生出大病。

    這一下,老捕頭哪里不明白自己的人是著了道,雖不知道是哪里來的人做的,但山陰縣衙里最貴重的是什么?

    是鄭縣令啊!

    “鄭公早上升堂了嗎?”

    “沒有。”

    老捕頭一拍腿,沒命的往鄭縣令的住處跑。

    他一直跑到鄭縣令里的屋里,使勁推開鄭縣令屋子里的門,一抬眼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具尸體,嚇得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腿一軟直接半跪在地上。

    “你跪著干嘛?”

    “鄭公?!”

    老捕頭又驚又喜地抬起頭,再低頭看看地上的尸體。

    是他剛才太驚慌,沒發(fā)現(xiàn)地上的尸體穿著一身黑衣,而不是鄭公經(jīng)常穿著的綠色官袍或白色長衫。

    “鄭公,這是怎么回事?”

    老捕頭看著鄭縣令床榻前擺著的尸體,“這人是誰?”

    “我要知道這人是誰就好了�!�

    鄭縣令苦笑著說,“我清晨起床,這人就躺在這里,身上還放著一封信�!�

    “信?”

    老捕頭職業(yè)病犯了。

    “什么信?信在何處?”

    鄭縣令的苦笑更甚了。

    “信?信沒了�!�

    “什么沒了?”

    老捕頭開始檢查尸體,又是一愣。

    “這,這是服毒自盡的?”

    鄭縣令點了點頭,跟這位山陰縣衙的老差吏說起了來龍去脈。

    因為昨夜來了侍御使,鄭縣令連見其他閑雜人等都沒有心思,回了屋就在細細想自己可做了什么值得侍御使親自來盤查的事情。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就這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清早醒來之后,他就在床下發(fā)現(xiàn)了這具尸體和一封信。

    信是那些“侍御使”留下的,信上說他們出來查案,一路遭到追殺,不得已露出身份在縣衙內(nèi)借宿,但昨夜刺客跟來了縣衙,意圖行刺,在行跡暴露之后服毒自盡。

    由于“侍御使”還要繼續(xù)查案,不能打草驚蛇,這具尸體就不能自行“處理”,而為了山陰縣衙上下的安全,他們必須在對方派出更多的人手之前離開此地,以免牽連到縣衙上下。

    為了不給山陰縣惹麻煩,那位“侍御使”要求鄭縣令就當他們沒有來過,什么都沒看見,這具尸體也最好早日“毀尸滅跡”,處理的干干凈凈,以免惹上有心人的注意。

    最讓人驚恐的是,也不知這些侍御使用的是什么辦法,在鄭縣令讀完這封信后不久,這封信就自己燃燒了起來,還沒等鄭縣令反應(yīng)過來,信已經(jīng)燒得只�;覡a,救都救不下來。

    沒了證據(jù),又聽說侍御使查案會牽連到他,地上還有一具尸體,慌得不知怎么辦才好的鄭縣令連門都不敢出去,只能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對策。

    就在他不知所措時,老捕頭上了門。

    “難怪昨夜我們都不對勁!”

    聽完鄭縣令的話,老捕頭立刻將昨夜自己蹊蹺睡著和幾個班頭、徒弟淋了一夜雨的事情聯(lián)系了起來。

    待他將事情對鄭縣令一說,膽小懦弱的鄭縣令滿頭大汗:

    “這,這都是什么事啊?又是自盡的,又是失蹤的,還有得了病的……”

    “鄭公,依小的看,既然是侍御使辦案,那查的必定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無論是侍御使也好,被查的人也好,兩邊都是我們得罪不起的人,不如就按那位侍御使大人的意思,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老捕頭思忖著說:“左右這歹人已經(jīng)服毒自盡了,等會兒小的就和徒弟將此人搬到后面牢獄里去一丟,過幾天抬出來,就說是暴斃的死囚,沒人會查。鄭公一沒貪贓枉法,二沒草菅人命,這事算不到山陰縣頭上�!�

    一具沒身份的尸體,誰會給他伸冤?

    “我也是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编嵐牭嚼喜额^的話,如臨大赦,連連點頭。

    “那就勞煩班頭了�!�

    于是乎,這么一具讓人棘手的尸體,竟就這么隨便被處置了。

    ***

    兩日后,會稽學館。

    “所以說,你們就這么丟下那具尸體,自己跑回來了?”

    傅歧的屋子里,祝英臺幾人聽得津津有味,聽到緊張之處,不由得為傅歧捏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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