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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朱賢思來想去,覺得如今是他掙脫弈者和鶴先生操縱的最佳機會,沈柒再怎么難纏,畢竟孤身失勢,威脅度要遠遠低于那兩人。

    但即使是這樣的沈柒,他也不敢獨自前去赴約,于是點齊手下數(shù)萬人馬,冒夜啟程,趕往京城南面的五里亭。

    為防止消息走漏,朱賢一到五里亭,就把驛站上下血洗了一番,封鎖官道南北二十里,不準(zhǔn)閑雜人等靠近。接近子夜時分,他在界碑附近的草地上踱來踱去,也不見有人赴約,滿腹怒火正欲發(fā)作,忽然聽見石碑后方的陰影中,有人“嗬嗬”冷笑一聲,似乎在嘲諷他的焦躁。

    朱賢聽見這熟悉的聲音,那些極力想要遺忘的經(jīng)歷霍然清晰,夾雜著諸多的不堪與不甘,躍然眼前。他的瞳孔猛地收縮,脫口道:“沈……柒!”聲音澀如砂紙。

    陰影中轉(zhuǎn)出一個人,果然是沈柒,穿了身帶荼色暗紋的鴉青曳撒,頭戴漆紗大帽,看著仿佛與昔年并無兩樣,但朱賢定神后發(fā)現(xiàn),對方眉宇間染上了風(fēng)霜,使得本就冷峻的神情更添一抹蕭瑟之氣。

    看來的確如營主所言,沈柒并不得弈者看重,難怪看著郁郁不得志啊。朱賢一念及此,找回了點優(yōu)越感,精神重又抖擻起來,清了清嗓子:“沈——”

    “少廢話�!鄙蚱庹Z氣冷淡,“連營主已經(jīng)把該說的都說了。你想率軍進京,又不愿在攻城戰(zhàn)中消耗實力、冒性命之險,期望能用最低的代價換取勝利,是吧�!�

    朱賢微微皺眉:“這話說的,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難道沈柒你就不是如此?”

    他第一次對沈柒直呼其名,對方卻并未露出不快之色,平靜地答:“你說得不錯,蘇小京。”

    朱賢臉色乍白乍紅,很想將手中馬鞭狠狠抽過去,大喝一聲我乃顯祖皇帝孫朱賢,不是什么蘇小京!但不知是忌憚難消,還是顧全大局,終究還是忍住了。

    “你有什么法子?”朱賢再沒了向?qū)Ψ届乓呐d致,硬邦邦地問道。

    沈柒也不與他多廢話,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京城設(shè)有負責(zé)巡城點軍的正、副提督,督領(lǐng)著‘里九外七皇城四’,共二十門。若能挾持正提督,拿到他手中掌管的那顆關(guān)防大印,短時內(nèi)就能暢通重門。”

    朱賢并不了解京城的關(guān)防制度,追問:“這提督是什么角色,是京軍將領(lǐng),還是衛(wèi)所指揮使?”

    “都不是。這個職務(wù)全稱叫‘提督九門內(nèi)官’,慣例是由內(nèi)官衙門的太監(jiān)擔(dān)任。我之前讓北鎮(zhèn)撫司的老部下打探到情報,新任的提督太監(jiān)竟然是個老熟人。”

    “老熟人?誰?”

    “藍喜�!�

    朱賢露出意外之色:“藍公公?他不是掌印太監(jiān)?怎么景隆帝駕崩后,他就失勢了,去當(dāng)個巡城看門的統(tǒng)領(lǐng)?”

    沈柒耐著性子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司禮監(jiān)的掌印與秉筆太監(jiān)這兩個最為要害的職位,被清和帝的心腹內(nèi)侍富寶與成勝把持著,藍喜這種資歷老又失了靠山的被排擠出去很正常。

    “還有,我的人打探到,藍喜今日借著職務(wù)之便,私下去城外的一處先帝別院悼念舊主,被雨勢拖慢了歸程,算算這時也差不多該回來了。你帶人半路阻截,他若不肯配合行事,那就由我來好好‘勸說’他�!�

    朱賢并不懷疑沈柒有百種刑訊方法,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他懷疑的是這件事真有這么湊巧?“內(nèi)閣與兵部下令封閉京城九門,私自出城是大罪,藍喜難道不怕犯事?在我印象中,他可不是什么血勇之人。”

    沈柒嘲弄地一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藍喜雖勇氣不足,忠心還是有幾分的——今日是什么日子?”

    這個冷不丁的問題,讓朱賢想了想,搖頭:“你說�!�

    “是景隆帝的百日祭�!�

    朱賢愣住,默默算了算一年前先帝駕崩的時間,似乎還真是。

    “太廟會舉行周年祭,而之后的百日,藍喜還要出宮去景隆帝生前最鐘愛的別院祭祀一番,因為宮中禁止私祭。好了,信不信由你,總之錯過今夜,你就很難再找到開門人了�!�

    朱賢躊躇片刻,牙一咬心一橫,道:“且信一回營主與你。若敢使詐,我麾下這么多兵馬可不是吃素的——攔截藍喜,你也要同行!”

    這是要扣著他以防有詐,沈柒哼了聲,倒也沒出言反對。

    朱賢趁著夜色,率部繞行數(shù)里,來到城郊的一條山路上,等候小半個時辰后,果然見十幾名京城守軍打扮的緹騎,護送著一輛馬車,向城門方向駛來。

    因為是私祭,不好弄出大動靜,藍喜想著速去速回,所帶隨從護衛(wèi)不多。但即使護衛(wèi)再多,也敵不過朱賢麾下數(shù)萬人馬,頓時猶如群貓撲鼠,被毫不費力地逮個正著。

    藍喜沒見過蘇小京幾面,如今更是認不出人,見對方打著藩王的旗號,還以為是大水沖了龍王廟。直到看見朝廷通緝榜上名列前茅的叛臣逆賊沈柒現(xiàn)身,方才臉色作變,驚道:“你們要做什么?”

    朱賢享受著主宰他人生死的愉悅感,不自覺地學(xué)起了蘇晏,將雙手攏在袖中,哂笑:“不做什么,請藍公公幫忙開個門……唔,最好能多開幾個。”

    -

    昌平州在京城的西面,距離外城西門不過百里。

    許是因為京軍三大營與宣府、遼東的邊軍被調(diào)了一大部分去剿滅進犯京畿的王氏亂軍了,阿勒坦自從過了居庸關(guān),行軍一路所遇抵抗不甚激烈。抵達昌平后,他命令隊伍停下,暫駐了幾日。

    這幾日,長途奔波的將士們可以休養(yǎng)整頓,恢復(fù)體力,阿勒坦本人卻非但沒有休息好,還需時時刻刻繃緊神經(jīng),提防著一個隨時能趁他睡著,一劍取他項上人頭的家伙。

    夜間,他去臨時駐地附近的小河里洗了個冷水澡,回來的路上忍無可忍,對著空無一人的野地沉聲道:“連吃飯洗澡也要監(jiān)視,難道這就是你們中原人所謂的禮數(shù)?”

    寂靜的林間飄出一道青煙般的人影,在三丈外現(xiàn)身。荊紅追冷冷道:“少自以為是,誰有興趣看一個北蠻大漢吃飯洗澡?”

    “就算不看,你整天綴在我附近方圓百丈,一副生怕轉(zhuǎn)個身我就要揮師踏平大銘京城的模樣,難道我不嫌煩?該說的我都和你說盡了,究竟是你不信我,還是烏尼格不信我?”阿勒坦面沉如水。

    荊紅追很想說,當(dāng)然是蘇大人命我來當(dāng)監(jiān)工,以防你兩面三刀不守承諾。但臨出口時,又擔(dān)心萬一徹底激怒阿勒坦,對方把臉與情分一并撕破,怕是要壞大人的大事。

    無奈之下,他還得替蘇大人與野漢子的情意著想,捏著鼻子答:“就是大人太過信你,我才格外不放心。人心隔肚皮,你又不似我追隨大人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交身交心,如何能輕易相信?”

    阿勒坦看著神態(tài)沉穩(wěn),額際卻青筋直跳:“我問你——三年前的靈州清水營,八月十五那日,在馬市旁的城墻角臺上,同烏尼格在一起的人是不是你?你們在做什么?”

    荊紅追記性好得很,當(dāng)即答:“是我。我與大人俯視馬市全場,在觀察你的一舉一動。至于我們在做什么,想必你抬頭也都看到了�!彼nD了一下,覺得這么說不過癮,干脆坐實,“我與大人親嘴呢,你沒看清?”

    ——其實那時他是在給蘇晏吹迷眼的小飛蟲,但當(dāng)初的真相何必解釋呢,反正如今的事實就是如此。

    阿勒坦手握腰側(cè)彎刀的刀柄,另一只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渾身迸發(fā)出強烈的戰(zhàn)意。

    荊紅追以指彈鋏,發(fā)出一聲龍吟清響,響聲末了化為鋒銳無比的劍氣:“你武功不如我,這一點不是已經(jīng)證明好幾次了?當(dāng)然,你麾下十萬北漠騎兵,可縱橫于中原大地,卻擋不住我萬軍之中取一將首級,要不要試試?”

    “……你想激怒我?”

    “當(dāng)然不是。畢竟要是真打起來,誤了正事,到時大人發(fā)飆,你我都難辭其咎�!�

    兩人短暫地沉默了幾秒,各自后退半步,以示緩和氣氛。

    荊紅追收斂劍氣,帶了兩分誠意說道:“三年前,你與大人不過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而已,有著各自的家國立場。你們所有的推心置腹,都是在他失憶之后,而此前大人經(jīng)歷過什么人、什么事,你又有什么資格置喙?

    “的確,他在北漠做過一陣子的‘烏尼格’,甚至是‘天賜可敦’,但那只是他人生中短暫的一段光景。如今大人清醒過來,若想兼容那段光景,我不會反對,但你也休想用那段光景去吞噬他的整個人生�!�

    “你——不反對?你不是個男人?”

    “當(dāng)然是。可對我而言,大人的意愿才是重中之重�!�

    阿勒坦瞇眼端詳荊紅追,須臾后還刀入鞘:“你對我說什么都沒用。有些話,我要親口問他,親耳聽他的解釋。或許我真該縱馬踏破京城城門,才能再一次見到他�!�

    荊紅追一皺眉,正想再說句什么,忽然轉(zhuǎn)頭望向黑夜中的官道方向,側(cè)耳細聽。片刻后,他說道:“有一支至少萬人的騎兵大軍正向昌平州城急行而來,約兩刻鐘后抵達城門外。”

    是朝廷派來迎戰(zhàn)的京軍?還是勤王的藩王們的軍隊?阿勒坦當(dāng)即大步走向營地,吩咐守夜的士兵:“吹響牛角號,喚醒所有人!”

    不多時,打探軍情的斥候也飛馬來報:“對方軍隊打的是‘沐’字帥旗。”

    “沐”姓的大將?銘國朝廷有這號人物?阿勒坦略一思索,看了看荊紅追。荊紅追搖頭:“沒聽說過�!�

    阿勒坦縱身上馬,夜風(fēng)吹得發(fā)辮上的珠玉互相敲擊發(fā)出泠泠脆響,戰(zhàn)意凜然:“管他是誰,該打的打,該談的談!”

    他一聲令下,率騎兵沖出城門。荊紅追也用唿哨聲召來馬匹,隨之而去。

    第431章

    先把誰踢出局

    “就這么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直接開干……皇上是怎么考慮的?”一同蹲在過路村莊的樹下啃蔥油餅時,蘇晏斟酌再三,問道。

    蔥油餅外灑芝麻與蔥末,內(nèi)裹碎肉臊子,烤得又酥又香,熱騰騰的剛出爐時,更是香得粗獷而猛烈,咬一口,那股人間煙火氣息能從鼻腔一路竄進肺腑。

    這是朱賀霖在宮中從未見過的鄉(xiāng)野小食,這會兒連吃四個,還不打算停嘴。他用手背揩去嘴角芝麻,邊嚼邊說:“我倒是想抄那北蠻子的后路啊,可你看看昌平州那地形,三面環(huán)山,就一個朝東的開口,易守難攻。就算趁夜襲營,那也得敵軍疲勞或是麻痹大意才好得手,我看阿勒坦警覺得很呢,選擇在昌平休整也是別有用心——出動京軍和十二衛(wèi)打他吧,怕守在京城外圍的藩王們就有空子鉆了;不出兵打他吧,他的駐軍地距離京城僅僅百里,隨時可以攻城,足夠整個朝廷坐立難安�!�

    蘇晏知道朱賀霖說得不錯,如今這位年輕的天子考慮情況越發(fā)全面,留給他教導(dǎo)的空間越來越小了。他當(dāng)然不能見朱賀霖與阿勒坦真打起來,建議道:“要不先派一隊使者去會面阿勒坦,雙方接觸接觸?說不定能避免大干朱賀霖警覺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接觸,派你去見阿勒坦?之前你說與他達成共識,連北漠國書都帶回來了,結(jié)果呢,那北蠻子還不是見利忘義,出爾反爾?你現(xiàn)在再同他談,與送羊入虎口何異?”

    蘇晏搖頭道:“我總覺得其中有什么隱情,阿勒坦是個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更改的人,怎么會因弈者送了五百車物資就心生動搖呢?”

    “他是因為貪圖中原大好河山而心生動搖!”

    蘇晏再次搖頭:“他是有野心,但這野心的源頭并非權(quán)力欲,更多是出于一種對家國與族人的責(zé)任感。”

    嘴里的蔥油餅頓時不香了,朱賀霖拍膝而起,擰眉道:“好哇,這都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蟲,上次還忽悠我說你倆沒有一腿!”

    “有一腿”的指控先前可以據(jù)理力爭,如今卻心虛難以反駁,蘇晏避重就輕地道:“說什么蛔蟲這么難聽,我只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正如我曾說過小爺將來必成盛世明君,難道也會看錯?”

    “少拉小爺共沉淪,朕不屑與北蠻子相提并論!”朱賀霖惱火間連換了幾個自稱,最后威脅道,“你要是再胳膊肘往外拐,休怪本帥軍法處置。”

    “好啦好啦,我不說阿勒坦行了吧�!碧K晏很識時務(wù)地退了一步,“不過你得聽我一句勸,別正面強攻,兵力懸殊,兇多吉少。”

    朱賀霖答:“我曉得。正打算兵分三路,我親領(lǐng)中路軍去試探與挑釁,最好能將阿勒坦與其主力誘出昌平,到榆河附近就好下手了。左哨軍、右哨軍就埋伏在紅橋與白浮之野,到時兩翼包抄,才有可能以少勝多。”

    蘇晏想了想,道:“策略是好策略,不過我還是希望化干戈為玉帛……你也別瞪我,你不是曾問過我,阿追的去向嗎?”他在薄暮中伸手指向昌平方向,“阿追如今就在北漠軍中�!�

    朱賀霖腦子轉(zhuǎn)得極快,登時轉(zhuǎn)怒為喜:“你讓荊紅追監(jiān)視阿勒坦?關(guān)鍵時刻他一劍斬敵酋,可不就是止干戈了么?”

    蘇晏沒法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他的想法,無奈道:“反正我跟著你所率的中路軍同去昌平誘敵,順道與阿追接頭。”

    朱賀霖也不放心把他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于是向左、右哨官說明了戰(zhàn)術(shù),讓他們各自去安排伏擊地,自己帶中路軍一萬人馬,打著“沐”字帥旗,直撲昌平州的州城。

    此刻荊紅追正與阿勒坦在城外小河邊理論,沒理論出共識,決定暫時擱置爭議,先確保蘇大人交代的事。荊紅追遙遙聽見大軍行進的馬蹄聲,不知來者何人,于是向阿勒坦及時示警,給了他集結(jié)麾下的時間。

    兩方在州城的城門外劍拔弩張,雙雙擺出“來呀,來打我呀”的架勢,虧得荊紅追目力過人,在火把搖曳的昏黃光線下,認出了為首的朱賀霖與蘇晏。

    “是大人!還有……”荊紅追決定先不暴露朱賀霖的身份,后半句改口,“還有沐將軍�!�

    阿勒坦喜上眉梢:“原來是我的烏尼格來了!我這便派人去陣前傳話。”

    荊紅追道:“用不著,幾個閃身的事�!闭f著轉(zhuǎn)眼消失在原地,一眾北漠士兵只覺頭頂似有夜鳥飛過,抬頭時連掠過的殘影都看不清。

    須臾工夫,荊紅追已穿過兩軍對峙的戰(zhàn)場,出現(xiàn)在蘇晏與朱賀霖馬前。將士們眼前一花,憑空多個人出來,正待上前拿下,卻聽蘇閣老驚喜地喚道:“阿追!走,帶我去見阿勒坦�!�

    又轉(zhuǎn)頭望向朱賀霖:“沐將軍要不要一起坐下來喝個茶,聊聊?”

    聊個屁!朱賀霖氣不打一處來,正準(zhǔn)備下令騎兵沖鋒,又聽蘇晏喚道:“等等阿追,這樣不行……你帶我去野外找個僻靜地地兒,只準(zhǔn)他二人單獨來�!�

    荊紅追應(yīng)了一聲,攜著蘇晏調(diào)頭朝南面山嶺中白虎澗的方向去。

    兩道傳音入密送至阿勒坦與朱賀霖耳中,兩人皆是一怔,繼而暗惱又無奈地吩咐了周圍人幾句,便策馬離開各自軍陣,孤身朝荊紅追消失的地方追去。

    被甩在原地的雙方大軍,見主帥徑自離場往同個方向去,倒似約好了要臨陣私奔似的,不由得一臉莫名其妙,面面相覷。

    “……還打不打?”有人小聲問軍中副將。

    副將尷尬地搓著鼻子:“打什么打!主帥下令‘原地據(jù)守’,就是打先不開打,退也不能退的意思�!�

    另一邊,北漠將領(lǐng)們問斡丹:“所以……我們現(xiàn)在能做啥?”

    斡丹想了想:“原地就坐,架起篝火烤羊肉吧,饞死對面的�!�

    -

    三月的夜間山嶺春寒料峭,在一座掩門空置的獵戶小屋前,荊紅追脫了外袍給蘇晏披上,又尋來院子角落的枯柴,點燃篝火給蘇晏烤暖手腳。他將此行簡潔快速地稟報完畢后,阿勒坦與朱賀霖兩騎循著火光,正好趕到。

    “來來,下馬,坐這兒�!碧K晏指了指篝火兩側(cè)的條石。

    阿勒坦不動聲色地走過來,沉穩(wěn)入座。

    蘇晏朝馬背上怒氣沖沖的朱賀霖招手:“來啊,夜里挺冷的,烤個火。”

    也許是為了給蘇晏面子,也許是好奇葫蘆里賣什么藥,朱賀霖臉色臭歸臭,還是忍住了沒發(fā)作,下馬走過來,在蘇晏的手邊坐下。

    兩國之君隔著火堆,分別坐在蘇晏左右手,氣氛那叫一個令人窒息。而貼身侍衛(wèi)這會兒倒挺大度,把兩軍對峙的戰(zhàn)場騰出來給他們,自己坐在長條篝火最遠的尾巴梢。

    這當(dāng)口,蘇晏其實也是腦子里亂糟糟的,還有點暈乎乎,但他一貫重顏面,就算心里打鼓也不能叫人看出來。

    清咳一聲,他開口道:“二位初次見面,在下就觍顏為雙方做個介紹——”向左一攤手掌,“孛兒汗虎闊力的繼承人·神樹之子·草原共主·北漠圣汗·阿勒坦�!毕蛴乙粩偸终疲按筱懱熳印ゃ懱嬖鴮O·九五至尊·清和帝·朱賀霖�!�

    ——這就是銘國新登基才一年的皇帝,看著有點太年輕了。不過銘國幾任君主都不長命,的確是該早點上位,也許還能多享受幾年,好壞總能留下點痕跡,否則沒了之后連廟號都不知該怎么取。

    ——這個蠻荒巨獸一般的男人就是阿勒坦,果然不負“瓦剌惡鬼”之名,光看這膚色就與書中夜叉羅剎無異,非人哉!又聽說性情殘暴,好以人骨為器,清河流落在北漠的兩個月可真遭罪了。

    兩位君王心懷戒備地移開了掃視彼此的眼神。正如兩虎相遇,往往不會第一面就拼個你死我活,而是轉(zhuǎn)著圈評估對方的分量,盤計自己的勝算,直到在某個瞬間抓住了破綻,才會猛撲上去一口咬斷對方的喉嚨。

    蘇晏見他們眼神雖不善,該有的君王風(fēng)度還是有的,于是暫且松了半口氣,接著道:“其實我有很多話想問,也有很多話想說,千絲萬縷,一時不知話頭從哪里抽出來……”

    荊紅追見他陷入糾結(jié),冷不丁地說:“屬下冒昧,要不,大人試著跳過中間的紛繁復(fù)雜,先從‘倘若與大人立場相對、背道而馳,先把誰踢出局’說起?”

    這下朱賀霖與阿勒坦齊齊瞪向他:什么意思?合著只有你是貼心黑棉襖,其他人都是潛在的叛徒,擱這兒公然上眼藥呢?

    蘇晏苦笑:“先把我自己踢出局。倘若連身邊最親近之人都無法理解我,都做出與我相左的選擇,那就是我出了問題,要么想法不切實際,要么情意脆薄不堪�!�

    “你想挑撥離間?”阿勒坦神色變得嚴(yán)肅,逼視荊紅追。

    荊紅追道:“不想被懷疑,那就好好解釋一番,為何率軍闖入大銘境內(nèi),進犯京城?”

    ——————

    第432章

    大人心中有數(shù)

    “你想挑撥離間?”阿勒坦神色變得嚴(yán)肅,逼視荊紅追。

    荊紅追道:“不想被懷疑,就好好解釋一番,為何率軍闖入大銘境內(nèi),進犯京城?”

    阿勒坦神色莫測,忽然抬目望向篝火對面的朱賀霖:“那就得問貴國皇帝,為何對我的誠意視而不見了�!�

    朱賀霖向來思路敏捷,聞言當(dāng)即反駁:“對于只落在紙面,而所作所為卻完全相違背的‘誠意’,視而不見就已經(jīng)夠?qū)捜萘�。怎么,難道還要朕派人手持國書,在大銘邊境列隊歡迎來叩關(guān)的北漠大軍?”

    阿勒坦似乎早料到他有此駁斥,伸手從篝火旁拈起一根燃燒的木柴,在指間漫不經(jīng)心地盤甩了幾下:“中原猶如一個被點燃的火堆,又怎能苛求靠近它的木柴不燒起來呢?與其指責(zé)我率軍越境,不如想想眼下的京城之危該怎么解吧�!�

    朱賀霖眼底怒意涌動,冷笑道:“擒賊先擒王,殺了你這敵酋,京城之危自然就解了……荊紅追,就算你與他有些私交,能抵得過國家大義?”

    荊紅追實誠搖頭:“抵不過�!�

    “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因為大人還沒發(fā)話�!�

    “抗旨可是十惡不赦罪之一!”朱賀霖威脅地望向他。

    “于我而言,大人的意志才是旨�!�

    “……清河,你發(fā)句話。摘這一顆腦袋,如獲十萬雄兵,京城危機立除�!�

    阿勒坦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猶如過招時短兵相接,便偷空插了一句:“他認同烏尼格是我的可敦,又怎會出手?”

    “誰認同?!”“誰是烏尼格?”這下兩人同時轉(zhuǎn)過臉瞪著阿勒坦。

    蘇晏頭皮發(fā)麻,只得當(dāng)起了和事佬:“有話好好說,和氣生財……呃不對,家和萬事興……也不對……總之不要內(nèi)訌,親者痛仇者快啊兄弟們。”

    這下三道視線都齊刷刷轉(zhuǎn)向了他,朱賀霖不滿地道:“內(nèi)訌?他一個率軍入侵的敵酋,算哪門子的‘內(nèi)’?更別提什么親痛仇快了,要說仇,他不就是仇家榜排得上號的那個?”

    阿勒坦不搭理朱賀霖,只是轉(zhuǎn)頭專注地凝視蘇晏,說道:“烏尼格,中原皇帝對我敵意甚重,你所獻聯(lián)盟之策恐怕不成,不如就此與我回北漠繼續(xù)做天賜可敦,京城的危機一樣能解�!�

    蘇晏一驚之下還未來得及回應(yīng),這番當(dāng)面撬墻角的言論,觸到了真龍逆鱗,把朱賀霖徹底激怒了。他霍然起身,劍指篝火對面的阿勒坦,劍鋒在火光中寒芒閃爍:“你敢羞辱我大銘的朝堂重臣!又是起諢名,又是把毀名聲的污水潑他,今日你若不死,朕絕不踏出昌平半步!”

    阿勒坦似乎也被引動了真火,變了臉色喝道:“我阿勒坦一片真心誠意,豈能用‘羞辱’二字來褻瀆!蘇晏是不是烏尼格,是不是我的可敦,你說了不算,我和他兩人自己說了算。我們在神明前許愿結(jié)合時,在旗樂和林舉辦婚禮大典時,你這坐擁后宮的皇帝還不知在哪座殿里涼快,倒來管我們的婚姻事!”

    這顆埋藏多時的地雷炸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蘇晏被炸得頭昏目眩,心里只一句話來回翻動:我死了,我涼了,我要被掛在紫禁城墻頭鞭尸了……

    他甚至不敢看朱賀霖的神情,低頭盯著跳躍的火焰,聽見周圍驚蟄慌鳴中一片死寂的沉默。

    朱賀霖一點點吸著氣,仿佛從轟然而降的冰川中層層掙脫出來,滿心驚愕與震怒,不知為何卻不敢直接問當(dāng)事人,逼視荊紅追道:“你護送他去的山西,期間近兩個月斷了音信,豫王稱是隨軍行蹤不定導(dǎo)致,究竟實情如何,你應(yīng)該清楚!”

    大人沒發(fā)話,荊紅追就像一塊真正的巖石,冷硬無言。直到聽見蘇晏認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阿追,你說吧,告訴他。”

    荊紅追這才用他一貫平板的敘事風(fēng)格,把蘇晏當(dāng)時怎么在云內(nèi)城之戰(zhàn)時摔傷腦袋失憶,怎么流落北漠被阿勒坦收留,怎么陰差陽錯地成了“天賜可敦”,怎么在一片混亂中離開殺胡城,最后又怎么回頭去找阿勒坦解毒救人……簡明扼要地說了一番。

    他說得再干巴巴,也不能影響朱賀霖從中聽出了怒濤驚瀾。

    朱賀霖腦子一片嗡嗡的響,再仔細聽,嗡嗡變成了急促懊惱的篤篤,分明是不久前清河剛回京城的某一天,從點穴昏睡中醒來后,拿腦袋撞在墻壁上發(fā)出的聲響,咚咚,咚咚咚咚……

    那時,荊紅追說:“我早說過,大人清醒后會撞墻的……”

    “撞墻?為何?”他不解地問。

    “為失憶期間的事感到懊惱吧。”

    那時自己是怎么回應(yīng)的呢?

    ——既然是“失憶期間”,就算做出什么離譜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不知者無罪。再說能有什么懊惱事,能比他身體要緊。

    他轉(zhuǎn)身心疼地去拖蘇晏:好啦,沒事了沒事了,不會有人責(zé)怪你,你也別責(zé)怪自己。

    朱賀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也想拿自己的腦門去撞墻、撞樹、撞巖石……就這么短短的兩三個月,一個沒看住,人就他娘的紅杏出墻了!出的還是長城的城墻!

    至今沒給自己一個明確的說法,各種過不了心里的關(guān);轉(zhuǎn)頭卻毫無心理負擔(dān)地跟敵酋海誓山盟去了!

    還當(dāng)著那么多北漠臣民的面,舉行了大婚慶典!穿個紅紗衣都嫌羞恥難堪的人,卻肯穿婚服,辦婚禮!

    朱賀霖在氣到昏厥的邊緣,深深地呼吸,從齒縫里擠出變調(diào)走板的、連自己都難以置信的話語:“失憶、有如、換了個人……既然如今記憶復(fù)蘇,之前走岔的道……堵死就是了,再不行就炸塌。清河,你過來,過來握住朕手中的劍柄……”

    蘇晏有些擔(dān)憂地挪過去幾步,被朱賀霖一把拽到臂彎里,將劍柄塞進他掌心,兩人一同握著。朱賀霖握著他的手背使力,劍尖劃破篝火的火焰,指向?qū)γ娴陌⒗仗梗骸皻⒘怂憔蛷氐赘嵌瘟钅惆没诘耐赂盍眩瑥拇司彤?dāng)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阿勒坦像座山巒一樣巋然不動地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卻陰晴不定,眼底極力掩蓋著受傷似的痛楚之意�!盀跄岣瘛闱逍阎螅械绞职没�?因為想到與我許的諾、做的事,因為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讓你懊悔得去撞墻?”

    蘇晏恍惚又回到了旗樂和林的寢殿里,他坐在窗臺上,背后是空懸的天與浸泡了詛咒的河流。阿勒坦就是像此刻這么看著他,眼里是怒與懼與難以言喻的痛楚,那么多紛雜激烈的情緒,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他不能再讓這火光熄滅,不能讓怯綠連河中雌獅薩滿刻毒詛咒的回響聲,淹沒阿勒坦烈日融金一樣的靈魂。

    蘇晏用盡全力,抵御著朱賀霖的手勁,緩緩壓下劍尖。他以極認真莊重的口吻說道:“我不會殺阿勒坦。非但不會殺他,只要他不背棄我、傷害我,我也永不背棄他、傷害他�!�

    朱賀霖露出難以置信的眼神,忽然伸手撫摸他帽中長長了一些兒的茸茸短發(fā):“清河,你是不是腦傷發(fā)作,記憶又混亂了?”

    蘇晏堅定地搖頭:“這是烏尼格的想法,也是我蘇晏蘇清河的心里話�!彼а弁虬⒗仗梗恢蓖M那雙流金眼瞳的最深處,“阿勒坦,如果你還記得我心中念想、接納我的獻策,那我就愿意相信北漠大軍這場直逼京師的進犯另有隱情。我等著你親口對我解釋。同樣的,我也會親口對你解釋,阿追、沈柒、皇爺、豫王……他們的事。”

    “朕呢?”朱賀霖突然問。

    蘇晏一時沒聽清:“真什么?”

    朱賀霖勃然大怒:“——我呢?獨獨缺了我一個,你把我朱賀霖置于何地?!”

    蘇晏愣怔過后才反應(yīng)過來,還真把小朱同志給漏了……可也不能完全怪他,這會兒兩人劍拔弩張的,他對阿勒坦說話時當(dāng)然下意識地避開朱賀霖的名字,以免進一步激化矛盾。

    誰知道平時不拘小節(jié)的朱賀霖,這會兒敏感又尖銳,一下子就炸毛了。

    他連忙補上:“當(dāng)然還有賀霖你�!�

    盛怒中的朱賀霖已經(jīng)不吃他亡羊補牢的這一套了,倒提著劍,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冷笑:“蘇清河,你可真是沒良心到極點了!我是怎么全心全意待你的,而你又是如何三心二意加起來五條異心地回報我的?還以為這次回京,你看到我成熟穩(wěn)重了,能獨當(dāng)一面了,會對我另眼相看,會正視我們之間的情意……誰能想到呢,我依然是最不被放在眼里的那個,你寧可委身一個形如鬼怪的北蠻子,都不愿把心思多放幾分在我身上!”

    “蘇清河啊蘇清河,你說我這么生拉硬拽地巴望著你回心轉(zhuǎn)意,而你滿心不情愿又礙于君臣之禮不得不敷衍我、糊弄我,這樣子的‘一生一世永不相負’有什么意思?”他猛地把蘇晏從自己臂彎里搡出去,厲聲道,“不如先砍了你,再殺你那奸夫野漢,讓朕徹底死心,將來就做個你心目中不循私情的千古帝王!”

    他邊咬牙說著,邊真的朝蘇晏一劍砍了過去——

    阿勒坦一瞬間心提到喉嚨口,猛地拔出彎刀,躍過篝火要去撲朱賀霖。

    荊紅追忽然出手了——抓住阿勒坦貂裘滾邊長袍的腰帶,一把拽了回來�!澳�,不急�!辟N身侍衛(wèi)很沒有職業(yè)道德似的說道。

    阿勒坦回頭,用急怒的眼神瞪他,彎刀向后斜削。荊紅追輕易化解了這刁鉆的招數(shù),眉頭不皺一下,沉聲道:“大人心中有數(shù),不希望我們出手相救�!�

    “憑什么這么說!他不懂武功,萬一傷在劍下——”

    “憑我對大人的心領(lǐng)神會。大人方才看了我一眼,是拒絕救援的意思,他相信小皇帝不會傷害他,同時也想給對方一個發(fā)泄口。”

    “就一個眼神,你解讀出這么多有的沒的?”

    荊紅追心平氣定地仰視阿勒坦,眼底隱隱有自傲之色:“論對蘇大人心意的了解,還得是他的貼身侍衛(wèi),旁人無出其右�!�

    阿勒坦啐了一口,被他像有千鈞之力的手拽著掙不開,干脆棄刀旋身,施展出了草原兒郎最拿手的角抵之技。

    另一廂,朱賀霖手中天子寶劍橫掃豎劈,砍殺得毫不留情,蘇晏連滾帶爬地逃,絲毫沒有荊紅追口中“大人心中有數(shù)”的神采。

    朱賀霖邊追邊砍邊罵:“跑什么!有膽子做那些臊眉耷眼的事,沒膽子受我一劍?你死了一了百了,省得這輩子時時刻刻折磨我,把我折磨瘋了,你也別想活!”

    蘇晏邊逃邊躲邊叫:“別砍啦,真要失手砍死了,反正我是無知無覺,哭的是你!”

    朱賀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王八蛋,你就吃準(zhǔn)了我狠不下心,今天我就狠狠心給你看!”手里一劍下去,蘇晏躲閃不及,只聽“刺啦”一聲,從肩頭到腰胯,衣袍割開了個碩大的口子,里衣也裂了,避得再遲一點,怕不被劈成兩半爿!

    蘇晏大叫:“真下死手��?!朱賀霖,你冷靜點……”

    “冷靜個屁!”朱賀霖咬牙切齒地爆了粗,手里劍柄攥得更緊,“我認了父皇,忍了四皇叔,放過了荊紅追,攆走了沈柒,以為差不多也該到頭了,誰想還有第六個!還是個與我大銘為敵的北漠蠻酋!夷狄殘忍寡情,你蘇晏舍了清名不要,想去玩火自焚,行啊,反正都是要死的,我助你一劍之力!”

    蘇晏一個懶驢打滾,堪堪避開這要命的“一劍之力”,連帽子都被削掉了,心里叫苦不迭時,看見前方幽暗中有棵半枯的大樹,頓時發(fā)揮出十二分的爬樹本事,手腳并用地躥上了樹干。

    爬上兩丈高度,他緊緊巴住枯褐色的枝杈,朝樹下跳腳的朱賀霖喊:“皇上,出口氣就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哪�!�

    朱賀霖怒不可遏,舉劍空揮:“什么叫出口氣得了!只要你一刻不與那北蠻子劃清界限,朕這股惡氣就一刻消不了。你要是寧死不斷交,那就死一個給朕看看!”

    蘇晏趴在枝杈間,沉重地嘆口氣,壓低了嗓子說道:“賀霖,你就算真殺了我,我至死心里也是有他的�!�

    “呸!你心里有的人多了,死前念想不過一生滅的時間,未必能輪得到他阿勒坦哩!”

    這句話終于戳動了蘇晏的良心,他萬分羞愧地坦白:“我要是這會兒真的死了,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

    “哼,因為你覺得朕不夠老成,不如其他人有擔(dān)當(dāng)�!�

    “不,是因為其他人,我已經(jīng)極盡所能地給了我能給的,無論最后面臨生離還是死別,我也算不遺余力了。而只有賀霖你……我還沒盡力。我手里還攥著許多的瞻前顧后、許多的先入為主,以及‘年少不更,曲終人散’的隱隱不安,始終沒有定下心來,所以讓你委屈與失望了�!�

    朱賀霖怔怔地聽著,眼眶有些濕潤:“……原來你也知道!我們相識后第一次分別,我偷偷溜出京城,去五里驛送你,我叫你‘再給我一些時間,再多等等我’——可沒叫你等這么久��!

    “這都整整五年了!人生苦短,還有多少個五年可以耗費在顧忌與不安中?先看眼前,先走腳下,不行嗎?”

    蘇晏深受觸動,囁嚅道:“其實我……我也不全是以長對幼、師對生的心態(tài)看待你,尤其是在——”

    半枯的枝杈“咔嚓”一聲斷裂,后半句話也隨之戛然而止,蘇晏驚呼著從半空中摔落下來。

    朱賀霖急忙把劍一扔,伸開手臂去接他。而互相擺脫了糾纏的荊紅追與阿勒坦也追到樹下,三雙手臂同時伸過來,蘇晏心底最后一點遲疑與顧忌,也在此刻如湯沃雪,迅速消融了。

    倘若說,月老給每個人都牽了條紅線,丟給我的大概是個打結(jié)的線團吧……蘇晏在短暫的下墜過程中閉眼,心里劃過頓悟的閃念:我從線團里抽絲剝繭地牽出了六根紅線,也許有長有短、有粗有細,但無論如何都是屬于我的緣分。對他們,我付出全心、用盡全力,每一個選擇、每一分情意都是從心而發(fā)。這樣就好了。

    最后究竟是那只手率先接住的他,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蘇晏灰頭土臉地睜開眼,拍了拍衣襟上臟兮兮的塵泥,一臉正色道:“我們來談點正事�!�

    朱賀霖不悅地揚眉:“怎么,朕方才跟你說了這么多剖心剖肺的話,難道不是正事嗎?你當(dāng)是胡鬧呢!”

    蘇晏瞥了他一眼:“我說的是不帶感情、只談利益的正事�!�

    阿勒坦用拇指點了點自己的心口:“與我這‘率兵進犯的北漠?dāng)城酢嘘P(guān)的事?”

    蘇晏道:“與我們所有人息息相關(guān)的事。”

    第433章

    國有難士有責(zé)

    “這么快?”朱賢望著從車廂里出來的沈柒。對方打開手中一口方匣,展示出匣中的關(guān)防大印。朱賢暗喜,說道,“藍公公好歹也曾是內(nèi)官第一人,在你手里竟連一刻鐘沒捱到�?磥砉媸侨说拿麡涞挠�,哪怕早已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兇焰仍猛于虎啊,佩服佩服。”

    這話七分嘲的是藍喜,另外三分狐疑卻是朝他來的,沈柒心中有數(shù),冷冷道:“藍喜此人,愛財惜命,對景隆帝的忠心是有的,明哲保身的私心也少不了,想要使這種人屈服,很難么?你若不放心,自己再進去刑訊一番,愛用什么招數(shù)就用什么,別誤了時辰就行�!�

    朱賢說歸說,倒也沒真打算把時間浪費在一個骨頭并不硬的太監(jiān)身上,于是接過大印翻看:“這種事何勞本世子親自動手。再說,難道我還不知道你的本事?有了藍喜和這關(guān)防大印,我們從哪道城門進去?”

    沈柒道:“外城東,廣渠門。再由崇文門進內(nèi)城。你我二人好進,后頭這數(shù)萬大軍想要進城,還得靠藍公公的鼎力配合,以及偽造一份內(nèi)閣的調(diào)令文書。”

    朱賢有些意外:“內(nèi)閣文書上有防偽鈐記,還必須有至少一名閣老的簽章,短時間你如何偽造?又用哪個閣老的名義?”

    沈柒反問:“你說呢?”

    朱賢腦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恍然大悟:“是蘇大……蘇清河的印章?你從蘇府熟門熟路偷出來的!你這么做,不怕事后連累他?”

    沈柒冷笑不語。

    草船與東風(fēng)俱備,這箭就借得順理成章了。藍喜出城時走的就是廣渠門,回城時守門將領(lǐng)見他馬車后方長蛇般的騎軍隊伍,不敢輕易放入,正為難之際,從藍喜的馬車上下來一名內(nèi)侍,將內(nèi)閣文書與關(guān)防大印往他面前一拍,說:“公公提督九門,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還需要你提醒?這是勤王的宗室軍隊,奉內(nèi)閣之命進京抵御入侵的北蠻,延誤了戰(zhàn)機,你負責(zé)?”

    宗室、內(nèi)閣,一個也惹不起,就連身為九門提督的藍公公也能騎在他脖子上,守門將領(lǐng)連連告罪,命人開啟城門,讓這支披堅執(zhí)銳的騎兵大軍入城。

    內(nèi)城的崇文門也是如此,朱賢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平日看著固若金湯的京城,竟然就這么對他打開了一條罅隙,讓他暢通無阻地率軍進入?

    他不安地皺了皺眉,問沈柒:“守軍核驗完就算了,這么大的事,不用上報?”

    沈柒哂道:“主官就在當(dāng)場,他們還能上報給誰?難道越級上報兵部,質(zhì)疑內(nèi)閣決策?這不是沒事找罵,還得罪上司,搞不好連官職都不保。萬一真出了事,還有藍喜這個提督頂著,他們不過執(zhí)行上命,天大責(zé)罰也落不到身上。”

    朱賢這才明白了其中門道,不禁嘆了聲:“這下我總算知道,前朝敗亡時,何以僅僅一批逃獄的囚犯就能從內(nèi)部打開城門,讓太祖皇帝的義軍長驅(qū)而入。京城是天下最牢不可破,同時也是最有懈可擊的地方。”

    “自相矛盾,又渾然天成,如同人心一般�!鄙蚱馓а弁蛞股杏坝熬b綽的朱紅城墻,包圍著深邃而空曠的午門廣場,“待到天亮,朝堂諸公就會知道藩王軍隊已進入京城的消息,又會是何等反應(yīng)呢?真是令人期待�!�

    -

    五更天,楊亭從輾轉(zhuǎn)昏沉中被急報喚醒,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

    寧王的勤王大軍進京了?什么時候的事?怎么進來的?!衛(wèi)王、琿王等其他藩王呢?

    他連朝服都來不及穿整齊,騎著馬急匆匆奔向午門時,驚聞消息的朝臣們也陸續(xù)趕到。謝時燕與江春年也趕來了,覿面就毫不客氣地問他:“聽說寧王的軍隊奉內(nèi)閣調(diào)令進京御敵,我二人可從沒草率下過這等調(diào)令,甚至聞所未聞。首輔大人就算手持《居守敕》,如此大事不經(jīng)朝會議定便擅專獨斷,不怕引狼入室嗎?”

    楊亭滿背冷汗,嘶聲道:“我沒下過,調(diào)令是偽造的!”

    兵部一名官員道:“未必。我召城門守軍來詢問過,調(diào)令上明明白白是蘇閣老的印章�!�

    楊亭怔住,搖頭:“更不可能!蘇清河不在京中,應(yīng)是與圣駕在一處�!�

    “敢問圣駕何在?”

    楊亭答不上來。

    又有官員問:“那么圣駕何時返京?”

    楊亭遲疑著答:“正是國家危急之際,相信皇上很快就會回來主持大局……”

    “首輔大人難道沒有聽到街頭巷尾的傳言么?”有人大聲說道,“皇上見北漠大軍即將圍城,恐城破被俘,故而攜心腹與重寶棄城而走。如今我等怕是指望不了皇上了,太皇太后又病重,不知還能指望誰?”

    “——胡說八道!誰敢妖言惑眾,我等十二衛(wèi)先替皇上斬除貳臣,清理門戶!”

    楊亭轉(zhuǎn)頭,見是騰驤衛(wèi)指揮使龍泉策馬趕到。他知道此人是先帝與今上都頗為重用的親軍首領(lǐng),松了口氣,道:“龍指揮使來得好,可知寧王軍隊一夜之間進京之事?”

    龍泉下馬,將長槍的槍尖往磚石縫隙中用力一插,在槍尾的嗡嗡抖動聲中,峻聲道:“是提督九門的藍喜與其里應(yīng)外合,夜開城門,至于那份調(diào)令是否真出自蘇閣老的授意,沒有實證我不好說。”

    “如果真是蘇閣老的意思,也就意味著……意味著……”說話的是個吏部官員,見眾人齊齊轉(zhuǎn)頭看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語聲一下子小了。

    “意味著什么?”龍泉厲聲催促。

    那人只得繼續(xù)說道:“意味著蘇閣老也不知道皇上的下落,也許他看眼下情況危急,覺得京城總得有個……有個儲君,皇上又沒有子嗣……”

    龍泉猛地提高嗓音:“先帝的二皇子尚在,就算要立儲,哪里輪得到親王之子,還是個養(yǎng)子出頭?!”

    那官員被他喝得一哆嗦,卻也激發(fā)出一股子倔勁,吸了口氣,答:“二皇子才四歲,如何主持大局?總不能讓病重的太皇太后攝政。先前聽聞太皇太后欲召回豫王殿下,至今不見懿旨,豫王也以‘暴病’為由,在封地遲遲不動身�,F(xiàn)如今,也只有近水樓臺的寧王殿下是較為合適的人選了——這可不是下官本人的意見,下官也沒這資格,只是妄揣蘇閣老的用意罷了�!�

    周圍的官員低聲議論:“寧王不是患了肺癆?”

    “的確是,所以這回率兵勤王的是寧王收養(yǎng)的世子朱賢�!�

    “朱賢……說起來應(yīng)該是信王之子吧?”

    “我也聽說了,是個側(cè)室的遺腹子,算是信王一支的最后血脈了。他手中有天潢玉牒與信王夫妻的信物為證,寧王也認同了他的身份,這才有了請旨討封世子的一出�!�

    “別忘了信王在先帝手中定的可是謀逆罪!”

    “成王敗寇罷了,當(dāng)年上位的若是信王,不也是會以同樣手段對待其他兄弟?”

    “朱賢此番進京,真是只為了退敵勤王?”

    “另有所圖又如何,其他藩王不也帶著私軍盤桓京畿,就沒有各自的小算盤?皇上若是坐鎮(zhèn)京城,哪里輪得到這些藩王放肆,可要命的就是皇上不在!非但不在,還不知能不能回來,也許……今生難再見圣顏了……”

    楊亭聽得心涼,卻也知道君主缺位導(dǎo)致的人心惶惶,并非他這個拿著一紙委托的首輔歇斯底里幾句話就能穩(wěn)定的。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句至理名言如今得到了驗證,臣子們就算有再大的忠誠,那也得獻予效忠的對象,若是沒有了對象,他們就不得不再給自己立一個。

    倘若皇上真在與亂軍的混戰(zhàn)中失蹤……這個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念頭在楊亭腦中一閃而過,他不可遏止地接著想,在這北漠大軍兵臨城下的危急關(guān)頭,豫王殿下是繼位的最佳人選。其次是成年后的二皇子……唉,眼下二皇子實在太小了!太小了!

    再往后考慮,只剩先帝其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最會領(lǐng)兵的遼王已被皇上賜死,衛(wèi)王信教煉丹好弄玄虛,谷王資質(zhì)平庸近乎愚鈍,寧王素有賢名可惜癆瘵纏身……其他琿王之流是先帝的堂弟,血脈上又隔了一層,論血統(tǒng)還不如親王世子呢,至少世子都是顯祖皇帝的親孫。

    如此說來,信王之子朱賢若是人如其名,倒也能成為候選人之一。況且他能得寧王這般賢名在外的親王看重,想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

    楊亭驟然收回思緒,搖頭道:“目前事態(tài)不明,既不能證明調(diào)令是蘇清河的意思,亦不能定論朱賢是否包藏禍心。就算他真是奉命勤王,就這么率軍入城肯定是不合規(guī)矩的,引得其他藩王效仿的話,不等外敵到來京城就先內(nèi)亂了�!�

    謝時燕之前質(zhì)問過楊亭后,就一直保持了沉默,此刻方才慢吞吞開口:“首輔大人的意思是,把朱賢驅(qū)逐出去?他若不肯呢,京城守軍是否要先與寧王的軍隊打一仗?其他藩王會不會加入這場混戰(zhàn)?把僅有的戰(zhàn)力損耗在內(nèi)亂中,虎視眈眈的北漠大軍會不會更有了可乘之機?”

    江春年也憋足了力氣,道:“如今、今是牽一發(fā)動、動全身的關(guān)頭,可要想、想清楚了再做決、決定……”

    楊亭何嘗不明白其中利害關(guān)系,心里亦是矛盾之極,左思右想后,咬牙道:“寧王世子倘若真心想守城御敵,至少先率部退到外城。無論如何,藩王軍隊不得進入內(nèi)城。等到擊退外敵,塵埃落定之后,若還是不見圣駕,再議儲君之事不遲。”

    這話算是折中之道,官員們基本沒有異議。龍泉仍有些不忿,冷聲道:“既然這是內(nèi)閣的決議,就由下官去執(zhí)行。朱賢現(xiàn)下占住著澄清坊中空置的舊豫王府,其麾下人馬盤踞了周圍兩個坊,看架勢未必肯退。他若不聽從,可就怪不得我動刀兵了!”

    龍泉飛身上馬,正要率騰驤衛(wèi)趕往豫王府,忽然見一小隊騎兵沿著正陽門大街狂飆而來,為首的后背插著令旗,是個提塘官。

    提塘官在午門前滾鞍下馬,認準(zhǔn)了閣老們的朝服,氣喘吁吁地沖過來:“軍情急報!塘報在后,口信先行!”

    楊亭忙道:“你快說!等等,你上前來說,別嚷得里里外外人盡皆知�!�

    提塘上前幾步,在一干重臣的注視下,壓低嗓音說道:“昌平大�。°鍖④娐暑I(lǐng)的邊軍精騎不敵北寇,潰敗而走,主將不知生死。阿勒坦大軍趁勢追擊,向著京城逼近,恐怕要不了一兩日就兵臨城下了!”

    其他官員大驚失色,還在捶胸頓足于這個沐將軍能打敗王氏亂軍,卻不敵北蠻,以至連京畿最后一道防線也淪陷了。而在場唯一一個知道“沐將軍”身份的楊亭向后一仰,當(dāng)即暈了過去。

    周圍官員連忙扶住他,一邊喚著“首輔大人”“快傳醫(yī)官”,一邊掐他人中。楊亭幽幽轉(zhuǎn)醒,幾乎說不出話,扯著龍泉的袖子勉強說道:“封鎖戰(zhàn)敗消息……你去安排寧王世子與六部主官、內(nèi)閣諸臣會面,地點就放在……放在太廟�!�

    龍泉知道,那位臨危受命的寧王世子大概是要近水樓臺先得月了,但事已至此,合力守住京城、擊退北蠻才是迫在眉睫的急要。無奈之下,他應(yīng)道:“下官領(lǐng)命。無論藩王們什么態(tài)度,十二衛(wèi)必誓死守衛(wèi)京師!”

    楊亭喃喃道:“一朝衣冠,滿城軍民,必誓死守衛(wèi)京師……誰也不能后退半步�!�

    午門廣場上異乎尋常的安靜,從來吵鬧不休的朝臣們沒有了政敵,沒有了黨爭,所有宿怨也好、異見也罷,此刻奇跡般消失,人人肅然正色,朝奉天門整襟而拜,沉聲立誓:“國有難,士有責(zé),吾等誓死守衛(wèi)京師,絕不后退半步!”

    一個時辰后,朱賢乘坐馬車來到太廟門外。

    下了馬車,他一身親王世子的袞服,手捧天潢玉牒,一步步邁入琉璃門,穿過玉帶橋、戟門與殿前廣場,走上前殿的臺階。

    這個國家最有話語權(quán)的十幾名重臣,就在前殿內(nèi)等他。

    而前殿之后,便是供奉歷代帝后神位的中殿。也是他將來必定要迎親生父親——信王的神位入住之地。

    終于靠近了,一步一步,走得那么艱難、那么忍辱負重。那個遙不可及的癡夢最終還是不負所求地出現(xiàn)在前方,只要再努力前進一點,就能抵達。朱賢強忍著滿心緊張、激動與令人戰(zhàn)栗的興奮,死死咬著牙關(guān),一步步走上臺階。

    澄清坊的舊豫王府,一間光線暗淡的廂房內(nèi),沈柒鬼魅般從窗口飄了進來,在地板上站定。他一步步走向床榻,掀開垂幔,漠然注視著躺在床上的寧王。

    濃郁的藥香中,寧王蓋著厚棉被,臉色蒼白,閉目紋絲不動,仿佛是個油盡燈枯的將死之人。

    沈柒抬手,亮出指間一枚烏黑的大藥丸,掰下一小塊,動作粗暴地塞入寧王口中。

    寧王長長地抽了口氣,睜開雙眼,漆黑濕潤的瞳仁下,一點砂礫大小的淚痣,紅得隱秘而驚心動魄。他研磨著唇齒間甜腥中略帶酸澀的味道,緩緩開口:“剩下的大半,你為何不吃呢?”

    沈柒面無表情地把剩下的大半藥丸放入口中,咀嚼幾口后干咽下去。

    那一小塊藥丸似乎威力無窮,寧王的臉上逐漸恢復(fù)了血色。他坐起身,揉摩著因這幾日過度昏睡而僵硬的脖頸,輕嘆道:“你知道,我闊別京城多少年了?”

    沈柒沒有搭腔。

    寧王自顧自地說道:“十五歲,別府離京,從此被圈于封地,再沒有見過京城。那一年朱槿隚登基,我還記得是六月,雨下得很大,京城慣例要發(fā)夏澇,可就在我的車隊離京后,大雨莫名地停了。登基那天是個大晴天,人人都說,新君必是得上蒼庇佑的明我今年三十有五了,終于又嗅到了京城的氣息。繁華喧鬧之下,永遠暗流涌動、利欲熏灼的氣息,我懷念得很�!彼蚱鉁睾投鴽霰〉匾恍Γ白詈蟮囊皇制�,未必要下得轟轟烈烈。以拙勝巧,于柔弱處見千鈞之力,為人所不為,行人所不行,才能領(lǐng)悟到黑白之道的至高境界,你說對不對?”

    第434章

    我算入門了嗎

    鶴先生從朱賢口中收到了七殺營主的提醒——阿勒坦逼近京師卻不攻城,有隔岸觀火之意。他當(dāng)然不能讓阿勒坦去當(dāng)那個最后得利的漁翁,于是安頓好朱賢與寧王麾下人馬,帶了一隊真空教信徒從房山縣匆匆趕往昌平州。

    此行是從京畿地區(qū)的西南面去往西面,策馬不過兩日路程,待他接近昌平州的州城時,見前方煙塵四起,喊殺聲震天。

    鶴先生謹慎地停下隊伍,命信徒在附近村落打聽情況,從流民口中得知前方正在打仗,一方是占據(jù)了昌平的北漠騎兵,另一方似是朝廷軍隊,但說不清是哪個將軍率領(lǐng)的。

    為了探明內(nèi)情,鶴先生冒險靠近昌平城一看究竟,但此時烽煙已平息,戰(zhàn)場上遺落著不少殘戈斷旗,還有火器發(fā)射過的痕跡。青色僧鞋踩過半面燒焦的旌旗,鶴先生彎腰拾起,認出旗面上是一個“沐”字。

    “沐……”他垂目思索,莫非就是在霸州擊潰了王氏兄弟的那個新銳武將沐勛?

    此人仿佛橫空出世一般,出現(xiàn)在他們視野中不過月余,相關(guān)信息極少。且這月余時間內(nèi),對方率軍四處轉(zhuǎn)戰(zhàn),他手下探子遠遠瞥見一兩次,對方也都戴著兜鍪,實在看不清面容,只能憑身形猜測是個年輕男子。

    看來與阿勒坦交手的朝廷軍隊,就是這個沐勛率領(lǐng)的�?上Ы是老的辣,阿勒坦縱橫草原,屠滅了多少部落霸主,才得以一統(tǒng)北漠,豈是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將領(lǐng)所能力敵的。

    不過此戰(zhàn)對于鶴先生而言,無論哪方勝敗都是好消息——至少能令阿勒坦意識到,就算他止步于此,朝廷也會將他視做最大的外患,會不斷派出人馬前來迎擊,以免危及京師。從阿勒坦踏進銘國邊境線開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做個隔岸觀火之人。

    鶴先生自覺說服阿勒坦的把握又多了幾分。果然,派人聯(lián)系對方后,阿勒坦于整軍帶發(fā)的馬背上接見了他。

    “恭賀天圣汗此戰(zhàn)大獲全勝,”鶴先生問,“不知接下來圣汗的馬鞭將指向何處?”

    阿勒坦眉宇間戰(zhàn)意凜冽,聞言朗聲答:“自然是萬都之都——銘國京城�!�

    好極,連設(shè)法催促的力氣也省了,鶴先生正中下懷,拱手笑道:“那么余便提前預(yù)祝圣汗旗開得勝,一舉拿下京城,與弈者大人勝利會師�!�

    阿勒坦斜乜他,眼神中閃過一絲精明與傲黠之色�!澳愫娃恼呤窍虢栉冶蹦F騎的馬蹄,踏平京城的高墻深壕,給你們鋪路啊�!彼苯亓水�(dāng)?shù)卣f,“盟約不可輕沒錯,但世事也要變通,我若能直接攻下京城,何止幽云十六州,整個中原都將成為我囊中之物,何須再勞煩弈者來割讓?”

    鶴先生暗罵這北蠻子精似鬼,要別人守約時是“北漠兒郎最重契約精神”,輪到自己履約時,就成了“世事也要變通”,實在不要臉得很。

    腹誹歸腹誹,他面上仍是露出淡雅微笑,從容道:“圣汗陛下此言差矣。中原不好打,更不好坐,尤其對北漠諸部而言,想要入主中原,除非貴邦從上到下放棄游牧,轉(zhuǎn)為農(nóng)耕,還要苦于中原百姓是否服從異族統(tǒng)治。做不到徹底融入中原文化,前朝僅僅幾十年的國祚便是前車之鑒。還望圣汗多加考慮,適可而止,不如拿了幽云十六州的土地、人口與資源,去壯大北漠自身。”

    阿勒坦早知道這個道理,其實未必愿意讓全族放棄祖祖輩輩傳承的游牧生活,方才不過是想借鶴先生敲打一番弈者,以免對方還真以為能把他當(dāng)槍使罷了。

    于是他警告似的抖了抖馬鞭的鞭梢,發(fā)出一聲清脆空響:“既如此,我便看在弈者的面子上退一步。助你們拿下京城后,該我的東西一分不能少,包括我要用來做法器材料的那個人。屆時爾等若是食言,可就休要怪我貪戀這中原春暖花開的大好河山,舍不得走了�!�

    “當(dāng)然,當(dāng)然�!柄Q先生再次拱手,“雙方恪守盟約,才是共贏之道。”

    兩邊無話,各自行軍。阿勒坦率軍往東繼續(xù)前進了二十余里后,荊紅追的身影從路旁的山林里閃現(xiàn)出來,徑自躍上了一匹無人騎的戰(zhàn)馬。

    阿勒坦問:“走了?”

    荊紅追頷首:“走遠了,看著是往房山縣的方向去。”

    “我沒問那只白野雞的去向,問的是烏尼格�!卑⒗仗构室馓Ц堋�

    荊紅追冷哼一聲,不想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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