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是王爺要追�!敝x建章淡然開口,“是我要去追�!�
“歷來世家的倒臺并非毫無征兆,大都是族中青黃不接的緣故。誠如書玉所言,林氏一族如今全靠一個中生代家主苦苦支撐�!彼告傅纴恚抗庾谱频赝瑮顣駥σ�,“但書玉沒有兄弟手足,不知道世家要培養(yǎng)出一個繼承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那幾乎是傾盡族中所有資源向著一個人傾斜�!�
“林自初能占著世子之位,顯然是因為他遠遠優(yōu)秀于其他人。若放他回去,現(xiàn)任林氏家主一旦交權(quán)給他,反而會讓他們林氏挺過這個危機�!�
見楊書玉要反駁,謝建章抬手打斷:“你也是清楚林自初的為人,城府謀略自不必說,利益切割他也可以做到不受任何因素影響,他甚至是什么都可以當作籌碼,用來進行利益交換的人。林自初,方方面面都是一個合格的上位者�!�
“這也是為什么當年林氏離京,仍要重創(chuàng)我謝府的原因,那時他們甚至不惜對年僅八歲的我趕盡殺絕。我尚且有軟肋,他可有?”
謝建章難得執(zhí)拗,唯在家族遭林氏設(shè)計,險些絕戶一事寸步不讓。
“只算我和他的舊賬,我也是要追的。”他正色看著高時明,撩袍跪下,“望王爺準建章所請。”
現(xiàn)在楊書玉已經(jīng)脫險,他們對追擊林自初一事便再無投鼠忌器的考量了。高時明望了楊書玉一眼,在她擔憂的目光中點頭,準了謝建章所請。
得令的謝建章,似是全然沒有后顧之憂,謝恩后恨不得立馬帶人往林自初逃離的方向去追,也像是在躲什么人。
“建章,等等�!�
身體比理智更聽話,幾乎是聽見楊書玉的呼喚的瞬間,謝建章就停了下來,可他卻不愿回頭,只道:“有什么話,等我回來再說吧�!�
楊書玉一愣,明白他暗中所指。那自然是崇峽分離時,她對謝建章說會在江陵等他的那些話。謝建章是覺得楊書玉反悔了,所以現(xiàn)在不想聽。
“沒有�!睏顣裥奶摰乜戳烁邥r明一眼,卻被對方逮了正著,“我是想說,你們要留意暗手�!�
“林自初到底不屑于小人行徑,但他身邊的馮尤卻是無所不用其極,他好像瞞著林自初私藏了什么東西,你們交手時千萬要小心!”
謝建章應(yīng)聲后,清點人馬匆匆離去,樹下便只剩下高時明和楊書玉兩人。等高時明收回目光,垂眸便發(fā)現(xiàn)楊書玉不知何時便體力不支,已經(jīng)靠著樹干昏睡了過去。
高時明不會放任她這樣睡著,本打算將人抱起往回找地方落腳,卻在湊近時聽她又在呢喃夢中細語。
她說:“娘親,是建章吶……”
第88章
“建章是書玉的夫君吶�!�
“娘親,
是建章吶……”
楊府花廳,楊書玉窩在姜荷的懷中,仰著天真無邪的面龐,
突然插了這么一句。
姜荷微愣,
忍不住捏了捏她面頰,
嗔笑反問道:“我們阿玉還認得建章呀?”
經(jīng)楊書玉這么一鬧,花廳中緊張愁苦的氛圍稍解。就連一直陰沉著臉的楊伯安,
此時嘴角也跟著微微彎起,他跟著打趣道:“那書玉可知道建章是誰?”
“是書玉的夫君吶。”
楊書玉理所當然又一臉認真的模樣,把楊伯安和姜荷逗得哈哈大笑,
兩人久久停不下來。不知道哪里說錯話的小人見狀登時惱了,
她氣鼓鼓地從姜荷懷中脫身,
朝兩位笑個不停的大人家叉腰質(zhì)問道:“這不是爹爹和娘親說的?我都聽到了�!�
黑曜石般的眸子一轉(zhuǎn),
她氣憤地又補充一句:“爹爹還說明年要催建章來江陵下聘,早幾年定下也無妨,但必須趕在自初哥哥前面�!�
姜荷沒料到和楊伯安的談話,會被楊書玉聽見,
她惱怒地瞪了楊伯安一眼,弄得楊伯安也不敢繼續(xù)笑了。
楊書玉將滿八歲的年紀,
早就開始自個兒在房間里睡覺了。平時,姜荷習(xí)慣坐在她床邊守著她入睡,
便悄悄回自己的院子。可前陣子接連的雷雨天氣,
楊書玉非要鬧著同姜荷一塊睡覺。
姜荷自然不會拒絕楊書玉這樣合情合理的訴求,那天晚上替楊書玉沐浴后,便直接抱回了自己的房間,
將楊書玉安置在床鋪的最里面。
昨日才從外地走商回來的楊伯安,好不容易處理完積攢的事務(wù),
大半夜提著燈籠回房安置,便是見到這幅母慈女孝的場景。他難免有些吃味,打趣道:“明年我就去信京都,叫建章那小子早點來江陵下聘,兩家早幾年定下親事也是極好的,省得書玉鬧你。”
姜荷為楊書玉掖好被角,確認她睡熟才轉(zhuǎn)頭回瞪楊伯安道:“我還想多留書玉幾年呢,等以后書玉及笄了,也不著急催她出嫁。”
似是想到什么,姜荷話鋒一轉(zhuǎn):“不過我見林家那小子也不錯,和書玉兩小無猜的,江楓他們和我們也親近,兩家離得也近,若真嫁去京都……”
一想到楊書玉有可能遠嫁京都,單論楊家內(nèi)部的糟心事,就讓姜荷氣惱不已,忍不住錘了楊伯安胳膊一拳。
“建章那小子我見過,做書玉的夫君,夫人定會滿意�!睏畈舱松裆W酝柿送庖�,躺下蓋起姜荷留給他一人蓋的薄被子。
“都說三歲看老,建章八九歲的年紀,便已經(jīng)是十足的名門后生模樣,在京都那樣的地方,他也擔得起冠絕京都的存在�!�
“我不是不知道謝家的厲害,也不是怕你亂點鴛鴦譜�!苯裳凵衤淠�,側(cè)頭去看身邊熟睡的小人,抬手輕輕撫摸她的頭,“我就是舍不得書玉嫁這么遠……”
“那就不急�!睏畈哺糁蛔訙惤�,用下頜抵著她頭,將整個人圈住,來回輕蹭以示安撫,“到時候全看書玉自己的心思,我們給她備足嫁妝,大不了我們跟著搬家嘛!我實在舍不得那么優(yōu)秀的建章,以后不來做我家女婿。”
“我得想想辦法,要給他種下早和書玉有婚約的思想,省得他年歲漸長,以后在京都拈花惹草�!�
換而言之,楊書玉可以不選謝建章,但他必須想辦法讓謝建章為楊書玉守節(jié)!
父母總是格外偏袒自己的孩子,尤其是楊書玉這樣,被捧在手心長大的獨女。楊伯安竟如此理直氣壯地算計謝建章,要求謝建章遠在京都,也要為楊書玉潔身自好。至于對楊書玉的親事,卻說今后可全憑楊書玉的心意做主。
姜荷聽他打算盤,真是又氣又笑,心中忍不住腹誹“書生終是沾染銅臭,竟也學(xué)些奸詐手段”,但兩人說說笑笑,姜荷倒也沒有掰正楊伯安的想法。
那晚之后,楊伯安天不亮就動身出發(fā)去北地,可才過了兩天半,他就又折回江陵,并帶回京都謝家被問罪下獄的消息。至于那個被視作謝家下任家主的繼承人謝建章,則不知所蹤。
楊伯安是回來辭行的,他打算暫緩商行所有事務(wù),改道去京都為謝家周旋。這樣就難免會卷入京都的紛爭中,所以他不得不親自回來同姜荷解釋清楚。
當他提到謝建章失蹤的時候,楊書玉忍不住插話。誰料那晚夫妻倆的談話,竟都被楊書玉聽了去。現(xiàn)在楊書玉還當著兩人的面說出來,著實鬧了一個大尷尬!
許是孩童的天性使然,楊書玉尚不能理解夫君的含義,只是記住了那個叫謝建章的人同自己有緣分在。
“書玉,這些話可不能到外頭去說�!苯烧松裆�,把楊書玉拉到面前,認真地同她解釋,“女兒家的婚事是很重要和很嚴肅的事情,要嫁什么人,今后和誰結(jié)親,都不可以隨意,更不能成天掛在嘴邊談笑�!�
“為什么?”
“因為這世道對女子嚴苛,嫁娶于男子來說是錦上添花,于女子來說則相當于重生�!�
姜荷忍不住摟著楊書玉耐心解釋:“我們投生時,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而世間多數(shù)女子嫁人時,卻也不能選擇自己的夫君。天地君親一拜,兩人便要綁在一起過一輩子,是福是禍,很大程度上是由所嫁夫君的品行決定的。貧窮或富貴,在夫君品行這層面仍要后退一步,再進行考量�!�
“若嫁的郎君品行端正,就算做不到恩愛兩不疑,也能修個相互扶持�?扇羰羌迋口蜜腹劍的偽君子,他雖沒有對你拳腳相加,也會叫你生不如死。等你反應(yīng)過來,想要掙脫婚姻的桎梏,在這世道下,饒是天家貴女也得脫層皮�!�
許是聯(lián)想到自己和楊伯安一路走來的不易,她后怕又心疼:“爹爹和娘親之所以早早為你相看,是擔心你日后吃虧,但你的親事還是要你自己好好地挑選,擇一意中人,三思之后再點頭準嫁。爹娘永遠都支持你,在你身后做你的底氣。”
年幼的楊書玉無法深刻理解,訥訥地點頭。
這些千百年不變的世道存在于無形,眾生開智明理時便都知曉了,卻總要切身體會過才會深刻記得。
楊書玉便是這樣,姜荷對她的語重心長自無形的世道來,最后又對于無形,甚至她后面淡忘了許多事,唯記得不在人前提起謝建章這個名字。后來,她與林自初重逢,情竇初開的少女更是沒有契機想起這個許久未提到的名字了。
花廳談話之后,楊伯安馬不停蹄地趕去京都,但他抵達時,已經(jīng)什么都來不及了。太后黨奪權(quán),怕夜長夢多,幾乎是隔天就擬了罪狀,抄家接著問斬,甚至不敢等到秋后。
楊伯安從中斡旋,為受冤而死的謝府滿門收尸安葬,闔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在京都城郊他選的山頭甚至安葬不下,有些旁支和被連帶姻親,需要被他遷回謝家老家安葬才算完結(jié)。其間,他還求助過各路人馬,多方探聽謝建章的下落。
可世人誰都不知道謝小郎君究竟去了哪里,似是一夜蒸發(fā)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不等楊伯安回到江陵,南方便生了洪災(zāi)。那段時間商行事務(wù),多是姜荷在打理。洪災(zāi)和災(zāi)民流竄影響到江陵時,姜荷還要籌措物資,協(xié)助當?shù)毓賳T安置災(zāi)民,實在是無暇顧及楊書玉。
當楊書玉領(lǐng)著夏枳和槐枝在府里鬼打墻般轉(zhuǎn)了小半個月,她終于忍不住了。
在用午膳前,她盯著面前的夏枳問:“我記得娘親取名字時候,是按你們出生時節(jié)來的?”
夏枳和槐枝便是先前在街上被姜荷救下的一雙姐妹。她們年長楊書玉三四歲,倆姐妹之間也只相差一歲多,是那民婦趕著生男丁而接連懷胎產(chǎn)下的姊妹。平日里被喚二丫三丫,她們沒有名字,更沒人會記得她們的出生時間。
姜荷當初派人去打聽清楚,但手下只能從村民口中得知倆姐妹出生的大概時節(jié)�;胤A給姜荷聽時,她皺眉沉默了良久,便決定讓在夏末秋初出生的姐姐喚為夏枳,在槐花落后變得郁郁蔥蔥的時節(jié)出生的妹妹稱為槐枝。
姜荷盼她們今后如樹木高喬,郁郁蔥蔥,欣欣向榮之態(tài),此生有花亦有果,絢爛一生。這是她對夏枳和槐枝最美好的祝愿。
王蕓將夏枳和槐枝安排在楊書玉的身邊,名義上雖是丫鬟,可實際上是楊書玉的玩伴。經(jīng)過大半年的相處,三只小人已然是形影不離的伙伴了,倆姊妹也脫胎換骨,在楊府變得活潑而明媚。
若說還有什么不盡人意的,那就是夏枳和槐枝過于聽從楊書玉的話了些。楊書玉招貓逗狗,這兩姐妹都要把貓狗的四肢綁住,做到任楊書玉玩得盡興的那種程度。
所以當楊書玉現(xiàn)在冷不防地問夏枳,她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楊書玉要做什么,就已經(jīng)老實地點頭。繼而就被楊書玉拉到后宅的某個偏門,三人鬼鬼祟祟地蹲在門洞處小聲說話。
“趁現(xiàn)在王姑姑去給娘親送東西,不在府里,等會兒夏枳你去把看門的小廝騙走,我和槐枝先溜出去,然后你再找借口出來尋我們�!�
楊書玉貓著身子,認真地同比她還高的夏枳分派任務(wù):“我們偷偷溜出去給夏枳過生辰,晚飯前回來就成,王姑姑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
說著,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你們瞧,我攢了這么多銅板和碎銀呢!”
第89章
紋銀二兩半,正是當初楊伯安離開京都時,身上所有的家當。
平日里,
楊伯安和姜荷并不會拘著楊書玉,府里也沒有不讓她出門的習(xí)慣。而且楊書玉也愛跟在姜荷的后面,母女倆一起往街市里鉆。
只是如今情況特殊,
姜荷分身乏術(shù),
不得不將楊書玉拘在府里,
特意留下王蕓照看她。誰又能料到,楊書玉會突然生出偷溜出府的想法?
眾人不防的前提下,
楊書玉又特意挑了王蕓暫時出府,去城外給姜荷送東西的間隙,因而門房小廝聽見夏枳說自家小姐摔傷,
她尋不到人來幫忙,
那小廝便匆忙落了門閂,
急匆匆地跑去幫忙。
因而三個小人十分順利地混出了楊府,
邁開短腿直接往人多的市集鉆。那時江陵還沒發(fā)展出東西兩市,熱鬧便是集中在后來的東市地界上。
此前楊書玉跟著姜荷來過許多次,街市上的很多商鋪是楊府的產(chǎn)業(yè),她自是不怕的。熟絡(luò)且大搖大擺地領(lǐng)著夏枳和槐枝走街串巷,
這倒是把認識楊書玉的人嚇了一大跳。
“阿玉,你娘親呢?”
這是旁人見楊書玉時,
問得最多的一句話。對方都不等楊書玉回答,便自問自答道:“也是,
姜娘子去城外施粥,
自然不得空。但怎么也不見家大人跟著你?”
身后就跟著兩個和她一般高的小女娃,這像什么話?
楊書玉總是咯咯地笑著,對于她們獨自出府玩鬧一事格外歡喜,
刺激又興奮。每每被認出來,她就胡亂說一句“娘親不得空”,
便又噠噠地領(lǐng)著兩條尾巴跑開了,像春日吹起的風(fēng),胡亂招惹天地幽幽,叫沉寂了整個冬日的萬物活絡(luò)起來。
“姜娘子,姜娘子!”
有人順道去城外,腳程倒是比商鋪伙計先回楊府求證再出城來尋姜荷快。外人見到獨自一人的姜荷時,更愛尊稱一句姜娘子。
“你家姑娘好像偷偷溜出府,身邊也沒個大人跟著,這可咋成?現(xiàn)在涌入江陵的災(zāi)民這么多,魚龍混雜,若是遇見壞人可怎么辦!”
姜荷連日奔波,忙得連有片刻的休息,也只顧得上喝半盞茶水。累得臉色慘白的她,在聽到楊書玉偷溜出府后,差點兩眼一閉就原地昏死過去,她身側(cè)的王蕓更是驚恐萬分。
王蕓出門前分明有交代過,她今日傍晚才歸。她實在想不通,自己前腳剛到城外,楊書玉在街市玩鬧的消息也跟著傳到了城外?那只能說明,楊書玉是跟著前后腳出的府門!
“姜娘子也別著急,街市的掌柜們得到消息,便派人去找了。姜娘子,你別急�!�
姜荷稍稍定神,鄭重道過謝后,又囑咐粥棚幾句,這才忙不迭地帶人趕回城。路上她們碰到來傳信的家丁,不過也是奇怪,剛才還人人得見的楊書玉,等反應(yīng)過來的家丁和聞訊趕來的伙計自發(fā)地散開去尋楊書玉,卻怎么也找不到那三只小人的身影了。
楊府的人馬大都撒在城外,協(xié)助府衙賑災(zāi),姜荷盡可能地抽調(diào)人手回城搜尋,還特意叫城外的人仔細留意著。
可從日頭正盛到夕陽西斜,再到月升星起,期間林氏聞訊也分出不少人力來幫忙,他們幾乎將江陵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楊書玉的身影。
倒是在某條暗巷,他們找到幾個倒地不起的伙計。
姜荷將人叫醒詢問才得知,這幾個伙計原是一開始就跟著楊書玉三人后面護著的,但是突然竄出來的流民,將楊書玉三人強擄進了暗巷。等這些伙計追上來也沒能尋到人,反而是被人從身后一棍子敲暈了。
有會武藝的護院去查看這些伙計的傷口,一眼便能看出動手的人絕不是因受餓而生貪念的災(zāi)民。動作之利落,一棍便能放倒一個強壯的伙計,還能做到?jīng)]被路人和伙計本人看見他們的面容,這明顯是佯裝成災(zāi)民的練家子所為。
姜荷的一顆心沉到了底,她甚至想不出這伙人是尋常綁匪,還是別的其他什么人。若是綁匪倒還好,欺她母女,再散些家財還能贖回楊書玉,可若是權(quán)貴特意將手伸來江陵呢?
專門挑楊伯安不在的時候,還專門挑弱孺楊書玉出手!
“弟妹!”林江梧領(lǐng)著學(xué)生從山上趕來幫忙,他將人散開后,湊到姜荷身邊小聲提醒,“現(xiàn)在城門都有官兵把守,就算是拍花子也不好帶著書玉走陸路出城�!�
“你是說,書玉還在城內(nèi)?”
姜荷剛動了要將人散出城外搜尋,大小官道她甚至還想派人一路追去。但話問出口,見林江梧不做聲,她就直覺不妙:“你懷疑是京都那邊?”
“伯安這兩個月一直在京都運作,就算不是那些人,也難免說他近期的動作會得罪什么人……”
這也正是楊伯安出發(fā)京都前,要特意折回同姜荷說明的原因。
見姜荷的眉頭緊縮,他又補充道:“去碼頭看過了嗎?”
情急之下,姜荷竟忘了這種地方。
因為汛期,江陵碼頭泊載量早已大大縮減,后來洪災(zāi)水位上漲,許多小船更是不敢航行,而各地受災(zāi)后便支撐不起大船的貨運量,所以現(xiàn)在的碼頭渡口幾乎是閑置的狀態(tài),大小船只都不敢起錨下水。
再者,去京都走水路不可直通,中途需要改換陸路,并非去京都的首選路線,但也絕非不可能。
姜荷不敢耽擱,帶著人又馬不停蹄地去碼頭尋人,誰料還真有一艘大船停在渡口。那一艘船的吃水量很淺,根本沒有裝載貨物,卻在這種非常時期下水。
而能這般不計成本調(diào)動大船的,非富即貴,若真是奔著楊書玉來的,姜荷竟生出一種束手無力的感覺。
她吩咐王蕓折回去和林江梧遞信,自己則上前詢問甲板上的船夫道:“船夫,請問這艘貨船駛往何方?運的什么貨物?”
“向北。”船夫孔嚴修頭也不抬,站在甲板邊上,認認真真地理著漁網(wǎng),“夫人是要乘船?但我這艘船小,至多還能再搭乘一人�!�
姜荷回頭環(huán)視跟來的家丁和伙計,心中盤算著如果一擁而上,怕是大伙還沒有摸到船板,大船就可以立刻離岸,到時候這些人便只能掉進湍急的江水中。
退一步講,就算有人能在大船離岸前登上甲板,尋常府宅護衛(wèi)或商鋪伙計,可是武藝高強的“綁匪”的對手?
正在姜荷猶豫之際,那船夫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子,他將錢袋中的碎銀銅板倒在手心開始數(shù)數(shù):“船價我也不多收夫人的銀錢,坐到此行的航程盡頭,我最多收夫人紋銀二兩半,如何?”
江風(fēng)將船夫的話吹散開來,姜荷竟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瞪大美眸,朱唇微啟,蓄在眼眶中的淚水險些涌了出來。
那只荷包她最熟悉不過,是她在為楊伯安繡荷包時,楊書玉瞧見便也鬧著她繡一個。楊書玉小小的人,哪里用得到荷包?
但姜荷還是為楊書玉繡上她最喜愛的兔子纏花枝團紋,后來楊書玉有樣學(xué)樣,總愛變著法地往荷包里塞錢幣,將好好的荷包變成了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至于那紋銀二兩半,正是當初楊伯安離開京都時,身上所有的家當。
“有勞船老大送我一程�!苯蓭缀跏沁煅手f。
“夫人這艘船一看就十分可疑,萬萬不可��!”
家丁和伙計都在勸,姜荷卻無聲地搖頭,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她選擇孤身登上賊船。
她剛站定在甲板上,孔嚴修便下令移開船板,即刻起錨發(fā)航。整個江陵城,逆著江水的流向飛速倒退,瞬間便消失在視線里。
姜荷朝孔嚴修伸出手,那人便自覺地將荷包放到她手心,給她細細查驗。
“夫人確認過了?”孔嚴修大馬金刀地坐在船倉口,“夫人勿怪,我也是奉命行事,好生將你們母女請去京都,不會為難你們的�!�
“我要見我女兒!”姜荷才不管這些虛話,她已經(jīng)自愿登船了,必然要在第一時間確保楊書玉是安全的�!拔覀兡概阕呔褪�,另兩個娃娃你在下個渡口放回去,何必為難她們!”
“你先讓我看看她們!以女脅母,實在為君子所不恥!”
孔嚴修也是沒法發(fā),家主下了死命令,他奉命來江陵這么些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今日這個機會。見姜荷情緒激動,他也能理解。
他的人將三個娃娃打包綁走,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誰叫迷暈三個娃娃時,她們還死死抱在一處?他手下是在鬧市出手的,也是怕被路人發(fā)現(xiàn),只能囫圇一麻袋打包裝走,她們?nèi)齻女娃娃加在一起,還不如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如此也是順手的事。
將人綁上船后,將人安置在船艙,也無人關(guān)心多綁了兩只小人上船來�,F(xiàn)在聽見姜荷的訴求,他愿意賣她一個面子,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當他領(lǐng)著姜荷進入船艙后,入眼便是昏暗狹小的通鋪,上面正躺著三個昏迷不醒的女娃。姜荷見狀立刻落下淚,雙手捂著嘴嗚咽著哭出聲。
“楊夫人不必擔心,我們不過是用了些蒙汗藥,未曾傷到大小姐分毫�!�
孔嚴修眼神示意,讓手下將其中的兩個娃娃帶走:“也不必等著下一個渡口,我派小船送那倆女娃上岸。趁離江陵還不遠,她們也好自己回去。”
姜荷已是階下囚,孔嚴修還肯讓步,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默默點頭后,姜荷道了謝。當她正欲挪步坐到通鋪的床邊時,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孔嚴修手下竟是一肩抗著槐枝,一手獨環(huán)住楊書玉就欲離開船艙。
他們認錯了人!竟誤把身量稍高的夏枳,錯當成楊書玉!
就在姜荷糾結(jié)要不要開口留下楊書玉在她身邊時,夏枳緩緩睜開眼睛,朝她伸手委屈道:“娘親……”
第90章
“就算這樣做,我還是不能再入你夢嗎?”
雖然是打著為夏枳慶生辰的名頭,
楊書玉攛掇夏枳和槐枝跟著自己出府,但她并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她帶著倆姐妹鉆進鬧市,除了放肆地吃些平常姜荷不許她們多吃的東西,
買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她還比著自己的生辰,
又是為夏枳置辦絹花和首飾,又是拉著她去布莊挑選華美的成衣。
甚至她還要求老板娘為夏枳梳妝,
將買來的衣服首飾全讓夏枳穿戴上。
夏枳越發(fā)惶恐,既不敢違逆大小姐的命令,又心疼楊書玉荷包慢慢癟下去。
再加上楊書玉對花錢沒有什么概念,
出手闊綽,
夏枳難免有心理負擔。想到過去自己總是幫忙把家中的東西送到集市上叫賣,
她便順理成章地接管了楊書玉的荷包,
付款前往往還能省下幾個子兒。
因此,等孔嚴修的人聞訊盯上楊書玉她們時,個子稍高且打扮精美富貴的夏枳,自然會被那些人認作楊府的大小姐。
姜荷從知道楊書玉出事后就一直處于驚慌失措的狀態(tài),
甚至失了往日的從容和分寸,還要林江楓提醒才找來渡口,
因而剛進船艙,根本沒注意到夏枳穿戴的特殊之處。
等回過神來,
她便明白了對方為什么會認錯人。
“娘親!”夏枳掙扎著起身,
朝愣在原地,猶豫不決的姜荷伸手求抱,“我怕……”
“等等!”姜荷上前把夏枳擁入懷中,
回頭看著孔嚴修道,“你們將孩子送上岸,
能否行個方便將人送到江陵城外?”
“她們還這么小,連日都是雨天,她們要如何走回去?”
孔嚴修睨著她,試圖在她身上找出破綻:“夫人都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府里的兩個小娃娃呢?”
“壯士尚未為人父吧?”姜荷仰頭和他對視,不卑不亢道,“她們本是命苦才被賣身到楊府的,我憐她們同書玉一般的年紀,這才將人留下。不然,叫人安排去繡房或莊子,也有順遂富余的一生。”
“你高抬貴手行個方便,后面的路程你我也不必為難彼此�!�
見姜荷態(tài)度強硬,孔嚴修也覺得沒必要糾結(jié),去為難兩個七八歲的小女孩。他轉(zhuǎn)身出去前,還是撂下話道:“把她們放在有人的地方�!�
若把人送去江陵城外,則有被楊府人馬發(fā)現(xiàn),繼而反向追蹤的風(fēng)險,那么將兩個女娃放到有人的地方,能不能自己找回去,就全看她們的能力和造化了。
也算是一個折中的法子,姜荷雖然還是不滿意,但她到底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夫人�!�
夏枳在姜荷懷中動了動,姜荷這才意識到自己因為緊張而把夏枳抱得太緊。雙手松了力道,她再次確認那些人已經(jīng)離開,并且將房門反鎖后,她才壓低聲音問:“夏枳,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不是沒睡醒才叫我娘親……”
生母的常年打罵,讓夏枳和槐枝做噩夢時,她們都不會在夢中喊娘親來救,所以剛才夏枳的那兩聲娘親是她故意的。
“對不起夫人,夏枳不敢了�!毕蔫讜e了意,以為是自己說錯話,惹了姜荷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