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葉限笑著看蕭岐山,道:“倒是不怕你冒犯佛祖,只是那里的養(yǎng)了一群武僧,您又不讓帶隨從出來。等一下被扔出寺門可就不好了!”
蕭岐山聽了只能放棄,著跟他一起下山去,山下有個可住的酒家。
七月初的時節(jié),酒家旁邊種了一株碗口粗的柿子樹,柿子已經(jīng)紅了,綴滿枝頭。那里正有長興侯府的隨從等在,在樹下鋪了桌子布了酒菜。有侍衛(wèi)端了一盤柿子上來。
葉限把魚給了隨從,讓做一道清蒸魚出來。
蕭岐山捏著柿子左看右看,嘆了口氣道:“你小時候,你外公帶你到貴州找我,枝頭就結(jié)滿了柿子,你摘了一個就咬,滿嘴都是澀,偏偏你還倔強的很,整個都吃下去了�!�
剛下樹的柿子不能吃,得擱草木灰里一段時間軟了才能吃。
葉限都不記得這事了。
說起來也奇怪,他明明記性十分好,一篇詩文看過就能說出大概,但他不記得兒時的許多事。
蕭岐山說完,又很好奇葉限那封信,問他:“……剛才見你得了封信,是誰與你的?我還不知道你,人緣這么差,肯定在燕京沒朋友!”
葉限讓書童把信給他看,說:“正要和你說,我想讓你去幫個小忙�!�
蕭岐山一看那字跡就笑起來了:“是那個你讓我來燕京的顧家大小姐?倒是奇怪了,前不久你不是說她母親逝了嗎?怎么現(xiàn)在讓我?guī)椭匆棠锏纳碓心��!?br />
葉限說:“我哪里知道,去不去隨您!”
蕭岐山哈哈一笑,拍著自己愛徒的肩道:“我能不去嗎?你可是保了我來燕京的。況且我也想去看看,到底那顧家大小姐是怎樣的人,讓我們的長順送了仙人掌給她!”
葉限笑瞇瞇地看著他:“您要是再叫我長順,我就把那幾條竹葉青放您床上去,陪您睡覺。”
蕭岐山摸摸鼻子不再說話,他忘了,葉限很抗拒這個乳名。說起來這個乳名還是高大學(xué)士取的,當時外孫出生,老人家在書房里抓耳撓腮好幾天,出來后就喜滋滋地宣布葉限的乳名要叫長順。這名字又順口又好聽。和親家斗了大半輩子的長興候老侯爺也很滿意,大家就都這么叫了。
小時候葉限多可愛啊,比現(xiàn)在胖多了,白嫩嫩的,喜歡睜大眼睛看人,不說話也不鬧,誰抱都不哭。
現(xiàn)在長大了,也會逞脾氣了!
蕭岐山心里有些惋惜。
幾日后,他帶了葉限的信和自己的名帖去了顧家。顧老爺在正堂見了他,聽說他是長興候府的幕僚,又是長興侯世子爺?shù)睦蠋�,十分敬重,讓人捧了新春的萬春銀葉來。
蕭岐山也說明了來意:“……府上大小姐和世子交好,請了世子說府上姨娘得了怪病,腹痛非常,卻診不出原因,大小姐請我來與姨娘看看�!�
顧德昭聽了便謝他:“……倒是麻煩您一趟!”
他想不到顧錦朝還愿意放下仇恨,為宋姨娘的病請蕭先生來!他有些感慨又心疼,朝姐兒這樣懂事,他更覺得自己虧欠她了。既然蕭先生是長興侯府的幕僚,又是與長興候世子治過病的,應(yīng)該醫(yī)技極高明的。
他讓李管事帶著蕭岐山去找顧錦朝,既然是朝姐兒請來的人,他也不好牽扯著。
顧錦朝本來等著葉限的回信,卻聽說蕭先生已經(jīng)來了。便換了件淡青色的織花緞褙子,在花廳見蕭先生,又讓青蒲上了一壺貢陽羨茶。
蕭先生由李管事引著來,遠遠一看是個穿著直裰,氣度超然的清瘦男子�?瓷先ゲ贿^四十,一雙眼睛笑瞇瞇的,十分和善。錦朝起身迎他,看到此人的樣子,卻突然覺得十分眼熟。
……她好像見到過此人。
那種隨和的笑容特別熟悉,但是她的記憶很模糊,根本不記得是什么時候見過此人了。
念頭一閃而過,此時自然不是深究的時候。錦朝笑著請蕭先生坐,先拜見了他:“……早聞先生醫(yī)技超群,不想氣質(zhì)也如此清雅,小女實在拜服。”
蕭岐山也打量了她一眼,礙于男女之妨,沒有多看。不過不得不說,顧錦朝是那種第一眼就讓人十分驚艷的長相。蕭先生笑著回道:“不過虛名而已,我常年不出貴州,醫(yī)技超群是談不上的。”他心里還想著,想不到葉長順也是個看臉的,只是不知道這顧家大小姐品行如何,擔不擔得上葉長順特地請他出貴州。
錦朝自然沒有先提宋姨娘的事,而是讓丫頭先奉了茶點上來。
她心里還在思索,這個蕭先生實在是越看越覺得眼熟,聽葉限說他常年隱居貴州,自己那時又在顧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不可能見過蕭先生。那只能是前世嫁到陳家后……
顧錦朝還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不過既然她是見到過此人的,那無論怎么說,他肯定牽扯了葉陳兩家的爭斗中來了。一個隱居山林的人,怎么會牽扯進這個持續(xù)十年的、朝堂腥風血雨的爭斗中來?
隆慶六年九月十三,穆宗駕崩。同年十一月七日,神宗登基,改年號萬歷,張居廉挾以號群臣。
錦朝不知道這其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難不成蕭先生為了葉家,牽扯到了這場爭斗中來?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過這事于她來說太遠,就算出于葉限救她母親的情誼,她想幫一幫長興候家,如此時候,也不知道該從何幫起。這事還是先按下不表,至少她要先把宋姨娘的麻煩解決了。
她和蕭岐山說話:“……母親病重,您千里迢迢從貴州趕來,實在辛苦�?上夷赣H沒這個福分,早早的走了……”
蕭先生聽了,沉思片刻,才緩緩道:“我記得世子爺說過夫人的病情,按理應(yīng)該不會如此快才是�!�
錦朝點點頭,輕聲道:“母親……母親死得不尋常�!彼龥]有往下說,蕭先生也明白這是人家的家事,既然顧家夫人死得離奇,肯定是有丑事在里面的,家丑不可外揚。
他見顧錦朝雖然傷心,卻也不至于低迷。知道這顧家大小姐性格還是堅毅的,只是這么早就喪母,也實在可憐。
錦朝擦了擦眼淚,笑著說:“讓先生看笑話了……母親死后,父親本打算發(fā)落了我的姨娘,不想姨娘懷了孕,就安置在原來的宅子里。我雖心中有恨,卻也讓人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只是前幾日姨娘說自己莫名腹痛,幾個大夫來看了,都看不出異常。姨娘就說是大夫醫(yī)技不高明,診斷不了她的病,鬧著要換大夫……倒是夜里姨娘睡著,小丫頭撩了看,發(fā)現(xiàn)姨娘肚子淤青,姨娘卻也沒說過是怎么回事……我想問問蕭先生,有什么病可致腹部淤青的?”
蕭先生聽了默不作聲。顧大小姐這幾句話實在隱晦,她母親死后就發(fā)落了姨娘?豈不是說她母親是姨娘所害,因為腹中有子才被保下來。
再說那姨娘,肚上淤青可是外力所致,斷沒有內(nèi)癥的說法。姨娘自己吵著看大夫,又什么都沒有,卻不提自己肚子的淤青。只有一個可能,是那姨娘自己在鬧事。這顧大小姐這番隱晦的告訴他實情。她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她覺得不便說罷了。
蕭先生便朝她眨眨眼道:“大小姐放心,在下知道這是什么病�!�
錦朝便向蕭先生笑笑,這蕭先生也是個明白人。知道她說的有什么貓膩。
第九十章
爭奪
與蕭先生進了茶之后,錦朝便和他一起去了臨煙榭。
宋姨娘躺在臨窗大炕上,背靠著一個已經(jīng)舊了的綠織金大迎枕,臉色蒼白,一旁的草鶯幫著喂她喝綠豆米湯消暑。
錦朝先喚了她一聲姨娘,又說:“這是我給你請來的大夫,是長興候府的蕭先生,原先給世子爺治過的。”
宋姨娘不由得愣了愣,她是怎么請到長興侯府的人的!
先前她借著肚子鬧幾天,不過是想著把她屋子里幾個丫頭收拾一下,讓她們伺候自己用心些而已。也是惡心一下顧錦朝,她現(xiàn)在不是管理內(nèi)院嗎,總要管自己的事吧!后面徐媽媽又找了幾個大夫,都被她氣走了,誰知道今兒的,還讓她請了給長興候世子爺醫(yī)治過的大夫來。
這下這位蕭先生診不出自己的病,她總不能再死纏爛打說人家醫(yī)技不好了吧!要是惹怒了長興候世子爺,遷怒了顧家,老爺更定更不喜歡她。
其實宋姨娘現(xiàn)在就想讓這個蕭先生回去……
但她忍了忍,只能笑著道:“倒是麻煩大小姐盡心了……”
錦朝說:“不麻煩,姨娘還和我客氣嗎!”又讓人取了小枕過來,讓蕭先生細細聽脈。
宋姨娘漫不經(jīng)心,她本來就沒病,這就是瞎折騰而已。
蕭先生自然也看到了,嘴角掠過一絲笑容,隨即閉目細聽。
過了一會兒之后他收了手,面色嚴肅道:“姨娘這可是病得不輕�。 �
宋姨娘聽了很驚訝。怎么還真讓蕭先生給診出病來了?她自己的身體好好的,她還能不知道。忙問蕭先生:“先生,我這究竟是什么�。俊�
蕭岐山皺眉道:“這實在不好說,此病古怪,我行醫(yī)十多年也只見過兩例而已……不過姨娘放心,只要吃了我開的藥,那必定是藥到病除的�!闭f著讓旁的小廝收了東西。
宋姨娘看了一眼蕭岐山,心里很是狐疑,說的如此斬釘截鐵,他不會是顧錦朝找來耍自己的吧?
顧錦朝面上卻很高興:“既然診出了病癥,姨娘就盡可放心了,只要吃了蕭先生的藥,自然就沒事了。以后肚子應(yīng)該就不會疼了……您先歇息著,我去送送蕭先生�!�
小丫頭撩了簾子送她出去,顧錦朝幾步跟上蕭先生,輕聲道:“多謝蕭先生幫忙了!姨娘這樣的鬧騰,我也是沒有辦法,總是要讓她安心生孩子的。不過您開的藥,沒病的人喝應(yīng)該沒事吧?”
蕭岐山笑笑道:“是藥三分毒,不過我給她開一些溫和調(diào)養(yǎng)的藥喝下去,總不會有大問題的�!�
錦朝又問:“我聽說服藥都是有忌口的,吃您這藥是不是有什么東西不能同時用呢,免得姨娘不慎用了傷了孩子,她也不知道……”
蕭岐山心里暗道,倒不知這位大小姐如此好心,竟然對一位姨娘的孩子如此用心。這性子倒是和葉限完全不像,別人要是害了他一點,葉限可是要加以千百倍報復(fù)回去的!
原也是位普通的閨閣女子,雖然德行不錯,除了長相,別的卻也算不上出眾。
蕭岐山繼續(xù)道:“方子里我開一些人參、黃連類的東西,切忌服用藜蘆、牙硝一類的藥材,飲食忌用燥熱辛辣之物,那也就差不多了……”
錦朝送蕭先生到了垂花門,讓徐媽媽包了一盒貢陽羨茶送給他。見不是金銀之物,蕭岐山就也收了�;厝ブ缶腿フ伊巳~限,跟他說這位顧大小姐的事。
“……我瞧著人是不錯,德行、容貌都是好的。只是性格太和善了,沒什么意思!……”
葉限正半蹲在樹上試他的弩箭,箭尖瞄準了蕭岐山,笑得露出一口細白的牙:“是您認錯人了吧。整個燕京,誰還有她的德行差,和善更是談不上了!不過這是讓您去看病的嗎,怎么瞧起人來了�!�
蕭岐山望著那對準自己的箭尖,心中突然一跳。又揚眉道:“你現(xiàn)在敢拿著弩箭對準師父了!”
挽了袖子三兩下上了樹就要收拾他。
高氏被眾人圍擁著過來,遠遠看到葉限竟然蹲在樹上,心里十分不滿,葉限這還有沒有個世子爺?shù)臉幼�!就算不在乎身份,總不能不想著自己的病吧!她讓丫頭去叫了他下來,自己親自訓(xùn)了他幾句。
葉限就算再乖張,在母親面前那也是乖乖巧巧的聽訓(xùn),被罵了一頓,又關(guān)進書房練字了。
高氏笑著請了蕭岐山去廳堂,老長興候要與他談話。
夜深了。
錦朝還在縫制枕芯。
近來顧德昭都宿在鞠柳閣,或是去郭姨娘那里。羅素便常往她這里來,私底下佟媽媽跟錦朝說:“……羅姨娘這是不安的�!卞\朝也知道。她當初帶羅素回來就是為了分宋妙華的寵愛,如今不用和宋妙華爭了,顧德昭又許久不去她那里,她心里自然不安,只能牢牢抓住顧錦朝。
抱樸圈在錦朝身邊睡覺,它長得胖胖的,雨竹和繡渠又常給它洗著毛,貓更發(fā)懶惰不愛動,貼著人就要睡覺。
羅素手里握著涼茶,看著抱樸笑道:“大小姐的貓養(yǎng)得真好,也不怕人�!�
錦朝笑笑:“我可沒怎么養(yǎng)它,前天還自己跑進小廚房偷了黃魚吃,自己把自己養(yǎng)得這么好�!�
羅素怔了一下。
酥油燈突然暗下去,錦朝拔下頭上鎏金的蓮花簪子挑燈芯,火光一跳又明亮起來。這時徐媽媽拿了一包東西進來。
“大小姐,您要的東西,奴婢都準備好了�!�
徐媽媽打開紙包給她看,羅素看到是一些塊莖樣的東西。錦朝只是用手指挑著看了看,便說:“這樣就好了�!�
徐媽媽收起東西,錦朝看向羅素,她還是如花一樣嬌艷,比原先的清秀,更顯得嫵媚了些。錦朝淡淡地道:“明兒去回事處換一個迎枕吧,我聽說父親讓管事新做了幾個迎枕送過來。其中有一個藥枕,可讓人睡得十分香甜。你去要了來,以后睡得好些�!�
羅素有些驚訝,但她隨即乖巧應(yīng)諾,屈身行禮就退下了。
羅素走后,徐媽媽才把那紙包又打開,還隨身掏出一個藍色的細頸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全倒進了紙包里。
錦朝接過徐媽媽遞過來的紙包,把里面的東西一針一線地縫進了枕芯里。和徐媽媽說:“找個枕套套起來,等一下送去回事處吧,再派人給顧瀾說一聲。對了,宋姨娘要了半蓮回去,現(xiàn)在還每日喝她熬的銀耳羹嗎?”
徐媽媽笑著道:“您放心,每日都喝著呢�!�
錦朝淡笑道:“良藥苦口,恐怕她不愿意吃的,還是加到銀耳羹里好。半蓮是她信得過的人,總不會忌憚著�!�
徐媽媽也應(yīng)了,又說:“草鶯每次從小門溜進去放藥,半蓮姑娘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草鶯姑娘日后怎么辦?”
錦朝說:“還是提到眼皮子底下看著吧,這丫頭也機靈,來清桐院做個二等丫頭也好。”
顧瀾一大早就去了回事處,讓新任的許管事把剛送來的幾個大迎枕拿出來給她看。
“……我那里缺一個,聽說府里剛送了個藥枕,枕著可以安眠,不知道是在哪兒?”
許管事讓小廝把迎枕拿出來,顧瀾聞到其中一個藥枕有淡淡藥香,便確定了是這個。套子還用的是寶藍色攢金絲云紋的,十分漂亮。不過這迎枕拿在手里,她有有些猶豫。
以前她去母親那里,看到她用的迎枕都舊了,才想幫她換一個。正巧她如今睡眠總不安穩(wěn),靠著這個睡得也更舒服些。但如今她事事都防備,這回事處可是顧錦朝的了,要是這枕頭有什么不對呢……
外面有小廝的聲音傳來“……羅姨娘,您難得來!”
羅素?她到這里來干什么?
羅素的聲音淡淡的:“聽說進了新的迎枕,我近日睡眠不安穩(wěn),想要了那個藥枕去�!�
小廝迎著羅姨娘進來了,羅素一看顧瀾竟然也在,一時驚訝,又屈身行了禮問安。
顧瀾看了她一眼,抓起那迎枕慢悠悠地問她:“你也想要這個?”
羅素猶豫片刻,才細聲回道:“稟了二小姐,是大小姐說有個藥枕送來,她想著妾身睡得不安穩(wěn),才讓妾身來拿了藥枕去用的……”這可是顧錦朝說的,顧瀾總不會不給吧?
顧瀾心里十分不舒服,顧錦朝怎么連這個也要搶。她冷冷地看著羅素,聲音卻十分柔和地說:“姨娘……不過是半個奴才而已,這等東西你是用不上的,拿來做什么�!�
羅素咬了咬嘴唇,這可是大小姐吩咐過的!她連這個都做不好,那還有什么用!她又說:“二小姐,這真是大小姐的吩咐,求您讓了與我吧!”
見她這樣想要這個藥枕,顧瀾更是不會放手了。
顧瀾笑著說:“……回去讓長姐好好教教你嫡庶尊卑吧!敢在我要東西,還真是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
想到這羅素也是讓母親傷心的人,她對著她更是沒好臉。
顧瀾使了個眼色,讓丫頭拿著藥枕走了。
許管事站在一邊什么都不敢說,這可不是他能插嘴的。
羅素站在那兒想了想,去清桐院稟了錦朝。
錦朝聽后笑了許久,果然還是要搶的東西才好,搶來的東西,顧瀾拿著就不會起疑了。見羅素有些疑惑地看著她,錦朝又安慰道:“沒拿到就算了,以后我做一個給你�!�
讓丫頭給羅素捧了一盤剛出的福橘過來,吃了也好壓壓驚。
第九十一章
懷疑
顧瀾抱著迎枕去見了宋姨娘。
宋姨娘正躺在內(nèi)室的紅漆千工床上,丫頭就著蜜餞喂她喝藥。聽說顧瀾來了,宋姨娘喜得忙讓丫頭迎了她進來。又讓她坐在床沿上,與自己親密偎貼著。
顧瀾看了宋姨娘許久,忍不住眼眶微熱:“我看姨娘瘦多了,是不是沒吃好?那日聽說你腹痛詭異,我就一直想來看看您,但是守院的婆子不讓我進來。今天得了父親的信才敢來……”
草鶯和黃鸝在旁邊,顧瀾自然不敢喊宋姨娘“母親”。
宋姨娘看了一眼兩個站在床邊的丫頭,淡淡地吩咐她們:“你們先去外面看著吧,我要和二小姐說幾句話�!�
草鶯和黃鸝面面相覷,徐媽媽交代了的,她們不能不看著宋姨娘!
顧瀾冷笑:“姨娘的話都不聽了,是想挨打嗎?”
黃鸝連忙一笑:“二小姐息怒,奴婢們這就出去�!狈畔率掷锏乃幫�,拉了草鶯出內(nèi)室,又把門給合上了。
草鶯望著關(guān)上的榆木門扇,氣得直跺腳:“咱們這樣做,是會被徐媽媽責怪的,到時候我看你怎么辦!”
黃鸝拉了她的手:“……你別急,內(nèi)室朝西廂房的方向有個小窗,被千工床擋著呢!咱們?nèi)ツ莾和德牐齻儼l(fā)現(xiàn)不了!”帶著草鶯轉(zhuǎn)去了西廂房。撥開長得細密的黃槐叢,草鶯咦了一聲。
“黃鸝,你來看,這里還有個小缸呢。竟然放得這么隱蔽!”
黃鸝湊過去看,那是一個養(yǎng)魚用的青花纏枝瓷缸,可不是婆子盛水用的東西。里頭有些深褐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些什么。草鶯湊上去聞了聞,對黃鸝說:“是藥……平時咱們熬好的藥,估計姨娘都不喝,全倒到這里來了……”
黃鸝也看了,嘀咕道:“你說,這些都是安胎的藥,怎么姨娘不喝,偷偷倒了呢?”
草鶯想起徐媽媽交代自己做的事,徐媽媽跟她說過,這是誰都不能說的。便對黃鸝說:“誰知道呢,姨娘本來就是裝病的,可能是嫌藥苦吧……”兩個丫頭不在說話,小心地挑開了窗扇,能隱隱看到二小姐側(cè)坐在錦杌上。
顧瀾先讓木槿抱過迎枕給宋姨娘,跟她說:“……是女兒從回事處要來的,您近日都不能安眠,這迎枕中填了許多溫和安眠的藥材,能幫助您好好睡�!�
自從紀氏自縊死了之后,宋姨娘睡覺都不太安穩(wěn)了。紀氏死后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實在是讓她無心應(yīng)付。
宋姨娘拉著顧瀾的手,低聲跟她說:“……難得你還記著這些。母親也正要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母親并沒得病,不過是想見你一面,才裝了腹痛的�!�
顧瀾很驚訝,正要說什么,宋姨娘卻飛快按下她的手,繼續(xù)道:“那兩個丫頭是顧錦朝的人,你先聽我說完,我怕她們等一下會闖進來……母親困在臨煙榭什么都做不了,你幾日之后借著上香禮佛的名,去宋家一次……找你外祖父幫忙!外面顧錦朝應(yīng)該做了什么事,我擔心腹中孩子生下來之后,恐怕真的會被顧錦朝趕到尼姑庵去!你找到你外祖父給你撐腰,就不用怕她們了……”
顧瀾聽得難受極了,握著宋姨娘的手說:“母親猜得沒錯,顧錦朝找了原先伺候過您的玉香,把您和我原來做的事說出來了,所以我現(xiàn)在來見您一面都難!您放心,我會很快去找外祖父的�!�
宋姨娘這才明白,為什么顧德昭對她如此冷漠!原來玉香背叛了她!宋姨娘聽了之后面色微變,又喃喃道:“不行……這樣一來,你去找你外祖父,就不要提我的事了!”
顧瀾十分不解:“您什么意思,不是……不是要叫他救您嗎?”
宋姨娘手有些抖,跟顧瀾說:“你不明白,你外祖父正是要擢升的時候。我出了事,他會為了保我不把事情鬧出去,和顧家談條件。但是玉香既然把咱們原來做的那些說出來了,恐怕就是另一種極端的結(jié)果了。他恐怕會為了保自己的名聲,逼我自縊……”
顧瀾聽了也被嚇住了,她本來想問宋姨娘不可能吧,外祖父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呢。但是隨即她又想到,外祖父能坐到太常寺少卿,哪里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又不是誰都和父親一樣有顧家、紀家和恩師做保的。
她握住母親有些發(fā)涼的手,安慰她:“您放心,別想多了。我會去和外祖父說去,也不提您被困的事,只說紀氏的死和您懷孕的事……到時候您生下孩子,請了外祖母來看您,也讓別人知道咱們是有人撐腰的。我給她老人家送一串一百零八顆的菩提珠,她總會高興的!再等您的孩子生下來,咱們是有轉(zhuǎn)機的!”
宋姨娘被自己女兒安慰了幾句,也漸漸鎮(zhèn)定下來。
她肚子里的東西是唯一的機會,只要能生下來,她就有把握翻身。
到時候顧錦朝能怎么樣,不過是喪服長女而已!
她點點頭,囑托女兒最后一句:“……你日后要是真有事要人幫忙,倒是可以去找杜姨娘幫忙�!�
顧瀾聽著覺得有些疑惑:“杜姨娘?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您怎么想起讓她幫我們的忙了……”
宋姨娘笑笑:“她呀,那是有把柄在我手上的。你只需要跟她說,看在云姨娘的面子上她也該幫我,她就明白了……她雖然只是個姨娘,但也算半個主子,總還能說幾句話的。”
顧瀾聽到云姨娘的名字,心中微動。杜姨娘的把柄,事關(guān)云姨娘的……到底會是什么事呢?她心里有個隱隱的猜測,卻也沒有繼續(xù)問母親。母親既然不想讓她知道,肯定是覺得知道這些對她來說并不好,她不問就是了。
她把母親身后的綠織金大迎枕拿下來,換了寶藍色攢金絲藥枕,把母親最后的被角掖好了,端起放在一旁的藥碗:“……藥都涼了,我喂母親喝下吧�!�
宋姨娘卻別過嘴,和顧瀾解釋說:“……顧錦朝找了好些大夫過來,都沒看出什么病。前日來了一個長興侯府的,說是給世子爺治過病。和顧錦朝串通一氣說我有病,開了一個苦得澀口的方子,就著蜜餞都吃不下!”
顧瀾聽到長興侯府的名字,心中一動�!澳赣H可知道這個長興侯府,那可是最顯赫的世勛。聽說長興候的胞妹是當今皇上的皇貴妃,那長興候征戰(zhàn)沙場,又是戰(zhàn)功赫赫。長興候世子爺更是早早請封成了世子,得皇上隆恩寵眷……怎么會被長姐請了過來?”
宋姨娘搖搖頭:“誰知道她怎么和長興侯府的人搭上話的……說到這里,那顧五夫人不是長興侯府的嫡女嗎,許是顧錦朝通過五夫人認識此人的,你可要小心些,別讓她和長興候府搭上關(guān)系了!”
顧瀾心中一陣不是滋味。她只見過長興候世子爺三次,三次他都對自己不理不睬。他身份高貴,所有人都若有若無地討好他,沒人敢說他半個不字。
紀氏死的時候他也來吊唁,上了一炷香就退到一邊,站得身姿如松。他看起來就和他們不一樣,他不用和往來的任何人寒暄,反倒是別人都要恭敬地喊他一聲‘世子爺’。
顧瀾想起這一幕,就覺得心中有一絲異樣。如此人物……也不知誰當?shù)闷鹚?br />
宋姨娘讓她把藥端去倒了:“……她們送來的藥我從來都是不敢喝的,你走到床后面,那兒有個小窗扇,倒到外面去。”
顧瀾回過神,端著藥碗走到床后面去倒藥,草鶯忙扯了黃鸝匿到草叢里去,聽到藥水倒下來之后,兩個丫頭才鉆出來。
對視一眼,這沒說,草鶯和黃鸝趕緊跑去找大小姐,把今天兩人說的話一一說給錦朝聽了。
顧錦朝聽了之后亦是有些吃驚。
杜姨娘有把柄在宋姨娘手上,那究竟是什么事?
她讓青蒲打發(fā)了兩個丫頭各一小包的琥珀糖,丫頭捧了,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徐媽媽小聲道:“姨娘果然是不吃藥的,大小姐把藥加在銀耳湯里最好。再加上那藥枕的作用,恐怕不出半月,那孩子就保不住了。只是她們要請了宋夫人過來撐腰,不知道大小姐怎么想……”
錦朝放下手中的毛筆,凝視書案上抄的一卷佛經(jīng)許久,讓徐媽媽收起來,湊了九十九篇再一起燒給母親。她先不說宋夫人的事,而是問徐媽媽:“她要的觀音像幾日前就擺在正堂了,她拜過嗎?”
徐媽媽一笑:“她整日忙著裝病、訓(xùn)丫頭,怎么有空拜佛呢!那跪用的蒲團都生灰了�!�
錦朝嘆了口氣,又道:“先不說這宋夫人的事,顧瀾要是敢請了宋夫人過來,那我們也自有手段收拾。她敢讓宋夫人撐腰,那我們就敢讓宋夫人顏面無光!宋姨娘做過的那些事傳出去,宋家可不敢再保她了。即便真的生下庶子,那也是一樣的�!�
徐媽媽覺得有些疑惑:“既然不是想宋夫人的事,不知道大小姐在想什么?”
錦朝皺了眉道:“……這事牽扯復(fù)雜,您讓我想想�!�
第九十二章
換藥
錦朝吩咐采芙點了一爐薄荷香。清涼的香味漸漸傳來,她的手指輕輕扣著書案。
徐媽媽讓別的丫頭都出去了,她幫錦朝又點了一盞燈,把錦朝抄的經(jīng)書錦盒打開一一整理。
錦朝的目光放在那些她謄寫的經(jīng)書上,突然問道:“徐媽媽,杜姨娘原先就是信佛的嗎?”
徐媽媽放下錦盒,回她的話:“奴婢也記不太清楚了,不過杜姨娘雖然穿戴著金銀,左手卻常年戴著一串老山檀佛珠。她早年是老爺?shù)耐ǚ浚菑淖婕腋蠣敵鰜淼�,目不識丁。一個通房丫頭,肯定不會去信的……”
錦朝想了想,又問:“我記得自己五歲的時候回過顧家,那時候宋姨娘還沒有得寵。似乎杜姨娘才是父親最喜歡的,母親還賞過她一顆和田玉雕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徐媽媽點點頭說:“杜姨娘原先最得寵,不過從云姨娘死后,好像就漸漸不愛爭寵了�!�
錦朝心里更是確定了一分。宋姨娘說她手里有杜姨娘的把柄,這個把柄有關(guān)云姨娘。她能用這個把柄來威脅杜姨娘,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云姨娘人都死了這么久了,那還能有什么事呢!
……只可能是云姨娘的死了!
她原先就想過這個問題,若母親不是害云姨娘的人,云姨娘又不是意外身亡的。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幾位姨娘下的手!當時她猜測過宋姨娘,畢竟她是在云姨娘死后才得寵的……但是她卻沒想到這個喜歡諂媚討好別人的杜姨娘。
錦朝突然想起母親頭七的日子里,杜姨娘給母親哭靈,好幾次都暈過去了。她素日不像是這樣的人,會不會是因為內(nèi)疚才如此激動的。明明人是她害的,卻被栽到了母親頭上!她肯定心中有愧。
杜姨娘又為什么要害云姨娘呢?
錦朝想了想,問徐媽媽:“……原先杜姨娘和云姨娘有沒有什么過節(jié)?”
徐媽媽愣了愣,大小姐怎么突然如此關(guān)心杜姨娘的事了。她猛然想起剛才那丫頭轉(zhuǎn)述的幾句話“……宋姨娘說有杜姨娘的把柄,事關(guān)云姨娘的,讓二小姐有事可以找杜姨娘幫忙�!�
大小姐難不成是在想……
她心中一震,忙努力回想:“……原先的三位姨娘中,杜姨娘是最得寵的。后來夫人為老爺抬了云姨娘,杜姨娘要說心里不難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過您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錦朝看著徐媽媽,示意她繼續(xù)說。
徐媽媽道:“別看三小姐如今性子溫和冷淡,其實她小的時候十分活潑。喜歡在夫人的房里上爬下爬的,有一日躲到柜子里玩,還差點憋了氣。那時候您又不在夫人身邊,夫人待三小姐如對您一樣好……云姨娘有孕六月余的時候,一日來陪夫人說話,三小姐在屋子里和丫頭玩毽子,不小心踢了云姨娘的肚子……”
“……云姨娘當時就異常疼痛,老爺聽了忙找大夫來看,腹中的孩子沒事。老爺卻罰三小姐在耳房里關(guān)了兩天的禁閉。耳房里頭很黑,三小姐最怕了,嚇得直哭。夫人就是著急,也不敢違背了老爺?shù)拿湃〗愠鰜�。等后來把三小姐抱出來,已�?jīng)嚇得發(fā)起高燒了,后來醒了就一直不愛說話……”
竟然還有這么一段事!
錦朝聽了之后想了許久。
哪有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因為顧漪的事杜姨娘會想害云姨娘,那也是可能的。
宋姨娘知道云姨娘是杜姨娘害的,甚至想以此為把柄威脅杜姨娘。她心知肚明,卻還是找了玉屏來誣陷母親,還令母親自縊而死。她也實在是歹毒到極點了!
她想幫母親洗脫罪名,母親已經(jīng)死了,總不能還背負著善妒的名聲。
錦朝久久沒有說話,但這些事不過是個猜測,她手中沒有任何證實這件事的證據(jù)。
杜姨娘會認這件事嗎?她又不蠢,認了這件事她也自命難保。
……她需得想了辦法,讓杜姨娘親口承認這件事。
錦朝想了許久,才和徐媽媽說:“……您去找了玉石居,雕一顆和田玉的石榴,要露子的那種,拳頭大小最好。”
徐媽媽知道此事重要,親自出府交代人去辦。
錦朝整日在清桐院,不是做女紅就是寫字。不僅做了枕芯,還做了湖水綠的素緞手爐套子,為自己做了一件淡黃色柿蒂紋的綜裙。臨煙榭她是一次都沒去,宋姨娘現(xiàn)在懷著孩子,她還是避著點比較好。
請了蕭先生來醫(yī)治之后,宋姨娘安穩(wěn)了不少,不再鬧著說肚子疼了,許是怕錦朝再想了別的法子來對付她,也可能是等著宋夫人來幫她們母女撐腰。
兩天后顧瀾果然向父親說想去慈光寺一趟。說自己不僅為紀氏悼念,也擔心宋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姨娘這一胎懷得不順,她想去向菩薩進進香。顧德昭自然允了,還派了一群丫頭婆子跟著去。
等顧瀾出門小半天后,有婆子偷偷來稟報,說他們沒去慈光寺的路,而是沿著官道往大興縣去了。
錦朝點頭表示她知道了,又說:“……繼續(xù)看著就行了�!�
徐媽媽拿著一個沉香色錦盒回來的時候,臨煙榭剛傳了消息過來。
徐媽媽打開錦盒,錦朝拿起玉石榴打量了一番,玉質(zhì)溫潤,雕工精致,難得上佳之品。放下玉石榴后她和徐媽媽說:“今兒草鶯來回話,說姨娘最近總是睡得不安穩(wěn),半夜會被驚醒。食欲也差了很多,整天都覺得乏力�!卞\朝知道那是藥起作用了,頓了頓,又淡淡道,“您看著給姨娘的身體得多補補,平日吃些什么都要多加些,可不能讓姨娘又來說她哪里不適了……”
徐媽媽自然是明白錦朝的意思,應(yīng)諾去了。
錦朝帶著玉石榴去了桐若樓見杜姨娘。
錦朝猜的也沒錯,紀氏死后,杜姨娘心里一直很愧疚。知道紀氏是因為被冤枉自縊而死,她當時就被震懾到了……她不知道紀氏竟然會如此決絕!紀氏入葬之后她也一直不安穩(wěn),要日日誦著經(jīng)文,每日給菩薩上香,心里才能好受些。
心里有所牽掛,不過一月的時間,人竟然瘦了一圈。
聽丫頭來通傳大小姐來了的時候,她還在誦佛。希望紀氏能早早超生……畢竟紀氏也算是因她而死。
她請了錦朝在西次間里見,讓丫頭上了一杯橘子蜜餞泡茶。
錦朝看了一眼杜姨娘,左手盤著的佛珠隱在衣袖下面,蒼白的手指不自覺蜷縮著。杜姨娘也沒有穿金戴銀,臉上更沒有涂脂抹粉,倒是更顯得清秀些。
……老了也有如此姿色,難怪當年能得寵。
錦朝笑笑,讓青蒲把錦盒遞給她,又打開給杜姨娘看:“……前幾日清理母親的私庫,發(fā)現(xiàn)一顆雕得栩栩如生的玉石榴,給姨娘拿過來。我記得小的時候母親也送過您一顆玉石榴,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對�!�
杜姨娘聽后笑笑,猶豫了一下,才從錦朝的手中接過錦盒,看了之后才說:“確實雕得很好,是不是一對雖不敢說,但的確是極像的,難得大小姐有這份心。夫人當年待我極好,送我的那顆玉石榴玉質(zhì)溫潤,都這些年了我還留在房里……”
錦朝喝了一口橘子蜜餞泡茶,實在是喝不慣這種甜膩的茶,放下之后繼續(xù)笑道:“我記得母親對漪姐兒也是最好的,我小時候從紀家回來,看了都會羨慕呢!母親死前幫漪姐兒定下了親事,又讓我?guī)鸵r著漪姐兒,說讓漪姐兒幫著操持內(nèi)院事宜……實在不差于對我�!�
杜姨娘笑笑,紀氏幫顧漪定了武清顧家的親事,她確實是極為感激的。
錦朝又接著道:“……我想著等漪姐兒出嫁的時候,從母親的嫁妝里分一些東西給她。雖說幾個庶妹看上去是差不多的,但是您也知道,父親待瀾姐兒是最好的,漪姐兒和汐姐兒難免就差些……我?guī)鸵r著漪姐兒添箱,以后到了杜家別人也不至于為難了她。姨娘覺得如何?”
能讓顧錦朝給顧漪添箱,那自然是好東西!杜姨娘很為顧漪高興,但是她卻也有些不明白,大小姐來和她說這些做什么。要說想和她交好,她一個不得寵的姨娘,大小姐又何必費了這個心。
她想了想,道:“三小姐是有福的,難得有大小姐幫著她!”
錦朝微微一笑:“說起來,我也是心疼漪姐兒的。聽徐媽媽說,漪姐兒小時候被父親關(guān)過禁閉,放出來的時候又發(fā)了高燒,從此后人就不如以前活潑了。當時似乎是踢到了云姨娘的肚子,差點傷了她的孩子……不知道姨娘還記不記得?”
錦朝仔細看著杜姨娘,聽到她說完這些話后,杜姨娘的神情明顯緊張了起來,臉色也更白了些。
“我倒是記不太清楚了……”她勉強笑笑。
錦朝收回目光,輕聲問道:“這樣重要的事姨娘都記不住了,那把云姨娘的藥給換了的事……您肯定是更記不清楚了�!�
杜姨娘聽到錦朝說最后一句話,驚得差點從繡墩上跳起來!
第九十三章
真相
杜姨娘手有些發(fā)抖,過了好久才艱難地問了句:“大小姐這話什么意思……”
錦朝拿出錦盒中的玉石榴,撫摸著溫潤的玉質(zhì)說:“母親地下要是有知,這些事都是姨娘做的,心里肯定不會好受。她待你好了這么多年,又盡心照顧漪姐兒。想不到臨到頭了,還被你和宋姨娘聯(lián)手陷害,她死都想不到,你會把事情嫁禍到她頭上去。我真是為母親傷心。”
杜姨娘一言不發(fā),緊緊咬住嘴唇,眼眶卻已經(jīng)紅了。
顧錦朝看也不看她,繼續(xù)道:“我常聽母親說,要心懷善念,她不僅這樣教導(dǎo)我,也這樣教導(dǎo)漪姐兒。卻不知她這樣的心懷善念落到這般下場……漪姐兒更是性子好的,她要是知道姨娘曾做過這些事,肯定再也不理會姨娘的�!鳖欏\朝狀若惋惜地嘆了氣。
杜姨娘心里很混亂,大小姐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追究的必要了!
她不想顧錦朝把這件事說給漪姐兒聽。漪姐兒本來就不喜歡她了,要是還知道她害了夫人,漪姐兒肯定會恨她的。她就這么一個女兒……雖然她從不叫自己一聲母親,但那也是自己的女兒!
顧錦朝來找自己說這事,而不是直接去找顧德昭,那就是說她其實手里也沒有證據(jù)。不過是想讓她認了這事,還夫人一個清白。但是……這是能認的嗎?
這樣進退兩難!
杜姨娘看著錦朝,聲音低不可聞:“大小姐,您究竟想做什么……”
錦朝知道杜姨娘顧慮重重,她如果不給杜姨娘保證,她怎么肯認這件事呢?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實不相瞞,昨日有小丫頭來告訴我。宋姨娘將你的事告訴了瀾姐兒,讓她來威脅你幫她做事。不然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姨娘莫不是想被宋姨娘和顧瀾威脅一輩子?”
杜姨娘臉色一白,宋妙華竟然把這事說給了瀾姐兒聽!
“她要是威脅你做一些小事就罷了,要是宋姨娘做了什么錯事,要你出去頂罪,你可要怎么辦呢?姨娘是聰明人,無需我說太多�!卞\朝頓了頓,又道,“姨娘要是承認了,我定會向父親保下你,而且漪姐兒出嫁的時候,送她兩間寶坻的鋪子,以后到了杜家,做事說話也能硬氣些�!�
杜姨娘聽到這里,心中已經(jīng)動搖了。
正如顧錦朝所說,她一點都不想被宋姨娘威脅!而且如今她日夜內(nèi)疚,也是因為紀氏的事情……
畢竟這些年紀氏待她不差,她竟然這樣回報紀氏。
錦朝見她不說話,最后嘆了口氣:“姨娘,即便您不說出來,這樣背負著三條人命活著,您能好過得起來嗎?”
云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還有紀氏的死,她怎么不是背負了三條人命呢!
杜姨娘仿佛失了力氣般癱坐在繡墩上,低聲說:“其實……當年的事并不是這樣的……”
她說著眼淚就流下來,哭得不成樣子:“我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害人的那一個……我真的沒有想害云湘。當時她奪了我的寵,我心里雖然不喜她,卻沒有害她……”
“……那日因為云姨娘,老爺罰了三小姐禁閉。等到三小姐被放出來,人竟然也變得沉默了,我心疼三小姐,對云姨娘的也恨起來……一日丫頭不在,我去廚房看她養(yǎng)胎的湯藥熬好沒有……看到兩個放藥的箱子。我當時鬼迷了心竅……但我只是換了一份藥!我不想竟然真的這么巧,讓那丫頭拿了錯的藥……云湘服了藥又早產(chǎn),竟然真的碰上難產(chǎn),那孩子沒有生下來……”
杜姨娘繼續(xù)說:“其實……我這些年一直都自責,老是看到云姨娘帶著孩子回來找我……”
她茫然地看著窗扇外的陽光流淚,“我一直在安慰自己,其實真的不能怪我,是云姨娘自己沒有福氣!……但心里還是十分自責,連看到老爺我都覺得愧疚……畢竟她還是因我而死……”
錦朝默默地聽著,這事自然不算是意外。但是,杜姨娘也是可憐。素日謹慎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小錯事,沒想到闖出了彌天大禍,人也因此全然的變了……
杜姨娘擦了擦眼淚,又苦笑著說:“大小姐,我也不是什么大惡之人。我做了這些事,自己都恨自己,這十多年都沒睡過安生覺……能說出來也好,我愿意承認,只要您以后能保著三小姐,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錦朝沉默了許久,點點頭:“你放心,我會護著漪姐兒的。只是我還有一事想問杜姨娘……宋姨娘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杜姨娘茫然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當時她要誣陷夫人之前,還來找我談過,讓我不準亂說,不然就要毀了三小姐的親事。我自然不敢違逆她……”
“您不知道,宋姨娘真是心腸歹毒到極點的人!她覺得自己是嫡女,卻屈尊為妾,這些年心里一直都憋屈著……您要是想收拾她,就讓她永不能翻身!……”
顧錦朝點點頭,道:“……姨娘放心,這我知道。等到時機適宜,我會和你說的�!�
現(xiàn)在給她最后一擊……還不是時候。不過也快了。
錦朝走在回清桐院的路上,青石甬道上長著苔蘚,遠處的泡桐樹樹蔭如蓋。陽光柔和,清風靜謐。
她看著不遠處的湖泊,垂在湖面的柳絲。心中突然覺得很寧靜。
母親雖然死了,但她總是要幫母親報仇的。畢竟她是重生了,重生了就要活得好好的,上天給她這樣的機會,她不會浪費的。
兩日后顧瀾上香回來,馬車剛到垂花門,就有小丫頭跑來清桐院說。
“……二小姐帶了宋夫人回來,此刻正領(lǐng)著去了臨煙榭�!彼窒肓讼�,繼續(xù)說,“宋夫人一下車就打賞了趕車的人二兩銀子,喜得他們個個高興得不得了!”
青蒲給小丫頭一盒豌豆黃,小丫頭歡天喜地的回去了。
佟媽媽聽后笑了笑,和錦朝說話:“……宋夫人原先是南京一個大商賈的嫡女,宋少卿是沒落家族的秀才出生,為了自己舉業(yè)不被錢財拖累,才娶了宋夫人。宋夫人入門之后生了兩個女兒……宋太夫人看不下去,斷了通房的湯藥,這才有了庶長子。后來宋夫人再懷孕,生下的就是宋姨娘�!�
“……沒生過兒子,自然地位就不穩(wěn)當,這些年宋少卿的小妾是一個接一個抬進宋家,宋夫人什么都不敢說。這樣的人,卻最是怕別人看不起她了,心里沒底氣,做什么都要裝腔作勢的……”
錦朝點頭笑笑,趕車的本是顧家的家奴,宋夫人何必要說起來不過是怕別人看不起她而已。
她又說:“……去打探一下父親那邊什么反應(yīng)�!�
宋夫人這樣高調(diào)的來了顧家,父親肯定是知道的。
佟媽媽很快就回來了,跟錦朝說:“……老爺知道了,卻也什么都沒說,只讓把宋夫人伺候周到就行了�!�
錦朝知道父親的性子,他不愿意把家中這些事宣揚出去,更不想和宋夫人說紀氏的事,還不如粉飾太平。顧瀾也真是了解父親,知道他不會插手,特地請了宋夫人過來逞威風。
佟媽媽繼續(xù)說:“……剛才小丫頭來說,宋夫人一去臨煙榭,就把丫頭們?nèi)?xùn)了一遍,還非讓草鶯在外頭跪三個時辰。她嫌姨娘房里的屏風不好,又讓守著的婆子把屏風換了,好一通折騰!”
錦朝笑道:“想必顧瀾是什么都沒和她說的,她還當宋姨娘是原來的宋姨娘呢,敢這樣頤指氣使�!�
佟媽媽遲疑了一下,輕聲問她:“那您打算怎么辦呢?”
宋夫人只是宋姨娘的母親,又算不得顧家的什么人,在顧家如此作為,也確實太囂張了。
且宋夫人來顧家拜訪,無論怎么說,那也不該先去見宋姨娘。宋姨娘是個什么身份!女眷來訪,顧德昭不方便出面,那也該先來見她才是,宋夫人卻一點都不在乎。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她要是不去見見宋夫人,讓她知道這顧家究竟是誰在當家做主,好像太說不過去了。
“人家遠來是客,自然是要去拜見她老人家的�!卞\朝笑著說道。
已經(jīng)是入夜了,夜里天寒露重的,采芙怕錦朝會冷著,幫她拿了秋香色素緞披風換上。
青蒲挑了一盞羊角琉璃燈籠,采芙、白蕓和徐媽媽跟在錦朝身后,一行人去了臨煙榭。
徐媽媽道:“……宋夫人說晚上就歇在東廂房了,還讓奴婢把被褥枕頭都換了新的。說她用不慣杭綢的罩子,讓奴婢找了潞綢湖綠的罩子來換。”
錦朝聽了更覺得好笑,難不成宋夫人真覺得母親死了,顧家就沒有個當家做主的了?
她笑道:“不給顯得咱們小氣,她要是還提這些要求,您就讓她自個兒去庫房里翻去!能翻到什么就是什么,看她好不好意思用�!�
徐媽媽應(yīng)諾,幾個丫頭聽著也都抿唇笑起來。
第九十四章
威脅
宋姨娘這幾日越發(fā)的疲倦貪睡,臉色又不太好。如今躺在臨窗的大炕上,連起身都覺得乏力。
她輕聲跟宋夫人說:“……懷瀾姐兒的時候倒是不怎么吐,懷這個孩子,一天嘔了好幾回!我實在是覺得乏力,前天身下見了點血,也不知為何……”
宋夫人就安慰她:“懷孕的時候總是會這樣不適的。孩子鬧騰,那就是個活潑的,興許是男孩呢!見血倒不是大事,請大夫來看過,說無事就好了……”她看宋姨娘的神色確實不好,又心疼道,“你就算是犯了些錯,那肚子里還是顧家的孩子,她們竟然這么苛待你。我剛?cè)バN房看了,滋補的藥品也沒有……”
宋姨娘如今不太想讓顧錦朝找大夫來。她怕顧錦朝和那些個大夫串通一氣,要是害了她的孩子可怎么好。何況染血的褻褲丫頭們都看見了,卻沒一個去稟了顧錦朝的,可見顧錦朝是怎么個心腸的!滋補的湯藥也是她自己不愿意喝,現(xiàn)在她吃的東西都是半蓮經(jīng)手的,就怕顧錦朝動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