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若如高貴妃所言,蕭雩是武侯的孩子,
那么她進(jìn)宮時便已知有孕。更何況,
高貴妃并未否認(rèn)她幼妹的說法,當(dāng)初是她主動要求進(jìn)宮的。
至于將侯掌兵權(quán)與帝王的猜忌,本就是兩難全的博弈之局,
很難找到兩者的平衡點(diǎn)。從武氏一門在北信軍中不可取代的地位來看,本就極為不合理。
這種兵權(quán)旁落的現(xiàn)象,
無論置身哪個朝代,歷任君王絕不會容忍。易位而處,武志安也絕不會放任將侯一門獨(dú)大。
念及此,他那些擲地有聲的質(zhì)問,自然被削弱幾分。他的野心和不臣之心,便再也沒有掩飾和借口,著實(shí)怨不得人。
視線落在啼哭不停的高時明身上,他揮揮手示意殿內(nèi)其他人全都出去守著。副將橫掃一眼高貴妃手中的匕首,領(lǐng)著侍衛(wèi)魚貫而出。
“志安,你還是在怪我?”高貴妃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高時明,“子勖是意外……”
她并沒有太多的底氣。
何為意外?
既然她選擇進(jìn)宮,如何能不爭寵?想要寵冠六宮,她又如何能避免侍寢逢迎?難道那一碗碗避子湯喝下去,她多年來的曲意逢迎和刻意討好,便可全當(dāng)沒發(fā)生嗎?
要知道,她懷龍鳳雙胎本是為了復(fù)寵,換而言之,生下高時明本是她刻意而為,意在挽回圣心。
既如此,意外二字,甚至說服不了她自己。
“當(dāng)初你匆匆奔赴北境,糧草輜重途中受阻,不能如期運(yùn)至營地。這導(dǎo)致你帶兵與北涼血戰(zhàn)數(shù)日,最終被困刺峰了無音訊,眾人都說……
”
談及當(dāng)年進(jìn)宮的真相,她無亞于是在自剖陳年傷痕,讓她整個人陷入痛苦的回憶中。
她皺起眉頭,艱難繼續(xù)道:“他們都說你命喪邊境,再也回不來了。”
“那時我腹中已有雩兒,我必須將他生下來!”
“你我深知,皇上忌憚武家,打壓高家,定不會準(zhǔn)許掌管南北兩境的武高兩家聯(lián)姻。自你戰(zhàn)亡的消息傳回京都,我便打定主意要進(jìn)宮�!�
“我要借他之手,站在權(quán)位之上,好為你討回公道!我還要……”
她悠悠轉(zhuǎn)身,與陷入迷茫的蕭雩對上視線:“我還要我們的兒子入主東宮,最后繼承大統(tǒng),讓蕭家就此覆滅!”
“我多次懇求你為太子少傅,便是想你們父子二人多親近親近�?烧l料你們父子倆是一個脾性,執(zhí)拗得不肯多聽我一句勸……”
“西山獵宮。”武侯注視著高時明,突然開口道,“在獵宮的那些深夜,當(dāng)真是你守在我床前?”
年幼的高時明嗚嗚咽咽哭個不停,眼中卻沒有害怕和畏懼。他像是被抽離魂魄的癡兒,言行舉動全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和本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罷了,追問無益�!蔽浜钔蝗黄鹕恚瑧�(zhàn)靴踏響地磚如戰(zhàn)鼓雷動。
他停在高時明身邊,垂眸注視著跌落泥潭的落敗小獸,似在審度他的生死。
聲稱要蕭家斷子絕孫的武侯,在此刻竟然也會猶豫。
他在京都蟄伏的這些年,明面上他對權(quán)力和朝政并不關(guān)心,待人接物也都是淡淡的�?晌í�(dú)對高時明,他總能多生出幾分耐心。
或暗示或教導(dǎo),他盼著高時明長大成材,甚至試圖在高時明心中種下奪權(quán)爭位的種子。再加上高貴妃薄待高時明,他也由此心生怨懟,讓兩人之間的誤解越來越深,始終不肯接受高貴妃的求好。
然而這些,全都是建立在他誤將高時明認(rèn)作自己私生子的前提上。今夜真相大白,他的震驚并不比任何人少。
從見不得光地偏心愛重私生子,驟然轉(zhuǎn)變成仇人之子,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今夜所行乃謀逆大罪,他絕不能心慈手軟,斬草要除根。
高貴妃看出他的猶豫,卻誤解了對方的想法,她誤以為武侯仍心存芥蒂。
“志安,是不是我殺了他,你就能原諒我的過去?你我之間,便再無嫌隙?”
她正握匕首,與武侯比肩而立,兩人組成高大的人墻擋在高時明的面前,所投下的陰影將高時明籠罩住,猶如死亡陰影拉著他往無間下墜。
可高時明不躲不避,甚至不曾閉眼認(rèn)命。他的眼淚雖不受控制地淌下,目光卻死死盯著這對豺狼虎豹。
若真下了陰曹地府,他現(xiàn)在便是盡全力記住兩人的面貌,死后也要變成厲鬼,好回來向兩人索命。
或許是心存不忍,又或許是給高貴妃證真心的機(jī)會,武侯沒打算親自下手,他轉(zhuǎn)身要往殿外走,默認(rèn)了高貴妃的話。
在路過蕭雩時,他也僅是側(cè)目看了蕭雩一眼。浸潤朝堂多年的父子倆,在權(quán)位面前是無需多言的。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武侯不怕蕭雩陷入死胡同。
蕭雩身為太子,早已上朝參政,他當(dāng)懂得審時度勢。眼下他無需去做什么,未來的天下自會是他的,就算他不喜武侯,也不該橫生枝節(jié)。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打斗聲,武侯危險(xiǎn)地瞇了瞇眼,而后他眼見翀昊宮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用撞木頂開。
殿外的撕殺打斗聲,完全蓋過了他身后匕首刺入臟腑的聲音。唯有高貴妃突然的一聲尖叫,這才讓他回身留意身后的變故。
高貴妃和武侯一樣,他們從未懷疑過自小接受帝王教育的蕭雩,竟會毫不猶豫放棄至高無上的權(quán)位,轉(zhuǎn)而去抓虛無縹緲的皇室親情。
“雩兒!”
“皇兄!”
蕭雩猝不及防地?fù)踉诟邥r明面前,隨之應(yīng)聲倒地,但他卻欣慰地笑了。
“糊涂!”高貴妃錯愕而慌張,顫抖著雙手試圖去為他止血,卻被蕭雩不留情面地拂開,就好似他嫌惡有什么臟東西碰觸自己一樣。
鋒利的匕首刺入他的腹部,幾欲貫穿而出,只留有手柄在外,可見高貴妃是下了死手。
哪怕高貴妃心存有一絲絲的不忍,蕭雩都不會傷得這么重。倒下前,他甚至心存僥幸,只可惜他錯估了高貴妃的狠心。
他慢慢滑坐在地,倚著高時明勉強(qiáng)支起半個身子,他抬頭仰視高貴妃,滿眼倨傲又帶著釋然。哪怕落于下位而威嚴(yán)不減,這倒顯得慌張的高貴妃更像是潰敗者。
“子勖�!笔掱查_視線,掛著淺笑看向?qū)m門,望著沖進(jìn)來搏斗撕殺的羽林衛(wèi),他仿佛看到了生機(jī)。
“生時孽由我而起,今時果也當(dāng)由我擔(dān)�!�
“皇兄,子勖懂得,這怨不得你……”
蕭雩無力地?fù)u搖頭,示意他不要打斷自己的話:“子勖,你聽�!�
他眼含笑意注視著高時明,如往日同幼弟說笑玩鬧般誘哄著對方:“有人帶羽林衛(wèi)沖進(jìn)來了,定是皇祖母來平亂了�!�
“若此番得救,皇兄盼你待我如舊,今后與我兄友弟恭,不生隔閡嫌隙�?扇羰恰彼D了頓,依在高時明的耳邊,“若我命喪于此,望你許我以父皇長子的身份,將我與父皇同葬皇陵�!�
“但側(cè)妃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要降世了……”
他后半句話說得隱忍,也不知下了多大的決心:“免得他身世不清,又走了我的路,對父輩祖輩的恩恩怨怨,自苦自怨而備受煎熬�!�
“對不住�!彼只乇ё”紳⒋罂薜母邥r明,“我們子勖合該是被所有人寵著的幺兒,這么多年,是皇兄叫你受委屈了……”
“雩兒,是母妃錯了,你快讓我看看!”
高貴妃撲跪上前,卻被武侯強(qiáng)硬地拉起來:“快走,有人調(diào)動了城外駐守的羽林衛(wèi)!大局為重!”
在親衛(wèi)的掩護(hù)下,他連拖帶拉攜高貴妃撤離。打斗中有人掀翻了燭臺,火焰舔舐著紗簾,最后燃起一大片火海。
無助的高時明跪立在火海中心,守著他最親近的父皇和皇兄,只能眼睜睜看著武侯逃竄撤離。
也有人想趁亂對他下手,卻被飛來的長槍貫穿整個身子,直挺挺地?fù)涞乖诟邥r明身旁。
“子勖,是姨母。”蕭雩輕笑出聲,而后他便悶悶地倒在高時明身上,自此再也沒醒過來。
后來的事則人盡皆知。
武侯擁兵自重,伙同高貴妃則里應(yīng)外合,起兵謀逆。叛軍趁夜血洗宮城,屠盡皇室宗親,唯有高時明僥幸逃脫。
高老將軍收到次女武侯夫人的密信,及時聯(lián)合太后調(diào)兵遣將,從翀昊宮開始一路對武侯一黨圍追堵截,最后將其圍困于城墻上,武侯和高貴妃萬箭穿心而亡。
那一夜的戰(zhàn)況何其慘烈!
尸山血海一路從皇宮延伸至城門,就連武侯伏誅的城墻處,那墻垛被不計(jì)其數(shù)的箭羽摧毀,至今沒有進(jìn)行修繕,以警示后人。
那夜翀昊宮燃起的火海,照亮了整座宮城。煙塵散去,最后只剩一片焦土,無不昭示著這場宮變的殘忍和無情……
——
“走,快走!翀昊宮要倒了……”
“小姐?”
有甘霖浸潤干澀的唇瓣,進(jìn)而滋潤楊書玉的喉間。夢中被人提來撲滅大火的水,不斷澆在火海里卻不起作用,似是轉(zhuǎn)而變成點(diǎn)點(diǎn)甘霖,一滴滴的落入她的朱唇。
怪誕和不安感,陡然讓楊書玉從夢中抽離出來。
她倏地真開眼,入眼竟是月芽端著茶壺看她,正試圖用地漏的方式喂她喝水。
“小姐,你好像又夢魘了……”月芽怯生生地將茶壺放在床頭,謹(jǐn)慎地垂眸看著床沿,暗示她什么。
楊書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登時她便慌亂地坐起來。一陣眩暈感襲來,她搖搖欲墜,卻被一只寬大有力的手,牽握住她的小臂而穩(wěn)住她的身子。
原來,高時明坐在她床尾,而楊書玉困于夢魘時,竟情不自禁地去緊緊牽握住他的手!
“翀昊宮為什么要倒了?”
高時明面色不顯,也沒有撤回手,只是悠悠地垂眸看著她:“你昨晚都夢見了什么?”
第65章
暗夜困獸,不該妄圖朝陽。
“我……”
兩相對視,
楊書玉沒來由地心虛和膽怯,她囁喏半天,也不知從何解釋。
以往她從不關(guān)心京都的傳聞,
那些真實(shí)而又具體到細(xì)節(jié)的畫面,
她都不知緣何入夢。
甚至她不敢開口去試探或求證,
怕被高時明懷疑自己重生一世的荒誕。
“我怎么會在床上�!睏顣窬o攥著被子,眼神閃躲,
偏頭看向月芽那低垂的腦袋,“月芽你怎么會在這兒?我沒讓你進(jìn)宮啊……”
月芽摸了摸鼻尖,心虛而含糊道:“被拍花子綁來的,
醒來就見著小姐了�!�
高時明無聲地笑了,
自然地抬手去撥弄楊書玉被冷汗打濕的額發(fā)。經(jīng)年累月磨出的指腹薄繭,
若有似無地擦過少女的肌膚,
傳遞而來的灼熱感,讓她本能地看向?qū)Ψ健?br />
“其實(shí),你有說夢話的習(xí)慣,剛剛是本王多余問一句。”
他有心逗弄楊書玉,
本不打算深究,卻故意佯裝一副了然的模樣,
以誘對方胡思亂想。
“夏日炎炎,將你的夢也點(diǎn)著了�,F(xiàn)在時間還在早,
再睡會兒。”
說罷,
他兀自起身離去,徒留楊書玉愣在原地,連他動作之親昵也沒留意到。
“小姐?”月芽伸手到楊書玉跟前揮了揮,
“可是夢魘嚇著小姐了?”
楊書玉訥訥地回神:“我當(dāng)真有說夢話的習(xí)慣?剛才我都胡說了些什么?”
她秀眉微蹙,濕潤的雙眸直視月芽,
仍能看出她對夢境的后怕。
月芽努努嘴,邊回憶著邊去淘洗熱帕子:“以前我值夜的時候,沒聽過小姐愛說夢話。”
她小心翼翼地為楊書玉擦汗,斟酌道:“但是小姐從鬧洪災(zāi)開始,好像就沒睡好過。”
“似是被夢魘困住了,夜晚入夢總會囈語……”
“我都說些什么?”楊書玉焦急地捉住她的手,不安的目光暴露出她內(nèi)心深處的擔(dān)憂。
重生后每每入睡,她都會被困于前世夢魘。
若她呢喃與林自初的過去種種,最多是被人誤會成她還沒放下那段孽緣�?扇羰桥叵笆赖臏玳T之痛,亦或是高時明年幼時的遭遇,她都不敢想外人聽到后,會如何聯(lián)想!
尤其是心思深沉,手段狠戾的高時明。
楊書玉后怕地抬手摸上脖頸,追問道:“那剛剛呢?”
“剛剛……”月芽愣了愣,似是想不通她的思維為何如此跳躍,“剛剛我站得遠(yuǎn),聽不清�!�
“是王爺說小姐要喝水,我才敢近身伺候�!�
說完,她后知后覺地捂住嘴巴,尷尬地朝楊書玉傻笑。
從昏迷中醒來,意外見到楊書玉,她原是欣喜的。可高時明嚴(yán)肅地坐在床位守著,她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靠近。
膽大忠仆,她還是欠了些,仍擔(dān)不起。
“罷了,夢嘛,真真假假的,誰又說得清?”楊書玉氣惱地努努嘴,面上卻并沒有她話那般釋然。
這句話更像是她在寬慰自己。
“建章呢?”
她掀被下床,隨意地踏屐而走:“我進(jìn)宮的這些日子,建章和秦伯肯定忙壞了吧?”
“小姐被太后接進(jìn)宮那日,謝公子去找了楊大人,然后他就開始忙進(jìn)忙出,不過我沒聽他說起都在忙些什么�!�
月芽斟茶倒水,將茶杯送到楊書玉跟前:“昨日謝公子騎馬出京,我便沒再見過他了。”
“出京?”楊書玉撐著腦袋,亦是不解,“他出京做什么?不過宮墻阻隔,他留在京中也不見得有辦法接我出去�!�
“這宮墻可真高啊……”
月芽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屋頂,贊同道:“就是!在京都遠(yuǎn)不比我們江陵!”
“我也不喜歡京都�!睏顣翊鬼胶偷溃瑧涯钇鸾隉o憂無慮的時光。
經(jīng)此一遭,她算是切身體會過,什么叫山高皇帝遠(yuǎn)了。
在江陵,憑著楊府的根基,就無人會如此薄待楊書玉。可是在京都,在皇城,在絕對的皇權(quán)面前,江陵楊府位卑人輕,可任上位者搓圓捏扁。
提及江陵,主仆倆便打開了話匣子,沒頭沒尾地說著體己話。
一墻之隔,高時明倚著梁柱垂眸沉思,夜風(fēng)將房中主仆倆的悄悄話,悉數(shù)送入他耳中。
“王爺。”覃莽小聲湊近,“楊家小姐也不知道謝建章出京去做什么�!�
高時明冷冷地橫掃他一眼,他訕訕道:“算屬下無用,盯人沒盯緊。”
“拍花子?”高時明輕哼出聲,揶揄玩味的目光審視著覃莽,而后在對方的不解無措中大步離開。
月芽說自己是被拍花子綁來的,那覃莽是她口中的拍花子,身為覃莽主君的高時明又當(dāng)是什么?
然而覃莽較之此,更驚訝于高時明竟有心情同他說笑!以往高時明不叫他連夜查清跟丟的人去向,那都算高時明仁慈。
他憑直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扇半掩的窗戶透出跳動的燭光,少女的笑鬧聲從縫隙中漏出來,似在暗示著什么。
可他不敢深想,只是犯愁地?fù)项^,轉(zhuǎn)身快步跟上高時明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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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天明,起初楊書玉并不敢在翀昊宮中胡亂走動。見衣食器物都有人按時按需送來,她領(lǐng)著月芽在正殿門前來回試探到下午,主仆倆這才敢跨出正殿的門檻。
除了侍衛(wèi)會阻攔她走出翀昊宮的宮門,其他宮人侍女并不干涉她的行動。翀昊宮上下,麻木而不失錯漏去回應(yīng)她,真不愧是大內(nèi)統(tǒng)一栽培的宮人,動作神態(tài)都是一模一樣的。
日日對著連回話語氣都分毫不差的宮人,楊書玉竟生出被關(guān)在造景箱的錯覺來,好像就連她也不過是翀昊宮中的一只人偶。
無人在意,也無人記起。
這樣無趣的日子其實(shí)才剛過三天,但楊書玉則感覺自己是生熬了月余。
她心中似有無名火,用午膳時也心不在焉,無端地為難起面前那道魚糕�?曜臃瓝鞊欤褪遣豢舷驴�。
“不合胃口?”高時明頂著日頭掀袍入殿,徑直坐在太師椅上與楊書玉遙遙相望。
楊書玉面上閃過一瞬凄哀,本就沒胃口用餐的她,索性擱下筷起身。
“臣女見過王爺�!彼枘璋桶偷匦卸Y,“魚糕的味道不對,是臣女想家了�!�
不僅是魚糕的味道與江陵風(fēng)味相差甚遠(yuǎn),而且訓(xùn)誡她的人也不在身邊,更不知現(xiàn)狀如何。
以往她這般挑食的時候,楊伯安總會問她是不是不合胃口,總是用最關(guān)懷的語氣來“訓(xùn)誡”和提醒她不合規(guī)矩。
或許她剛才執(zhí)著地為難那道魚糕時,便是妄想楊伯安的提醒會如舊傳到耳邊。
高時明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叫她恍惚,所以抬眼看見來人是高時明而非楊伯安時,她是難過和失望皆有,甚至回話時,鼻音還帶上了幾分委屈。
有宮人上前奉茶,高時明接過卻不飲用。他目光沉沉地望著楊書玉,也不知在思忖著什么。
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盞沿,他緊繃的下顎微動,沉聲道:“既然不合胃口,那便別吃了。”
“我不是要絕食的意思……”楊書玉試圖解釋。
被囚長寧宮和暫避翀昊宮,兩者的差別她能分得清楚。剛才她不過是委屈上心頭,沒能克制住自己的小性子而已,完全沒有要得寸進(jìn)尺,試圖挑戰(zhàn)高時明底線的意思。
“出宮回家再用膳。”高時明出聲打斷她道。
見楊書玉張著嘴愣在那里,什么話也吐不出,他便一字一句補(bǔ)充道:“有人來接你出宮,書玉可以回家了。”
“是建章啊……”楊書玉愣愣回神,忽閃忽閃的眼睛是她藏不住的欣喜。
她前后情緒變化之大,高時明都看在眼里,煩悶地撇開視線不答她的話。
許是天熱的緣故,高時明慢悠悠地飲茶止渴,既沒有要送她出宮的意思,也沒有安排人送她出宮的意思。然而楊書玉也不著急,乖順地從桌上端起茶壺,走到他身側(cè)。
“王爺需要添茶嗎?”
高時明被她能屈能伸的狗腿子行為給逗笑了,偏頭低低地笑出聲,氣氛融洽不少。
楊書玉被他的笑聲感染,再加上將要出宮的喜悅,她跟著燦笑,雖仍身在宮中,也變回了那個江陵無拘無束的明媚少女。
少頃,她鄭重地給高時明行了大禮:“書玉多謝王爺出手相助。”
“我在書案上給王爺留了謝禮,望王爺不要嫌棄�!�
高時明語帶玩味地反問:“你知道自己今日能出宮?”
“有備無患嘛!”楊書玉笑彎了眼睛,理所當(dāng)然道,“皇宮總不能困住我一輩子�!�
似是被她的話刺到痛處,高時明突然斂了笑意,變得威嚴(yán)迫人,周身散發(fā)出絲絲寒氣。
見狀,楊書玉識趣地正了神色。就在她猶豫要不要請罪的時候,高時明突然冷聲吩咐道:“來人,護(hù)送楊小姐出宮�!�
“楊小姐請�!笔最I(lǐng)太監(jiān)領(lǐng)命,端著假笑上前,將不知所措的楊書玉往外請。
“王爺,民女告辭�!睏顣癫话驳馗嫱�,動作卻干凈利索,像是生怕高時明反悔那般。
她領(lǐng)著月芽跨過門檻,這才鼓起勇氣回身道:“書玉無狀,言語冒犯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書案,王爺可別忘了。”
在高時明晦暗不明的目光中,楊書玉終是快步領(lǐng)著月芽消失在翀昊宮。
她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出宮,明眼人一看便知。
或許旁人只道她不喜皇宮的拘束,唯有高時明卻會多想一層:楊書玉的迫不及待,有幾分是奔著謝建章去。
見到月芽,楊書玉開口便問謝建章的動向。聽到可以出宮,她更是下意識地以為是謝建章來接自己出宮……
念及此,高時明悵然若失地朝寢殿的方向看去。
暗夜困獸,不該妄圖朝陽。
他心中清楚明白自己與楊書玉是皆然不同的人生,卻還是控制不住地希望那片朝陽能照在他的身上。
可他光是站在楊書玉面前什么不做,楊書玉就本能地閃躲……
第66章
“建章亦師亦友,書玉幸得建章在側(cè)�!�
空曠的正殿內(nèi),
簾幕搖曳。
夏風(fēng)越窗灌入,卷著冰鑒散發(fā)的冷氣,迎面給人帶來徹骨的涼意,
為孤寂的翀昊宮平添詭譎而怪誕的氛圍。
高時明踱步到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