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笑笑不再說這事,而是問起宋夫人家中的事。她也是有四、五年沒回去過了。
宋夫人見著自己的女兒,哪兒還有不想的。又聽顧瀾說這府中的大小姐如何不滿宋姨娘,挑唆了幾個丫頭婆子對付她,心里更是想替女兒出氣,這才跟著顧瀾一起過來了。
又聽她問起家里的事,自然要好好和她說:“……你庶侄考了鄉(xiāng)試,雖說沒過。但你父親私底下打聽過,他的文章還是不錯的,就是遣詞差了些……三年后再考,應該就能過了�!�
顧瀾在一旁聽了,難免問:“外祖母,您說的是宋硯嗎,我還記得他小時候給我吃豌豆黃呢……”
宋夫人笑笑:“自然是他,幾個庶子里他是最聽話的,我也就寵愛他多一些。得虧他還有眼力勁兒,這些年也從不去見他親生的姨娘�!彼f到這里,宋姨娘卻覺得有些心酸。
她這個孩子生出來,要是被顧錦朝奪走了怎么辦?是不是以后也要這樣養(yǎng)大,不和親生母親親近?但是在宋夫人面前,她也不好說這些。
宋夫人見她面色黯然,握著她的手道:“你可別擔心,有我在,我看誰敢奪你的孩子!”
宋姨娘眼眶都紅了,反握著宋夫人的手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個時候,黃鸝來通傳,說大小姐來了。
宋夫人眼皮一挑,哼笑了一聲:“我不想去見她,她倒還上門來了�!�
她來之前,已經(jīng)聽說了這大小姐做的許多事,心里正是恨得牙癢癢的時候。
錦朝進來的時候,看到一個五十多的婦人坐在錦杌上,下巴很長,顴骨有點高,有些刻薄的長相。細看上去宋姨娘倒是和她有五分像。不僅戴了假鬢,還有兩朵鎏金福祿壽鬢花,一對嵌紅寶石的云紋簪子,一身茄花色蟒緞衣。打扮得十分華貴。
草鶯還跪在外面的青磚地上,膝蓋都跪腫了,直掉眼淚。
錦朝進門后笑著道:“草鶯,還愣著做什么,給我端一個錦杌過來�!�
草鶯見到大小姐過來就知道自己不用受罪了,感激地喊了聲“大小姐”,又眼淚汪汪地從地上爬起來,忙去給錦朝端錦杌。
宋夫人垂下眼簾,顧錦朝當沒看到她,她自然也當沒見到顧錦朝。
她身份比顧錦朝高,怎么說那也是顧錦朝先向她問安。
宋夫人坐著不動安如山,但是顧瀾卻不得不起身向顧錦朝行禮,宋姨娘喊了聲“大小姐”,又說:“這大晚上的麻煩您往這兒來,我這行動不便……也就不和您行禮了�!�
錦朝見宋姨娘動都沒動,笑著點頭道:“你有身子的人,不用多禮�!�
草鶯的錦杌端過來了,錦朝坐下之后,徐媽媽才笑著道:“大小姐,這位就是大興宋家宋夫人,您應該沒見過吧�!�
錦朝似乎這才看到宋夫人,望著她微笑道:“您竟然就是宋夫人,果然是華貴逼人。您看看您,來了竟然也不讓丫頭來通傳我一聲,我也好備了廂房迎接您啊�!�
宋夫人慢慢道:“我近來身子不好,沒去拜見顧大小姐,實在是無理了�!眳s依舊垂著頭看自己的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顏色淡了些。
錦朝卻看了顧瀾一眼,問她:“你不是說去慈光寺上香嗎,怎么請了宋夫人回來的,是不是去人家府上擾了人家清凈了?”
顧瀾面色一寒,宋夫人聽了這話心里一陣不舒服,才抬起頭正要說什么。
錦朝卻又笑笑:“您可別見怪,我這妹妹慣是會扯謊的!說是去慈光寺,也不知怎么往大興去了,實在是沒規(guī)矩!難怪我見您罰草鶯在外面罰跪呢,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子不守規(guī)矩,丫頭又怎么守得了呢!您實在是罰得好,要我說,瀾姐兒也該受了罰才是!”
顧瀾氣得說不出話來,她去哪兒要你顧錦朝管!別當自己管了家,就真的什么都要管了!
她是不敢得罪顧錦朝,心里再恨也只能咬著嘴唇不說話。宋夫人卻見不得顧瀾受此侮辱,反笑道:“大小姐這是什么話,瀾姐兒去哪兒要大小姐操心著嗎。大小姐又怎么知道瀾姐兒是去大興了,她那是在慈光寺和我偶遇的。您這來勢洶洶的訓斥二小姐,也不怕擾了宋姨娘的胎嗎!”
最后一句聲音徒然嚴厲,幾個小丫頭都嚇得瑟瑟發(fā)抖。
果然姜是老的辣,宋姨娘比顧瀾精明,這個宋夫人更是個能干的。
錦朝挑眉笑道,“如今是我在操持內(nèi)院,自然要管著二小姐,我不管二小姐豈不是要翻天了?要按您說的,宋姨娘有孕受不得驚動,您還罰了姨娘的丫頭,又鬧著要換屋子里的屏風……我聽說懷孕的時候,這房里的東西是不能隨意動的,免得動了胎氣。宋夫人這般,豈非沒安好心,想害宋姨娘肚里的孩子?”
宋夫人臉色大變,氣得咬緊牙�!按笮〗氵@話,未免太過了!”
這顧大小姐果然也是個嘴皮子厲害的!她這內(nèi)院浮沉幾十年的人了,跟她說話也討不找好。
錦朝卻又笑道:“怎么會太過呢。這是顧家,我是顧家大小姐,我說什么都是好的。倒是看看宋夫人,在我們顧家好一通頤指氣使,不知道……還以為顧家是您在當家呢!”
宋夫人氣得喉頭一哽,不由得怒道:“大小姐……我還敬你是瀾姐兒的長姐,你可別逼急了我……”
錦朝卻溫和地安慰她道:“夫人可不要激動,我這不是和您講道理嗎,怎么是逼您呢�!�
她這話剛說完,宋姨娘在旁聽著卻捂住胸口,突然哇的一聲就開始吐。
一旁的半蓮連忙把痰盂拿過來,宋姨娘臉色蒼白得可怕,眼眶深深陷下去,一點都不像個懷孕的人。她嘔得好像要把心肺都吐出來,看得宋夫人都急了,忙上前幫她拍背。
顧錦朝看著宋姨娘的樣子,怔了一下……差不多是時候了,她在心里嘆了聲。
好不容易止了嘔吐,宋夫人才冷冷地瞪著顧錦朝道:“大小姐,別真以為自己手里握著管事的權(quán)力就不得了了,我告訴你。就算你母親真的被妙華害死,我想讓妙華扶正,那也是做得到的!你不過是個丫頭片子,逞威風可以,玩手段你可是遠遠不如的!……姨娘身體不適,你先走吧。給我記住,臨煙榭的事你不準插手,不然可別怪我不留情面!”
徐媽媽看不過去正要說話,錦朝拉住徐媽媽的手,朝宋夫人笑笑:“我記得宋夫人的話,您可也要記得�!�
她帶著丫頭走出臨煙榭。
望了一眼已經(jīng)深黑的夜空,錦朝問徐媽媽:“父親在鞠柳閣嗎?”
徐媽媽點點頭,錦朝看了就笑笑:“那就好,我先去找父親說話,您去找了杜姨娘過來�!�
徐媽媽心中一震,低聲道:“您是要……”
“宋姨娘那樣子差不多了……既然宋夫人也在,咱們總要給宋夫人看看�!卞\朝淡淡地道。
錦朝到的時候,顧德昭正由水瑩服侍著吃完了晚飯,正打算去書房看書。
他聽說顧錦朝來了,十分高興,拉著她要看自己寫的一幅字。錦朝稱贊了一番,顧德昭聽了便高興得像孩子一樣:“……你要是喜歡,我多寫幾幅裱給你!”
他難得高興,錦朝多陪顧德昭說了幾句,才提起宋夫人的事:“……聽說今兒大興宋家的夫人來拜見了父親,又去見了宋姨娘。臨煙榭的丫頭來跟我說,宋夫人把丫頭婆子都訓了,還讓她們罰跪。我聽了去看,宋夫人也說了我?guī)拙洹E畠河X得這實在不妥,宋夫人畢竟不是顧家人……不知道父親怎么想?”
顧德昭聽到錦朝說宋夫人的事,一時也怔住了,過了會兒才道:“畢竟是宋家的夫人,又是宗婦。我怎么好說呢,她住幾天就走,這幾天你別管臨煙榭的事就好……”
錦朝雖然料到父親會這么說,聽了也忍不住生氣。讓她不要管?那宋夫人要是想把臨煙榭的丫頭婆子都換成她的,自己是不是也要眼睜睜看著?說到底父親的心腸還是太軟,總是一再的放縱宋姨娘。
她低低地道:“父親這么說,置我母親于何地呢?母親慘死,宋姨娘卻活得好好的……父親如今讓宋夫人給姨娘撐腰,是不是以后還想把姨娘扶正,全然忘了母親的死了?”
顧德昭聽了忙辯解:“我怎么會想把她扶正呢!……不過今兒宋夫人也和我說過,宋姨娘確實有錯,她害過紀氏,但紀氏畢竟不是因為她死的……況且她現(xiàn)在懷著顧家的孩子,又懷得辛苦。我就算不想見她,不扶正她……別的也不能虧待她,至少要等她把這孩子生下來�!�
“朝姐兒,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宋姨娘如今誠心悔過,以后就算留在顧家,那也是吃齋念佛的。我斷不會讓她做主母,孩子也不會讓她養(yǎng)著……”
顧德昭還沒說完,顧錦朝心里已經(jīng)冰冷了。
她冷冷地看著顧德昭,問他:“您說,母親不是被宋姨娘害死的?”
顧德昭覺得顧錦朝這話不對,他有些無奈,“朝姐兒,她害紀氏,我心里也恨極了她。但紀氏的死,我卻不能全怪她,要怪就怪我自己,明明知道你母親身體不好,還和她說那些重話……其實,父親也是想了很多的,宋姨娘不過是找了玉屏過來,父親才是真的害了你母親的人……”
錦朝笑著搖頭:“父親,您可把宋姨娘想得太簡單了。”
他竟然覺得母親的死和宋姨娘干系不大?真不知道宋夫人究竟和他說了什么!
她心里又氣又怒,卻反而平靜了,屈身對顧德昭道,“父親,我來還有一件事想告訴您,正和母親的死有關(guān)……”
第九十五章
小產(chǎn)
顧德昭有些疑惑,紀氏的死……難道還有內(nèi)幕不成。
錦朝嘆了口氣道:“我原先也是不知道這事的,還是昨日杜姨娘來找我親口說的。姨娘這些年過得也是辛苦,心里悔恨內(nèi)疚了這么多年。父親聽了杜姨娘的話,可不要一昧的怪她……”
杜姨娘究竟做了什么事,朝姐兒要先求了他的寬恕才肯說?
顧德昭頷首說:“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說吧。既然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也是可以寬恕的�!�
顧錦朝微微一笑,“這樣便好,杜姨娘就在外面,她親自和您說最好�!�
她走出書房,看到杜姨娘站在廊柱旁邊,手指絞在一起,低垂著頭看漏在地上的燭光。
看到顧錦朝出來,她茫然地抬起頭。過了半晌才笑笑:“大小姐,我是不是該進去了……”
錦朝無聲地點點頭,杜姨娘深吸了一口氣,跨入了書房之中。
顧錦朝讓青蒲把書房的門合上,一旁的小丫頭又端了杌子過來。她就坐在廡廊里看著夜空。書房里很靜,聽不到什么聲音,似乎一切都很平和。
……過了好久,顧德昭才聽到自己艱澀地問:“……云湘是你害死的?”
杜靜秋直直地跪在地上,神色十分平靜。她把什么都說出來了,反而心中輕松了。她看著顧德昭放在筆山上的毛筆,一字一句地說:“是的,老爺要是恨我,現(xiàn)在賜了我死,我也是沒有怨言的�!�
顧德昭冷冷地道:“朝姐兒先為你求了情,我會讓你死嗎?”他氣得倒抽了一口氣,“你害了云湘,你害了她,眼睜睜看著她流產(chǎn)而死,看到丫頭被打死……紀氏被冤枉,你也一言不發(fā),湘君待你這樣好……”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不僅是你做了錯事,你知道你的隱瞞讓我做了多少錯事嗎?幾個人因你無辜死了,是我逼她們死的,但要不是你……她們會死嗎?”
他恨杜姨娘,不僅是因為她害了云湘,還是因為杜姨娘讓他背負了這么多年的錯!因為云姨娘的死,他間接的害死了紀氏。如果杜姨娘當時能說出來,紀氏也不至于會那樣死了……
杜靜秋凄婉一笑:“老爺真的以為妾身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您不知道,宋姨娘在誣陷夫人之前來找過我,她知道是我害死了云姨娘,讓我不準說出來……不然她就要壞了漪姐兒的婚事!老爺,我又怎么敢和宋姨娘抗衡呢!”
顧德昭不可置信地看著杜靜秋:“……你是說……宋姨娘知道是你害了云湘,還找了玉屏來誣陷湘杜靜秋點了點頭道:“老爺,您可不知道,宋姨娘以嫡女之尊入了咱們府當姨娘,心里哪里安穩(wěn)得住呢。她是要想盡辦法成為主母的,一樁樁一件件的,老爺仔細想想,宋姨娘是不是死不足惜!”
她說到最后一句話,聲音突然低下去,卻仿佛咬著牙,是從牙縫里鉆出來的。
顧德昭怔了很久。
宋夫人今兒來和他說,宋姨娘固然有錯,但要是全部怪了她,豈不是太不近情理。顧德昭自知理虧,紀氏的死,多半還是他的錯。但是如今一看,還真如瀾姐兒所說。宋姨娘就是個蛇蝎心腸的人!為了正室之位什么都做得出來,她還叫了宋夫人過來游說他,想讓他把錯全認了下來?當他是傻子不成?
顧德昭又氣又怒,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也不看杜姨娘,打開書房門大聲喊李管事過來。
顧錦朝站起身,看到李管事從廡廊另一頭小跑著過來。顧德昭臉陰沉如冰,對李管事道:“你現(xiàn)在就帶了小廝去臨煙榭,請宋夫人離開!她要是不走,你就扔她出去!還有,和宋姨娘說一聲,讓她好好養(yǎng)著胎,她的賬,等孩子生下來再慢慢算!”
李管事大驚,老爺怎么會突然發(fā)這么大的火?
但他也什么都沒問,忙行了禮,按照顧德昭的吩咐帶小廝去臨煙榭。
顧德昭對錦朝道:“帶杜姨娘回去吧,讓她日后也吃齋念佛,不用再來見我了�!�
他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么。卻只是轉(zhuǎn)身沉默地往正堂去了。
顧錦朝看到杜姨娘走出來,她倒是握住顧錦朝的手,嘆了口氣:“倒是從沒有這樣輕松過……妾身已經(jīng)把該說的說了,宋姨娘應該不會好過了,大小姐去看個熱鬧吧�!�
錦朝淡淡道:“……不急�!钡鹊接袆屿o了,她再去看也不遲。
宋姨娘夜里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覺得肚子有些隱隱作疼。她按在腹側(cè)輕揉著,突然聽到夜里有人說話搬東西的聲音。她皺了皺眉,誰會在臨煙榭里吵鬧?
她想撐著身子坐起來,卻覺得雙手無力。眼睜睜地看著門扇,虛開一條縫,似乎有個白色的東西突然過去了。
那是什么東西……宋姨娘躺回床上,又覺得自己有些口渴。
青釉菱花紋的瓷杯就放在桌上倒扣著,但是她夠不到。
宋妙華嘶啞地喊著:“來人……快來人……”
聲音不大,她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她伸著手想夠到杯子,不想一下子就滑下床了。這動靜終于驚動了外面看熱鬧的草鶯,她和半蓮一溜煙跑進房里來,看到姨娘半個身子拖在地上,忙去扶她起來。
宋姨娘舔舔嘴唇,輕聲說:“渴……半蓮倒水……”
半蓮去倒水,草鶯就扶著宋姨娘坐著。
宋妙華聽到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忍不住問:“這是在干什么……大晚上的……也不安生……”
草鶯笑道:“唉,姨娘還不知道呢!老爺吩咐李管事連夜趕宋夫人出去,還說她要是不走,就直接扔出去!夫人這是急了,和小廝吵起來了!”
宋妙華吃力地抬頭往外看,十分地驚訝,顧德昭怎么會趕宋夫人離開呢!她喘了口氣,又問:“你說清楚……究竟怎么了?”
草鶯似乎這才想起來:“哦,對了!老爺還讓李管事給您帶話呢!說要您好好養(yǎng)胎,您的賬啊,要以后再算呢。”
宋姨娘喃喃道:“我的賬?我的什么賬……”
草鶯繼續(xù)笑著說:“大小姐帶著杜姨娘連夜去見了老爺,杜姨娘和老爺說是她害死了云姨娘。您是知道這事的,卻還是誣陷了夫人。老爺聽了真是大發(fā)雷霆,李管事都被嚇到了�!�
宋妙華聽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把揪住草鶯的手:“不可能……你說謊!”
顧……顧錦朝怎么會知道這事的!
草鶯又道,“姨娘,您聽聽外面的動靜,奴婢可沒說謊呢……”
宋姨娘臉色慘白。
不,顧錦朝怎么會知道,而且還說服了杜姨娘向老爺坦白!那她不是全完了……宋夫人被趕走,這事也被揭穿!她以后要怎么辦,瀾姐兒要怎么辦……這謀害正室的罪名,她肯定是跑不了了!
顧德昭會不會等自己生下孩子,就送了白綾要她勒死自己?
杜姨娘不可能自己去說。是不是……是不是紀氏!宋妙華瞪大眼,她想到剛才飄過去的一道白影……紀氏在暗中幫著顧錦朝,她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宋妙華越想越覺得混亂,她神色變幻不定,額頭布滿虛汗,看得兩個丫頭都嚇住了。
半蓮小心地搖了搖宋妙華的肩,小聲道:“姨娘,您怎么了?”
宋妙華眼珠子亂轉(zhuǎn),卻突然盯住了房中的某一點,嚇得大叫起來�!鞍�!半蓮,是紀氏回來找我報仇的!是紀氏找我報仇的!這些都是她做的……她來索命,你看到?jīng)]有,她在那兒!”
宋妙華指著屋中一個沒放東西的角落,又驚又怕,嚇得都哭出來了:“半蓮,快把紀氏的鬼魂趕走,她是要來要我的命的……”
半蓮不知道宋妙華怎么突然就瘋起來。那里什么都沒有,哪里來的紀氏的魂魄!宋姨娘這是幻覺了。
她安慰宋妙華:“您看錯了,夫人早就死了,那里什么都沒有啊……”
宋妙華又神經(jīng)質(zhì)地抱緊肚子,痛哭起來:“紀晗,不要動我的孩子!你走開……��!我的孩子!”
她突然按著肚子,大聲地哭嚎起來:“我的肚子好疼!夫人,我錯了,我不該害你的……不要動我的孩子……”
宋妙華疼得在床上打滾,半蓮看著嚇得不得了:“姨娘……姨娘這是要瘋了!”
草鶯看到宋妙華滾過的床單,浸出一團明顯的血跡,嚇得緊緊拉住半蓮說:“……你看姨娘身下的血!快……快去通知李管事,他就在外面!快去,晚了姨娘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半蓮慌忙奔出了內(nèi)室,草鶯見半蓮離開,卻迅速從袖中解下一個小囊。倒出一粒黑色的小藥丸,掰著宋姨娘的嘴巴塞了進去。宋姨娘疼得冷汗直冒,以為是紀氏抓住自己了,啊啊地說不出話啊。
一團水沖進了,那東西她吃進了肚子里。過了一會兒,宋姨娘腹中劇痛無比,如冷匕首在里面轉(zhuǎn)著圈刮肉一樣疼!宋妙華什么都察覺不到了,嘴里不停地嗚咽著:“夫人,都是妾身的錯……饒了妾身的孩子……”
半蓮就在廂房外找到李管事,趕緊跟他說了宋姨娘的事。
李管事費了半天的勁才把宋夫人請出去,他總不能真的如老爺所說扔宋夫人出去。
聽到說宋姨娘孩子可能不保,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忙讓護院套了馬趕緊去青蓮巷請柳大夫過來。又讓人去通傳了顧德昭和顧錦朝,顧錦朝讓徐媽媽趕緊帶兩個經(jīng)驗豐富的婆子過去,自己換了件素緞褙子,也隨著去了臨煙榭。
顧瀾卻一路小跑著到了臨煙榭,徐媽媽帶著兩個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宋姨娘,徐媽媽正在喂姨娘喝安胎的湯藥。
顧瀾看到宋姨娘身下的四喜如意紋的檀色床鋪,已經(jīng)染出一大灘的血,腦子里瞬間就蒙了。
第九十六章
瘋癲
看到宋姨娘身下的鮮血,其中一個婆子到抽了口氣道:“怕就算是大夫來了,孩子也保不住了……”
顧瀾上前厲聲道:“誰說的!你們在喂姨娘喝什么東西!給我放開姨娘的手!”
徐媽媽解釋道:“二小姐不知道,姨娘有些神志不清,放開手恐怕更是不好。”
顧瀾卻不管,兩下?lián)荛_婆子的手。宋姨娘卻立刻縮成一團,抱著肚子,疼得滿床亂滾,嘴里還驚恐地念叨著“夫人”“孩子”一類的話。她頭發(fā)凌亂,臉色十分蒼白,一點都看不出當初那個宋姨娘的樣子了!
顧瀾看道,心疼得眼眶一紅,輕輕喚她:“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顧錦朝來了臨煙榭,便吩咐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頭去燒水,讓婆子去內(nèi)室看看是否需要幫忙,總不能就跪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又派人去和郭姨娘、杜姨娘說了一聲,也不用她們過來,人多反而不好。
她踏進內(nèi)室就聽到宋姨娘的痛叫聲,十分凄慘。問了旁站著的婆子一句:“……姨娘和孩子怎么樣了?”
顧瀾聽到顧錦朝的聲音,卻突然一咬牙,冷冷地看向她:“……你做的是不是,姨娘的身體一向好,怎么會小產(chǎn)呢!肯定你在姨娘的湯藥里動手腳了!還是你在她的香爐里加東西了!”
顧錦朝鎮(zhèn)定自若,顧瀾不可能發(fā)現(xiàn)她動過手腳,不過是她悲憤極了,懷疑到她頭上了而已。
顧錦朝望著顧瀾說:“我知道你心急,不和你計較這些,先等著柳大夫過來看了再說吧�!�
顧瀾想著宋姨娘那個可憐的樣子,心疼得眼淚直流,握緊的手指尖都顫抖起來。
“顧錦朝!一定是你做的,姨娘近日就身體不好……你又讓父親趕了宋夫人走,存心讓姨娘小產(chǎn)的!”顧瀾恨恨地看著顧錦朝,咬著牙道,“姨娘的孩子要是有閃失,我不會放過你的……”
顧德昭聽說宋姨娘小產(chǎn),忙穿了衣帶著丫頭趕過來。跨入門內(nèi)的時候,正聽到顧瀾說這句話,冷冷地皺了皺眉道:“顧瀾,你在說什么呢?”
他是男子,不能入內(nèi)室沾了血污,因而站在西次間,讓她們過來說話。
他先問顧錦朝:“……孩子如何了?”
錦朝答道:“已經(jīng)去請大夫了,徐媽媽在里面看著,婆子說極可能保不住了�!�
顧德昭點點頭,他也沒想到宋姨娘的孩子會出事,她不是一向身體好嗎,怎么會小產(chǎn)的。又想起剛才顧瀾的話,便問她,“你剛才說你長姐什么了?”
顧瀾委屈得眼淚直掉,梨花帶雨�!案赣H……姨娘不可能輕易小產(chǎn)的。這臨煙榭的事一向是長姐管著,她是不滿姨娘許久了,才想著要害姨娘和姨娘的孩子��!您可要信我,姨娘就是懷了孕之后身體變差的……”
顧德昭沒有說話。
顧錦朝卻屈身行了禮,道:“父親明鑒,姨娘懷孕之后就說過自己身體不適,腹痛詭異。幾個大夫來看都不好,這不是病根是什么。我要是真想害姨娘,何必費力請了蕭先生過來……姨娘也是,蕭先生開的藥不吃,全給倒掉了,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難得怪得了我嗎?瀾姐兒你也要講道理!”
宋姨娘沒喝蕭先生的藥?顧德昭聽錦朝這樣說,便問道,“……姨娘怎么倒藥了?”
錦朝向草鶯看了一眼,她立刻一溜煙跑出去,把藏在黃淮叢中的魚缸搬出來。
“……這東西藏在內(nèi)室外,姨娘每次都把藥倒了。她自己不喝藥延誤了病情,實在是怪不得別人。”
顧德昭看了一眼,里面確實有已經(jīng)干涸的藥漬。
他心里也覺得朝姐兒不會害宋姨娘呢,她想害她,何必請了蕭先生過來!
瀾姐兒有點過分了,就算真是因為心急了,也不該這樣誣陷她長姐的一番好心!他便說了顧瀾一句:“都看清楚了,你可不要誣陷了你長姐!”
顧瀾被顧錦朝堵得說不出話來!偏偏她不敢說宋姨娘是裝病的,她這樣說誰會信呢?就算信了,宋姨娘又要落下個狠毒的名聲。竟然傷自己肚里的孩子來裝病……
顧錦朝嘆了口氣道:“……瀾姐兒也是心里太著急了,我看如今說這些也沒用,還不如關(guān)心著姨娘的肚里的孩子更好。”
里頭宋姨娘的叫聲卻越來越凄厲,徐媽媽滿頭大汗地走出來,向顧德昭行了禮道:“回稟老爺,大夫請來也沒用了,姨娘的孩子……保不住了!”
宋姨娘最后凄厲地叫的一聲,聲音反而斷了,一切都平靜下來。
顧德昭閉上眼,嘆了口氣。他子嗣單薄,本是盼望孩子,可惜這個孩子偏偏來得不是,是在紀氏死之后發(fā)現(xiàn)有孕的,即為沖撞。又這樣突然的沒了,他也說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覺。
顧瀾后退了好幾步,癱軟地靠在高幾上,掩面痛哭起來。
顧錦朝也只能往內(nèi)室走去,里面總要有人看著。
宋妙華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由婆子抬著起來。一旁的幾個丫頭忙把染血的床褥揭起來,換上干凈的床褥。
徐媽媽走過來跟錦朝說:“大小姐,婆子檢查過了,應該是干凈了……”
錦朝卻看著宋姨娘,她昏睡在床上,半蓮擰了帕子幫她擦臉。宋姨娘瘦了許多,兩個月的時光,她比原來的幾年還老得多,眼角都有紋路了。
徐媽媽繼續(xù)道:“……姨娘昏過去之前,似乎有些發(fā)瘋了,總說她見到了夫人的鬼魂,說夫人的鬼魂回來索她孩子的命了,要求夫人放過她……”
錦朝嘆了一聲:“我還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心虛呢,原來也是怕報應的……”
可惜她再心虛也沒用了,她的孩子是不會回來了。
她又對收拾東西的婆子說,“這床上的迎枕和被褥,都拿出去燒了,見了血總是不吉利的�!�
婆子有些疑惑,這迎枕也沒見血啊。不過既然是大小姐吩咐的,她也只能忙應諾,撿起床上寶藍色攢金絲紋的迎枕,和被褥一起拿出去燒了。
顧德昭和顧瀾在西次間等著,李管事也終于帶著柳大夫過來了。
柳大夫不好進剛見了血的內(nèi)室,婆子們就把宋姨娘抱出來放到西次間的大炕上,由柳大夫診脈。
柳大夫細聽之后,和顧德昭說,“……按說懷孕的女子該是滑脈,姨娘不僅不是滑脈,還恰恰相反,按之空虛。老朽上次來給姨娘診脈的時候,還不覺得她身體如此氣虛……不過姨娘那腹痛十分詭異,也許正是如此,才讓姨娘小產(chǎn)了……”
顧德昭聽了點點頭,宋姨娘原先是有怪病的,偏偏還不好好喝蕭先生的藥,也難怪會小產(chǎn)。
柳大夫又開了調(diào)養(yǎng)的方子,又說:“姨娘性命是無虞的,但身體虛寒,以后恐怕很難有孕了……好好調(diào)養(yǎng)著,也免得落了病根�!�
錦朝謝過柳大夫,送他到廡廊,李管事又送柳大夫出垂花門。
等她再跨進西次間的時候,宋姨娘已經(jīng)醒過來了。
但她拖著羸弱的身子縮在床角,抓著褥子中鎏金銀香球不肯松手,戒備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顧瀾。
顧瀾急得直哭,還要哄宋姨娘撒手:“姨娘,里頭還裝著香炭呢,小心燙著您。您怎么不認得我了,我是瀾姐兒啊……您的瀾姐兒�。 �
宋姨娘還是不說話,卻又往里面縮了一些。
顧德昭看得直皺眉,宋姨娘這個樣子……怎么都不像是神志清醒的!他問了徐媽媽一句,徐媽媽才小聲道:“姨娘剛才就有些失常,總說見到了夫人的鬼魂……剛才一醒來,又知道自己孩子沒了,怕是經(jīng)了這樣一遭……有些失心瘋了吧!”
顧德昭也不說什么,就看著顧瀾哄宋姨娘說話。
宋姨娘卻好像突然認識了顧瀾,開始細細地哭起來:“是瀾姐兒哦!你的弟弟死了……母親的孩子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顧瀾來不及高興,擦了一把眼淚又是哭又是笑的:“胡說,姨娘還有瀾姐兒呢!”
宋姨娘卻又不理她了,抱著小小的銀香球放在懷里,拍了拍,哄孩子一樣:“不哭不哭,貓兒不鬧,好好睡覺!”
顧瀾的眼淚又掉下來,她看到蹲坐著的宋姨娘,背上都能看見凸出的脊骨。忍不住想過去拉她的手,宋姨娘驚恐地避開她,抱著銀香球縮成一團,“夫人,不要搶我的孩子!我不敢再害你了,我知道我錯了……”她嗚咽地哭著,像孩子一樣只知道認錯求饒。
顧瀾愣在原地,過了一會兒徐媽媽才說:“二小姐,您還是不要嚇姨娘吧�!彼岊櫈懴茸哌h一些,宋姨娘終于放松下來,抱著銀香球慢慢就不哭了,小聲和它說話,又不時的笑一笑。
顧德昭看著宋姨娘這樣的樣子,心里都不知道是該恨她還是可憐她了。
做了這么多壞事,卻落到如今的下場。沒了孩子,又瘋瘋癲癲的。他本還狠下心,等宋姨娘生了孩子就送她去尼姑庵,如今她這樣子,恐怕是哪里都去不了了。
第九十七章
中元
幾個婆子抬宋姨娘回了內(nèi)室。顧德昭才招了顧瀾和錦朝過來,說道:“宋姨娘戕害主母,我本想送她去靜妙庵了卻殘生。青燈古佛的伴著她,也好能贖一點罪孽……”
顧德昭還沒說完,顧瀾就淚如雨下:“父親,姨娘都這樣了,去了靜妙庵怎么活得下去!”
顧德昭嘆了口氣:“瀾姐兒,你總要聽我說完……看宋姨娘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是去不了靜妙庵了。桐若樓后面有一座修在華山松里的聽濤閣,地方雖小,但是清凈。朝姐兒,你選兩三個穩(wěn)重些的婆子和丫頭在聽濤閣伺候宋姨娘,等她小月子之后就搬過去吧……這也算是清修了�!�
顧瀾仍有不甘,但看顧德昭的樣子,她就知道這事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還是先忍了這次,日后在說吧。畢竟父親正在氣頭上。顧瀾想到這里便不再說話。
錦朝也想不到宋姨娘會突然瘋癲了,她本還想著把宋姨娘送去靜妙庵的。她往內(nèi)室看了一眼,心里卻有幾分懷疑,也不知道宋妙華是真瘋還是裝瘋……如果是真瘋倒沒什么,要是裝出來的,她也是聰明極了,她做的那些事都被自己揭發(fā)出來,要不是裝瘋賣傻,可沒這么好混過去。
錦朝應了諾,顧德昭才點點頭,帶著丫頭管事回去了。
錦朝起身走到正堂里,跪在蒲團上喃喃說了幾句,給菩薩上了香。
顧瀾跟著她出來,站在她身后冷冷地問:“你是不是在和紀氏說,你幫她報仇了?”
錦朝搖頭,嘆了口氣說,“我只是給菩薩上一柱香而已。這菩薩請進來,姨娘一天都沒有拜過,菩薩知道人誠心不誠心的。”她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顧瀾看她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怨毒。
這也是應該的,她知道宋姨娘的孩子是顧錦朝害死的。
“你害了我尚未出世的弟妹,害我母親瘋了……顧錦朝,你的心腸真是歹毒�!鳖櫈懙吐曊f,“你可不要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里。你和陳玄青那些事,怕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錦朝說道:“你只看得到自己受的苦,就看不到宋姨娘是怎么害我母親的,你是怎么對我和錦榮的!自己陷害別人,那就是理所應當?shù)�。別人反擊了,你就覺得自己是無辜受害,要跳起來咬人不成?”
她輕輕一笑:“顧瀾,斷沒有這樣的說法。”
顧瀾咬著唇,冷冷地看著顧錦朝,過了好久,才低聲問道,“你……究竟動了什么手腳?”
錦朝不再理會她,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
要是讓顧瀾知道,害她姨娘的藥枕是她親手送來的,剛才當著她的面拿出去銷毀了,那也必定很精彩。
不過還是算了吧。
次日早上,姨娘小產(chǎn)的消息闔府都知道了。不過也沒有人敢去看她,顧德昭讓她搬去聽濤閣的意思很明確,這是根本不打打算再見她了,誰還會去觸霉頭。顧漪和顧汐倒來和錦朝說了幾句話,宋姨娘這下才是真的不能翻身了,她們倒是為長姐高興。
顧錦朝請她們吃過了午飯,徐媽媽帶著幾個婆子來見她:“……是原先服侍過夫人的,看著宋姨娘最方便�!�
顧錦朝一一看過了,三個婆子都十分的沉穩(wěn)。她囑咐這三位婆子看好宋妙華,宋妙華是真瘋還是裝瘋,沒人知道,但她要是能這樣一直‘裝’下去,那對她來說就無所謂了。
徐媽媽和錦朝說顧瀾:“……她向老爺請了命,也在自己院子供了菩薩,如今也不愛出門,整日練字抄經(jīng)書,或者做女紅針黹的,十分安靜�!鳖櫈戇是不能去見宋姨娘,她倒索性關(guān)起門來休養(yǎng)生息了。
錦朝點頭示意她知道了,一會兒李管事過來找顧錦朝,說顧德昭要和她商量顧錦榮進學的事。
他如今在服孝,不能去七方胡同讀書。
顧德昭還找了顧錦榮過來,問他的意思,又說:“……不如請了西席過來授課業(yè)。你畢竟三年后就要參加鄉(xiāng)試了,讀書的事也馬虎不得。”
顧錦榮回道:“兒子也知道,只是兒子覺得西席也不好找。學問好的不一定授課就好,授課好的,也多半是國子監(jiān)的先生或是翰林出生……”也不會過來單獨給他授課。
顧錦朝在旁聽了,就和顧德昭說:“……我聽說余家的族學很好,上次北直隸的春闈,他們還出了兩個舉人。何不讓榮哥兒去余家的族學。余家也在四里胡同,每日都能往來,也不算是不守制了。”
顧錦朝記得余家的事,還是因為在幾個月后的官場動蕩中,他們是難得一個完全保住自己的大家族。倒不如現(xiàn)在把關(guān)系混熟點,日后總是有好處的。
余家老太爺原先是翰林院侍讀學士,給太祖皇帝當過老師,因此蔭蔽了子孫,老太爺?shù)膸讉兒子雖說官位不高,但在翰林的名聲都不錯,家里的規(guī)矩更是守得滴水不漏。幾個孫輩也都是成器的,沒有永陽伯三公子那樣名聲不好的后輩。
他們和余家逢年過節(jié)也來往些,鄰里和睦。只要是顧德昭提出來,余家老太爺也不會說什么,書香世家自然有自己的豁達。
這樣想來,顧錦榮去余家的族學倒是不錯。只是怕要他親自走一趟去。
顧德昭聽了想了許久,第二日提了茶葉和荔枝圓眼果粘去拜訪余家老太爺,把顧錦榮讀書的事暫定下來,下一月錦榮就可以去余家的族學了。余家太老爺還特地送了顧錦榮幾本名帖,要他多看看。
幾日之后徐媽媽來跟錦朝說:“……宋姨娘如今是完全的認不得人,還時常發(fā)瘋,鬧著要孩子。婆子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估計是真的瘋了�!�
錦朝聽了也去臨煙榭看過,小產(chǎn)完半個月,她們給宋姨娘吃的藥漸漸停下來,她的臉色才好不容易好點。只是抱著懷里的迎枕不肯撒手,叫她的迎枕做‘秀哥兒’。親密地和她的秀哥兒說話。
如果她的瘋癲是裝出來的,那也實在可怕了。
服侍的竇婆子說:“姨娘給那小孩取的乳名,就叫秀哥兒……她抱著的那個迎枕,誰都不準碰。如今姨娘還在小月子里,應該好生養(yǎng)著,偏偏奴婢要給她擦身、喂飯,她都不讓,誰靠近都要懼怕……”
宋姨娘還在小月子里,等再過半個月,她就要搬去聽濤閣了。
錦朝淡淡地道:“由她去吧�!彼羲我棠镄悦派了婆子照料,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
顧錦朝回了清桐院,從此就不踏進臨煙榭了。
宋姨娘小產(chǎn)是六月末,又很快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
家中有新喪。按理是要上新墳、祭祖的,道觀里還要做盛大的祈福道場,超度亡靈。中元節(jié)前幾日,適安縣就開始賣冥器,賣荷葉燈,賣油餅餡餅乳餅豐糕的。如今這些事都是徐媽媽操持,派人早早去買了楮衣冥器,免得準備不及手忙腳亂的。等到中元節(jié)前一天,備了酒饌,顧德昭帶著錦朝幾人,去給紀氏上新墳。
紀氏葬在顧家墓地中,靠著呈品字的三棵黃楊樹。
顧德昭先上了墳,顧錦朝跪拜了母親,她又站在黃楊樹旁邊往西翠山那邊看去,綿延起伏的山丘,夏末的時節(jié)里十分的繁茂。
顧瀾、顧錦榮等依次跪拜。上完新墳,顧德昭又讓錦朝等人先回去�!啊疫有事要去平興一趟,下午就回來,朝姐兒,你先在家里備著祭祖的東西�!�
錦朝應了諾,卻覺得父親有些奇怪。等到了第二天,顧德昭身邊的婆子過來回話:“……老爺是去了平興的延慶道觀,道觀正在舉行道會,老爺聽了一場�!鳖D了頓,這婆子又小聲說,“老爺請了清虛道長回來�!�
顧錦朝聽了才明白過來,難怪父親不和她說清楚。這個延慶道觀的清虛道長,也就是當年說她對顧德昭的仕途有沖撞的人。后來她回了顧家后,父親似乎和這個道長的來往就漸漸少了。
……也不知道現(xiàn)在為什么又請了這個道長來家里。
錦朝想了想,讓采芙去找碧衣過來。
碧衣服侍顧德昭的書房和飲食,和錦朝說:“……道長是和老爺講道的,老爺聽了十分受用。晚上又和道長促膝長談,一直說了許久。奴婢也聽不明白,只隱約聽到道長講過一句什么五色五味的……”
五色五味……錦朝一聽就想起來了,這是《道德經(jīng)》里的一段話。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這段話大抵的意思是說,人不能耽于享樂的。
顧錦朝細細一想,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她怎么沒想到這層!
母親的死和宋姨娘的事,對父親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如今他倒是哪個姨娘那兒都不去,開始在信仰上找寄托了。要是換了別的道長,錦朝也不會覺得有什么,只要父親能尋找到寄托,能夠讓他心里好受些,她又何必插手呢。只是一想到是這個清虛道長,錦朝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
這個人,畢竟當年憑一句話,就讓自己在紀家呆了九年才回來。
第九十八章
陳家
錦朝想了想,還是換了一件天青色素緞褙子,趁著商量祭祖的事情來找顧德昭。
顧德昭正在書房里和清虛道長說話,清虛道長聽說顧家大小姐來了,自然要回避。錦朝遠遠站在廡廊下面,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道袍,白凈高瘦的中年男子從書房出來,留了三須美髯,仙風道骨,手臂上挽著雪白的拂塵。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夾道。
聽聞清虛道長有五十多了,看上去卻不到四十的樣子。燕京中的便是不喜道學的王公大臣也會和他來往,覺得他駐顏有術(shù)。只是如父親這樣隆重的并不多。
錦朝走進書房和父親說事情,看到父親坐在圈椅上,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問完今年祭祖該供幾次茶飯的事,錦朝才提起這個清虛道長:“……剛見一個穿道袍的人出去,我倒是沒見過此人,是您新招的幕僚嗎?”
大臣家里總會養(yǎng)幾個幕僚,幫著出謀劃策的。顧德昭是五品的郎中,在燕京這種地方自然不算大官,不過也是養(yǎng)了兩個幕僚,平日里能和他說說朝中之事的。
顧德昭搖搖頭,覺得也不好和長女說這件事,但她這樣問起了,以后道長總要常在家里往來的。便有些忐忑地說:“是延慶道觀的清虛道長,你五歲的時候,他還幫你做過道場祈福。父親近日讀道學典籍不通暢,才請了他來講道的,會在咱們府上住幾個月……”
顧錦朝聽父親這樣說,笑笑之后就不再問了。
等到了祭祖的時候,錦朝忙活著指揮婆子們把祖先的排位都請出來了,又擺好茶飯。父親卻過來跟她說,“道長說家里幾月都不干凈,要先做個法事驅(qū)邪,免得邪靈驚擾了祖先�!�
顧錦朝有些無奈,她這都忙了幾個時辰了,只能把東西給撤了開始在祠堂外擺道場。過了會兒清虛道長過來做法事,她避開遠遠看著,清虛道長和父親商量,又把她布置的酒饌撤了,換上一口三足鼎。
道長做法事的時候,父親就在一旁看著,顧錦朝覺得烏煙瘴氣的,先回了清桐院去。
顧錦榮還沒有去余家的族學,正在清桐院里等她。
他做了幾盞荷花燈,捧在手里給錦朝看:“……咱們?nèi)シ旁诤铮o母親祈福!”看著錦朝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
錦朝就笑了笑,“你這燈薄薄的一層紙,一入水就不能用了�!�
她帶著顧錦榮到西次間,讓丫頭端了竹篾上來,重新做了幾個精致又好看的荷花燈,用竹條扎的燈骨,既然是給母親祈福的,也沒有在燈上描紅,一朵朵凈如白蓮。
錦朝托著燈給顧錦榮看,他撓著頭笑起來:“還是長姐做的好看!我本來是不會的,這還是讓清修教我做的……”又拿了剪刀,興致勃勃地要錦朝也教教他。
錦朝看他半蹲著,擺弄剪刀的樣子實在笨拙。卻很有興致地剪出花片,似乎也漸漸從母親的逝去中恢復過來了。半月前他就滿十三了,只是還在服制,府里連小酒都沒辦,她幫他做了一碗臥蛋長壽面,就算是過了生辰了。倒是父親選了兩個丫頭送到他房里。
錦朝特地找這兩個丫頭來看過,生得都比一般的丫頭好,白凈豐腴,眉眼清秀的。年齡也就十五六歲,看起來倒是老實聽話。
顧錦榮身邊貼身伺候的不是婆子就是小廝,原先的丫頭都不伺候他起居,在男子不滿十五歲之前,大家族的人是不會讓他們先接觸那些的,恐怕失了精氣,又分了心神對讀書無益。但也不能全然不懂男女之事,不然以后被有心的丫頭騙了都不知道。錦朝估計父親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她問他房里這兩個丫頭如何。
顧錦榮只是笑笑:“父親是送她們來伺候我的,卻不準她們進我的內(nèi)室和書房。我平時見她們也不多,總該還是聽話的……”
他可能是覺得不好意思,又不說這兩個丫頭的事,跟她說顧瀾,“…二姐前日來找過我,說向我借兩本名帖,她想練練字。我就說她字跡還很幼稚,要她先去找適合閨閣女子的描紅練練,把她氣了一頓。”
錦朝覺得好笑:“你看出她生氣了?”
顧錦榮想了想道:“她雖然一直笑著,但是她生不生氣我看得出來。她不高興的時候,就會低頭看著自己的裙裾……不過我不借她名帖,她就去找了父親,那時候父親正叫我去問功課。我看到父親不僅給了她名帖和描紅,還教她運筆。跟她說多讀書多寫字,能端正品行�!�
錦朝卻不以為然,讀書讀得多,品行還壞的人多得是。葉限不就是個例子嗎。父親還是兩榜進士出身呢,前世不也做出母親死后不到一年,就抬了繼室的事。
清虛道長做完法事,大家又一起去祭祖。顧瀾與身旁的丫頭笑語晏晏,看到錦朝和顧錦榮一起過來,又問顧錦榮說:“……剛才看榮哥兒在做荷花燈,也不知道做好沒有�!�
顧錦榮哼了一聲,不說話。
顧瀾神色一黯,歉疚地笑笑:“是二姐不好,不該提荷花燈。”
父親擺放了祭品走過來,正好聽到顧瀾這句話,又看到顧錦榮理也不理顧瀾,嘆了口氣:“榮哥兒,瀾姐兒畢竟是你姐姐�!本退阈睦锊幌矚g,表面總要做出和睦的樣子吧!姐弟不和這種事,說出去也不好聽。
紀氏死了,顧錦榮如今只和朝姐兒一起,顧漪和顧汐又向來不和瀾姐兒說話。如今宋姨娘瘋了,顧瀾更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總是看見瀾姐兒孤零零的。
顧德昭想起昨個顧瀾來找他,說要幾本描紅練練字,又讓他教她運筆,在他那兒呆了很久。顧德昭問起的時候,她才猶豫地說:“女兒如今只能和丫頭說說話,姨娘又那樣了,實在是覺得心里困苦……”
她犯了再多的錯,那也是自己的女兒,這樣對她確實有些心狠了。顧瀾如今的樣子,他也有幾分關(guān)系,當初就不該讓她在宋姨娘身邊長大,不然也不會教養(yǎng)成這樣。
顧錦朝在旁什么也沒說。
過完中元節(jié),香河那邊的田莊遞了信過來,十多畝的果樹全爛根了。那田莊的管事姓劉,說了一通也沒拿出個章程,說種桃子不錯,但病害太多,得看天勢吃飯。種棗樹倒也行,又怕賣不出價錢。反倒是什么主意都拿不定,錦朝更是不懂這侍農(nóng)的事,想去問問外祖母,她又正在守制不好出門。
徐媽媽跟她說:“……服喪出門,不如帶了菩薩前的灰缽出門,每日上香,您七日之內(nèi)回來便是。”
錦朝想想也只能如此了,如今母親的七七已經(jīng)過了,卻也不用太嚴格。畢竟她還有許多事要請教祖母,一兩封信也說不清楚。
給外祖母送了信,丫頭就幫著收拾了箱奩,錦朝去和顧德昭說了,第三日就去了通州。
外祖母得了信,親自在垂花門等她,挽了她的手帶她去了東跨院。
“……正想著和你去封信,就聽宋媽媽說你要來了,我就整日盼著你來。”紀吳氏淡笑著跟她說,“你四表哥紀粲和宛平陳家的二小姐定親了,明日擺酒謝媒人�?上阏诜䥺�,不能去看看,那媒人是通政使徐大人的夫人,為人十分不錯……”
宛平陳家!錦朝聽了十分驚訝。她怎么忘了,紀粲娶的是陳二爺?shù)氖?br />
前世她和幾個表哥的來往都不多,定親后三月,陳家二小姐陳暄嫁到紀家,正是陳玄青和俞晚雪正式定親的時候。她又正在服喪,連喜酒都沒去喝。
無論怎么說,她總是要和陳家扯上關(guān)系,錦朝無奈地笑笑。
她不再想這件事,而是和外祖母說宋姨娘。
紀吳氏聽完也想了許久:“……宋妙華是個性格堅毅的,要說這樣就瘋了,我是不會信的。不過她要是能一直裝下去,那也是她的本事好,你自然不用管她�!彼\朝的手,嘆了口氣,“我們朝姐兒,原先看去是面冷心熱,如今也能狠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