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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沈負暄伸直雙腿,坐姿像個懶散的老大爺。他毫不避諱地答道:“我媽媽是省立一中的校長。我進十七班,是我自己選的。你是第一名,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要是去十八班,我也會跟去�!�

    他媽媽是省立一中的校長……

    那他的外婆,不就是沈昭華教授?

    林知夏這才理順因果關(guān)系,一時間驚訝至極。她從沈負暄口中得知了不少內(nèi)幕。她對金百慧的關(guān)注度更高了。

    林知夏、江逾白、沈負暄三人聊天時,張老師又報出一道題。那道題又被金百慧舉手搶答了。她的心算能力確實不容小覷。

    十七班落后兩分。

    金百慧側(cè)目,看向了十七班的學(xué)生。她下頜微偏,神情冷淡,挑釁意味十足。

    金百慧的座位靠近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分界線。而段啟言剛好也坐在附近。

    段啟言雙手抱臂,偷偷瞥了金百慧一眼,金百慧對他豎起一根小拇指,他被氣得差點當場爆發(fā)。

    這一切小動作,都被張老師看在了眼里。

    張老師不急不緩地念道:“第三題,已知一個等差數(shù)列的前五項都是素數(shù),可能出現(xiàn)的第五項的最小值,是多少?”

    金百慧高高地舉起手。

    而林知夏站起來回答:“第五項的最小值是5。那個等差數(shù)列是29,23,17,11,5�!�

    張老師笑著說:“林知夏,你說得對,可是你要先舉手啊�!�

    林知夏敷衍地認錯:“對不起,老師,我太著急了。下一次我會舉手的�!�

    王老師打了個圓場:“你是十七班的林知夏?不錯不錯,我雖然沒有面試你,但是,別的老師都對你評價很高。我們期待你能給省立一中帶來榮譽。好的!十七班加一分。這一局之后,大家都要舉手!不能不尊重規(guī)則,好吧?”

    所有同學(xué)齊聲應(yīng)好。

    張老師滑動鼠標滾輪,王老師為大家朗讀了第四題:“同學(xué)們,請聽題,假設(shè)n是一個10進制的個位數(shù),現(xiàn)有另一個10進制的三位數(shù)。這個三位數(shù)用58進制表示為nq,用62進制表示為(n-1)g,求問,這個三位數(shù)是多少?”

    江逾白率先舉手。

    林知夏察覺他有動作,就不和他搶了。她開始擔心江逾白能不能答對。她屏住呼吸,聽見江逾白說:“三位數(shù)是512,n等于9�!�

    林知夏伸出兩根食指,指腹來回對碰,很低調(diào)地為他鼓掌。

    張老師高興地贊揚道:“不錯!答得又快又好!十七班再加一分!本來我和王老師還擔心,題目出得太難,調(diào)動不了大家的積極性,現(xiàn)在看來,我們兩個班的學(xué)生都很樂在其中!很好!保持這個狀態(tài)!”

    坐在林知夏前方的韓鵬忍不住說:“我服了……到現(xiàn)在,也就金百慧、林知夏、江逾白三個人答過題,張老師就覺得我們都樂在其中。”

    韓鵬背靠座椅,腦袋向后一仰,問起江逾白:“剛才那道題,你怎么做出來的?”

    “快速進制轉(zhuǎn)換,”江逾白竟然回答,“很基礎(chǔ)的東西�!�

    江逾白兩年前就學(xué)過進制轉(zhuǎn)換,今年又惡補了六個月的心算和口算。哪怕他整個暑假都在玩,他還是保留了自己的數(shù)學(xué)功底。

    “對的,江逾白說得對,那種轉(zhuǎn)換,比較基礎(chǔ)�!绷种母裢赓澩脑�。

    韓鵬脖子一伸,差點窒息。他扶著桌子重新坐好,垂下腦袋,瘋狂咳嗽。

    生活,真的太不容易,韓鵬心想。

    而比賽還在舉行。林知夏漸漸感到不公平。她總是第一個舉手�?墒�,有時候,王老師并不會點她,王老師傾向于叫出“金百慧”的名字。初一年級的數(shù)學(xué)熱身搶答題不算太難,幾乎沒有特別復(fù)雜的知識點,金百慧能做出來也不奇怪。

    “不公平的比賽,也配叫比賽嗎?”林知夏疑惑道。

    江逾白早已看穿一切。他為林知夏指點迷津:“教導(dǎo)主任坐在教室后面。王老師不能讓教導(dǎo)主任覺得十八班比十七班差了太多。你和金百慧一前一后地舉手,中間隔了兩秒,并不明顯。還有,如果十八班輸?shù)锰珣K,會重挫他們的士氣,不利于培養(yǎng)自信。”

    林知夏趴在桌上。她單方面地棄賽,表達了無聲的抗議。

    她的臉頰緊貼著胳膊,顯得她既可憐又可愛。

    江逾白察覺林知夏的狀態(tài),他的心底充滿了使命感。他發(fā)現(xiàn),王老師故意忽視了林知夏,這就相當于籃球場上的裁判有心偏袒,防住了另一方的主力球員。

    他在《灌籃高手》里見過這種劇情。

    他毫不氣餒,沉穩(wěn)應(yīng)對。

    王老師還在讀題:“投擲一顆骰子,累加骰子的點數(shù),倘若點數(shù)大于10000,則算失敗,倘若點數(shù)等于10000,則算成功,倘若點數(shù)小于10000,則繼續(xù)投擲骰子,求問,成功概率為多少?”

    教室里安靜了十幾秒,江逾白和金百慧一齊舉手。

    王老師還沒出聲,坐在最后一排的教導(dǎo)主任說:“我看這兩位學(xué)生,幾乎同時舉手,讓他們都回答吧。咱們今天舉行的是一場小比賽,不是什么大競爭,友誼第一,比賽第二�!�

    王老師先問了江逾白:“概率多少?”

    江逾白從容答道:“七分之二�!�

    金百慧突然出聲,質(zhì)問起江逾白:“你怎么算的?你的方法沒我快速。我列一個等式,能得到七分之二的結(jié)果�!�

    王老師頻頻點頭:“什么等式?金百慧,你到黑板上來寫給大家看�!�

    金百慧的臉上像是覆了一層嚴霜,寒意與傲氣并存,她比江逾白更在乎輸贏。她在黑板上寫道:“投擲六次骰子,期望值是三點五,我先用公式證明數(shù)列最終能收斂……”她意識到自己的邏輯不夠嚴密,立刻套用了洛必達法則。

    金百慧正要說出結(jié)論,林知夏的聲音飄忽傳來:“這道題目不難,我相信你能快速解答。但我覺得,你不用寫出通項公式,布萊克韋爾的關(guān)鍵更新定理中有一個名為ttice情形,投骰子游戲正好符合它的限制條件。這時候,隨機變量的每一項能用一個常數(shù)除以期望的數(shù)值去表達,骰子游戲的常數(shù)是一,結(jié)果就是一除以三點五,等于七分之二�!�

    江逾白沒有做聲。

    因為他的方法最低級。

    他假設(shè)事件成功的概率是p,失敗的概率是(1-p),而失敗的幾種情況完全可以羅列出來。比如,其中一種情況是,當骰子的總計點數(shù)累加到了9995,投出了不是5的數(shù)字,就算是輸了……以此往后類推,也能算出答案。

    金百慧和林知夏運用的數(shù)學(xué)定理都比他復(fù)雜很多。

    而張老師卻說:“金百慧的算法很嚴謹,高等數(shù)學(xué)的知識點掌握得扎實。我也欣賞江逾白和林知夏的算法,布萊克韋爾更新定理簡潔有力�!�

    林知夏驕傲點頭。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悄悄往下伸出一只手。江逾白學(xué)她伸手,她逮準機會,立刻和他擊了個掌。

    江逾白備受鼓勵。他低著頭,無聲地笑了。

    第28章

    Qubit28

    金百慧攥著粉筆,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金百慧戴著一副方形眼鏡,鏡片橫平豎直,嵌在紅色的塑料邊框里。她抬手扶了扶眼鏡架,犀利的目光穿透鏡片,落在林知夏的身上。

    她和林知夏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望,還做了個口型:下課找你。

    下課找我?金百慧要和我說什么?林知夏感到費解。

    更奇怪的是,金百慧也不參加數(shù)學(xué)熱身搶答賽了。她本本分分地靜坐不動,再也沒有舉手發(fā)言。

    金百慧和林知夏雙雙退賽,十七班和十八班的同學(xué)們都有了更多的表現(xiàn)機會。他們中的佼佼者爭先恐后地舉手,努力為班級爭取榮譽。

    不過,這一場數(shù)學(xué)熱身搶答賽已經(jīng)臨近尾聲。

    十七班比十八班落后了一分,最后一個問題至關(guān)重要。張老師還沒開始讀題,林知夏就預(yù)測道:“十七班和十八班,一定會打成平手�!�

    “是的�!苯獍赘胶偷�。

    張老師請了清嗓子,開始朗讀:“有一個集合,只包含兩位數(shù)。集合中的所有兩位數(shù)都是正整數(shù)。這個集合內(nèi)的每一個元素都能被這個元素自身的個位數(shù)或者十位數(shù)整除,同學(xué)們,請告訴我,集合內(nèi)的所有元素之和為多少?”

    張老師話音落后,段啟言瘋狂舉手。

    段啟言的側(cè)臉冷峻,眼神桀驁。他的手臂保持筆直,手腕繃緊,直指天花板,像一面高高豎起的鮮明旗幟。

    張老師果然念了他的名字:“段啟言,你來講�!�

    段啟言早就算出了答案。他知道,集合里一定包含11,22,33……99這些數(shù)字,再加上12,15,24,36,48這五個特殊數(shù)字,集合內(nèi)的所有元素之和就等于630!

    對!就是六百三!

    為了師范附小的榮譽而戰(zhàn)!

    段啟言充滿自信地大聲喊道:“三百六!”

    “六”字剛出口,段啟言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

    為什么?究竟為什么?他的腦海中飄浮著六百三,而他報出來的卻是三百六?

    他因為太緊張、太害怕失敗,而犯下了競賽場上最低等的錯誤!他趕忙改口說:“老師,我講錯了,不是三百六……”

    張老師笑著安慰他:“心算出錯,那是正�,F(xiàn)象,計算機還有編譯錯誤,何況一個人呢?沒事,十七班減一分�!�

    十七班的分數(shù)只剩下18分。

    他們注定要輸給十八班了。

    十七班的士氣頓時跌入谷底。段啟言也成了千古罪人。他宛如石雕一般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金百慧舉起一只手。而張老師也毫無遲疑地點了金百慧。

    金百慧沒有起立。她坐在座位上,毫無征兆地冒出一句:“答案是一千�!�

    金百慧的班主任嘆了口氣:“怎么會是一千呢?金百慧,這道題不難啊,你肯定能解出來。我公布正確答案,答案是六百三,你課后再想想吧�!�

    班主任親手給十八班扣除一分。

    最后的比分結(jié)果變成19比18。十八班得了19分,十七班得了18分。十八班雖然贏了,卻是險勝。兩位老師也沒做評價,只鼓勵大家勤動腦、多做題、力爭上游。

    “力爭上游!”林知夏興致高昂地重復(fù)道。

    前排的沈負暄扭過頭來看著她:“我們班輸了,你不生氣?”

    “不生氣,”林知夏講出心里話,“只要比賽的過程能令我開心,我就不在乎輸贏。還有,你覺不覺得金百慧剛才故意讓了一分給我們?金百慧還挺公平的。”

    “那道題太簡單,她不可能算錯�!鄙蜇撽颜J同林知夏的推斷。

    韓鵬插了一句:“簡單?照你這么說,段啟言也是故意輸給了十八班?段啟言很強的,師范附小第一戰(zhàn)神!他也不可能算錯�!�

    “師范附小第一傻瓜�!鄙蜇撽压爻靶Φ馈�

    開學(xué)之前,沈負暄完全沒料到段啟言會為他提供這么多的笑料。堂堂師范附小第一戰(zhàn)神,先是在班上帶起了“感到尷尬就跑出教室”的熱潮,又在數(shù)學(xué)搶答賽上拖了全班的后腿……段啟言下一次考試恐怕保不住第三名的位置。

    沈負暄預(yù)測,江逾白會成為全班第三。

    恰在此時,江逾白問起沈負暄:“你為什么不舉手回答問題?”

    沈負暄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地說:“我媽媽的電腦上,有一個文件夾,那里面就有競賽班的開學(xué)資料。我看過這一次數(shù)學(xué)搶答賽的題目……”

    “所以,你記得題目嗎?”林知夏忽然打斷他的話,“沈負暄,你看過的東西,永遠不會忘嗎?你覺不覺得這種記憶方式讓人非常困擾?”

    “沒有啊。”沈負暄撓了撓脖子。

    林知夏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他,仿佛要洞穿他的靈魂和意志。她以為自己找到了同類,但是,沈負暄卻說:“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可能還記得那些東西?我就是不喜歡把題目重做一遍,那多無聊啊。”

    林知夏若有所思。

    投影儀停止工作,下課鈴打響了。

    同學(xué)們邁著輕快的步伐,成群離開了教室。

    林知夏跟在江逾白的背后,隨他一起往外走去。太陽曬到了臺階之前,交替的光線一段深一段淺,金百慧側(cè)身立在陰影處,氣勢洶洶地喊道:“林知夏!”

    林知夏一怔,反倒是江逾白回應(yīng)道:“有事嗎?”

    金百慧開門見山地說:“我學(xué)過大學(xué)的課程。我學(xué)過《圖論》、《線性代數(shù)》、《復(fù)變函數(shù)與積分變換》、《高等數(shù)學(xué)》上下兩冊�!陡叩葦�(shù)學(xué)》書里沒有寫過布萊克韋爾關(guān)鍵更新定理。你在哪里念的小學(xué),林知夏?”

    她抬起一條腿,踩上臺階,鞋底微微擰了擰,碾死一只路過的螞蟻。

    林知夏后退一步,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我畢業(yè)于實驗小學(xué)。”

    “實驗小學(xué)四年級?”金百慧不依不饒地問,“你是跳級生?”

    林知夏沒有吱聲。江逾白坦然答道:“我是跳級生�!彼透露:“我每天補課,從早補到晚。你要找競爭對手,可以找我�!�

    “從早補到晚”這句話,顯然使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

    金百慧信以為真。她還問:“你每天晚上幾點睡覺?”

    晚上八點半,江逾白就會上床睡覺。他的爸爸告訴他,小孩子長身體的時候一定要多休息,否則,他的身高可能無法達到爸爸的水平。

    江逾白的人生目標之一,就是讓自己的身高接近188米。他的爸爸和叔叔差不多都是這個身材,江逾白當然也會承襲家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他想了想,對金百慧說:“我在夜深人靜時睡覺。”

    這不算撒謊。

    晚上八點之后,整座莊園萬籟俱靜,路燈關(guān)閉,只剩下昏暗的地?zé)艉图t外線警報器。

    金百慧并不了解江逾白的家庭背景。她住在一個臨街的鬧市區(qū)。根據(jù)她的生活經(jīng)驗,“夜深人靜”約等于午夜十二點。

    金百慧咬了一下大拇指:“你們兩個跳級生,學(xué)得累嗎?”

    “累了就要休息呀,不能硬撐,”林知夏真誠地建議道,“身體健康最重要。我們年紀還小,不能學(xué)得太累,那樣對身體很不好。金百慧,你開心一點,放松一點,盡量享受輕松的人生。”

    說完,林知夏看著江逾白:“你也不要太累了�!�

    江逾白誠實地說:“我沒覺得累�!�

    “不付出怎么會有回報?”金百慧突然冒出一句話。她今天穿了長袖和背心,本來就覺得有點熱。中午的氣溫又升高了不少,她的鼻頭滲著一層細汗,眼神依然透徹清明。

    林知夏遞給金百慧一包餐巾紙。

    金百慧猶豫著接受了。她抽出一張紙巾擦臉,又說:“你們聽過愛迪生的那句話吧——‘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你不付出,就沒有回報。一加一等于二,你不創(chuàng)造一,你就沒有二�!�

    “一加一不一定等于二,”林知夏卻說,“比如二進制里,只有0和1�!�

    金百慧抿唇,補充道:“我說的一,是一個單位�!�

    林知夏嘗試和她溝通:“你聽說過量子計算嗎?量子計算的一個位被稱作qubit,而qubit可以包含0與1的組合。你不能說qubit本身是1也不能說qubit是0,它可能更類似于組合態(tài)。組合態(tài)的表達方式也很有意思,一般包括基本狀態(tài)和常數(shù)振幅。每個常數(shù)代表了一個粒子在相應(yīng)位置被觀測發(fā)現(xiàn)的概率,概率常數(shù)的平方之和必須等于一。你喜歡研究概率的相關(guān)問題嗎?”

    “我讀過《量子力學(xué)》。”金百慧傲然抬頭。

    “你看懂了?”江逾白隨口問道。

    金百慧揉皺手中的紙團,準確無誤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她追根究底道:“林知夏,你每一本書都能看懂?”

    “不能啊,”林知夏一點都不羞愧,“收集外界信息可以填補我們的思維空白區(qū),我覺得這個過程很快樂。雖然有些書里傳達的東西,我也不是很明白。”

    金百慧垂下手臂,雙掌緊貼褲縫。她沒和林知夏打招呼,扭頭走回了十八班。

    林知夏輕輕地扯住江逾白的書包帶子。他們二人也返回了十七班的教室。班主任張老師為大家抱來一沓材料——那是競賽班的教學(xué)計劃書。

    張老師簡單地交代幾句話,就宣布上午的課程結(jié)束。

    林知夏把文件和材料全部裝進書包,又找出她的學(xué)生公交ic卡。她很有骨氣,硬是沒去初二年級找哥哥,自己一個人搭乘公交車回家了。

    中午十二點,林知夏踏進家門。

    媽媽問她:“夏夏,你哥哥呢?你哥哥沒跟你一起回來?”

    林知夏立刻向媽媽告狀:“媽媽,媽媽,我不知道為什么,哥哥總是不理我……不,他不是哥哥,他讓我叫他林澤秋。今天在學(xué)校里,我遇到林澤秋的同學(xué)了,林澤秋裝作不認識我。林澤秋和同學(xué)說,我是初一競賽班的學(xué)妹�!�

    媽媽聽了這話,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林澤秋怎么回事,這才開學(xué)第一天!”

    媽媽并不了解前因后果,就認定林澤秋沒事找事。

    林澤秋差不多在十二點十分左右走到家門口。他隱隱有些擔心林知夏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在公交車上被人拐了……她明顯比正常初中生的年紀要小,看起來也是一副很單純很好騙的樣子。

    林澤秋還沒進屋,媽媽就沖他吼道:“林澤秋!你馬上給我過來!”

    林知夏出聲制止:“不,媽媽,你不要兇哥哥,我想請你做一個見證人。你坐在我和哥哥的旁邊,聽我和哥哥聊天�!�

    這還是江逾白的主意。

    江逾白為林知夏提供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江逾白建議,林知夏和林澤秋溝通時,讓家里的長輩做個見證。這樣一來,林澤秋就要斟酌措詞,不能隨心所欲地展現(xiàn)他的惡聲惡氣。

    林知夏知道,哥哥在媽媽的面前特別乖,從來不敢和媽媽頂嘴。只要媽媽為林知夏撐腰,林知夏就不怕哥哥變兇了!

    兄妹溝通的地點,正是林知夏的臥室。

    林知夏搬來三把椅子,真誠地邀請哥哥和媽媽坐下。

    哥哥的臉色奇差無比。他皺眉不語,雙腿微微分開,兩手搭放在膝頭。無論媽媽如何旁敲側(cè)擊,他也不愿意為自己解釋一句,簡直就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媽媽余怒未平:“林澤秋,今天是你妹妹第一天上中學(xué),你這個做哥哥的,沒幫到她也就算了,怎么還能在學(xué)校里欺負她?她是你的親妹妹。你妹妹這么小,你不保護她,還讓她跟你劃清界限?”

    林澤秋深吸一口氣。他心情壓抑,找不到宣泄口。

    “哥哥!”林知夏坐到他的對面。

    他終于出聲:“你要干什么?”

    林知夏還以為哥哥會說:滾開,別煩我。

    沒想到,哥哥只是問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果然!在媽媽的面前,哥哥會變得更溫柔。江逾白的建議真是太有用了!林知夏以前怎么沒有想到呢!

    “我必須和你溝通,哥哥�!绷种淖霉P直,目光一瞬不離地傾注在林澤秋的身上。

    林澤秋的后背靠緊了椅子。

    林知夏繼續(xù)說道:“你在學(xué)校里裝作不認識我,這是你的主觀行動。你產(chǎn)生了這種行動,肯定是受到了外在因素和內(nèi)在因素的影響……”

    “別跟我聊心理學(xué),我沒興趣。”林澤秋冷漠地打斷了妹妹的話。

    媽媽卻說:“林澤秋,你跟你妹妹好好講話,我講過多少次,你是哥哥,哪家的哥哥像你這樣?你妹妹招你惹你了?”

    林知夏站起來,抱住媽媽的手臂:“溝通的氛圍很重要,媽媽,保持平穩(wěn)的心態(tài),讓我們遵循心理學(xué)的指導(dǎo)�!�

    媽媽輕拍了女兒的后背。出乎林知夏的意料,媽媽也站起身,還說:“我得去檢查倉庫了,你爸爸一個人在看店,忙不過來,午飯做好了,就在桌子上。你們兄妹倆什么時候聊完了,別忘了去客廳吃飯。家和萬事興,爸爸媽媽不想看到你們吵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鬧得狠了,我跟你爸晚上都睡不著,明早還要去批發(fā)市場進貨搶貨�!�

    媽媽即將離開臥室,林知夏萬般不舍地挽留她:“媽媽,媽媽……”

    林知夏奶聲奶氣地叫著媽媽,可她的媽媽忽然有了一副鐵石心腸。媽媽執(zhí)意給兒子和女兒留下獨立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去面對這一次的矛盾和沖突。

    媽媽去了自家超市。

    寬敞的臥室里,只剩下林知夏和林澤秋兩個人。

    林知夏失去靠山,忐忑不安道:“我不是故意找媽媽告狀的。”

    “你究竟想說什么?”林澤秋伸長雙腿,懶散地坐在椅子上。

    林知夏回想今天的遭遇。她的記憶力實在太好了。她清楚地記著每一個細節(jié),這讓她本已熄滅的怒火再次燃燒起來,瞬間怒發(fā)沖天:“林澤秋,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特別生氣,上一次這么生氣還是五歲那年,你把我的水彩筆都弄壞了!這次更嚴重,沒人能哄好我!”

    林澤秋看著她,就像看小貓撓人。他面無表情地說:“你生氣了?嚇死我了�!�

    林知夏漲紅了臉:“林澤秋,你不要太過分。”

    “你搞沒搞錯?林知夏,”林澤秋提醒她,“你扯著我來聽你講廢話,算我過分?”

    林知夏強作鎮(zhèn)定,質(zhì)問道:“我只是想找到原因,你為什么要和我斷絕血緣關(guān)系。上個禮拜我看報紙,報紙上有一個老爺爺發(fā)表了一則聲明,他聲稱要和兒子斷絕關(guān)系。因為他的兒子經(jīng)常賭博、酒駕、包養(yǎng)小三,他覺得自己沒把兒子培養(yǎng)好……”

    說到這里,林知夏引入主題:“我又沒有賭博、酒駕、做違法的事,林澤秋,你憑什么和我斷絕關(guān)系?”

    林澤秋聽得一愣:“我沒和你斷絕關(guān)系�!�

    “你有!”林知夏斬釘截鐵地說,“你不讓我叫你哥哥!”

    林澤秋站起身:“出了學(xué)校大門,你怎么叫都行�!�

    “為什么?”林知夏的求知欲一瞬間爆發(fā)了,“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林澤秋打開了臥室房門:“羅里吧嗦的,你煩不煩?我沒空跟你瞎扯。我去客廳吃飯�!�

    真是浪費了一次溝通的機會!

    林知夏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哥哥,我們家里有一個喇叭,那是爸爸媽媽做促銷活動時用的喇叭。你不告訴我具體的原因,我就帶著喇叭去學(xué)校,在你的班級門口大聲喊,哥哥哥哥哥哥哥哥,讓全校所有同學(xué)和老師都能聽見我的聲音�!�

    按理說,林知夏發(fā)出恐怖的威脅,哥哥就會很兇地批評她。

    但是,林澤秋一句話都沒說。

    他扶著門把手,身形微微顫了顫。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雙手麻痹,脊背僵直。

    為什么他極力避開噩夢中的場景……

    反而促成了噩夢發(fā)生在現(xiàn)實里?

    如果林知夏真的那么做了,林澤秋的校園生活就毀了。

    自從初一下學(xué)期以來,林澤秋就頻繁收到女同學(xué)的示好。他明白那是《思想品德》課本上所說的“青春期萌動”。他遵從課本上的教導(dǎo),謹慎地把握著交往的尺度,嚴格控制著異性同學(xué)之間的界限。他清白、上進、品行端正,從不借別人抄作業(yè)。

    而一旦林知夏卷入他的校園關(guān)系網(wǎng),他就會從云端跌落,從天上的明星淪為地上的諧星。

    臥室門開了一條縫,林澤秋踏出一步,又突然轉(zhuǎn)過身,走回林知夏的面前:“林知夏,你要是帶了喇叭去學(xué)校,我就登報紙,和你斷絕血緣關(guān)系。”

    “你登報紙吧,我等著,”林知夏竟然說,“讓爸爸媽媽看到,你會被逐出家門。你會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裹著破破爛爛的棉絮,睡在天橋底下的橋洞里�!�

    林澤秋氣不打一處來,真想卷起鋪蓋離家出走�?墒窍乱幻�,林知夏的態(tài)度忽然放軟:“為什么,哥哥,我好困惑啊,你以前還說,你不會因為我的存在而感到難過,不管怎么樣,我都是你的妹妹……你是不是不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可是我還記得,對比現(xiàn)在和從前,我覺得好難過……就連這種難過的心情,我都沒有辦法忘記……”

    林知夏坐在床邊,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她的毛絨玩具上。

    她懷里抱著小企鵝,雙手握著企鵝翅膀,指甲尖都微微泛白。

    “我……”林澤秋的心口像被一把鈍刀割過。無形的血液順著潰爛的傷口往外涌出,他雙腿一軟,疲憊不堪地坐在地上。

    他說:“林知夏,這不是你的問題。我……我考了三次競賽班,沒有成功�!敝蟮脑挘蓝贾v不出來。

    林知夏雙眼微瞇:“因為你考不上競賽班,所以你在學(xué)校里不認我,就能保全你的面子,是這個道理嗎?”她歪過頭:“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呢?在我的輔導(dǎo)下,你可以輕松考進競賽班,更不用擔心面子的問題�!�

    林澤秋單手扶額,千言萬語化為兩個字:“算了�!�

    林知夏蹲到他的身邊,瘋狂搖晃他的肩膀:“振作!哥哥!振作!”

    林澤秋輕輕推開她的手,她立刻介紹道:“我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無所畏懼的,他越戰(zhàn)越勇,眼界廣闊。今天的數(shù)學(xué)搶答賽上,我發(fā)現(xiàn),他的心算水平突飛猛進,簡直不可同日而語!58進制和62進制的轉(zhuǎn)化題,他都能口算出來了!我們班一共得了19分,最難的4分都是他一個人貢獻的!要知道,今年一月份,他考試還經(jīng)常打草稿呢。”

    “你最好的朋友是男是女?”林澤秋質(zhì)問道。

    “是非常好的男孩子�!绷种暮敛槐苤M地回答。

    第29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男孩子?”林澤秋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林知夏!你是個女孩子,你只能和女孩子玩!男女有別,這還要我來告訴你?”

    林知夏沒想到她的哥哥只關(guān)注這一點。

    明明能好好商量的事情,他非要擺臉色,非要和她吵架,現(xiàn)在還把矛盾轉(zhuǎn)移到江逾白的頭上!

    林知夏拎起小企鵝毛絨玩具,借用林澤秋的說辭來打敗他:“林澤秋,我是女生,你是男生,我和你也是男女有別。我不跟你講話了�!�

    林澤秋的憤怒到達了臨界值:“我是你哥!那小子從哪兒冒出來的?”

    “不要你管,”林知夏揚起腦袋,“我和他在學(xué)校里還是好朋友,我和你在學(xué)校里不是親兄妹。”

    她抱緊小企鵝,扭頭就要去客廳。

    林澤秋抬起左手,越過她的肩膀,直接把小企鵝搶了。

    他將那只毛絨玩具高高地舉過頭頂,林知夏踮起腳尖,伸手去夠,怎么也夠不著。比起哥哥一米八的身高,林知夏實在太矮了。

    小企鵝可望而不可即,林知夏生氣地攥緊了林澤秋的衣角:“還給我!你把它還給我!我每天中午和晚上都要抱著它睡覺!快點!我給你四秒鐘的考慮時間!”

    “你必須答應(yīng)我,找一個女孩子做你最好的朋友,我就把它還給你。否則你再也見不到這只企鵝�!绷譂汕锾岢鍪挚量痰臈l件。

    他希望林知夏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他猜測,那個男生在林知夏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這只他沒等來林知夏的回答。林知夏怒火攻心,氣勢洶洶地摔門而出。

    片刻后,她抱著一個籃球跑回來,還帶了一把剪子。

    林知夏跪坐在地,緩緩把籃球放到腿上。她手握剪刀,鋒利的刀尖對準了球面,語氣毫不退讓:“林澤秋,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威脅我。我討厭被人威脅。你不把小企鵝還給我,我就把你最喜歡的籃球扎破,扎成馬蜂窩�!�

    林澤秋聽得心尖一抖。他盤腿而坐,低下頭來,雙手奉還小林知夏終于救出了她的毛絨玩具。但她對哥哥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層。在她看來,哥哥的一系列行為都是無理取鬧,他都快滿十四歲了,為什么表現(xiàn)得像個四歲的小朋友?

    哥哥略帶猶豫地摸了摸林知夏的頭。他溫暖的手掌覆在林知夏的頭頂,指尖輕撫她的發(fā)絲,像在給一只暴躁的小動物順毛。

    林知夏逐漸平靜:“我餓了,我想吃飯,肚子在咕咕叫�!�

    “別磨蹭,去吃飯,”哥哥帶她走出臥室,“媽媽做了紅燒雞腿�!�

    “紅燒雞腿!”林知夏一蹦一跳地躍向了餐桌。

    餐桌上擺放著熱氣騰騰的三菜一湯。紅燒雞腿、醬汁茄子、涼拌黃瓜,還有一盆西紅柿雞蛋湯。飯菜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林知夏周身的陰霾一掃而光。她開開心心地捧起碗,又用一只小勺子舀起雞腿的湯汁,澆在了碗里的白米飯上。

    林知夏咬了一口雞腿,細細品味,吞咽完畢,心花怒放道:“媽媽做的紅燒雞腿最好吃了�!�

    她又夾起兩塊茄子,蓋住米飯,繼續(x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飯。

    林澤秋忽然和她說:“林知夏,男生跟女生不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為什么要在午餐時間和我討論這個話題?”林知夏用筷子剃掉了雞腿肉,拌進米飯里。

    林澤秋端著飯碗,振振有詞道:“林知夏!今早我在學(xué)校里看到你和那個男生走得很近,周圍沒有女同學(xué)。這絕對不行。中學(xué)和小學(xué)不一樣,你必須注意交往的分寸。別以為自己很聰明,就能天不怕地不怕。你絕對不能和男同學(xué)、男老師單獨待在一塊兒,旁邊一定要有人。如果有男老師叫你去辦公室,你提前踩個點,辦公室里要有別的老師——最好是女老師。如果男老師把你一個人留堂,或者叫你去他家里補課,你理都別理,懂我的意思嗎?爸爸媽媽沒告訴你這些,你別嫌我啰嗦。”

    林知夏若有所思:“哥哥從哪里知道了這些東西?”

    “這你別管,”哥哥眉頭緊鎖,“反正我不會害你。”

    林知夏喝了一口西紅柿雞蛋湯,渾身都暖洋洋的。填飽肚子之后,她的心態(tài)平和了許多。也許,饑餓狀態(tài)下的人類更加暴躁沖動易怒?她心不在焉地辯解道:“哥哥,你懂的那些,我也懂。當危險來臨,無論對方是男是女,我在力量上都不占優(yōu)勢。但我一直很注意自我保護。我會觀察同學(xué)和老師的表情,猜測他們的心理活動,判斷他們是否有惡意……是這樣的,哥哥!今天早上,我覺得你對我惡意很大。”

    林澤秋放下筷子,視線飄到了別處。他心里有事,就會食不知味。

    林知夏給哥哥夾了一只雞腿:“我的那位朋友,他是很好的人。我和他一起從實驗小學(xué)跳級來到了競賽班……對了,他和我同一年出生,我們的生日就差了一個月。”

    哥哥呼吸停頓:“你的朋友,今年也是十歲?”

    “對呀。”林知夏頻頻點頭。

    哥哥再三確定:“他也考上了競賽班?”

    “他不僅考上了,”林知夏略帶一絲驕傲地說,“他還是我們班的第九名!我們班上人才輩出,不僅有師范附小的第一戰(zhàn)神,還有全市第四屆中小學(xué)生圍棋比賽的小學(xué)組亞軍,江逾白能在我們班上排名第九,已經(jīng)算是非常厲害!”

    哥哥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他佯裝淡定,端起盤子,撥了一只紅燒雞腿入碗。他沉默地垂首,動作機械地往嘴里送食物,甚至沒留意自己的碗里有一片生姜。

    生姜是林澤秋最討厭的食材。他五六歲的時候,看見碗里有姜絲,就要跳起來大吼大叫。

    此去經(jīng)年,林澤秋深受生活的錘煉,果然成長了許多,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容忍姜片。

    林知夏看著一反常態(tài)的哥哥,不禁思考道:哥哥非常在意競賽班。那么,當他聽說江逾白十歲就能連跳兩級,成功考進省立一中的競賽班,哥哥會不會因此而感到羞愧呢?

    林知夏試著安慰他:“哥哥,你在培優(yōu)班也�?嫉谝�,這說明哥哥在普通人里算是比較聰明的,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嘛。我今天認識了十八班的一個女同學(xué),她叫金百慧。我覺得金百慧給自己的壓力就很大,她在競賽班也不快樂。”

    哥哥仍然一言不發(fā)。

    林知夏專心進食。

    飯后,她洗臉刷牙,躺倒在床上,蓋著柔軟的被子,懷里抱著小企鵝,準備進入午睡狀態(tài)。

    哥哥形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她的門口。他斟酌了很長一段時間,打好腹稿,才對林知夏說道:“林知夏,我還是剛才那個意思,你必須找?guī)讉女生,當作你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整天跟男生玩在一起。哪怕你年紀很小,你班上的同學(xué),你隔壁班的同學(xué)都比你大了兩三歲,他們的想法肯定跟你不一樣。這樣吧,你甩開江逾白,多和別的女生接觸幾天,怎么樣?”

    “不要吵我午睡�!绷种睦淠卮鸬�。

    哥哥走進她的房間,拽了一下她的枕頭。她憤憤不平道:“林澤秋!你再惹我一次,我立刻找媽媽告狀!”

    “找媽媽告狀”是一招妙計,百試百靈。

    林澤秋立刻返回他的房間。他坐在自己的床邊,頗感困乏倦怠,他一天到晚為什么要操心那么多事?今天中午的碗筷還沒收拾,沒洗干凈。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腦子里積累的雜亂思緒匯成一團漿糊,他懶得去抽絲剝繭地考慮問題,索性閉上雙眼,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他做了個支離破碎的夢。

    夢境中的光線影影綽綽,還有一位穿著校服的少年正在大言不慚地教育他:“林澤秋,你妹妹的年紀那么小,說話又很煩人,給一顆糖就能把她騙走,萬一學(xué)校里有人欺負她怎么辦?競賽班沒什么大不了。她的小學(xué)同學(xué)都能跳級考上來�!�

    他還聽見媽媽在他耳邊喊:“起床!起床!林澤秋!”

    他嚇得一激靈,恍然睜開了雙眼。

    窗邊漏下的陽光濃烈,媽媽站在他的床邊,告訴他:“林澤秋,你的班主任,還有你妹妹的班主任都給我打了電話,他們問我,你們倆今天下午怎么沒來上課?我跟你爸爸剛才都在查貨,還有幾個客人訂了七箱啤酒,你爸爸給人送貨去了,我在店里都忙不過來,才發(fā)現(xiàn)你和你妹妹睡過了頭。你快帶著你妹妹去學(xué)校�!�

    林澤秋一下子清醒,單手拎起書包,直奔林知夏的臥室。他推開房門,往里一看——果然,林知夏還在睡覺。她側(cè)躺在床上,睡得失去了意識。

    一般來說,如果林知夏在清醒時有較大的情緒波動,那她中午和晚上就會睡得特別踏實。林澤秋對妹妹的生活習(xí)慣簡直了如指掌,他只是沒料到,今天中午,連他自己也睡過頭了。

    他狠狠拍響了墻壁:“喂,起來,林知夏!林知夏!”

    林知夏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干什么?”

    “下午三點了�!绷譂汕锾嵝阉�。

    林知夏驚訝地問道:“媽媽為什么沒來叫我起床?”

    林澤秋解釋道:“你和我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媽媽默認了我出門的時候會帶上你�!�

    媽媽站在林知夏的門口說:“夏夏,下次睡覺前,你定個鬧鐘�!�

    “不用,”林澤秋隨口道,“我不午睡。我來喊她。”

    林知夏討厭鬧鐘的聲音。而林澤秋從來不午睡。他習(xí)慣在中午抽空背課文、背英語單詞。他是省立一中培優(yōu)班眾多同學(xué)的榜樣。自從升入初中以來,他從沒有遲到早退過一次。

    今天,他打破了自己的記錄。

    林知夏收拾完畢,林澤秋領(lǐng)著她沖出家門。

    她跟著哥哥跑向了公交車站牌。哥哥雙腿修長,邁開一步頂她兩步,跑起來的速度比她快得多,不過,哥哥經(jīng)常停下來等她。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爸爸媽媽帶著她和哥哥一起回老家。老家房子的后山腰處,長著一大片茂密的竹林。因為竹筍炒肉很好吃,所以林知夏沒事就去拔幾棵竹筍,哥哥總是拎著木桶跟在她的背后,無論她跑到哪個角落,一回頭就能望見林澤秋。

    她記得林澤秋時時刻刻照看她的目光。

    親情真的很復(fù)雜,林知夏默默感慨,既有讓她安心的瞬間,也有讓她傷心的瞬間。

    *

    下午三點二十,林澤秋和林知夏抵達了省立一中。門衛(wèi)檢查了他們的校園卡,放他們進入校門。

    這會兒正是課間休息的時候,校園里嘈雜熱鬧,人聲鼎沸,林澤秋和林知夏背著書包,一前一后地走向教學(xué)樓,顯然是兩個遲到的學(xué)生。

    林知夏緊緊跟隨哥哥的腳步,前方忽然有人喊道:“林澤秋!林澤秋,你遲到了?你旁邊的女生是誰?”

    林澤秋就讀于初二(四)班。

    初二(四)班的教室坐北朝南,位于A棟教學(xué)樓的一樓,鄰近省立一中的初中部入口。林澤秋的同班同學(xué)們站在走廊上,引頸而望,他們的關(guān)注點都在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小聲問道:“林澤秋,你又要說我是你的學(xué)妹了嗎?”

    林澤秋駐足。

    停頓兩秒之后,他跨上臺階,背影決絕。

    林知夏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面朝初二(四)班的眾多同學(xué),身形挺拔如一棵茁壯的白楊樹。他雙手揣在褲子口袋里,始終沒有拿出來,這讓他整個人更具氣勢。

    他正式介紹道:“這個女生,是我妹妹。她是今年初一年級競賽班的新生。”

    初二(四)班的同學(xué)群中爆發(fā)一陣起哄聲。

    林知夏不懂那種聲音的潛在含義。她站在初二(四)班的門口,自顧自地說:“我叫林知夏,我哥哥叫林澤秋,夏天和秋天,聽起來就像兄妹,我們的爸爸媽媽特意取的名字�!�

    林澤秋朝她擺了一下手:“你快去你的教室吧。”

    林知夏高高興興地答應(yīng):“放學(xué)后,我來找你一起回家�!�

    她剛踏出一步,忽聽背后有一個同學(xué)問道:“林澤秋,你妹妹都能考上競賽班,你為什么考不上啊?”

    林澤秋沒有回話。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他在自己的臆想和噩夢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也準備好了萬無一失的應(yīng)對措施。

    林澤秋側(cè)目,勾唇一笑,對那個同學(xué)說:“你他媽的在講什么廢話?人各有命�!�

    怎料,那位同學(xué)不依不饒:“我可沒講廢話啊,林澤秋,你還打算考第四次嗎?”他哈哈笑了一聲,用調(diào)侃的輕松語氣說:“林澤秋,你也有今天!連你妹妹都不如……”

    林知夏猛然轉(zhuǎn)身。

    她嚴肅地回應(yīng):“就算我哥哥考了四次,那也是他努力的證明。他朝著目標,不斷邁進,這沒什么好笑的。難道你從沒失敗過嗎?你做什么事,都能一次成功嗎?你的現(xiàn)實生活和你的設(shè)想完全一樣嗎?”

    那位同學(xué)愣在了原地。

    林知夏今天的午睡時間偏長,還沒完全清醒。她正在組織語言。她要在初二(四)班門口把那位同學(xué)說哭,這也是她的能力之一。

    哥哥卻拍了她的肩膀:“行了,你走吧,快上課了。”

    林知夏點了一下頭。

    她跑向初一年級的教學(xu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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