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忙按下他:“別急,是九少爺�!�
陳玄越帶著安嬤嬤過來了,他披著斗篷,安嬤嬤給他撐著傘,走得很快。
看清了真的是他,顧錦朝就兩步上前擰住他的手:“你這時候過來干什么?外頭危險得很!”一個個怎么都不省心!
陳玄越解了斗篷:“外頭動靜太明顯了,應(yīng)該是有軍隊圍住咱們了。陳家護衛(wèi)人手好像不夠吧?”他看了看這暴雨的天氣,嘖了聲,“可惜天公不作美啊�!�
顧錦朝依舊瞪著他。
陳玄越就笑了笑:“嬸娘,我真是過來幫您的。您放心吧,我會護著您!”
他說著就往里面走,斗篷隨手遞給了安嬤嬤:“經(jīng)常跟在三爺身邊那個陳義呢?我怎么沒有看到他�!�
顧錦朝想到他前世那些事,忍了又忍說:“我把他派出去了�!�
陳玄越眉心微皺:“派出去了?”
顧錦朝就把事情說了一遍,陳玄越就忍不住嘆氣,“算我晚了一步!您把他派出去干什么,就算是有人真跑去給那邊報信了又能如何?陳三爺難不成還能趕回來嗎?”他是不介意陳三爺擔心不擔心的,說不定知道顧錦朝這邊出事,他對付張居廉會更狠呢。
“那好吧,您隨便給我找個能說話的過來�!标愋皆谔梦菡伊藗太師椅坐下。
顧錦朝想了想,還是準備聽陳玄越的。叫人去找了護衛(wèi)隊長過來。
陳玄越沉思了一會兒,問:“我看鶴延樓有弩箭,一共有多少?”
護衛(wèi)隊長答道:“不多,多的還是弓箭,長刀一類的。”
“火油呢?”
護衛(wèi)隊長聽著一愣,要火油來干什么?
陳玄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回:“尋常人家不會大量存用的,最多就是三桶……”
陳玄越忍了好久,才把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下去。
“算了,沒有火油,松油總有吧?”
護衛(wèi)隊長點頭:“這是有的。不知道九少爺在干什么?”
顧錦朝也很疑惑,陳玄越這是要干什么?
陳玄越也沒空解釋了,“嬸娘,我能讓大家多守一會兒,至少外面的人攻不進來。但要是東西用盡了,我就沒有辦法了。能多堅持就堅持吧�!�
他立刻縝密地布置起來。聽得護衛(wèi)隊長都吸了口氣。
當即就不敢說什么,立刻帶著人去照做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最終章(完)
“你原來打過仗嗎?”葉限突然問陳彥允。
陳彥允頭都不回地道:“我是文官,怎么可能呢�!�
葉限說:“我的探子說你會武功……”
陳彥允卻避而不談:“那你打過仗嗎?”
葉限也搖頭說:“我從小體弱,連武都沒習過。其實我現(xiàn)在身體也不太好……不過當年我父親打蒙古的時候,我在后面出策過�!�
陳彥允眼睛一瞇,雨太大了,看不清下面的景象。
“蒙古札剌亦兒部落作亂的時候,你才十三歲吧?”
“是啊�!比~限答道,“陳大人十三的時候,應(yīng)該還在國子監(jiān)里吧。”
“我沒讀過國子監(jiān),是伯父帶我讀書的。”陳彥允說。“你跟我胡扯什么?”
“隨便聊聊。”葉限說完之后不再說話了。
他們的人已經(jīng)擋不住了。
城門還是被撞開,潮水般洶涌的人,锃亮的兵器。行兵的聲音,整齊劃一的腳步,浩大得連雨聲都蓋不住。箭矢從四面八方射過去,皇城上埋伏了相當多的弩箭手。
但是打頭進來的是重甲兵,雖然行動遲緩,但是防御力極強。
葉限看后皺眉,手一揮。
這些人立刻就無聲無息地退下了,換上了另一批弩箭手。弩箭都是特制的,威力非凡。
箭矢雨一般的射下去,鋪天蓋地。
這次箭雨的威力大了很多,射殺者眾,但還是阻擋不住他們前進。
“你的弩箭挺厲害的�!标悘┰士淞司�。
葉限自嘲道:“那還是要死�!�
“我會死,但你不會�!标悘┰市χf,“你是長興侯府的獨苗,你要是死了。長興侯府突然發(fā)難,到時候張居廉會承受不住的。你會被當成傀儡捉起來,張居廉再拿你去和老侯爺談條件�!�
“那我還是死吧�!比~限淡淡地說。
旁邊跟著的葉限副將正指揮著盾手,連忙說了句:“世子爺,您可不能出事!您要是有事,末將怎和老侯爺交代!”這名副將跟著長興候南征北戰(zhàn)數(shù)年,兵法嫻熟。
但是再嫻熟也擋不住敵對手兩方的差距。
葉限瞟了他一眼。然后說:“陳彥允,這也算是你失算吧。你就沒想到張居廉會被逼得狗急跳墻?”
陳彥允不說話。
城門洞開,已經(jīng)有騎兵進來了,為首騎在馬上的就是傅池。他一出現(xiàn),箭矢幾乎都朝著他射過去了。
傅池只是停在了城門口,這已經(jīng)超出弓箭能射到的范圍了。
葉限示意他們停下來,別浪費了弓箭。
他停下來之后,張居廉也慢慢騎著馬上前�?粗蕵O殿前的兩人,他笑了笑,“九衡啊,謀略你可以,行兵打仗你恐怕不行吧?你要是這時候投降,把朱駿安交出來,我可以留你條性命�!�
“老師,咱們也相處這么多年了,彼此的秉性都是了解的�!标悘┰收f,“你肯定會殺了我的,不用再保證了�!�
張居廉大笑�!肮贿@么多年了,還是你陳彥允最了解我。不枉我們師生一場�!�
他們的人已經(jīng)被控制住了。
葉限看到城墻上偷偷潛入的黑影,人數(shù)之多,密密麻麻的箭矢對準了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是要和你死在一起了�!比~限輕聲說。
傅池指揮著軍隊進來,他們已經(jīng)沒有威脅了。
他們的人分了兩側(cè)散開,張居廉一行人騎在馬上慢慢地往前走。
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冰涼,此刻倒是顯得格外寂靜,甚至是肅穆。
每次朝會,張居廉都會走在這條路上,那時候他從來不覺得這條路有什么不同。但是今天他感覺到了,他正一步步往最高處走去。這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那就肯定能得到。
“陳大人不用擔心。”他笑著說,“我已經(jīng)派了一個衛(wèi)所的兵力去陳家。讓他們圍殺陳家的人,你要是死了,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團聚了。”
傅池一揮手,很快就有幾十人蜂擁上前,把他們幾人團團圍住。
葉限卻突然上前一步,站到了陳彥允前面。
“你干什么?”陳彥允低聲問。
葉限笑著說:“我曾經(jīng)跟顧錦朝說過,答應(yīng)她一件事。但是顧錦朝從來沒有向我提過任何要求。如果我把你救下來,這也算是我?guī)退龅氖铝恕5綍r候副將護著你,你會武功,應(yīng)該能突出重圍吧?”
陳彥允眉頭一皺,正要說什么,葉限卻已經(jīng)對張居廉說話了:“張大人,我有個主意,你想聽嗎?”
張居廉依舊微笑著:“哦,世子一向足智多謀,我可不敢聽你的主意。既然世子想護著陳大人,那我送你們兩人一起上路不就好了嗎?反正我清理一個也是清理,兩個也是清理。你們結(jié)個伴,路上也好有個說話的。”
葉限又想說話,肩上卻搭了一只手。
“你退后,我來說�!笔顷悘┰实穆曇簟�
沒等他回答,陳彥允就不容拒絕地按住他的肩,自己站到了前面。
包圍他的人頓時緊張,后退一步。繡春刀對準了他。
“張大人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嗎?”他輕柔又緩慢地說。
張居廉眼睛微瞇,陳彥允這話是什么意思?
“陳大人死到臨頭,就不要再虛晃一招了�!睆埦恿皇切α诵�。
“嗯,張大人不相信,還是情有可原的�!标悘┰蕝s仿佛閑庭散步,快要抵住他胸膛的刀尖都沒當回事,又上前走了一步,刀尖才真的抵到了他身上。
傅池語氣一冷:“陳彥允,你要是再有動作,那就別怪我們了!你知道這暗中有多少我們的弩箭手嗎?”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試試看�!标悘┰饰⑽⒌匦�。
張居廉心里頓時一緊,陳彥允這絕對不像是在詐他,一定是真的有什么不對。
“你不試,那就我來吧�!标悘┰庶c點頭,手微微一指。
城墻上埋伏的弩箭手立刻轉(zhuǎn)了方向,密密麻麻的箭對準了張居廉和傅池。
張居廉頭皮發(fā)麻,怎么可能呢……弩箭手明明就是他們的人,怎么變成陳彥允的人了!
接著,原本把刀指著陳彥允胸膛的人,也立刻收回了刀,站到了陳彥允身邊。那幾十個人都站到了陳彥允和葉限身后,十分的恭敬。
反轉(zhuǎn)實在是太快,葉限驚訝地看著陳彥允。
他就說,看著這老狐貍一點動靜都沒有,肯定有古怪……但他是什么時候把張居廉的人策反了的?
剛才他還演得這么悲壯,敢情都是在耍他啊!
張居廉說不出話來。
他臉色慘白,而身邊一名副將,已經(jīng)用刀指住了張居廉的脖子,笑著對傅池說:“麻煩左都督,帶著您的人退后些,不然我這傷到首輔就不好了,您說呢?”
“你……你是什么時候……”張居廉啞聲問陳彥允。隨后他換了個說法,“究竟有多少人?”
“很多�!标悘┰收f,“但是你永遠看不到這些,所以你肯定會輸。張大人,你知道你手底下多少人不敢信你嗎?又有多少人怨懟你嗎,我是真的數(shù)不清了�!�
張居廉卻笑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傅池退后了幾步,卻滿是不甘心:“陳彥允,就算弩箭手被你換了,你還能打得過我?guī)У倪@些兵?”
反正都是死,那他還不如不管張居廉了,自己帶著人殺出重圍。
他看到了傅池,笑了笑:“喲,這不是左都督嗎,您也湊這個熱鬧?”
陳彥允微微一笑:“你性子也太急了,等一會兒不行嗎�!�
張居廉看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這是被陳彥允甕中作弊了。
他閉上了眼睛,整個人都絕望起來。其實蕭游跟他說過,他說若是不鏟除陳彥允,遲早有一天,他張居廉會死在陳彥允手上。當時他并沒有當一回事,沒想到,蕭游的話還是有一天還是成真了。
也許這真的是命啊。無論他怎么防備陳彥允,還是防不勝防。
陳彥允卻無心在這里呆下去,他對趙懷說:“既然你都來了,接下來的事你來做吧!我還有點事�!�
他帶著人騎了馬,很快就出城門了。
葉限的聲音在背后淡淡響起:“讓他回去吧�!�
他心里有種很奇怪的感覺,沒有死亡的威脅了,卻又很失落,同時又覺得解脫,相當?shù)膹?fù)雜。
這樣才是最好的吧,葉限在心里想。
這肯定才是最好的。
而遠隔百里的陳家,顧錦朝看著陳玄越,表情十分的古怪。
不僅是她,陳老夫人、常老夫人看著他的表情也很古怪。剛醒過來的陳曦抱著弟弟,更是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九哥。而鶴延樓的護衛(wèi)都滿臉是汗地站在門外。
陳玄越很奇怪,“你們都看著我干什么……”
顧錦朝抬眼看去,垂花門外面還是狼藉一片,燒焦的木頭,倒塌的梁柱……穿鎧甲的尸體。
下雨之前還好,半夜雨停后陳玄越就讓人把松油潑出去,油隨著雨水往外流。他這邊再派人用點了火的箭頭射中,火光一片大起。外面那些人多穿了兵甲,根本就禁不住燒。他又立刻讓人拿了弩箭,趴到墻上點射,那箭頭都淬有毒,人家死傷大半,剩下的也都精疲力竭,被鶴延樓的人生擒了。
只是陳家前院也被燒了大半,以后重建起來恐怕是麻煩得很。
陳玄越看到那些廢墟,好像想到了什么:“嬸娘,保命要緊啊,錢財畢竟都是身外物�!彼麄冊摬粫枪炙亚霸航o燒了吧……
顧錦朝擺擺手:“沒事,你做的很好。”果然是以后要當大將軍的人。
陳老夫人第一次正視自己這個孫兒,叫了他過去:“玄越,過來,祖母問你兩句話�!�
語氣倒是非常的慈祥。陳玄越只能乖乖過去聽陳老夫人說話了。
顧錦朝看到天都要亮了,心里卻還有些擔心。她們這里鬧了一夜沒睡,也不知道陳三爺那里怎么樣了,有沒有什么意外……
她正想著,就看到陳義從遠處快步跑來,雖然臉上到處是灰,狼狽的很,卻滿是笑容。
他邊跑邊喊,“夫人,夫人!三爺回來了,已經(jīng)到胡同口了!”
顧錦朝也站起來,臉上也不由得帶上了笑容。
她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高大的身影了,她的笑容止不住地上揚。
自己都覺得自己傻,卻半點克制不住。
她朝那個人快步走去。
走著走著都要跑起來了,急得不得了的樣子。
陳彥允還沒有為陳家那些燒毀的東西驚訝,就看到了她孩子氣地朝自己飛奔過來,他臉上也出現(xiàn)了笑容,怕她摔著了,張開了手來接她。
別的事,什么又有她重要呢。
萬歷三年五月二十日,張居廉、傅池謀逆不成,中箭身亡。同年六月二十八日,其黨羽清除,朝廷腥風血雨,下獄大小官員達兩百零三人。同年七月初三,何文信任內(nèi)閣首輔,陳彥允任次輔。
萬歷五年四月二日,何文信病逝,同年五月初一,陳彥允任首輔,加封太子太傅銜,梁臨任次輔。葉限提為大理寺卿。
萬歷五月初二。
又是初夏的時候,皇城里柳樹長得越發(fā)的好。
葉限下了朝,從皇極門里走出來。他看到陳彥允走在他前面,身邊幾個官員圍擁著。身上穿的也已經(jīng)是仙鶴紋的一品緋紅官服了。
他快步走上去,淡笑著道:“首輔大人,下官可要恭喜你了�!�
“世子客氣�!标悘┰手皇钦f。
葉限左看右看,也沒看到陳彥允的轎子,他的轎子是可以進午門的。
“首輔大人今日是體察民情嗎?怎的連轎子都沒有。”
“內(nèi)人也在轎中,故不好進來�!标悘┰收f。
葉限哦了一聲:“陳大人怎么把自己夫人帶出來了?”
“她沒有來過京城,我說過帶她來看看的,今日正好�!标悘┰蕝s笑得很溫柔。
前面就是午門,果然他的轎子停在午門邊,有護衛(wèi)正在守著。
葉限停了下來,喊他:“首輔大人�!�
陳彥允回頭看他。
“咱們以后可還是敵人?”葉限笑著問。
陳彥允點頭,也笑道:“自然的�!�
他進了轎子,眼看著轎子要起來了。車簾卻被挑了起來,里頭有個穿著丁香色褙子的女子對他笑笑,“世子爺,我們這就走了�!�
葉限又不想笑了,淡淡地嗯了聲:“你好好看看京城吧�!�
那女子點點頭,車簾放下了,轎子就起來了,慢慢地走遠了。
葉限定定地看著好久。
李先槐匆匆地過來了,在他耳邊低聲說:“世子爺,您快回去看看吧!世子夫人……”
葉限皺眉:“她又干什么了?”
“她把您書庫里的書搬出來了,說是快發(fā)霉了,要曬曬……”
葉限聽后臉一沉:“我說過多少次了,讓她不要動我的東西。她不是懷孕了嗎,怎么還是閑不住……母親怎么也不看著她?”說著就跟著李先槐快步往會走,趕緊去救他的書了……
家里有個人等著他訓(xùn)斥。
……好像其實也挺好的。
(完)
番外一
陳曦(一)
陳曦十五歲那年,定陽候家請了媒人,為他們世子上門求親。
陳老夫人很高興,請了媒人在次間里說話。顧錦朝也覺得這是門好親事,和陳三爺商量過了,又來和她商量�!啊鲀簜你父親就請世子爺上門,借以說話的名義。你到時候躲在帷幕里看一看,好不好?”
陳曦有點不好意思:“那豈不是太……”
顧錦朝笑著安慰她:“這又有什么呢!我記得我妹妹要定親那會兒。我們姐妹幾個一起躲帷幕里,看人家男兒郎長什么模樣。這事一定要看準,要是你不喜歡的話還可以商量�!�
陳曦知道母親是為她好。
她親生母親在她五歲那年就死了,她對親生母親的印象反倒是不深刻。顧錦朝陪她長大,名義上說是繼母,其實更像是她的長姐。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飾,都是她教她的。
“那明日再看看吧�!标愱卣f。
伺候她的嬤嬤聽了也很高興,晚上要給她打扮。陳曦搖了搖頭,“嬤嬤,就算我去看了,人家也見不到我的!”
“你還小,懂什么�!眿邒咝Σ[瞇地拿了件織金妝花褙子給她看:“這是夫人今年剛給您做的,我看花色也不錯。你膚白個高,穿什么都好看�!�
陳曦卻怔怔地看著鏡子。
“嬤嬤,大家都說我長得像我母親,真的像嗎?”
細長清亮的鳳眸,瘦削的下巴,嘴唇的顏色淡淡的。雖然不是難看,但是就不如陳昭長得柔媚。
嬤嬤說:“像得很,就是前夫人更像你外祖母些。你要更像三老爺一些�!�
陳曦又不說話了,看著鏡子里的那張臉不知道在想什么。
嬤嬤從揀妝盒子里拿了個嵌黃碧璽的綠流蘇寶結(jié),“我聽說那定陽候世子,才貌一等的好�,F(xiàn)在在五城兵馬司謀了職,也不是一般那等無能的世子……咱們四小姐樣貌秀雅,必得要用鮮艷的顏色來襯,才好看�!彼呀�(jīng)系好了寶結(jié),果然襯得好看。
“能有多好呢……”陳曦喃喃地說,“比得過七哥、九哥嗎?”
嬤嬤沒有懂她的意思,陳曦卻笑了笑不再說話了。
少年探花,能比得過七哥的人只有父親。
她小時候就很喜歡七哥,七哥待人溫文爾雅,又十分的聰慧,為官清廉,兩袖清風。她也一直以七哥為傲,七哥待她也很好,畢竟兩人是嫡親的兄妹。
只是九哥……陳曦卻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個人。
因為她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捉摸不透,太復(fù)雜了。
“別的不說,九少爺卻馬上要回來了�!眿邒咝χf,“您小的時候,和九少爺玩得特別好。那時候九少爺?shù)牟∵沒有好,您還喜歡把自己的玩具給九少爺玩……只是九少爺這從陜西回來,身份就不太一樣了啊。”
陳曦卻記不太清楚小時候的事了。
大致還有一些,坐在母親的羅漢床上,兩個人緊緊挨著吃栗子,母親坐在旁邊笑著看他們。
陳曦要拿那塊最大的吃,陳玄越卻拍拍她的手:“你吃了好多,積食了怎么辦?”
然后他又接了句:“不像個姑娘家�!�
陳曦那時候大概已經(jīng)懂一點事了,被人說能吃,她臉有些發(fā)熱。辯解說:“是母親的糕點做得好吃�!�
陳玄越好像不想跟她爭辯了,就隨口說:“好好,隨你吃吧,當我沒說過�!�
陳曦還記得母親說了他一句什么,但是具體是什么,她不記得了。然后陳玄越第二天送了個小玩意給她,以表示道歉。
她小時候好像是很喜歡和陳玄越玩,其實他并不太愛理會她。但是她就是喜歡粘著他。
他在看母親給他的幾本書,她過去找他玩。
陳玄越就對照顧他的婆子說:“帶四小姐去外面院子里玩�!笨赡苡X得這樣敷衍地應(yīng)付她不太好,又接了一句,“外頭的臘梅開花了,你讓嬤嬤給你折一些,回去插在你書房的梅瓶里�!�
她認真地聽了,選了好多枝半開的臘梅。大大的一捧,香味清幽。
母親第二天看到了,就笑著說:“咱們院子里沒有種臘梅啊,你從哪里剪來的,開得這么香�!�
她記得自己連忙回答母親:“是九哥送給我的!”
母親就開玩笑問陳玄越:“怎么也沒有給我剪一束來?”
陳玄越對著母親就特別的有耐心,笑著道:“哪里是我送給她的,她自己剪的!”雖然是這么說,第二天他就送了一束臘梅到母親那里。
她記得自己看到了就覺得特別難過,也不知道在難過什么。
她就好幾天沒有理他。
陳玄越自己發(fā)現(xiàn)了,第二天送了一籃子她喜歡吃的粽子糖過來�?此是悶悶的不說話,就說:“你怎么跟個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使小性子!”
陳曦想自己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怎么他說話像大人一樣教訓(xùn)自己。
但是卻沒有再生他的氣了。
但好像也不僅僅是這樣的,他在面對母親的時候就不會這樣。她記得西南匪患頻發(fā)的時候,陳玄越就認真地和母親分析:“雖說這些年西北、西南都不太平。但是西北是馬背上的民族,驍勇善戰(zhàn)是一定的,所以才多年剿殺不盡。但是西南不過是天災(zāi)地貧,匪患都是烏合之眾,朝廷一旦圍剿他們就沒有活路了。”
母親卻說:“西南之地頗有奇兵,你看長興候手底下有多少西南之地的人,卻也不算烏合之眾吧?”
陳玄越搖搖頭:“長興候手底下的是奇人異士,和流民是不一樣的�!�
陳曦原來一直覺得,九哥就是存在在生活里,一個對她有點不耐煩的哥哥。
但是他好像有很多她不明白的東西,像包裹著層層的謎團。
他好像懂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兩個人的世界沒有重疊,的確隔得很遠。
他對她不耐煩那也是應(yīng)該的,誰會看重一個什么都不懂的人呢?
后來他去了陜西……兩個人也有好幾年沒見過了。
聽說也是明天就到。
陳曦拿起那件織金的衣裳看,覺得太貴氣了:“嬤嬤,給我換那件粉色素面錦緞褙子的。”
嬤嬤有點疑惑:“那會不會太素凈了……”
“素凈挺好的。”陳曦笑了笑,“我年紀小,織金的也壓不住。”
第二天父親果然請了定陽候的世子來說話。
陳曦悄悄躲在屏風后面看。
估計大家也知道這所謂說話究竟是什么把戲,是人家的姑娘要相看她,定陽候世子有些局促。
這些年父親在朝中勢力無雙,皇上也肯器重他,地位超然。定陽候也不算是世家里最好的家族,配陳三爺?shù)臻L女的身份勉強算是平起平坐。
這門親事對定陽候家來說也很重要。
陳曦看了好久,有點失望。
長得也算是俊俏,但是父親考他的學問,難一些的他就答不上來了�;蛘咭部赡苁腔卮鸬蒙蟻淼�,只是面對的是不常見的當朝權(quán)臣,他太過緊張了。答不上來的時候他更緊張,臉都紅了。父親還笑笑安慰他,留他吃了午膳。
母親問父親相看得怎么樣,父親就回答說:“還年輕,但是也可以磨煉。家世、性格都不錯�!�
也就是會考慮了……
陳曦聽了更加食不知味。
顧錦朝問她的意思,陳曦只是說:“倒是沒什么特別的�!�
顧錦朝笑了笑,很明白她�!澳闵磉叺�,你父親、你七哥、九哥都太優(yōu)秀了,你再挑夫婿就不好挑的。放心,娘給你找個你喜歡的。你要是不同意,娘也不會讓你嫁的�!�
陳曦卻想,同不同意的母親也不能決定。要是父親一發(fā)話了,她也是要嫁的。
下午陳玄越就回來了,他在陜西立了戰(zhàn)功,等回了北直隸面圣就要封官了。這番回來身份就不一樣了,家里好幾個兄弟都去接他了。
陳曦坐在次間里陪顧錦朝說話,木樨堂外頭漸漸熱鬧起來。
陳玄越被人圍擁著進來了。
陳曦不由站起身,終于看到陳玄越進門了。他和幾年前比有很大的不同,好像更黑了,而且更俊朗硬挺了,顯得非常成熟穩(wěn)重。陳玄安幾個人站在他身邊,就只是個文弱的少年書生而已。
戰(zhàn)場出來的,氣勢的確很不一般。
他站在眾人之中,笑語晏晏的。
他給父親、母親跪下磕頭。
晚上在檀山院那邊,祖母要給他接風洗塵。陳曦吃過飯,嫌屋子里亂哄哄悶熱得很,出來沿著荷池散步。剛走到池邊,看到荷池里魚兒正在浮水,心想難怪如此悶熱,恐怕要下雨了。
她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聽人有人喊她,她回過頭看,竟然是陳玄越。
他笑著說:“幾年不見你,你也長成大姑娘了。這個衣裳好看,適合你穿。”
陳曦看到他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聽到他突然夸自己。自己好像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獎賞一樣,心立刻就撲通地跳起來,臉上發(fā)燙。
陳曦也不明白為什么。
陳玄越走到她身邊:“聽母親說,你要嫁給定陽候世子了?”
陳曦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她好像只到他的肩膀高,覺得自己更加不對了。她吱吱唔唔地說:“這還……還沒有定的�!�
“你都這么大的人了,還害羞了嗎?”他微笑著問她。
是很善意的話。
陳曦更加說不出話,拉了丫頭的手就要走。
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但是她一定要躲開。但是跑了好遠,她的心跳都慢不下來。R1152
番外一
陳曦(二)
陳玄越很快就被封了個左軍都督府經(jīng)歷的職位。
陳家還是第一次出武官。
陳三爺找陳玄越說話:“經(jīng)歷這個位子,雖然官位不高,但是往上晉升就不得了了。單看你有沒有這個能力,三叔也會幫你照應(yīng)一番,但一切還要看你自己�!�
陳玄越打拼過幾年,這些還是很明白的。在家里呆了一個月就要回陜西去了。
他走的時候陳曦沒有去送他。
這些天她都避著他,想到那天荷池邊的事,她還是有些心慌意亂的。但是等到他真的走了,自己又很失落。陳曦也明白自己該避開,她和陳玄越可是同姓的,兩個人又是一起長大。要是傳了出去,恐怕她的名聲也完了。所以這件事她深埋心底,誰都沒有說過。
也許正是因為相處多年,她本來就已經(jīng)有點喜歡他了。只是自己一直都沒發(fā)現(xiàn)而已。
何況人家根本就不在意她,走的時候,似乎根本就不記得有她這個人在,也沒有道別……
陳曦心里慌亂了好幾天,自己才把事情想通了。
當做什么都沒有就好了。
父親終于還是決定把她嫁給定陽候世子,定陽候一家因此很高興,聘禮銀子都給的是三千兩。
出嫁的時候家里熱熱鬧鬧的,顧錦朝請了常老夫人來給他梳頭,她的兩個弟弟陳玄麟和陳玄靜在旁邊玩鬧,爭著要看她梳妝。被顧錦朝一人打了一下就乖了,兩個小蘿卜頭被拎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顧錦朝細細跟她說為妻之道。
陳曦聽得入神,又有點不好意思。
顧錦朝卻很欣慰:“我是看著你長這么大的,一轉(zhuǎn)眼的,竟然就要出嫁了�!�
顧錦朝打開房門,看到兩個孩子你推我我推你躲在槅扇后面,看到顧錦朝出來,又都笑嘻嘻地喊娘親。顧錦朝伸手要去捉他們,又一溜煙跑開了,顧錦朝頭疼得很。
還是只有三爺管得住他們倆。
她回過頭看陳曦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對著鏡子出神。
定陽候家傳到了這一代,已經(jīng)沒有鼎盛時候人丁多了。世子就只有兩個庶弟,兩個弟媳都敬畏她的出身,從來都不會和她有半句不和。公婆待她也很和善。
兩年之后她有了孩子,是個女孩兒。然后遲遲不再有孕。婆婆最終還是熬不住,找了定陽候世子過去說話,第二天他房里多了兩個通房。
陳曦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但是她從小處的壞境不一樣,七哥只有一個正妻,母親和父親就只有彼此,根本沒有什么小妾通房,看到丈夫去別的女人屋子里睡,誰又能忍得住呢?
她抱著女兒回娘家住了一段時間。
顧錦朝不好插手這種事,就算陳家再怎么權(quán)大勢大,也不能讓女婿不納通房吧!那樣豈不是也讓陳曦坐實了善妒的名聲。她只能跟陳曦說:“若是有生了兒子的,就寄養(yǎng)到你的名下。定陽候家也不敢給世子抬姨娘,這兩個通房,你忍一忍也就過了。”
陳曦抱著她哭了會兒,自己就覺得好過了。
顧錦朝安慰了她一會兒,又嘆氣:“眼看你孩子都幾歲了,陳昭都要說親了。偏偏你九哥遠在陜西,半點想成家的意思都沒有,我想管都管不著他……上次寫信給他,他竟然說自己不急。都二十多的人了,再不娶親,以后年輕的世家小姐誰肯嫁給他……”
母親可能是想轉(zhuǎn)移話題安慰她,陳曦卻怔了:“九哥還不娶親?”她以為他在陜西已經(jīng)有家室了呢。
顧錦朝笑著搖頭:“他就是個怪胎!我都懶得管他了。”
陳曦又想起了她十五歲那年,荷池邊發(fā)生的事。心里竟然有點恍惚了。
等回了侯府,世子聽了婆婆的話,小心翼翼地來安慰她。將要到床上去了,她卻身體不舒服拒絕了他。世子以為她還在意那兩個通房,臉色頓時也不好看了:“你……雖然是陳家的女兒,但也是我的妻子吧?你要不是陳家女兒,我大可以七出之罪來說你了。這些年我待你夠好了吧?從來不曾有別的人,你知不知道外頭的人怎么說我的?我還要低聲下氣來求你原諒,我倒是想問問,究竟是誰的錯?”
他說完就走了。
陳曦茫然地坐了一會兒,心里很難過。
但是她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難過什么。難過之后,她卻放松了下來。
以后她果然對那兩個通房視若無睹了。后來其中一個生下男嬰,寄養(yǎng)到了她的名下。嬤嬤曾經(jīng)建議她去母留子,以絕后患。陳曦想了想就拒絕了,倒不是不忍心,是覺得沒必要了。
萬歷十六年,陳玄越平定蒙古大亂,班師回朝。加封都督僉事,正二品。
陳三爺親自去迎接他。
陳曦聽說他戴絨花,騎馬游街,京城眾百姓皆夾道歡迎,比狀元游街更熱鬧,萬人空巷。
她是看不到那種盛況了。
家里頭的筵席上,她只瞥到了他一眼。
今昔不同往日,站在他身邊的也是二伯和父親了。二伯笑著拍他的肩膀,他卻淡淡的沒有反應(yīng)。
陳曦想到原來二伯和二伯母是怎么對他的。如果自己是他,恐怕也不會太熱情吧!
筵席散了之后,她陪著母親回去了。
顧錦朝問她那個男孩的事,她答說:“他性子還好,很好教導(dǎo)�!�
她們正說著話,聽到外面丫頭稟報,說九爺過來了。
陳曦一愣,顧錦朝已經(jīng)喊了他進來。他走進來的時候臉上全是笑容,顯得非常高興。
“嬸娘,我回來了!”他說完才看到陳曦也在這里,語氣馬上就收斂了。
只有在母親面前,他才像個孩子一樣高興的。
顧錦朝笑著說:“我還以為做大官的人了,性格會收斂一些呢。你來做什么?”
“我回來的時候人多口雜,沒有過來看您�!彼袅藥撞秸径ǎ跋虢o您請安的。”
顧錦朝搖搖頭:“這可不行,你都是二品大員了,哪里有給我請安的道理!……你不是和你父親他們說話嗎,怎么這么快過來了�!�
陳玄越說:“我做再大的官,您也是我嬸娘啊。我肯定要給你請安的。至于父親……說來說去也無非是那么幾句,也沒什么可說的。”
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對了嬸娘,我父親說了,想把我母親娘家的外甥女許配給我�!�
顧錦朝皺起眉,也不有點不快:“哪有他們這樣做人的!這事我去幫你說�!�
他坐了下來,丫頭給他端了茶上來。他問陳曦:“你們家世子謀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