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誰問他了?
等等,他記清楚她剛才的需求沒有哦?
裴如衍走后,謝桑寧靠在躺椅上欣賞著壁畫,好生無聊,忽聽身后傳來響聲,聲音比阿衍要更醇厚幾分——
“央央�!�
是爹!
謝桑寧回過身,眼睛一亮,“爹,你忙完回來啦!”
謝歡見她乖乖地坐在庭院里,看到自己就兩眼發(fā)光的模樣,便以為女兒是在等自己歸來,當即心軟得一塌糊涂,旁人都道女兒是最貼心的,果然如此。
“在這里也不怕著了涼,”謝歡笑著道,“你瞧,我?guī)дl來了�!�
謝桑寧的目光順著謝歡,朝他身后望去,“晴娘?”
戴晴娘緩緩走近,不過幾日不見,不論是謝桑寧還是戴晴娘,都至少圓了一圈。
原本的戴晴娘油盡燈枯,骨瘦如柴,而今雖不能說健康,卻比之前要有氣色,戴晴娘慢慢行了一禮,對謝桑寧道:“小主子,太子殿下特許我在宮中養(yǎng)病,有了太醫(yī)的診治,我身體大好,往后,小主子不用記掛我了�!�
謝桑寧從躺椅上起身,將戴晴娘拉到身前,“晴娘,我們不說兩家話,你與我娘看似主仆卻情同姐妹,你能為我娘做到這個份上,我理應給您養(yǎng)老�!�
戴晴娘猶豫,“這,這不好……”
“有什么不好,若我爹不讓你留宮里,我就在宮外養(yǎng)你,我的私庫可不比我爹少�!敝x桑寧道。
謝歡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話,“我什么時候不讓了�!�
謝桑寧朝他一笑,又拍拍戴晴娘的手,后者嘆息一聲,點了點頭。
“好了,”謝歡遲疑地開口,“央央,爹想與你商量些事�!�
戴晴娘聞言欲主動退避,然而謝歡阻止:“你是她生前最信任的人,一道來吧�!�
語罷,他牽上女兒的手腕,將人帶進最近的議政殿內(nèi),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下三人。
謝歡并未直接開口,面露猶豫之色,似在思索怎么開口。
“爹,”謝桑寧猜到了一些,“您是不是想問我關(guān)于微生家的事?我沒什么忌諱的,您可以直言。”
謝歡被猜中心思,眉目緊鎖,沉重道:“依照你祖父的意思,是想將……你外祖一家千刀萬剮的,可那畢竟是你外祖家,爹想著……”
有些話,他自己也沒想好要怎么開口。
謝桑寧面上沒有絲毫情緒,就事論事,“按照國法,斬首流放,哪怕誅九族都是該的,還是爹覺得血脈親情不可割舍,要因為我而網(wǎng)開一面?”
謝歡深深地看著她,想從女兒的眼睛里讀出更多的情緒,“無情的血脈之情,對我來講毫無用處,可是央央,爹不想你難過。”
謝桑寧瞳孔微動,面色動容,上前一步朝著謝歡搖頭,表示她不難過,“縱使他們與我有血脈之情,也不及我與爹娘親厚,我亦不想爹心里難過�!�
即便那是她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前世與今生,她皆能被微生家所拋棄,兩次。
倘若前世還能說是趨利避害的本能,那么這一世,完全就是毫無情誼的舍棄,從此,她不再需要顧念一星半點的血緣親情了,娘一定不會怪她的。
謝桑寧一字一句認真地說道:“微生家做下此等惡事,害得爹爹浪費了十八載光陰,害得娘親耗盡青春與生命,這都是無法彌補的事,不論爹作何抉擇,我都是站在爹這邊的,我想相信娘也是這樣想。”
說著轉(zhuǎn)向晴娘,后者接話,“是,夫人為微生家所付出的,早該償還清生恩養(yǎng)恩�!�
謝桑寧附和地點頭。
謝歡見狀,松了口氣,直到目光微移,忽然停頓某處,嘴角一抽。
緊接著,他抬手至女兒的頭頂,將她的帽子擺正,“你出門叫樹枝壓了?回頭我讓人將長樂殿的樹砍了,一年到頭不結(jié)果,還礙事得很。”
第519章
皇后的秘密一
謝桑寧一愣,她還不覺得自己高到讓樹枝壓頭,當下立馬反應過來,回想起裴如衍離去時的笑,分明不懷好意!
又戲弄她了!
心中記下一仇,她朝謝歡道:“爹,不是樹枝,是我出門叫邪風吹到了�!�
“哦?”謝歡目光狐疑,沒錯過她眼底的幽怨,隨即有了想法,搖搖頭再沒當回事。
宮外,裴如衍與謝霖相約之地,便是行刑場對面茶肆的二樓。
今兒來觀看行刑的人不少,口袋里有幾個子兒的,都嫌路上圍觀太血腥,便跑來這茶樓當看客,故而給茶樓添了不少生意。
若非一個姓謝一個姓裴,還未必能訂到包間。
謝霖自打當上京縣縣令,還沒怎么閑下來過,縣衙倒是沒有什么大案子,但雞飛狗跳的事不少。
而在天子腳下,哪怕是雞飛狗跳,也極大概率是張侯家的雞飛和李伯家的狗跳,遍地是官宦遍地是權(quán)貴呀!
不過謝霖不怕權(quán)貴,他自己便是權(quán)貴,也總算是明白為何皇伯父要讓他做這個縣令了。
謝霖匆匆趕來時,裴如衍都已經(jīng)吃了一盅茶了,連斷頭臺上的李丞相一家都喝上水了。
“陳書來尋我時,我都恍惚了,近來春風得意的駙馬表兄,倒是想起我來了�!敝x霖一邊進門,一邊說風涼話,再關(guān)緊門,走至裴如衍身邊。
還能說風涼話,說明心里還是健康的。
裴如衍面向窗外,目光落在刑場上,送人的人好似與李丞相說了什么,但他聽不見,而后李丞相抗拒的表情轉(zhuǎn)為接受,喝下了一碗水。
謝霖見表兄沒理自己,順著目光望去,挑了挑眉,“哦,表兄這雅興真是……還搶了個觀看的好位置。”
說著,他顧自坐下。
裴如衍攏著眉心,平靜的聲音說著令人不太平靜的話,“陛下判揚州知府、曹司戶及李氏主支斬首,可這刑場上,卻不見李家四子與六子�!�
李家四子李成,乃是當初馬家搶女案中罪犯,早被李敬逐出家門,被判流放北地。
這等惡賊,卻陰差陽錯保下一命。
而李熙,倒也是在李敬獲罪前被逐出家譜的,這刑場上沒有李熙,必然不可能是錯漏,而是……
“陛下有意要讓李敬留后啊�!迸崛缪芤馕渡铋L。
謝霖目光一覽,瞇了瞇眼,倒想起另一事,“當年李太爺于皇家有恩,李敬又早早將李熙逐出家門,皇伯父不想對李家趕盡殺絕,剛好順水推舟。”
“倒是表兄你,今日讓我來就為了看李敬斬首?這出戲可并不下菜啊。”
裴如衍收回目光,看他一眼,“所以這里不是酒樓。”
正經(jīng)的回答,令謝霖失笑,“表兄是怕我生氣吧,放心,我還沒到覆水難收的境地,你不如擔心我那個小堂叔會不會有不該有的想法吧�!�
“你倒是想得開。”裴如衍詫異的同時,眸中劃過欣慰,倒是不用他多開導了。
太子歸來、妻子是太子之女,這些都不在他的意料中。
而且這些,皆是前世沒發(fā)生的事,前世不曾發(fā)生,這一世卻發(fā)生了,那這便是天意。
裴如衍并不會做其他打算,何況太子是他的岳丈,裴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便可承借東風,又何須拉著九族冒險?
思及此,他忽地發(fā)出一聲感慨,一切都過于順遂了。
謝霖偏頭時忍不住翻了白眼,“外人都道表兄要吃軟飯了,我還以為表兄會介意呢�!�
裴如衍回神,毫不在意道:“不過是嘴上厭,心中妒。”
“表兄,你看他們——”謝霖盯著刑場上的人,訝異道。
李敬喝下一碗水,跪在鍘刀前,精神渙散地垂著眼皮,仿佛下一瞬就會閉上眼,感覺不到疼痛。
裴如衍見狀,目光在人群中尋找,鎖定剛才送水的人,那人提著食盒正要離開,“來人�!�
“世子�!标愇渫崎T而入。
裴如衍吩咐道:“你跟上去看一看,那人去往何處�!�
“是。”陳武奉命離開。
謝霖疑惑道:“表兄,你是否也懷疑那水有問題,像是能舒緩疼痛,但這也不奇怪,人死前心生害怕想失去痛感,遂找人送些麻沸散�!�
裴如衍低頭不語,儼然想起當初謝玄要給裴徹下禁藥的事。
“表兄?”謝霖發(fā)覺他出了神,叫喚一聲,卻叫不應,心思一轉(zhuǎn)改了口,“堂妹夫?”
……
裴如衍幽幽目光瞥向謝霖,與此同時,刑場上的一排鍘刀落下,血濺三尺,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
睜著眼的李敬眸中布滿紅血絲,但并未見一絲痛苦,反而是興奮之色,嘴角大喇喇地咧開。
像是鍘刀落下前的最后一瞬間,他看見了極樂之地,并心向往之,異常興奮與瘋狂。
“你方才喊我什么?”
“表兄啊�!敝x霖一臉無辜。
裴如衍一陣無語,其實喊堂妹夫也沒什么不對,就是覺得怪。
“世子,”陳武迅速歸來,覆在裴如衍耳邊道,“那人去了宣王府。”
謝玄哪來這么多禁藥?
裴如衍于心中思量,面上不顯,點點頭起身,與謝霖告辭。
另一邊,謝玄在府中喝了一壺酒,聽人來報,得知舅父離世時是快樂的,也算是給自己心中一些慰藉。
管家在旁邊憂愁地勸慰,“王爺,您少喝些吧,相爺離開,您還有皇后娘娘啊。”
母后……謝玄眸光微抬,無神的眼眸終于有了些光亮,呢喃道:“是啊,母后……母后一定也很難過,我要去看看她�!�
管家愕然道:“老奴給您拿醒酒湯,醒一醒酒吧。”
“不必了,本王清醒得很。”謝玄起身,直接出了府,朝皇宮去。
鳳儀宮內(nèi)。
李敬與李氏嫡脈已被斬首的消息傳入宮中,李皇后哭紅了眼,伏在床榻邊啜泣,半晌后擦干眼淚,將床榻板掀開,取出其中畫卷。
畫卷鋪平于榻上,她看著畫像上的人,眼淚再度汩汩流下。
“娘娘,相爺已經(jīng)去了,您要保重身子,節(jié)哀啊!”心腹季嬤嬤道。
李皇后吸了吸鼻子,手掌心帶著淚液,將畫像卷起,不再看一眼,遞給季嬤嬤,“拿去處理了吧�!�
往日怎么勸都放不下的物件,今日就要丟棄了,季嬤嬤震驚的同時,也欣喜。
皇后娘娘終于能徹底放下太子殿下了!
季嬤嬤不敢耽擱,將畫卷捂在懷中,生怕皇后后悔,腳步匆忙地朝宮殿外走去。
要想徹底毀掉,自然是燒掉最合適了。
途經(jīng)長廊時,迎面見宣王走來,季嬤嬤心一虛,便想掉頭,奈何宣王已經(jīng)看見了她——
“等等�!�
第520章
母后愛皇兄?謝玄崩了
季嬤嬤停步,轉(zhuǎn)身行禮,“殿下�!�
謝玄點頭,“母后在何處?”
“皇后娘娘在殿中�!奔緥邒咭娝麤]有在意自己懷中之物,悄悄松了口氣。
謝玄的確沒有在意,面容滿是哀色,“母后她……還好嗎?”
季嬤嬤搖頭,又嘆息,“自打?qū)m外消息傳來,娘娘的眼淚就沒停過,丞相是娘娘的親兄長,娘娘這心痛不比殿下少一分,正好殿下來了,您去勸一勸娘娘吧,人哪能這么哭啊�!�
謝玄聞言,一對哀眉擰緊,“行�!�
一字應下,抬步而起,不出兩步忽然回頭。
彼時季嬤嬤走得比他還快,只是方向不同,他看著季嬤嬤的背影,心中生出疑惑,“嬤嬤,你要去哪兒?”
母后還在殿中傷心,季嬤嬤作為母后身邊最可心的心腹,這個時候不該陪在母后身邊嗎?
季嬤嬤又被喚住,不得不停步,轉(zhuǎn)過身一臉恭敬面對謝玄,對付道:“殿下,老奴去一趟御膳房,娘娘想吃紅豆羹了�!�
“母后正傷心,有胃口吃?還要嬤嬤親自去?”謝玄不解。
季嬤嬤點頭,“是老奴見不得娘娘餓著,娘娘又慣愛吃紅豆蓮子羹的,老奴親自做的最符合娘娘的口味�!�
謝玄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季嬤嬤,最后落在她懷中抱得緊緊的畫卷上,他一步步朝季嬤嬤走去,伸手指了指,“這是何物?”
“一幅山水畫,娘娘命老奴親自給陛下送去,”季嬤嬤低下頭,咽了口唾沫,克制不住心中緊張,“娘娘說要早些送過去,老奴先告退了。”
等不及謝玄再回應,她轉(zhuǎn)身欲離。
“站�。 敝x玄一聲呵斥,懷疑這老嬤嬤有鬼,“什么山水畫,拿給本王看看�!�
季嬤嬤微閉眼睛,面容露出命苦之態(tài),心底嘆息一聲,睜開眼再轉(zhuǎn)身,“這畫是卷好了的,還請王爺不要為難老奴,娘娘會怪罪的�!�
可越是拒絕,謝玄便越是好奇。
他不理會季嬤嬤的推脫之言,直接伸手從其懷中奪過畫卷。
“哎!王爺!”季嬤嬤慌張想奪回。
這模樣更加引起謝玄的懷疑和好奇,后退兩步轉(zhuǎn)個身避開季嬤嬤的搶奪,雙手將畫像上的系帶解開,右手抬著卷軸一揚。
畫卷往下滑開,露出了整幅畫,盡被謝玄收入眼底。
他盯著畫卷上的人物,不需多久,便認出了那人是誰,年輕時候的謝歡與謝聃禾領(lǐng)兵入京城,于城中救下一名身處混亂中的少女。
少女跌在地上,在畫卷中只有一個背影,仿佛是個不重要的角色,畫卷的中心點在騎著馬的謝歡身上,畫師將他塑造得如天神一般,怕是為了符合買主的要求吧?
逆著光而來的蓋世英雄,是誰心中的英雄?
跌在地上的少女,如今又是誰的妻子?
謝玄看不到她的臉,但他看著季嬤嬤一副失魂的模樣,再思及多年來母后的態(tài)度,他的心中慢慢有了答案。
“這是母后收藏之物?你方才都是騙我的�!�
謝玄壓抑著憤怒與被欺瞞的委屈,沙啞地質(zhì)問著季嬤嬤。
季嬤嬤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王爺,您聽老奴解釋,這畫跟娘娘沒什么關(guān)系,您千萬別多想啊!”
“沒有關(guān)系?”謝玄的手一直揚著,握著卷軸的手微微發(fā)顫,“那你為何要心虛?”
不論季嬤嬤怎么回答,他確信心中的答案,根本不會聽信季嬤嬤的掩飾辯解。
一個女子收藏男人的畫像,還能有什么原因?
呵。
謝玄僵直地站在原地,轉(zhuǎn)頭看向鳳儀宮主殿的方向,今日是舅舅的忌日,而母后卻還在懷念旁人……謝玄內(nèi)心不由生出悲涼。
母后的眼淚,究竟是為舅舅流的,還是為謝歡流的?
想著,謝玄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氣,攥緊卷軸朝著主殿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他的腳步很響,仿佛是將怒火全撒在地上了。
“王爺,您別沖動啊,事實真是老奴說的這樣,您不要誤會了皇后娘娘啊——”季嬤嬤追在后頭,等追上時,兩人都已身處主殿內(nèi)。
一進殿內(nèi),就見皇后母子倆對峙上了,面對皇后投來的目光,季嬤嬤愧疚極了,“娘娘,是王爺他搶走了……”
“你先下去�!崩罨屎髲姄捂�(zhèn)定。
季嬤嬤點頭,擔憂地緊繃著神情,退出鳳儀宮還叫走了在庭院中灑掃的內(nèi)侍。
整個鳳儀宮,被壓抑的沉寂籠罩,殿中母子倆半晌不說話,都在等待對方先開口。
謝玄手中還攥著畫卷,眼睛緊緊盯著自己的親生母親,看著她一雙紅腫的眸,果真如季嬤嬤說的那樣哭了很久。
他面色鐵青,發(fā)出嗤笑之聲,“母后是在為誰流淚?是為舅舅,還是你那見不得光的愛慕?”
“玄兒!”李皇后臉色難看,上前兩步奪過謝玄手中之畫,謝玄也沒有再搶,反而是后退一步。
他失望地看著李皇后,聲音幽怨,“母后的第一反應不是同我解釋,而是搶畫?在母后心中,他就這么好嗎?好到……您念著他這么多年?難怪,難怪每次我說要對他不利之時,母后就勸我不要爭。”
“我原以為,母后雖覺得我不堪大用,但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您怕我受傷才會相勸,可我沒有想到,母后是怕他受傷,是怕我搶了他的位置!”
謝玄說得眼眶猩紅,眸中是埋怨,是失望,是委屈,是不甘,是恨!
“事情不是你想的這樣!”李皇后柔和的面容覆上憂色,眉眼多了分急切,想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解釋,她喜歡謝歡是事實,不想謝玄相爭也是事實。
但,勸兒子不爭,并不是怕謝歡受傷,而是怕兒子受傷�。�
李皇后太清楚兒子的秉性,只怕這會兒去夸謝歡的厲害,只會適得其反,遂對此不言,只一味道:“我都是為了你好啊,你是我的兒子,我怎么會害你,過去的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方才我讓季嬤嬤去燒了畫像,就是想徹底放下�!�
謝玄的牙齒都快被自己咬碎了,他半信半疑,忽而問道:“謝歡知道嗎?他知道您喜歡他嗎?”
第521章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李皇后眉頭擰起,害怕兒子生出事端,“他不知道,玄兒,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你莫要再多想了!”
李皇后邊說,邊往前走,抬手想撫平兒子的怒容。
還未碰到他,他就偏開了頭。
李皇后的手僵持在半空中,她垂著眸子,將手收緊又落下,低聲道:“玄兒,你舅父走了,李家倒了,我知道,你舅父做的許多事都有你的參與,想必陛下也知道,他沒有將罪牽連到你,就是心中還念著你,你可千萬別再做傻事了,母后只想保護你,看著你結(jié)婚生子,余生無憂。”
謝玄避開了李皇后的觸碰,聽著她的話,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事到如今,母后還在擔心他會搶了她心上人的皇位!
兩只拳頭在身側(cè)不斷握緊,手指骨發(fā)出咔咔的脆響。
再聽不進去來自李皇后的勸告,謝玄壓抑著怒火跑出鳳儀宮,李皇后見他情緒激動,怕他沖動出事,遂跟上去。
奈何跑不過謝玄。
她前腳出了鳳儀宮,已經(jīng)看不見兒子的蹤影,只聽宮人說他往東宮的方向去了。
彼時的東宮還是一片寧靜,謝歡還在議政殿中與謝桑寧聊天說話,忽然宮人來報說宣王求見。
謝玄來做什么?
“讓他進來。”謝歡道。
那廂,謝玄快步踏入東宮,一路走來其實冷靜了不少,讓他支撐下去的是心里的不爽,實在不明白謝歡哪里好?父皇喜歡他,母后也喜歡他,所有人都喜歡他!
他忽然停下步伐,視線在恢弘的建筑上掃過,一座座宮殿都透著森嚴與皇家的氣派,這是大晉儲君的住所——
東宮。
這些年來,他從未踏足,今兒是頭一回。
謝玄站在東宮內(nèi),可他與儲君的距離,卻是那樣遙遠。
議政殿前,他看見了那幅壁畫。
遠遠望去,山峰迭起,赫然形成一個歡字。
他稍稍褪去的怨氣,再度升起,直沖腦門,他終于知道謝歡為何叫謝歡了!所以謝歡從一開始就贏了,在父皇心中,謝歡才是大晉的根本!
此時的謝玄,就像一個不甘的孩子,覺得父母偏心別的孩子,于是不停地要找出父母偏心的證據(jù),找出父母不愛自己的證明,他的眼中,只有山峰形成的歡字,而忽略了淺藍色條條浩瀚江河形成的玄字。
“山……歡……”謝玄視線微移,瞧見壁畫下邊的顏料桶,火氣當頭,想也不多想,就朝著壁畫跑近。
東宮內(nèi)侍見他一副要揍人——不,揍畫的架勢,當即緊張起來,“宣王殿下,太子在政殿呢,該往這邊走�!�
內(nèi)侍話落,只見宣王一臉決絕地抬起顏料桶,內(nèi)侍瞪大眼,“哎!您別——”內(nèi)侍伸著手,張大嘴,眼看著謝玄潑畫。
好大一桶顏料,就被謝玄潑在了壁畫上。
這耗時多日的壁畫,徹底毀了!
不遠處,正提著糕點歸來的裴如衍恰好瞧見這一幕,站在原地,沒有發(fā)聲。
“呼。”謝玄潑完,心中爽快多了,將顏料桶隨意扔在地上。
氣解了,他生出幾分心虛,轉(zhuǎn)頭警告內(nèi)侍,“別告訴別人是本王潑的,懂?”
內(nèi)侍欲哭無淚,啥也不敢說。
謝玄冷哼一聲,嘴角揚起得意的笑,誰說這江山非得是謝歡的,他潑了壁畫,壞了這寓意!
笑未在臉上待多久,抬眸瞥見廊下站著的裴如衍,兩人對視上,對方朝他客氣地點了點頭。
竟是叫人看見了,謝玄抿緊唇,鎖住眉頭,煩躁地回過頭,又與議政殿外平靜的父女倆對上目光。
謝玄:……
謝歡:……
謝桑寧:……
僵在臉上的笑,徹底收斂了,但并未消失,而是出現(xiàn)在了謝桑寧的臉上。
她朝著謝玄抿出一抹淡笑,“小皇叔,您這是什么愛好呀。”
“我沒有。”謝玄怒目圓睜,此刻又不免劃過尷尬之色,剛否認完,低頭卻見五指沾上的顏料。
謝歡沒他這天天著火的脾氣,站在臺階上低頭看謝玄,“你舅父死了,是他自己做錯事,跑到孤這里撒什么氣?”
謝歡說話時,謝桑寧在邊上點頭。
“我……”謝玄還未說完,李皇后就后一步趕了來。
李皇后追入東宮,第一眼就看見被毀了的壁畫,和兒子那雙作案的手,當即朝著謝歡道歉,“玄兒打小被本宮寵壞了,本宮替他道歉,這壁畫……本宮稍后找人來修復�!�
“母后!”謝玄一聽道歉,還是給謝歡道歉,脾氣又著了,“都這樣了還怎么修?修不好了!”
不遠處的裴如衍緩緩走近,恭敬地對皇后道:“此事交給臣即可。”
“那便勞煩裴大人了。”李皇后點點頭。
謝歡冷淡道:“皇后與宣王若無事,就請回吧�!�
李皇后點頭,抓住謝玄的手腕,壓低聲,“別鬧了,再傳到你父皇耳朵里,像什么樣子�!�
謝玄失了氣焰,不甘心地被李皇后牽著走。
莫名其妙的一場鬧劇,將東宮的壁畫毀了,謝歡看向裴如衍,“你又該重畫了�!�
語氣怪怪的。
謝桑寧左瞧瞧,右瞧瞧,愣是沒出聲。
正此時,晉元帝的心腹大太監(jiān)親自前來,“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裴大人,陛下欲提審犯人,遣老奴過來問一問,殿下可要旁觀?”
犯人,自然是微生氏一家子了。
謝桑寧其實并不想去,但見謝歡點頭,她便也改了主意,與之一同前往。
再見微生槐與微生澹父子,他們皆憔悴瘦弱了不少。
他們跪在威嚴的宮殿,雙目下是青黑,像是活在恐懼中沒有休息好,當下也無法欣賞宮殿的輝煌,心中只余下懼怕。
龍椅上的陛下不發(fā)話,卻渾身透著不容忽視的怒與威,底下的一家子瑟瑟發(fā)抖,如芒刺背,在壓抑的安靜中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響。
聽得身后太監(jiān)的通報聲,說著太子與公主來了。
人生地不熟的一家人,聽見了熟悉的人,心中陡然升起幾分希望,微生蓓悄悄扭頭望去,只見謝桑寧坐在輪椅上被推進來。
她開口,“是表姐!表姐來救我們了!”
第522章
垂死掙扎
微生蓓小臉上帶著希翼。
謝桑寧從頭到尾沒有看她,身后是裴如衍推著輪椅,將她送進殿中,站在她身側(cè)。
微生槐一家都朝她望了過來。
謝桑寧俯視著,視線落在微生槐蒼老的臉上,又移到竇云蔚身上,見后者惶惶不安,目光失焦,她緩緩開口,“外祖父,外祖母,好久不見�!�
倒也沒多久,只是近來幾日,于微生家而言,沒有一天不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微生澹聽她主動打招呼,還愿意喊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高興,緊張又興奮,“寧寧,我就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們都是你的家人,當年的事都是誤會是意外,你與你父親好好說說!”
而微生槐也沒再擺長輩的姿態(tài),“是啊寧寧,是外祖父錯了,不該一時鬼迷心竅替你做保小的決定,外祖父的初衷也是想保住你的孩子��!”
樊氏邊護著微生絡(luò)一邊附和,“就是啊寧寧,除了這一件事外,我們何曾對不起你啊,你想想當初你母親離世,你爹——沈益不喜歡你,我們將你接來金陵住了兩年,兩年里,舅母待你如親生啊,你再想想你外祖母,最是疼你不過了�!�
提及在微生家住的兩年,謝桑寧有些恍惚,她思緒飄遠,正是因為那兩年讓她感受到了親情,她記著這份恩,重生歸來她不計較上一世的拋棄,仍愿意與微生家聯(lián)絡(luò)。
“舅母,你捫心自問,你們對我好的這兩年,難道不是為了與我拉近關(guān)系,好讓未來的你們有利所圖嗎?”謝桑寧自嘲地抿了抿唇角,聲音放輕顯得十分平靜,“不然又為何要在兩年后送我回去,你們明知沈益不喜歡我,他只喜歡微生家送去的錢,明知我會過得不順,卻還是毅然決然地放開了我�!�
聲色溫和并不妨礙她言辭犀利,仿佛說得并不是自己的心酸事,她眸光中除了諷刺,沒再含一分親情。
直白的話,戳穿了微生家?guī)讉長輩的心思,一時間臉上青白交加,而微生槐的神色中沒有愧疚,反而是惱羞成怒,只是此刻不敢發(fā)泄罷了。
樊氏語塞過后,迅速找補道:“那也是想你嫁得好,你在我們微生家能嫁什么好人家,只有去了沈家才能好呀!事實證明我們沒有錯,所以你能嫁入裴家,如今你與世子感情和諧,這樣不好嗎?”
謝桑寧看著樊氏,從未覺得一個人能這樣可笑,想到上一世被換了親的經(jīng)歷,她的眸光幽幽,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極盡無奈的嗤笑。
微生澹聽得她發(fā)涼的笑,頓覺不妙,跪著摩擦兩步上前,“寧寧,我們微生家是商戶,或許不知覺中是重利了些,但你要相信我們對你是真心的�。∥覀兿肱矢綑�(quán)貴是沒錯,可那也是為了后代子孫著想,并不是為的我們自己��!君子不都是論跡不論心嗎?你在金陵的兩年,我們對你的好是實打?qū)嵉�,平日哪有虧待過你一點,送你銀子金子何時小氣過?你想想這些啊!”
大抵是這個時候,謝桑寧的內(nèi)心真正的釋然,放下了微生家,也不想再開口爭辯。
謝歡居高臨下地看著極力想辯解的一家子,此時聽得女兒的苦笑,他心疼之下,朝著微生澹夫婦無情道——
“別總將兩年掛在嘴邊,你們疼她是應該的,你們欠她們母女的,豈是區(qū)區(qū)兩年的虛情假意所能彌補?”
微生澹夫婦看著輪椅上謝桑寧毫不動容的表情,再見謝歡冷酷倨傲的姿態(tài),心中發(fā)涼,跪坐在地上再度陷入恐懼中。
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嗎?
幾人的對話,位居上首的晉元帝一句不曾落下,看向?qū)O女時神色滿是柔情與心疼,而再看向那一地惡人的時候,神情凌冽,此時厲聲喝道:
“太子說得不錯,你們?nèi)舨蛔鲪�,朕的孫女豈會淪落在外?她該是被眾星捧月的小公主,哪會缺了吃穿用度?會少了親情關(guān)愛?你們讓朕的孫女兒媳吃了一輩子苦,到頭來還想著朕寬��?做夢!”
所謂的提審,根本算不上提審,一切都真相大白,何須晉元帝再審問什么,他不過是想要親眼見一見傷害了歡兒的人,看看害他們父子分離的罪魁禍首罷了!
如今人也見了,果真?zhèn)個都是一副惡人模樣,五官眉眼的精明與算計,都令晉元帝憎惡極了。
“太子——”晉元帝低下頭,抬手理了理龍袍的袖口,一邊隨意地開口,似漫不經(jīng)心地道,“微生氏謀害于你,九族斬首也是應當?shù)模阏f呢?”
九……九族?
微生家眾人瞪大眼睛,原以為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自己一家子死去,可竟要連累九族?
微生蓓是個十歲的小姑娘了,自然聽懂了九族斬首,嚇得怔愣在那兒,睜著一雙眼睛唰唰落淚,抬著小手摸摸自己的后頸,瑟瑟發(fā)抖繼續(xù)朝謝桑寧投去目光,試圖博取對方的憐憫。
先前一直沒說話的單氏抱著女兒,伏首接連叩拜,懇求道:“求陛下開恩,求太子開恩,求公主開恩,民婦對當年之事毫不知情啊,民婦也是受了騙嫁進了狼窩啊!怪民婦眼瞎識人不清,民婦死就死了,可小女還年幼,陛下仁德,懇請陛下寬恕��!”
而微生家的幾人雖對單氏言語有不滿,但眼下不是起內(nèi)訌的時候,于是紛紛叩拜求情,只想留下命來,再不濟,留下子孫和九族的命也成。
他們一個勁兒夸著帝王仁德,求帝王開恩。
可是晉元帝再仁德,也是皇帝,倘若對誰都有情,如何法律嚴明、如何治理國家呢?
他亦有帝王無情的一面,滿眼就像看不見微生家鬼哭狼嚎式的求情,只能看得見太子,“太子,你覺得呢�!�
謝歡與晉元帝不愧是父子,謝歡也看著自己的女兒,站在女兒身邊低聲詢問,“央央覺得呢?”
謝桑寧搖搖頭,“我并無意見,全憑爹做主。”
謝歡聞言,視線再一次落在微生槐與竇云蔚的身上,這對老夫妻已是白發(fā)蒼蒼、精神萎靡。
第523章
五馬分尸
現(xiàn)在跪在殿中不過是靠著“抄九族”來提神。
曾幾何時,這對夫妻是真的很精神,那個時候顏顏也還在。
謝歡的眼前又閃過心上人的音容笑貌。
那一年顏顏在佛祖面前許下三個愿望,她想讓她的二哥與單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個愿望無疑是實現(xiàn)了。
但只實現(xiàn)了一半,因為單氏現(xiàn)在后悔嫁給她二哥了,而她二哥也早就另納妾室,這還算什么有情人。
顏顏的第二個愿望,是想要一個只愛她一人的蓋世英雄,相守一生。
可惜,也只實現(xiàn)了一半。
而她最重要的愿望,是希望父母長壽安樂。
微生澹有一句話說得對,謝歡怎么舍得讓顏顏的愿望落空呢?他舍不得。
更舍不得讓這惡老頭、惡老太輕輕松松抹了脖子,這么輕易地就死了,算什么懲罰?
他們要長壽,長命百歲才好,但決不能安樂。
愿望全部都只實現(xiàn)一半,才算是對三個愿望的公平。
此時,覺得自己必死的微生澹最后看一眼年邁的父母,在謝歡思考的寂靜中,他決絕道:“陛下明鑒,當年之事都是草民一人的主意,不滿妹妹與太子互許終生,那是的草民還不知太子身份,謀害太子是草民出的主意,爹娘只是被草民挑唆,草民害了妹妹,害了太子,如今又差點害了外甥女,草民自知罪無可恕,然父母年邁,子女尚幼,還望陛下與太子網(wǎng)開一面,草民愿意受千刀萬剮、五馬分尸之極刑�!�
語罷,微生澹重重叩首,腦門與地面相撞,發(fā)出吭的一聲,可見其用力,帶著必死的決心。
即便如此,也沒感動到晉元帝,晉元帝只覺得可笑,“你們一家子想來不管別人說的話嗎?朕說誅九族,你卻想你一人代替九族?”
晉元帝諷刺地笑了一聲。
“也不是不行�!敝x歡忽然開口。
微生澹聞言,不可置信地朝謝歡望去,沒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松口了!竟然同意了!果然太子心中還有阿顏!微生家有救了!
謝歡道:“父皇,當年謀害兒臣之事是微生澹的主意,便如他所愿,讓他受五馬分尸之苦,以換家人茍活�!�
晉元帝蹙起眉,以為兒子犯了傻,只死一個人,怎么能解心頭之恨!
反觀微生家,卻因此感到慶幸。
微生槐深深地看了大兒子一眼,流下一行渾濁的淚水。
神志不清的竇云蔚聽得“微生�!�、“五馬分尸”幾個字眼,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行!你們這些惡人不許傷我兒子!你們不許傷我兒子!”
她的眼睛狠狠地瞪過謝歡以及謝歡身邊那個眼熟的女人。
喊了幾句后,被微生槐捂住了嘴,不敢讓她再出言惹怒陛下。
“呵,”謝歡冷聲繼續(xù),“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抄家流放是少不得的,等親眼看完微生澹被五馬分尸,你們一家子就去苦寒之地團聚吧,至于微生家的財產(chǎn),盡數(shù)充公,父皇覺得如何?”
晉元帝思忖著點頭,想來對微生家這樣過慣了闊綽日子的人來說,清貧度日便是生不如死。
往后的每一日,都會提醒著他們,他們犯了天大的過錯,也因此失去了所有,這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余生都要活在悔恨與痛苦中。
“也好,就亦太子所言,”晉元帝下結(jié)論,“來人,擬旨�!�
一句“也好”,昭示著微生家的結(jié)局。
塵埃落定,微生槐與家人敢怒不敢言,別說微生槐,哪怕是樊氏也是吃不消過苦日子的。
聽說沒收財產(chǎn)、還要流放,那簡直比直接死了還苦。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看著身側(cè)微生絡(luò)不言不語的模樣,樊氏心疼極了,能保住兒子的命,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遂,沒人再開口求情。
隨即,晉元帝大手一揮,禁軍將微生家一行人一一帶下去。
但不是拉回牢里。
微生家一行人被禁軍拷著走,有人哭有人笑,但沒人撒潑打鬧。
直到發(fā)現(xiàn)所去的方向不是大牢,微生槐才主動問了句,“官爺,這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