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家兄妹在謝家一留就是三年。一年前,朱弦十五歲的時候,周老爺子和謝侯終于松口,同意帶兩人回京,只是也是那一日,周老爺子為朱弦取了一個表字慎之,望他做事謹慎,多思多想。
打從住進謝家之后,朱家兄妹就對謝笙極好。一開始的時候,兩人只是想要討好謝笙,讓謝笙在謝侯和周老爺子面前多說說他們的好話。后來慢慢的,這兩人就真的把謝笙當親弟弟一樣看待了,畢竟謝笙嘴甜心好,不止和他們沒什么競爭,反而還是一條船上的人。
相比起來,朱紅玉對謝笙自是比朱弦更用了一萬分的心思。若她果真嫁進了謝家,謝笙作為她的小叔子,和她是有直接利害關系的。
“我只是在想,我都已經六歲了,老師怎么還不教我五經啊,”謝笙索性也不再繼續(xù)念望天書,而是直接趴到了桌子上,“這個樣子我什么時候能考科舉,做大官��!”
“你才六歲,就想做大官了?”朱弦有些忍俊不禁,“你要想做官,根本沒必要這么辛苦,等年紀到了,讓你爹上個折子,或是疏通一下關系,自然就能進近衛(wèi)了�!�
“我才不要,”謝笙坐直了身體,眼睛發(fā)亮的對朱弦道,“我想做像外公和老師一樣的官,走出去別人都豎大拇指的那種!”
“真是個傻的,”朱弦彈了一指頭謝笙的額頭,“近衛(wèi)有什么不好的,不需要寒窗苦讀,就能見到皇上,給皇上深刻的印象。你想要做大官,要的可不只是能力,還有皇上的想法。為什么勛貴與朝中文臣不合,卻還是該升官升官?就是因為勛貴一直就是皇帝的身邊人,屬于自己人的行列,那些個文臣都是外人�!�
“可是我家有哥哥在啊。”
“這又有什么關系,”朱弦第一次聽說,謝笙想要從文還和謝麒有關的,“你爹娘這么寵你,必然會為你安排好以后的路的,你又何必介意謝麒?”
“不是介意,而是我本來就不是嫡長子啊,”謝笙說的十分隨意,“家里的爵位是哥哥的,可我也想做點什么讓我娘能以我為榮,反正有老師教我,我就好好考科舉好了。”
朱弦見謝笙說的這么隨意,顯然是打心眼里就是這么想的,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他看慣了因為爵位勾心斗角的,還是難得見到主動放棄,甚至為了不引起誤會,非要走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子的。
朱弦想說謝笙蠢,卻半個字都說不出口,他心里滿滿當當的,唇邊也只剩了笑意。
或許在謝笙這一代,他能夠憑著父親母親的蔭庇而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可若他不想辦法改變這樣的現狀,等到幾代之后,他的后人就會和那些依附于侯府的族人沒什么兩樣。分出去的嫡支,也不過就是旁支罷了,出了五服之后,還有幾個人認得你呢。
像是謝笙這樣的選擇,才是真正聰明人的做法。
“少爺,時辰差不多了�!毙×尤缃褚呀洸辉偈刂T房,而是專門在謝笙身邊服侍跑腿。
周老爺子每天都會考察謝笙所學的東西,未免誤了時辰,謝笙就吩咐讓小六子每到差不多的時間就來提醒自己。
朱弦見狀,直接起身對謝笙道:“你去先生那里吧,我去紅玉那里看看。”
謝笙這才也和朱弦道別,直接去了書房。
謝笙到時,書房里卻不只有周老爺子,還坐著提前回來的謝侯。
“爹,你這么早就回來了?”謝笙十分主動地抱了謝侯一下,直接坐在了謝侯膝上。
“胡鬧,”周老爺子板著臉道,“坐有坐相,哪有六歲了還纏著你爹抱你的道理�!�
“姑父,左右也就是這兩年,等他長大,就懂事了,”謝侯一向喜歡謝笙和他親近,總在這時候護著謝笙。他摸了摸謝笙的頭,“方才小六子說你在和朱慎之說話,可說了什么?”
“慎之哥說我不必這么執(zhí)著于科舉,可從近衛(wèi)謀個出身,”謝笙一張嘴就把朱弦給抖了個干凈,“不過后頭我瞧著,慎之哥也覺著能認同我了。”
周老爺子和謝侯對視一眼,叫小六子和管家親自守在外頭,這才對謝笙道:“你爹已經向皇上遞了述職公文,若無意外,今年皇上就會叫你爹進京了�!�
“果真?”謝笙眼前一亮,“爹、老師,你們可答應過我的,等快要進京了,就把我之前不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的,你們可不許說話不算話!”
“你也大了,該知道些了,”謝侯道,“便是記不住忘了也不打緊,只是這話入了你耳,便不要再往外說�!�
見謝笙點頭,謝侯才繼續(xù)道:”三年前我與你老師留了朱氏兄妹住下,也是存了私心。皇上和太尉不對付,我向著皇上,可你長兄在你祖母的影響下,和太尉更親密些�!�
事實上已經不是簡單地更親密些了,而是身上根本就打著太尉黨的烙印,洗不掉的那種。
“原先我與你老師想著,若是你能入了皇上的眼,或許太尉倒臺之后,你兄長不至于沒了性命。但有朱家女在,就不必太過苛責于你,”謝侯輕聲解釋道,“朱紅玉與你長兄有婚約在身,只要她成了你長兄的世子妃,便有朱王妃維護。一旦太尉倒臺,朱王妃便會從冷宮出來。她本就是皇上的王妃,自然也該是皇后�;噬蠟樗諔液笪贿@么多年,本就是想要物歸原主的�!�
“朱弦是朱家嫡長子,也是朱家的繼承人,當初因為一件事情,朱家從一品國公降到了四品伯。這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有人記在心里呢。”
謝笙這才恍然大悟。
朱家想要借著謝家重新進入京城社交圈,想法子對付太尉報仇。謝侯也想要順水推舟,徹底站在皇帝這邊,并且讓長子謝麒能從漩渦之中安然脫身,又不會讓自己身上擔負太重的壓力,一舉三得。
所以這件事情其實是雙方各有算計,并不存在誰吃不吃虧的說法。大家其實都有一個目的,又恰好能詭異的融合到一起,才形成了現在的平衡。
就在這一瞬,謝笙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笨了。一直有周老爺子和謝侯這樣的老師,竟然還沒能學到他們的皮毛。也難怪當初朱弦住進謝家的時候,周老爺子還會格外囑咐一句,要好好和朱弦學習,他竟然就真的理解成了學業(yè)的學習。
“我可真笨,”謝笙臉上滿是頹喪。
謝侯和周老爺子都一同笑了起來。
謝侯安慰謝笙道:“你才幾歲?家里人事也簡單,正是不懂這些才正常,若是你領悟了你老師話中深意,我倒要掂量掂量,可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了。”
周老爺子也道:“你這樣倒是恰到好處,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然真能入了那孩子的眼,如今,他對你倒真如親弟弟一般……”
“都是因為我討喜啊,”謝笙一時又得意起來。
“得了,你去說與那兄妹倆知道,雖事情還未定下,卻也差不離了,”周老爺子說話間就要趕人。
謝笙從謝侯膝上跳了下來,做了個鬼臉,“老師說話不算話,說是要和我好好說道,其實也還是沒說清楚,哼,仗著自己是大人,就欺負我這個小孩子!”
第23章
楊梅
因家里的人口越來越多,當初那個小小的謝宅早就有些住不開了,謝家便常在山谷的別園中居住。
別院地勢大些,就叫朱家兄妹自己住了一個小院。朱弦是頂門立戶的男子,就住了正房,朱紅玉則是住在背后的小樓里。
白日里朱弦和謝笙一道進學,朱紅玉就在李氏那里和大姐兒一起說話,學些管家理事的手段。朱紅玉想著日后若果真嫁給了謝麒,必要和李氏朝夕相處,更多用了幾分心思去討好李氏。
李氏并不是什么難以相處的人,這對準婆媳也一直十分融洽。
當初才到謝家時,朱紅玉還是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黑瘦模樣,如今被李氏精心養(yǎng)了三年,身量竄了一頭上去不說,一身皮膚也被養(yǎng)的水水潤潤。雖不如李氏和大姐兒白皙,卻也有幾分她母親當初的光彩了。
朱弦才進門時,瞧見朱紅玉穿著一身青白底繡著玉蘭花的家常衣裳,長發(fā)披在腦后,并沒用簪子,只在頭上包了一張同色頭巾。渾身氣質溫潤而閑適,玉手如酥,只打眼瞧著,就曉得是太平人家的女兒。
朱弦原本冷淡的神色漸漸舒緩了,帶了幾分暖意。
誰能想到,三年前停下來固執(zhí)的和謝笙說自己名字的怪人,竟能有這樣的改變?
“哥,你回來了,”朱紅玉覺得有風吹進來,便回頭看向門口,沒成想正瞧見長兄含笑看著自己,她心里也一時高興起來。
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恍然便覺得之前經歷過的一切,都像是做夢一樣,似乎這樣的歲月靜好,才是他們真正該過的日子。
朱弦這才進了門:“今兒怎么穿了這樣的衣裳?”
“這衣裳穿著輕便軟和,也不必如何打理,我前兒在大姐兒那瞧見了,就特意做了一身,”朱紅玉又笑道,“選料子時大姐兒還嫌我這青白色不好看,若要淡一些的,鴨卵青也行,偏我就瞧上了這個�!�
朱弦點了點頭,沒再發(fā)表什么評論。這些日子,朱紅玉和大姐兒相處越發(fā)隨意,雙方都是有心好好相處的人,如今就連一些同胞姐妹都比不上她們。
“小滿到了時辰,去周先生那兒回話了,我左右無事,便先回了,”朱弦隨著朱紅玉席地而坐,也沒什么樣子。
朱紅玉瞧得心里歡喜,便道:“方才夫人那頭叫人送了不少楊梅過來,我已洗凈了,預備泡酒�!�
朱弦聞言一頓,看向朱紅玉,抿著嘴不說話。
朱紅玉用手掩了唇邊笑意:“知道阿兄你喜歡,已特意給你留了些起來,叫人用陶罐裝了,湃在井水里呢�!�
朱紅玉話音剛落,就有朱紅玉身邊伺候的小丫鬟捧了一盤子楊梅進來了。楊梅特意挑揀過,留的都是紅的發(fā)烏的,冒著絲絲涼氣,在這樣的夏天吃,最是叫人覺著舒坦。
謝笙就是這時候進門的。
“小滿少爺怎么這會兒來了,”朱紅玉的丫鬟先瞧見了謝笙。
“小滿快來,嘗嘗我才用井水湃過的楊梅,”朱紅玉叫了謝笙近前。
朱弦等謝笙拿了一個在手里,才慢悠悠道:“你年紀小,吃上兩個也就是了,可不許多吃,若鬧肚子了,可要喝苦汁子的�!�
“慎之哥總愛嚇我,”謝笙好歹是個學醫(yī)出身的,朱弦這話雖真,也不至于兩三個就能讓他喝苦藥。
謝笙曉得朱弦喜歡楊梅,吃了一個之后,故意還要去拿,被朱弦橫了一眼,趕忙故意躲到了朱紅玉身后:“紅玉姐快看慎之哥。”
“阿兄你和小滿鬧什么,”朱紅玉把謝笙護得牢牢地,甚至還直接伸手要拿一個給謝笙。
===第11節(jié)===
朱弦連說都不想說了,往時也不見朱紅玉這么寶貝李夷,只到了謝小滿身上就不同了。朱弦臉上不高興手上還是把盤子往那邊推了推,好叫謝笙兩個取用得方便些。
謝笙只又吃完了朱紅玉拿的那個,就不再吃了:“就要到用晚飯的時候了,再吃下去,只怕我就不怎么吃飯啦�!�
“那你快去,過會子夫人又要叫人來尋你了,”朱弦說著就要趕人。
謝笙站起身,故意不看朱弦,只對朱紅玉道:“紅玉姐,我爹方才說,他已經遞了折子進京,如無意外,皇上必然會召他回京述職的。京城和蜀州不近,可日子也是數得著的,他叫你們看可有什么要提前準備起來的,也是時候了�!�
最后一句是謝笙自己加的,卻也沒什么人會懷疑他說假的,尤其是現在,朱家兄妹都愣住了的時候。
朱弦緊緊的扣住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小滿,還要勞你同夫人說上一句,我與紅玉明兒再去給她請安�!�
謝笙點了點頭,知道朱家兄妹要消化一下這件事情,便先告辭離開。
“阿兄,”朱紅玉一把抓住朱弦的手,臉上神色空茫,“小滿方才說的可是真的?我這心里撲通撲通的,竟不知道是怎么了�!�
朱弦也緩了緩神才肯定的對朱紅玉道:“是真的,咱們要回去了�!�
朱氏兄妹一時都沉默下來。
他們進謝家的目的,就是為了能隨謝家一道回京,借著謝家的勢,完成自己復仇的目的。如今臨到頭來,期望已久的事情擺在面前,他們心里都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并不全是歡喜。
離了謝家,這樣的康平日子是不是就再也沒了?
朱弦反手握住朱紅玉的手道:“等太尉倒了,咱們也把這樣的日子經營起來……”
朱紅玉點了點頭,心里卻有些遺憾。便是太尉沒倒,這樣的日子難道就過不得了嗎?也罷,母仇未報,憂患不除,哪里來的安生日子過呢。
朱紅玉眼中帶著晶瑩,柔聲道:“既是這樣,便不必泡楊梅酒了,讓人做成蜜餞果子,到時候帶著路上吃。”
謝笙一路到了李氏所居的正院。
謝侯和周老爺子還在說話,屋子里便只有李氏、周夫人和大姐兒。謝笙先行了禮,又說了朱家兄妹不過來了的事情,才坐下安生說話。
“也不知是福是禍,”李氏嘆了口氣,同周夫人道,“養(yǎng)了那兩個孩子三年,也算是用了心的。也只這一年才好些,先時我見了那兩個孩子,竟不敢想是朱家的。”
“誰說不是呢,”周夫人也道,“當年朱王妃在諸位王妃之中,也是數得著的人物,誰能想到呢�!�
謝笙聽著這聲兒,不由問道:“娘、姑祖母,朱王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朱王妃啊,當年也是個溫柔賢良的人物,更是個四角俱全的姑娘,”周氏與朱王妃見得多些,也有幾分交情。
李氏想著謝侯說過的,謝笙回京之后,可能發(fā)生的那件事情,便和謝笙往深了說幾分。
“你爹和你姑祖父定然說皇上對朱王妃情深義重,是也不是?”
等謝笙點頭,李氏才繼續(xù)道:“這些事情我本也不想和你說道,只是回京之后,會遇到什么,也沒人能預料得到,如今想想,不如說些與你記在心里,日后大了再慢慢品也是無妨�!�
李氏又看向大姐兒:“這些話于你弟弟不過是個知道,可到了你這兒就得往心里去了�!�
大姐兒也忙應下,表明自己一定會仔細記著。
“朱王妃身份尊貴倒是尊貴,其實也再苦不過。分明有個芝蘭玉樹一般的長子,卻被人害了。身為明媒正娶的正妃,如今竟是妾身不明的地位,日后便有再多補償,心里焉能不苦?”
第24章
母親
謝笙聽著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有些不大睡得著。
白日里對于朱王妃的事情,他就已然聽見了父親與母親的兩種看法,幾乎是截然不同的看法。
就像是醫(yī)生和患者看待問題的方式不同,謝侯和李氏也是從各自的角度和理解來看待這個問題的。
有燈火漸漸近了,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輕輕掀起了謝笙的床簾。
“娘?”謝笙一眼就瞧見了自己母親。
李氏顯然也對謝笙此時的清醒覺得非常驚訝,攏了攏自己披在肩頭的外衫,將燈火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制止了謝笙起身的動作,又為他掖了掖被角。
“今兒是怎么了,這會兒還沒睡熟�!�
“白日里聽了朱王妃的事情,有些睡不著,”謝笙第一次知道,這么晚了,李氏還會來看自己一回,“娘怎么過來了,夜里冷得很,快回去睡吧�!�
“不看看你,我也睡不踏實,”李氏索性上床挨著謝笙躺下,輕輕的拍著謝笙,小聲道,“朱王妃的事情,你聽一耳朵也就是了,若日后果真進宮,別犯了忌諱就是。”
謝笙主動往旁邊挪了挪,給李氏空出了些位置。
“娘,爹說皇上喜歡朱王妃,可您說朱王妃苦,孩兒心里總是想不明白�!�
其實哪里是想不明白,不過是因為宮斗劇洗禮,謝笙想的比一般小孩子多些。謝侯和李氏說的都比較淺,謝笙晚上睡不著,想著想著,就有些細思恐極了。
“娘說的不過是些謬論,若同人說起時,你只按著你爹的說法說便是,”李氏嘆了口氣,到底輕輕對謝笙道,“太子生母高貴妃,是皇上當初的側妃,打從一開始,就是寵冠后宮的人物,便是當初的朱王妃,也不得不避其鋒芒。你日后若是見著了,必須謹守規(guī)矩,萬萬不能被她拿住了把柄。你長兄的母親小楊氏可是她的親表妹呢,還……”
寵冠后宮高貴妃啊,似乎太尉也是姓高的?謝笙覺得自己似乎又陰謀論了。
李氏住了口,不再說話,更不再提起這事兒:“等回京了,你好生多看多瞧。有姑父在蜀州,你爹必然是不會在京中久留的�!�
李氏說起這話時有些悵然,她舍不得謝笙,可是她又要同謝侯同進退,因為這樣,才是對大姐兒和謝笙最好的選擇。
大姐兒今年也有十歲了,到了可以相看人家的年紀,李氏原想著借這個機會回京,帶著大姐兒在京城走上一圈,也叫人家知道,吾家有女�?芍x侯卻不大樂意她們母女今次一道進京。
一個是山高路長,免受舟車勞頓之苦。另一個是太尉有一孫兒,只比大姐兒大不了多少。若是回去了被太尉說上一句什么,那大姐兒是嫁還是不嫁?尤其老夫人是太尉表妹,最是信任他,萬一老夫人應下了這事兒,豈不是把整個謝家都綁上了太尉的船?嫡女嫁進了高家,嫡子又是太子身邊的伴讀,便是皇帝再相信謝侯的真心,也要謹慎考慮了。
“娘別擔心,有嫡兄呢,何況還有慎之哥和紅玉姐在的,”謝笙安撫李氏道,“孩兒也定會好好用心,不去強出頭�!�
“好孩子,”李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反而讓謝笙擔心,便只能笑起來,哄著謝笙睡了,才回了自己屋子。
“今兒怎么去了這么久?”謝侯正在燈下看書,也是為了等李氏回來。
“許是我動靜大了些,倒吵著小滿了,”李氏去收了謝侯手上書冊,“小孩子玩心大,醒了以后鬧著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困了。”
“倒是難得,”謝侯眼中滿是慈愛,“此次回京,我預備叫小六子一直跟在小滿身邊伺候,不必再回蜀州了,只是小滿到底年紀小,身邊還是得有個鎮(zhèn)得住場面的人,你說我是叫管家跟著回去,還是派個嬤嬤?”
“侯爺,咱們真不回去?”李氏離了謝笙,才將自己心里的擔憂表現出來,“小滿才六歲,我一想著要他留在京城,這心里就有些過不去。”
謝侯拍了拍李氏的手,心里擔憂卻不如李氏那么重:“小滿平日皆要進學,一年到頭難得回家住一日,只要有人管著他的內外事務,便不必擔心。何況咱們小滿聰明著呢,年紀小,又不強出頭,有朱弦在,誰也不會特意關注小滿�!�
果然是男人的想法,說得輕巧。李氏有些不高興,撇開謝侯自個兒生悶氣去了。六歲的孩子不在父母身邊,呆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他就不會害怕?
李氏一時擔心謝笙離開他們之后不習慣,一時又擔心謝笙回去之后老夫人又要故伎重演。不免覺得頭暈腦脹,第二日早晨竟病了。
謝侯作為枕邊人,自然是第一個發(fā)現的。謝侯連忙叫了人去請家里供奉的大夫,一面又勸慰李氏:“家里有娘在呢,到底小滿是她的親孫兒,是謝家的孩子。何況朱氏子也要回去,那也是娘的表侄孫呢。”
李氏心里本就擔憂,如今謝侯竟還想把謝笙托付給老夫人照顧,李氏心里又急又氣。
李氏覺得,這六年過去,許是隔得遠了,當初那些不滿和隔閡都漸漸松動,謝侯就又念起當年母親的好來。
“娘若愿意看顧著小滿些,我也高興,可娘和太尉那頭走得近,小滿又是要走清流路子的,要是跟著娘出門見客,只怕不太妥當。”
“別擔心,不是還有岳父岳母在嗎。”
謝侯有心再多說些,外頭管家已經在催,不得不走,只能讓人去請周夫人過來。
“你這孩子,平日也沒見你是個犟脾氣的,怎么如今就想不明白了?”周夫人把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扭頭就罵了李氏一句,“那楊氏再怎么不好,面子上的功夫是做足了的,何況現在謝麒地位穩(wěn)固,小滿又不和他爭,楊氏就算不能一碗水端平,也不會叫人欺負了小滿去。到底是謝家嫡子,走出去就是謝家的臉面。”
“可姑母,我心里就是擔心,當年她做的那些事情,叫我惡心得不行,”李氏心里委屈,抱著周夫人啜泣起來,“姑媽,我心里苦啊,我來了蜀州的頭兩年還會時常做噩夢,夢見她那張冷臉,夢見我的小滿沒了。小楊氏死的冤枉,難道能怪到我身上?我自打嫁過來,無不時時奉承著她,可我又得到了什么回報?”
“都說她待我親如母女,哪有母親這樣算計著女兒的?”
“可她是親祖母,你們不把孩子托付給他,又能托付給誰?楊氏照看小滿,若出了什么錯處,自然是她的過失。只要她還在乎謝麒的名聲,就必須要好好對小滿。你焉知謝寧不是看破了這點,才做的決定?”周夫人認為李氏太過擔憂謝笙,以至于當局者迷,“你該多信他些�!�
李氏聽罷這話,一時想起當初謝侯寵愛劉氏的模樣,一時又想起這兩年在蜀州的愜意日子,心如刀絞,也不曉得該不該信了。
“夫人,小滿少爺和大姐兒來了!”
“快收收,可別叫孩子見了�!�
第25章
飛珠
李氏這病一連病了兩三日,連端午都過了,才慢慢好了起來。謝笙為了李氏,堅持停了課,連說好端午要去南寨見古娜、李夷的約定也作廢了。
空氣中的粽香和艾香還沒散去,大姐兒和謝笙相對著坐在小幾旁,一個做刺繡,一個默默背書。
李氏倚在榻上,看著這一雙兒女,突然就覺得自己這幾日病得實在不該。失了往日的冷靜不說,也是關心則亂了。
等翻過年,謝笙就七歲了,在這時候的人看來,七歲已經能算是小大人,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說法了。
雖然李氏不舍,可要是換到侯府里頭,謝笙也是要自己獨自掌管屋子里的事情,學會馭下的時候。如今早了一年,可正如周夫人所說的,楊氏身為祖母,就不得不好生照顧著謝笙。
府里侯爺和侯夫人不在,旁的侍妾豈能當家?老夫人就是最正經的主子。
不管是為了謝麒還是謝家,老夫人都必須照看好謝笙。如同李氏身為媳婦,必須要尊敬著她,老夫人也必須要在一些大面上的場合對謝笙好。李氏怕被人說不孝而影響自己的兒女,老夫人也因為在乎謝麒,會怕人指責不慈。
何況如今幾乎是擺明了謝笙不和勛貴這邊接觸,不會搶奪了謝麒的資源,老夫人自然也就樂得讓謝笙活得好好的,成為謝麒的助力。大家族都講究一個獨木難支,謝家只得謝麒謝笙兩個兒子,旁的都是女兒,就算高太尉家再多孫輩,到底不是謝家的。
再者也如謝侯所說,還有李翰林夫婦在呢。
李氏心里拐了個彎,對自己這些日子生的氣有些羞惱起來。謝侯是早看明白了的,只自己還記著過往的仇怨,心里過不去。
好在謝侯是叫了周夫人來勸,又有謝笙兩個時時陪伴,不然憑著謝侯那口才,只怕謝侯越說得多,李氏對謝侯怨懟就越深,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解了這心結呢。
“娘,你怎么起來了?”暗自背書的謝笙頭一個發(fā)現了李氏的動靜,大姐兒也隨后跟了過來,想按了李氏躺下。
“再躺下去,只怕骨頭都要酥了,”李氏面上神色松快,“小滿快去叫人進來服侍我梳洗打扮,我領你和大姐兒出去轉轉。咱們在這谷中住了這么久,還沒有好好出去走過。再遲些你爹也該回來了,那時我們再與他一起回轉。”
謝笙認真的看了看李氏的神色,才出去叫了人,不過謝笙卻沒再回屋,而是直接坐在了廊下。
對于李氏的病,謝笙起初是真以為李氏是著了涼,心里十分愧疚,若不是李氏為了來看他,也不必有這一遭。不過謝笙慢慢瞧著,李氏似乎是有些心病。后來不小心聽見了李氏和周夫人的談話,謝笙才曉得李氏是擔心自己。
這身體上的病癥還能用藥物來解決,可這心病還須心藥醫(yī),可不是假的。別看謝笙這幾天坐在李氏這里,只侍奉湯藥,其他萬事不做,很是輕松的模樣。他也是想了好久,才選了這么個笨辦法。好在李氏不用人提醒,自己調節(jié)了兩天,就想通了,這也讓謝笙松了口氣。
謝笙招來了小六子:“你去同我姑祖父姑祖母說一聲,我和姐姐要陪母親出去轉轉,請他們不必擔心�!�
小六子聞言一口應下,趕忙先去了管家處說了一聲,才親自往周老爺子的院子去了。
過會子小六子回來,同謝笙學話:“周先生和周夫人都歡喜的很,說夫人愿意出去走走,必然是好了。先生還說明兒課照常上,得把這些日子耽擱的都補起來才行。”
“我知道了,”謝笙半點沒怵,反正都是一樣的看書。李氏休息的時候,謝笙在旁邊守著無事,作息其實和平時上課的時候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說是要補課,等到時候周老爺子考教過后,再按照原計劃行事也就是了。
“怎么在這里坐著,”李氏叫了謝笙上前,摸了摸他的臉,發(fā)現沒有被吹涼了才放下心,“也不曉得在耳房待一會兒,自己跑到外頭來,可叫人好找�!�
“是孩兒的不是,娘這身可真好看�!�
因是出門,李氏穿了一件海棠紅的裙子,眉心貼了花鈿,云鬢飛鬟,嬌艷無比。謝笙一看李氏手臂上還挽著披帛,就想到李氏的目的絕對不僅僅是出去玩這么簡單的了,想想方才還說要等謝侯回來,謝笙就自覺自己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跟在李氏身后出來的丫鬟手里還抱了一張琴。
大姐兒跟在李氏身后,笑瞇瞇的和謝笙悄悄眨了眨眼睛:“娘說飛珠濺玉對面有個平臺,咱們就上那兒去。”
===第12節(jié)===
飛珠濺玉是謝家人自己附庸風雅給取的名字,小股流水從山澗中激馳而下,敲打在下頭伸出的石頭上,濺起千萬水花,才落入潭中,故名飛珠濺玉。
“可還需要帶什么?”謝笙只等著李氏開口,就叫小六子去準備。
“已經叫人去取了,”李氏只自個兒領著謝笙和大姐兒走在前頭。
當初謝侯選宅子的地址時,就是特意挑過的,這處宅子位于山林掩映之中,若不曉得路線,鮮少會有人經過。地勢選的高,就不怕夏日雨大漲水。
宅子有一條小路往下,方便謝侯去衙門里,也離著谷中一些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不遠,想要賞景也不必走遠,只在左近。
去的地方不遠,謝笙就不樂意讓小六子抱著自己,只慢慢跟在李氏身邊。
李氏也不管他,只道:“你爹說等回京了,就叫小六子只在你跟前伺候著,不必再回蜀州了,另外也還得尋個人掌管著你屋子里的事情。你是想叫管家跟著你去,還是我先派個人隨你同回,再叫府里守著的嬤嬤幫你管著?”
“怎么能叫管家同我回去?這不是大材小用嗎,不可不可,”謝笙一聽就趕忙拒絕了,“也用不著什么嬤嬤,我身邊有小六子在呢,等回去了,也不會缺了服侍的人�!�
“叫管家跟著你,不過是瞧著這兩年你們熟悉了,不必另外磨合,”李氏心里其實已經打定了主意,不過白問一回,“管家回京,一是可以好好照顧你,二也能幫著你爹注意著京城的動向。若你爹有個什么口信,或是你要傳些什么消息給你爹,不好走官驛的,大可以叫管家去辦。”
“如此說來,倒真要叫管家伯伯跟著小滿回去才好,”原本沒開口的大姐兒也道,“管家伯伯是當年爹身邊退下來的親衛(wèi),小滿去了京中,于文上還能向外祖請教,于武上就只能荒廢了。管家伯伯一道回去,也能多指點指點他�!�
“可……”謝笙還是有些猶豫。
“也是我和你爹都不在你身邊,只一個小六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人,跟著你在外頭跑或許是夠了,到底還是要有個能壓得住場面的人在才行�!�
李氏的情緒一時低落下來,連著額上鮮艷的花鈿都瞧著淡了些顏色。
謝笙唯恐李氏又鉆起牛角尖,忙一口應下:“那就要麻煩管家伯伯了,只是這事兒還得和管家伯伯說上一聲,另外也得要爹同意才行�!�
“你爹必是同意的,”李氏道,“這事兒還是他自個兒提出來的。”
一旁被李氏說是還不算大人的小六子也忙開口道:“林叔定然也會應下的,他一貫寶貝少爺小姐得緊,前兩日還在同我說,擔心少爺回京沒人照看,叫我好好謹慎著,千萬不能叫人鉆了空子呢�!�
這左一句右一句的,說的謝笙不樂意也不行,便趕忙應了。
小六子見謝笙應下,歡喜的就想立刻回去院子里,告訴管家這個好消息,若不是還惦記著伺候謝笙,只怕這會兒連人都跑不見了。
又行了兩步,謝笙就聽見了水流聲,還有淡薄如霧的水汽撲在臉上,稍一呼吸,就只覺肺內、鼻腔都被清洗了一遍。
這里濕氣太重,不適合久住,但多來玩一玩卻是可以的,雖然沒有什么儀器,謝笙卻能肯定,這里的負氧離子一定非常豐富。
登上飛珠濺玉對面的小平臺,簡陋的壩子已經大變樣。
地上被鋪上了竹席,又加了毯子隔絕地上濕氣,才在中心擺上了琴。邊上的香爐里焚上了檀香,左右也擺了小幾,還放了些點心、果子。若不是李氏吩咐過,只怕連帳子也要架起來了。
“可惜慎之哥和紅玉姐去了南寨還不曾回來�!�
“過兩日再來便是,”大姐兒渾不在意。
李氏領著謝笙兩個在琴邊坐下,先指了大姐兒去彈琴:“也叫我和你弟弟聽聽你長進了多少�!�
等大姐兒起了陽春白雪的調,李氏才又看向謝笙:“等回了京城,你先好生在家里呆上一陣,你爹回蜀州之前,必要先領你去拜見你外祖父�!�
“回京之后,必要尊重你祖母,和你長兄好好相處,二姐兒那頭,你也用不著太接近,她年紀也大了,便是親兄妹也要避嫌,”李氏慢慢說著謝家的姻親故舊,告訴謝笙要如何處理。
謝笙聽得認真仔細,一一默在心里。
遠處,蜀州書院里隱隱聽見了琴聲,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事務專心欣賞。
有人問:“也不曉得是誰在彈琴,沈平安,你聽出來了嗎?”
第26章
得信
沈平安側耳聽了一陣便道:“是從謝家那個方向傳過來的,估計是謝大人的家眷在撫琴吧�!�
先前說話那人聽罷,嫉妒道:“謝公子可真是命好,生在公侯府邸不說,連蒙師都是曾任尚書的大人,我等努力半輩子,也未必比得上人家隨手一張手稿�!�
沈平安看了那人一眼,沒有接話。光看到了人家的好命,怎么就沒看到人家的努力和聰明呢。
沈平安至今還記得三年前見到謝小公子那回,明明自己大他許多,卻還不如他看得明白,枉費平日里父母總夸自己聰敏。尤其是自己好投機行商事的事情,在回去告訴父母之后,險些沒被父親給打斷了腿。
那時候沈平安才知道,自己家中三代從商,兄長又實在是沒有天賦,好不容易出了個他,結果還自己往歪路上走。
打那以后,沈平安才徹底絕了商賈事的心思,便是有什么新奇點子,也是告訴家里,或者掛在家中信任的下人身上,再沒有自己親自上陣的。
如今他努力鉆研學業(yè),已將之前落下的功課都補了回來不說,還得了師長準許,明年可以下場了,只要發(fā)揮正常,秀才功名必是十拿九穩(wěn)的。
沈平安往謝家的方向又看了一會兒,就重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出書本認真溫習起來。
“真是個怪人,”沈平安的同窗像是看稀奇一樣你指指我,我點點你,一面是看沈平安的異樣舉動,一面也是嫉妒沈平安和他們差不多年紀,就已經能被準許明年下場,還沒有生活所累。
這其中有不少人,如今已經有了退學返鄉(xiāng)的念頭。若有些才干,能繼續(xù)考也就罷了。不能繼續(xù)考的,在村里開個私塾養(yǎng)家已算上乘,多是去做些柜上的算盤事。與被師長看好的沈平安,已然有了本質的差別。
“誰在彈琴,”謝侯正策馬回轉,很快聽到了琴聲,他稍稍分辨了一下方向,忽然笑了起來,準確的往飛珠濺玉的方向行去。
“侯爺,您回來了!”小六子早眼尖的瞧見謝侯,便立刻下了平臺,在下頭候著。
謝侯把自己的馬交到了底下伺候的人手里,率先走了上去。
小六子緊緊跟在謝侯身后:“這會子是夫人在彈琴�!�
謝侯腳下步子更快,幾乎是三兩步就上了石臺。
石臺上,謝笙和大姐兒正坐在一旁,滿眼敬佩的看著自己母親。經過了六年時間的洗禮,謝笙學會了該如何去品鑒一首曲子的優(yōu)劣,或許他還說不出個所以然,可李氏和大姐兒之間的差距,卻是能輕易感受得到的。
當謝侯上了石臺,所看到的,就是李氏一心撫琴的模樣,朱唇雪膚,鳳眼柳眉,沒有一處不是他熟悉的模樣,卻少見如此華麗的打扮。
謝侯不自主的向前走了兩步,又恐怕自己粗手粗腳的,破壞了這份美感。
“爹,您回來啦!”
謝侯趕忙制止謝笙繼續(xù)說話,想再多聽聽琴聲,可李氏到底是聽見了,停下了手上動作。
李氏抬眸的那一瞬,便如鮮花盛放,入了謝侯的眼睛,叫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謝侯怔了怔才走到近前:“茹娘身子可大安了?”
謝侯常在兩個孩子面前稱她為夫人,鮮少有喚名字的時候。
李氏似羞還嗔的看了謝侯一眼,美目流轉,讓謝侯移不開眼。
“已是大好了,”李氏道,“這幾日在床上躺的越發(fā)懶散了,想著也有許久不曾帶了孩子們出來,便收拾了些東西,來了這邊。離家中不遠,又能多走幾步路�!�
“你愿意出來走走,這樣很好,”謝侯對李氏道,“左右家中沒什么大事,若不想去遠了,這谷中可以一覽之處不少,不必拘于飛花賤玉�!�
李氏點頭應了,才對謝侯道:“這兩日我心里頭煩亂,很做了些不知所謂的事情,幸得侯爺不怪我�!�
“你也是關心則亂,切不可這樣說,”謝侯拉著李氏的手道,“要怪也只怪小滿年幼,不能叫你放心�!�
謝笙見謝侯說的認真,眼角抽了抽,索性直接看向了別處。親爹為了哄親娘,結果拿自己做筏子,還是不說話比較好。
“侯爺這話說的什么,”李氏正色道,“兒行千里母擔憂,本就是人之常情。便是小滿日后長大成人,若要遠離我身邊,我也是必會擔憂的�!�
“就像是您當初離了京城,老太太也是舍不得的,”李氏說這話時,面上神色絲毫不變,似乎她就真的是因為話趕話到這兒了,才這么說的。
謝侯可不敢真就這么以為了,忙討?zhàn)埖溃骸爱敵跄切┦虑闆]能警醒著,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次帶了小滿回去,他若不住在家里,又能住在哪里呢?”
“侯爺怎么說起這個來了,”李氏道,“先前是我的不是,如今卻是已經想通了,我的小滿這樣惹人喜歡,等回了京城,老太太還不曉得多高興呢。”
謝侯仔細端詳這李氏臉上神色,心里也摸不準李氏心里的真實想法。他看了一眼小六子,干脆提起了別的事情。
“先前我與你說,叫小滿帶個老人在身邊的事情,可想好了?”
李氏的注意力果然被這件事給吸引走了:“方才問過了小滿,已經說好要請林管家陪著了。”
“他是看著小滿長大的,又能約束小六子。便是一整個家宅,他也能調理的妥妥當當,若是他跟著回京,咱們是再不必擔心的�!�
“雖是如此,小滿身邊還是要跟著個心細的婆子才行,”謝侯想了想道,“當初我還在家中時候,也是身邊女婢環(huán)繞的。其實這不只是因為女婢伺候著心細,也是因著在家里見識得多了,眼界高了,外頭那些庸脂俗粉自然也就瞧不上�!�
“小滿才六歲,”李氏有些不高興,“清流之家極少在公子面前放女婢的,一旦進學,更是將身邊伺候的全都換成了小廝,如今卻也沒見得多少清流世家的男子放浪形骸的�!�
這話可不能再繼續(xù)說下去,再說,就是討論清流和勛貴的一些教養(yǎng)方式上面的不同了。
清流之中,有些家底的人家都鮮少納妾,便是有,也是如夫人的美談,且數量上能有一兩個就頂天了。有那起子太好美色的,名聲自是輕易便敗壞了。
只要夫妻相得的人家,像是周家和李氏出身的李家,都是一夫一妻,兒女俱是嫡出。李氏見得多了,心里期盼著,自然也就想把謝笙往這方面教養(yǎng)。
勛貴之流,以妾為攀比。若是誰家沒有幾個侍妾,幾乎都會傳出懼內的笑話。甚至有時還會當庭飲宴之時,做出轉贈侍妾的事情。
侯門公子身邊自小鶯歌燕舞,眼界是高,卻也并非是修身養(yǎng)性。大都是年紀漸長,早早識得個中滋味,玩得更加離譜,還以此為美。
如今的謝笙尊敬父母,友愛兄姐。每到了出門之時,總會記得要帶些小物件回來給李氏和大姐兒。對于她們贈與的東西,謝笙更是寶貝的不肯拿出來用,還是被大姐兒說過幾回之后,方才好了。
李氏有時候完全不敢想象,自己的小滿要是變成一個放浪形骸的侯門公子,可要怎么是好。雖說少年當鮮衣怒馬,可規(guī)矩總在人心。
謝侯見李氏拿定了主意,不免還是勸了一句:“便不放多了,總要有一兩個做事的,何況小滿若是在內院行走,向老太太請安,叫人傳話,總不能叫小廝時時進去沖撞�!�
內院還有其他女眷在呢。
李氏這才閉口不言。
“不如爹娘賜下兩個年長一些的姐姐吧,”謝笙插嘴道,“若和我年紀一般大的,想必是沒有年長一些的姐姐坐得住�!�
“也罷,”李氏到底是被說服了。
謝侯臉上露出了笑容。
“真要是想帶人,只帶年紀大的像什么話,總要有個小的,機靈活潑些,又知事的才好,”李氏又想了想,“不過年長的帶了兩個,再帶小的,難免有些不好看,總顯得人多,若放一個,又怕養(yǎng)刁了她的心思。不如再挑個年紀不大的小廝,跟在小滿身邊,可以陪他玩鬧,也能在內院走動些時候。等到他年紀大了,想必小滿身邊的人也對院子里的事情熟悉起來,就用不著再補人了�!�
李氏這是幾乎杜絕了謝笙身邊一切不必要進丫鬟的路子。謝侯無法,只得應了。
謝笙卻覺得沒什么,他本來就不喜歡被丫鬟服侍,等懂事之后,身邊基本上就是一個男仆跟著處理。如今身邊不相干的女性少些,他還更自在。
“就按娘說的,”謝笙拍手道,“我不喜歡身邊太多丫鬟。”
“哦,為什么,”謝侯饒有興致的問道。
“老師說了,書中自有顏如玉,看書不就好了,”謝笙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逗得李氏謝侯都笑了起來,整個氣氛為之一松。
“胡說,書就是書,怎么會有顏如玉,”謝侯故作嚴肅道,“莫非以后要你娶媳婦,你還要娶一屋子書不成?”
“可是我好好念書,科舉得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職,難道不好?”謝笙不服氣道,“我挑媳婦不要別的,就要和阿娘、姐姐一樣的,娘肯定會幫我掌眼�!�
“歪理,都是歪理,”謝侯嘴上說著謝笙,臉上笑容卻止也止不住。李氏的人品他是極信任的,大姐兒的教養(yǎng)也好,而這兩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女兒,他一時也自得起來,“說的也是,旁人怎么比得上你阿娘�!�
李氏聽了謝笙志向,心里正歡喜,不妨謝侯說了這么一句,臊得她臉都紅了:“在孩子面前,說什么呢!”
那日谷中對話,以謝笙的歪理宣告結束,之后謝家人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了家。
從那一日起,李氏和大姐兒、周夫人幾個就忙碌起來。或是打絡子、或是做衣裳,又或是成日里把謝笙要帶走的東西重新翻出來,好生查點一遍,時不時的又往里面加些東西。等到謝笙看到的時候,自己要帶走的行禮,已經從幾個箱子,變成了幾車的東西。
謝笙只打眼瞧著,就覺得頭疼。這些都是長輩的慈心,不能推拒,何況里頭大都是李氏等人親手做的,哪一樣都少不得。
這些日子謝笙自己也并不輕松,他一面不能放松了自己的功課,一面還要好好想想自己到時候有什么禮物可送長輩兄長。
===第13節(jié)===
一家子人都因為這樣或是那樣的事情給忙得團團轉,似乎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是奢望。
皇帝的信是過了夏至沒幾天,就得了的�;实酃凰较赂嬖V了謝侯,叫他帶上朱家兄妹和謝笙一道進京。也說了叫謝侯仍任蜀州刺史,只是卻升了半品,成了正四品的中州刺史。
這兩年在謝侯治下,蜀州人口愈發(fā)多起來,與周邊少數民族的關系也極好,甚至還和南寨建立了聯系。蜀州如今稱一聲中州,已是名副其實。
因夏日炎熱,皇帝許謝侯過了處暑再走。那會兒已是秋日,若輕車簡行,想必能在八月初進京。
蜀州有周老爺子在,皇帝相信不會出什么亂子。何況謝侯已經六年沒在家中過中秋、過年,總要叫他好歹過上一個節(jié)氣�;实奂敝o兒子選伴讀,便擇了中秋之前。
本以為要年前才走,不成想生生提前了幾個月。李氏顧不得傷心,趕忙讓底下伺候的人也加入進來,給謝笙縫制衣裳,準備禮物。
謝侯瞧著東西太多,便先把自己的東西也混著送了些回京城,免得到時候路上為車馬所累。
定邊侯府本就在京城,謝麒又在太子身邊做伴讀,得到消息只會比謝侯更早。
這一日正趕上次日旬休,謝麒要收拾了東西回府,不妨被太子叫住。
“太子殿下,”謝麒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
太子眼中滑過幾分滿意,虛扶了謝麒一把,才道:“本宮都說過了,你只稱本宮為表哥便是,自家兄弟何須如此多禮�!�
“禮不可廢啊,”謝麒被叫了起,才滿臉笑意道,“您雖是我表哥,可也是我朝儲君。您親近我,免了我的禮,我卻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仗著您的寵愛就肆意妄為�!�
“你這哪兒叫守禮,分明是不識抬舉,”太子身后,跟著高家的嫡次子高祺。
高祺和謝麒年紀相仿,是更親的表兄弟關系,只是名字讀音相似,一山不容二虎。又因高家勢大,一向認為自己勝過謝麒。偏生不管是太子還是他祖父,都在謝麒的事情上有所偏好,讓他惱得不行,平日里便總陰陽怪氣的和謝麒說話。
太子聽慣了他們的官司,早學會了充耳不聞。
“今兒本宮得了消息,說是父皇已預備讓謝侯回京述職,算算日子,今年應是能回京過中秋的,”太子眼中帶笑,又似乎別有深意,“聽說你有一嫡妹,只比你小了兩歲?”
謝麒心里一個咯噔,臉上笑容不變:“回殿下的話,正是。當初大姐兒還在京中時,也是常一起玩鬧的,如今多年不見,也不曉得她今次回不回來�!�
“若不回來,那可真是可惜,”高祺嘴里念著可惜,眼里卻滿是幸災樂禍。
太子如今已有十四,高貴妃正忙著給他選太子妃,如今已經是把京城的閨秀都劃拉遍了。而且,除了太子妃,還有太子側妃、太子嬪和太子良娣的名額呢。
高祺可是聽說了,謝家嫡女要是被高貴妃瞧上了,便是現在年紀還小,也定會給留一個太子嬪甚至是太子良娣的名額。若不回來,可就什么都撈不到了。
高祺心里念著,又不禁想起先時見過的謝家庶女,那個是個越長大約標志勾人的。上回喊一聲高二哥哥,直把自己半邊身子都喊的酥了,要不是謝麒突然出現……
太子也覺著有些遺憾,謝侯雖是親戚,卻是堅定的�;庶h。謝麒身為定邊侯世子,也只是未來的定邊侯,若能得了謝家嫡女,更添一層紐帶,這謝寧便是再不甘愿,也是實打實的太子黨,必須幫著自己說好話。
何況謝寧如今的嫡妻是李氏女,在清流之中有不小的權威的李家,難道還能不幫自己的外孫女婿?
要是讓太子來說,就算謝氏女是個貌丑無鹽的母夜叉,他也愿意接進宮里來,給個高位供著,偏生高貴妃總說不急,還有更好的。
面對高祺的挑釁,謝麒連半個字都不回,叫高祺只覺得自己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沒意思得很。
太子很快叫散了,謝麒好脾氣的和高祺道別,各自上了馬車。
馬車簾子一放下來,謝麒臉上就出現了些古怪神色。一面知道了自己父親要回來,心里高興,一面又因著大姐兒被人惦記上而不爽快。至于高祺,他是一貫忽視過去的,并不放在心上。
等到了侯府里頭,謝麒衣裳也沒去換,徑直去了老夫人處。
頭一回,謝麒顧不得給打簾子的丫鬟們說聲謝,就來到了老夫人面前。
“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謝老夫人揮揮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下去。
“祖母,爹要回京了,”謝麒看謝老夫人一時愣住,便小心的解釋道,“方才我離開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同我說的,皇上已經許了爹回京述職,約莫在中秋之前能歸家�!�
“那個不孝子終于舍得回來了?”老夫人氣得直接砸了杯子,一轉眼又直接落了淚,“也不曉得給家里送個信,還要太子殿下同你說了,咱們才知道,只怕他是要忘了咱們祖孫倆了�!�
謝麒被唬得趕忙給老夫人擦眼淚:“祖母,快別這么說。往年爹哪一年不往回送述職的折子?皇上都沒許他回來,許是今次爹也不曉得能不能成,未免叫咱們空歡喜一場,才沒先送信的。不然您只瞧著,等爹收到準信兒了,必會給家里來信的�!�
“果然還是親父子,心里就是向著他的,”老夫人面上滿意,摟著謝麒心疼起來,又叫了人去謝麒屋子里拿了衣裳,讓謝麒去耳房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