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徑直停步在書案旁。有一卷畫軸攤開在書案上，
那是楊書玉唯一留下的痕跡。
干凈整潔的床榻，洗潔如新的器具，
從各種細(xì)節(jié)都能看出，楊書玉無時無刻都準(zhǔn)備著離開翀昊宮。若無眼前這卷畫軸，她似是從未來過。
修長的手撫過畫軸，
上面的墨跡早已干涸，
卻無聲地浸潤了高時明枯槁多年的內(nèi)心。
畫中，
有一身著華服的中年男子負(fù)手而立，
他站在花園中央仰頭燦笑，好不風(fēng)流倜儻。在他身側(cè)的清俊則神色緊張，正張開雙臂似乎想接住什么。
順著他們的視線，焦點可匯集在一處。那恰有一頑劣孩童，
從茂密的樹冠中探出半個身子，得意洋洋地朝樹底下的人伸出手，
似在炫耀著手中的東西……
看清楚畫中人后，高時明突然閉上了眼睛，
再睜眼時，
他已然恢復(fù)了往日凌厲迫人的眸光。
“本王果然沒聽錯！”
他拿起畫軸，緩緩放在火桶中，而后親手用火折子點燃。眼睜睜看著火舌一點點將畫軸吞噬，
他面上無一絲情緒波動。
“楊書玉，你未免太小瞧本王了……”
—
正午最為炎熱，
太陽似是抵在顱頂，脅迫著人們還在戶外奔走。
暑熱燒灼著人們的寸寸肌膚，使得汗珠止不住地浸出，盼行人停在陰涼處歇一歇，好緩解身子的不適。
可楊書玉依舊步履匆匆，竭盡全力地逃離皇宮的禁錮。
穿過狹窄的甬道，眾人行至前庭廣場處，視野豁然開朗，楊書玉卻開始一步步慢放了動作。
“高公公。”
“潤公子折煞奴家了�！备吖桓沂軡櫷淼亩Y，只能將身子躬得更深，“王爺交代奴家親自送楊小姐出宮�！�
“見過潤公子。”楊書玉福身回禮，起身時正對上潤晚的視線。
但對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zhuǎn)身移開了視線。
“高公公受累，這最后一程便由我代勞吧。”潤晚語氣平和，溫潤如春風(fēng)，就連暑熱也被他驅(qū)散幾分。
高公公面色不顯，沉吟片刻才躬身道謝：“那便有勞潤公子了，灑家這就去給王爺復(fù)命�！�
楊書玉雖心生疑竇，卻不敢在出宮的最后關(guān)頭隨性子胡來。既然高公公已松口，當(dāng)是無礙的吧？
因而她忐忑地朝高公公福身告謝，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高公公領(lǐng)著其他宮人折返。
“請吧，楊小姐�！�
潤晚抬手作出請的動作，楊書玉緩緩點頭，總是慢他半步跟著，月芽也潤晚的眼神提示中，在不遠(yuǎn)處跟著。
君子端方，溫良如玉，舉手投足皆恰得其分。楊書玉再是心焦，也只能隨著潤晚的步伐，在太陽底下慢慢地往宮門的方向走。
“楊小姐可知道剛剛那位高公公的來歷？”
楊書玉的視線落在遠(yuǎn)處，思緒飄飛，她連語速也比平常慢了許多：“高公公在御前伺候，達(dá)官顯貴在他面前，也得客客氣氣的�！�
潤晚側(cè)身看了她一眼，繼續(xù)抬步往前走：“不知楊小姐可曾聽聞十二年前的那場宮變？”
“不知多少人因此喪命，又不知多少人在事后被一并清算。血洗皇城四字，根本道不出當(dāng)年的慘烈。”
“那么，楊小姐以為既是罪魁禍?zhǔn)祝质蔷锐{功臣的高家，當(dāng)如何賞罰？”
“你是指……”憑借夢中見聞，楊書玉遲疑地看向他，“高公公便是高氏后人？”
“潤公子到底想同我說什么？”
楊書玉不解潤晚為什么會突然提起過去，她生在江陵長在江陵，與京都翻涌的風(fēng)云毫不相干。哪怕追溯老一輩的恩恩怨怨，楊伯安也是在那場宮變發(fā)生的前幾年離開京城。
出宮的路上，能在前庭碰見潤晚，這顯然不會是巧合。
比起懷疑潤晚是太后派來截胡的，楊書玉更愿意相信他來是話要說，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看似散漫地同她閑聊。
“高將軍南疆戎馬一生，封侯掛印已在朝堂議程之內(nèi)。他膝下育有兩女一子，兒子雖平庸無名，立冠之年不過是軍中的小小校尉，但高氏雙姝卻聲名在外，那時也不知多少朱門貴戶登門求娶。”
低沉的嗓音緩緩敘述著過去，潤晚氣質(zhì)悠然，兀自吐出平淡的敘述，竟也能引楊書玉沉心靜聽。
兩人先后踏上橫亙在金水河上的白玉拱橋，恰似跨步進(jìn)入當(dāng)年風(fēng)譎云詭的京都，雖眼不得見，卻也能從文字?jǐn)⑹鲋懈惺芷潴@險。
“后來高氏長女奉旨入宮，仰承圣恩，專寵多年，誕下皇長子被立為太子，后又孕育皇四子，獨得圣心，在所有皇嗣中最為受寵。人人皆道，她已穩(wěn)坐鳳臺，廢后另封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至于高氏幼女，后嫁入簪纓世家，與武侯舉案齊眉，亦成一段佳話�！�
“那時王爺年幼，有天下最為尊貴的父兄教養(yǎng)，有掌握中宮實權(quán)的母后關(guān)懷，有強(qiáng)大的母族庇佑……無憂無慮，矜貴無雙！”
夢境雖真實，唯當(dāng)事人知曉其中真假。楊書玉抿唇不言并沒有反駁糾正，只是一味地視線低垂，側(cè)耳靜聽。
再退一步說，若如夢中那般，就算高時明失了高貴妃的疼愛，他仍是京中最驕矜的少年，被所有人呵護(hù)嬌寵著長大。如此，潤晚倒也沒有說錯。
“可那場堪稱大黎浩劫的宮變，使得主副兩君一夜同隕，皇室遭反賊血洗，僅剩先太皇太后和年幼的四皇子幸存，高氏雙姝死斗，最后與武賊同歸于盡�！�
“高將軍平了宮變，卻因驟失愛女和門楣蒙塵而溘然長逝，自此京中最顯赫的高武兩門武臣世家一夜覆滅�！�
“隨宮變掀開的皇室丑聞緊跟著傳開，世人開始質(zhì)疑王爺?shù)难y(tǒng)。若無太皇太后力保，再加上先太子的遺腹子是位皇子，王爺?shù)奶幘持粫悠D難�！�
“王爺是純正的皇室血脈�！睏顣駤绍浀穆曇舻偷蛡鱽�，卻是十足篤定，“不容置疑�！�
潤晚詫異地側(cè)目看了一眼，有些訝異于她的篤定。
關(guān)于高時明血統(tǒng)的爭論，就連先太皇太后也不敢斷言。為守護(hù)皇權(quán)不旁落皇室旁支，她雖心存疑慮，卻仍要力保高時明以穩(wěn)朝局。
好在宮變后蕭彧順利誕生，還是位皇子，否則太皇太后必不會放棄高時明這張牌。
潤晚收回視線，繼續(xù)道：“為保高氏一族不被株連，高公公自請入宮贖罪，遵從其父親和幼妹的遺囑，盡心盡力輔佐王爺。”
“在那場宮變中活下來的人走到今天，無論是誰都過得十分不易。王爺則更甚，無時無刻不是如履薄冰�！�
他話鋒一轉(zhuǎn)，突兀道：“潤某身為旁觀者，清楚王爺和建章的成長經(jīng)歷，他們有著許多相似之處。”
“出身高貴，生來就極盡世人的矚目與親眷的榮寵，卻在幼年突逢家中劇變，眼見家族一夜傾頹覆滅。童齔之年，明明是連四書五經(jīng)都還沒有通讀一遍的年紀(jì)，他們就要置身朝堂，在風(fēng)云中心重拾先祖的榮耀�！�
“他們惺惺相惜，有著非同一般的默契，更相互扶持走到今日，其關(guān)系絕非簡單的主從情誼可以簡單概括�！�
“建章亦師亦友，書玉幸得建章在側(cè)。”
目之所及，已清晰可見宮門外矗立不動的身影，可楊書玉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她遙望那道來接她回家的身影，聲音中依稀能聽出她的委屈：“王爺隱藏身份巡視江陵，起初我只覺得王爺奸狡詭譎，并不可信�！�
“建章持中守正，至真至誠，留在王爺身邊當(dāng)個謀事，實在過于屈才。當(dāng)建章向我投誠時，念及此我才會同意他留在我身邊�！�
“可潤公子若要將他們分道揚(yáng)鑣的原因歸結(jié)在我身上，我楊書玉不認(rèn)！”
潤晚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慍不怒道：“楊小姐曲解在下用意了。”
“楊小姐待建章坦誠，潤晚知道，可你有細(xì)想過他的心思？他也如你一般坦誠嗎？他為何離開王爺?shù)纳磉�，�?zhí)意留在你身邊，你不過問也不曾疑心？”
“我答應(yīng)過他，不會追問……”
“是他要求，還是你不追問？”潤晚罕見地打斷楊書玉的話，“又或者是，你當(dāng)真看不出他眼里流出的情誼？”
楊書玉靜默，不敢答。以往她不敢往深處想，現(xiàn)在她怕去細(xì)想去分辨。
“王爺待你特殊，京中有目共睹。”
潤晚頓了頓，談及高時明只能說得隱晦：“潤某絕非胡亂揣測，只是這樣在意一個人的王爺，潤某從未見過�！�
他偏頭去看楊書玉的側(cè)顏，眸光真誠不似作假：“潤某僭越，本無心干涉楊小姐的私事，只是無論是王爺，還是建章，他們于潤某而言勝似親人，潤某不認(rèn)他們沉淪迷失。”
“故今日潤某所言意在提點，望楊小姐多分一絲精力去留意他們，你也好早做決斷�！�
“他們肩擔(dān)重任，明事理懂進(jìn)退，待知曉楊小姐的心意后，必不會糾纏下去，還望楊小姐早做決斷……”
“潤公子的意思，我知曉了�！睏顣裰齑捷p啟，側(cè)頭對上他的視線，“所以潤公子是瞞著王爺來的�！�
“有友如此，也是他們之幸�！�
潤晚謙遜地抬手朝她躬身行禮，鄭重道：“潤某愧不敢當(dāng)，只望真心不負(fù)�！�
“多謝潤公子送我出宮�！�
楊書玉既沒有回禮，也沒有福身拜別，而是悠悠轉(zhuǎn)身。
在視線觸及那道身影的時候，她似是沒了枷鎖和桎梏，輕快如新燕還巢般，迫不及待地提裙朝宮門跑去……
第67章
嘗試去接受楊伯安的安排，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
司制房繡制的宮裝華貴端莊，
讓身著宮裝的貴人或動或靜，皆與宮城的莊嚴(yán)肅穆相宜。
少女邁開輕盈的步伐，飄逸靈動的裙擺隨之高高揚(yáng)起，
嚴(yán)苛的宮規(guī)禮儀再也無法束縛來自江陵的春風(fēng)。
雀躍歡脫的楊書玉飛奔穿過前庭廣場，
明媚鮮活的她與周遭佇立不動的守衛(wèi)形成鮮明對比，
給沉悶的宮城注入一抹鮮活氣，讓在場眾人情不自禁地把余光投向她。
“囡囡，
爹來接你回家。”
“爹爹！”
潤晚站在原地，注視著楊書玉朝宮門外跑去，故她能暢通無阻，
一路都沒人敢阻攔她。
起初雙方還離得遠(yuǎn)，
瞧不清楊伯安的神情，
待楊書玉一步步跑近，
記憶中那張慈愛寬厚的臉如舊，隨兩人的距離縮短而越發(fā)清晰。
精神矍鑠的楊伯安，笑中滿是對楊書玉的寵溺和關(guān)愛，面上瞧不出半分受過重傷的痕跡。
委屈有之，
欣喜更甚，楊書玉幾乎是控制不住地隨她本能涌出鮫珠，
她口中一遍又一遍喚著爹爹，怕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楊伯安則笑容依舊，
不厭其煩地去回應(yīng)她。
父女倆劫后異地相見，
心有百味，以至于楊書玉根本沒注意到楊伯安身后站著的謝建章。
向來儒雅風(fēng)趣的謝建章，多日不見倒是添了幾分滄桑，
他的眸光比江陵城外相遇時更顯疲憊。
“爹爹！”
本應(yīng)順勢撲進(jìn)楊伯安懷抱的楊書玉臨時止步，她的目光緩緩下移，
盯著他受傷的腹部問道：“爹爹無礙了？”
“無礙了�！睏畈残Φ脺睾�，抬手摸著楊書玉的鬢發(fā)道，“這段時間囡囡受委屈了，爹爹來接你回家�！�
濕漉漉的雙眼仰起，緊盯著他，楊書玉見他繼續(xù)吐字道：“跟爹爹回江陵�！�
“嗯。”楊書玉小聲地應(yīng)聲點頭，她在楊伯安面前無需隱藏內(nèi)心的情緒，壓抑了幾個月的擔(dān)憂和委屈，瞬間伴著她的淚珠傾瀉而出。
楊伯安耐著性子安撫她，如她年幼時哄她入夢般，抬手輕拍著她的后背。
隨從將馬匹和馬車從偏巷牽出，謝建章并沒有接過踏川的韁繩。他上前開口道：“正午暑熱，伯父和書玉不妨先上車回府？”
楊伯安認(rèn)可地點頭，擁扶著楊書玉踩踏凳上車。謝建章為她撩起車簾時，她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在謝建章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
在他的食指處多了一枚翡翠戒環(huán)，通體碧綠，溫潤出膠，強(qiáng)光下也不見任何瑕疵，饒是見慣珠石玉器的楊書玉，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扶門鉆進(jìn)車廂前，楊書玉像是終于想起謝建章這號人物，她回頭與他四目相對時，竟是滿心滿眼的狐疑不解。
“回府！”
待楊伯安坐定后，立刻厲聲下令回府。謝建章的視線沒有收回，仍在隔空與楊書玉相對。直到車簾下落隔絕了兩人的視線，他才翻身上馬，騎馬走在最前面領(lǐng)路。
“書玉看見了？”
楊書玉垂眸小聲道：“看見了。”
黎國文人雅士皆愛玉，古黍國盛產(chǎn)玉石，開采的礦坑多是和田玉或青玉。翡翠則在市面上十分少見，一是連古黍國也尚未能尋到翡翠礦脈，二是賞玩翡翠尚未成風(fēng)，甚至很多人還認(rèn)不得翡翠。
也就是楊家商行遍布五湖四海，楊伯安在早年碰巧得到一塊上等的翡翠原石。他命工匠切割出翡翠色帶處最佳的部分留用，其他飄花或高透的部分則早已轉(zhuǎn)贈他人。
那些被他自留的翡翠石料，再經(jīng)過能工巧匠的精心打磨和鑲嵌，最終成為世間絕無僅有一整套的翡翠首飾，頭面釵環(huán)等凡所應(yīng)有，無所不有，一直被鎖在楊書玉的庫房中，說是姜荷為她備下的嫁妝。
其中包括有一枚男子佩戴的戒環(huán)和配套的把玩件，不用說點明，也知道是為誰準(zhǔn)備的。
馬車緩緩行駛在平坦的街道上，雖然平穩(wěn)，卻規(guī)避不了因車廂搖曳而發(fā)出細(xì)碎吱呀聲。車廂中靜默良久，楊伯安拉過楊書玉的手輕拍。
“是爹爹來晚了，助你出宮這件事都是建章這孩子在外張羅�！�
楊書玉垂眸靜聽，并不答話，楊伯安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飛鴿送信回江陵，來回最快也要十天。若是接到消息就立刻啟程，以最快的速度進(jìn)京也要走上二十多天。”
“早在一個月前，爹爹便乘車進(jìn)京。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時，我還在路上，離京城尚有一段距離，緊趕也還是來晚了。”
他輕拍楊書玉的手背以示安撫，頗為感慨道：“要是沒有建章在宮外籌謀，先是力勸楊尚書進(jìn)宮為你爭取時間，又聯(lián)合周圍的五大城池罷市給京中施壓，太后恐怕還是不肯放人�！�
京都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東西兩市停擺，權(quán)貴的日常生活雖受到了影響，卻無人敢出頭發(fā)聲�？僧�(dāng)有其他城池的百姓被牽扯其中時，地方官員遞來的請示奏折便是迫使朝中盡快明晰態(tài)度的絕佳契機(jī)。
楊書玉不曾沾染強(qiáng)權(quán)，從未想過將無辜的百姓牽扯入局，相反謝建章深諳其道。他果斷用民生問題挑明太后的心思和手段，迫使朝堂百官不得不在明面上爭個高低。
一旦后宮的陰私攤開在太陽之下，無論太后用什么借口去粉飾，試圖將其合理化，她已然落于劣勢。
就算楊伯安沒有及時進(jìn)京，謝建章的籌謀安排，迎楊書玉出宮也是時間問題。
“地方折子快爹爹車馬一步進(jìn)京，這兩日朝中兩黨為書玉的事爭得面紅耳赤，聽建章說太后懿旨都已請上大殿，卻生生被攝政王扣下不宣……”
“沒人質(zhì)疑楊家商行動機(jī)不純嗎？”楊書玉思緒飄飛，想繞開談?wù)撝x建章的話題，“民不與官斗，這樣大規(guī)模的罷市，文武百官當(dāng)懷疑我們是在威脅左右朝堂才對。”
楊伯安越是夸贊謝建章，楊書玉心中越是不安和煩躁。
至于將楊書玉捧在手心嬌寵長大成人的楊伯安，雖心有所感，卻佯裝不知。
他沉吟片刻垂眸看她，啞然開口道：“若我這么多年積攢下的家業(yè)仍不能讓他們心存忌憚，護(hù)你安樂一生，死后我又有何顏面去見你娘？”
他生死未卜時，京中權(quán)貴欺楊書玉年少無知，幾次三番設(shè)局試探楊書玉，亦或是如太后一般，全當(dāng)她是懵懂的后宅女娘強(qiáng)摁她屈服。
可當(dāng)楊伯安強(qiáng)勢進(jìn)京，光是站在宮門前一言不發(fā)，他就足以讓朝堂上爭論不休的百官重新考量自己的主張，自然無人敢說他罷市威脅朝堂這種話。
突然提及姜荷，楊書玉自然而然便想起父女倆在家祠中的對話，想起她說出口的承諾。再聯(lián)想到謝建章食指上新添的戒環(huán)，以及潤晚的話，她似是清醒過來，并成功說服了自己。
“是書玉天真了，行商也好，進(jìn)京也好，遠(yuǎn)沒有我想象中簡單。今后，書玉會乖乖聽爹爹話的�！�
嘗試去接受楊伯安的安排，也不見得是什么壞事。
反觀楊伯安沒有將話挑明，給彼此都留有余地，楊書玉再是心中排斥，也不得不試著去接受謝建章。
“太后黨已不成氣候，京都怕是要亂。”
楊伯安心照不宣，只是意味深長地拍了拍楊書玉的手背，便岔開話題道：“當(dāng)初因皇上年幼而選擇支持太后的官員，眼見皇上在攝政王的教導(dǎo)下成長起來，他們的想法已然松動�！�
“經(jīng)此一事，不知有多少太后黨要脫離太后的掌控，攝政王黨逐漸掌控整個朝堂已成勢。京都怕是不日要亂……”
他似是征詢楊書玉的意見道：“爹爹知曉你想重整扶仙樓，可眼下我們先回江陵如何？”
“可是……”楊書玉突然抬眸對上那堅定銳利的雙眸，想要推遲離京或反駁的理由她卻無從說起。
待在京都的這段日子，她天天念著江陵的好，分明對京都的一切都心中生厭。但突然要她離京，她又不知心中的不愿意從何而來。
楊伯安只當(dāng)她不愿意撤手扶仙樓，出聲安慰道：“爹爹會安排妥當(dāng)，等京中風(fēng)云平息，囡囡若還想親自上陣重整扶仙樓，爹爹可以陪你再度進(jìn)京�！�
楊書玉訥訥地點頭，輕聲道：“書玉全聽爹爹的�！�
似有不甘心，她追問道：“那我們什么時候走？”
“明日�！睏畈蚕胍膊幌耄笆ブ家埠�，任命文書也好，叫他們遣人送去江陵。沒得讓京中眾人忘了我的脾性，再來招惹江陵楊氏！”
旁人自是不敢主動去招惹他，他這話是想讓在京都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權(quán)貴們，記得欺辱楊書玉的代價。
軟禁楊書玉一事，絕不會以放人而簡單收場。
楊書玉從未見過楊伯安疾言厲色的模樣，想要再細(xì)細(xì)商量的話便被她生生咽回肚子里。
就在車廂中靜下來的時候，馬車也跟著停了下來。
“伯父，書玉，到家了�！�
謝建章的聲音輕輕傳來，而后便見他熟練地抬簾候在車邊。楊伯安率先下車，等輪到楊書玉時，她卻愣在了車門處。
“啞姑？”
望著墨心古厝門前，笑顏如花的啞姑，她混沌紛雜的思緒突然有一絲清明。
她拉著楊伯安的袖子，開口求證道：“爹爹，啞姑她是不是姓武？”
楊伯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淡然開口道：“前塵舊事，啞姑既然選擇忘記，囡囡又何必重提？”
楊書玉聞言看向謝建章，見他亦是了然于胸的樣子，便越發(fā)地確信心中的猜測。
“書玉，千萬不要去深究�！�
謝建章意有所指道：“在那場浩劫中，并沒有人需要沉冤，如今已是最好的安排�！�
第68章
“建章私心只盼書玉一生歡喜，長樂無極�！�
由武侯掀起的那場宮變，
其實并無贏家，幸存下來的小輩則承擔(dān)了那場浩劫帶來的所有苦果。
高家為贖罪和表忠心，家中唯一的男丁自請入宮，
以最決絕的方式斷了高家的嫡支血脈，
這才得以保全高氏旁支。
至于那在京中鮮少露面的侯府千金，
她則幸好在那場宮變中香消玉殞。
如若不然，她將如何在京中自處？
人們不會記得她母親首告和帶兵救駕的功績，
只會唾棄她父親起兵謀逆，痛斥她是逆賊血脈。
楊書玉幾乎是瞬間便理解了謝建章話中的深層含義——如今已是最好的安排。
“葛神醫(yī)說啞姑忘了舊事，究竟是啞姑自己選擇忘記的，
還是有人想叫她忘記的？”
她記得在獨峰，
高時明見到葛神醫(yī)時，
曾質(zhì)問對方為什么沒把啞姑醫(yī)治好。甚至高時明未設(shè)想過他們再見時，
她已成了啞姑……
千嬌萬寵的侯門千金，被迫隱姓埋名離開京都，啞姑個人的意愿暫且不談，楊書玉都可以想見她當(dāng)時撤離京都的狼狽模樣。
楊伯安垂眸看著她黛眉緊鎖，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緩緩開口道：“平定禍亂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