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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36章

    他生生忍受著。

    “宋叔,能不能,給我他的地址。”

    他說了出來。

    好似荒漠中行至千里的人,乞求一口清水。

    ※※※※※※※※※※※※※※※※※※※※

    莫哭莫氣莫難過,這不!來了么!

    第59章

    跟我回去

    午夜十二點。

    吉姆聽到敲門聲。

    他和宋野枝的交際圈幾乎是重合的,他們的朋友不多,能這么晚登門造訪的更少。他怕自己聽錯了,于是坐著沒動。

    間隔一會兒,又是三聲。

    冷靜的,有禮的。

    吉姆跑去開門,跑到一半又換成走,放輕動作。

    一個亞洲男人。

    個子很高,入眼就是寬大的肩膀,將身上的西裝穩(wěn)妥地撐起來了,又在精窄的腰間堪堪收住。五官立體,棱角分明,眼睛尤其深邃漂亮,但是目光很凌厲。

    并不如他的敲門聲溫柔。

    他看起來很累,眼眶猩紅,結合穿著,可能是剛出席完一場耗人的盛宴。手上有一盒巧克力,盒上有一朵玫瑰,枯蔫的。

    “您好,請問您是?”

    易青巍本想說英語,沒想到面前這個陌生的紅發(fā)的英國男人有一口純正的普通話。或許稱不上純正,腔調(diào)里有部分咬字和發(fā)音,讓易青巍聽來很熟悉。

    他的普通話,是宋野枝教的。

    毫秒間,他下此定義。

    “你好,我是易青巍,我找宋野枝�!�

    吉姆沒聽過這個名字,但看過這個姓,那天在宋野枝手機通訊錄的最末尾一行。

    “他已經(jīng)睡了�!�

    易青巍低頭看了看表,說:“我知道,我想我可以去叫醒他。”

    吉姆欠身請他進屋,為難道:“不過他的起床氣很大,您要小心。”

    聽到這話,易青巍停住腳步,不再走,定定地看向吉姆。

    吉姆“哦”了一聲,為他指路:“他的房間,走廊右轉。”

    易青巍不動,說:“您忘了介紹您自己�!�

    “��!是的�!奔放c他握手,嘗試叫對他的名字,“易青巍你好,我是Jim�!�

    易青巍盯著他,沒有接話。

    吉姆只好繼續(xù)補充:“今年26歲。”

    “……”

    吉姆隱隱感覺到什么,拋出面前這個人想要的答案:“是宋的室友。”

    果然,他問:“室友?”

    吉姆點頭,緊接著搖頭:“不止室友,我還是他的同學,他最好的朋友。我和他認識五年,已經(jīng)同居兩年了。”

    易青巍皺著眉糾正:“合租�!�

    吉姆還沒學到兩者之間有什么區(qū)別,從善如流應道:“合租�!�

    宋野枝睡眠淺,所以挑了走廊盡頭的小房間。隔音最好,最清靜。

    門鎖緩慢地擰開,有人輕輕走進來。門敞著,帶來一片白亮的光。宋野枝立即醒了,他面對墻,在床上蜷著,和薄被糾纏成一團。

    “Jim,

    knock

    at

    the

    door

    before

    ing

    in

    ,

    please.”

    聞言,易青巍在木門上輕敲三下。

    此時,宋野枝已經(jīng)僵住了。

    “Sorry.”他實在該為此道歉。

    黑暗中,宋野枝猛地睜眼。可即使睜開眼了,他還是懷疑自己正被困在雙重夢境中。

    易青巍把門合上,落鎖。

    “開燈嗎。”

    沒人回答。

    “宋野枝,連話也不愿和我說了。”

    易青巍走動起來,把巧克力放在床頭柜上,又問:“你還愛吃費列羅嗎?”

    他徑直把燈打開,宋野枝已經(jīng)坐起來,驚惶地望著他。

    從玄關到宋野枝的房間,易青巍一路在觀察這套房子,企圖從各個角落搜尋他生活的氣息。

    易青巍有些嫉妒。

    從吉姆打開門那一秒,就開始嫉妒。

    兩年。這人和宋野枝,在餐廳那張不大的棕色餐桌上,安穩(wěn)地吃了那么多頓飯。

    而他那年待在自己身邊時,是流離不定的。宋野枝家,易青巍家,趙歡與家,醫(yī)院食堂,急診部辦公室,四中旁的出租屋,他們輾轉于各處飯桌。

    也沒有擁有過每天都能見面的年月。

    還好,現(xiàn)在他在他眼前,坐在光亮里。好像更白了,臉部線條更清晰利落,高中時候的嬰兒肥變得不明顯,是長大了。

    宋野枝徹底清醒,也迷糊著,在消化一覺睡醒易青巍就站在自己床前的魔幻事實。

    “你活著出來了�!彼�。

    易青�。骸俺鰜砟憔妥吡恕!�

    宋野枝:“你讓我走的。”

    易青�。骸叭缓竽�,什么時候走的�!�

    他問得很輕,不是質詢,像寒暄近況。也因此讓宋野枝很平靜,沒有被人再一次推遠的困惱,只是在規(guī)矩地回憶。

    “快遞員來過,第二天。”

    易青巍點頭。

    很聽話。

    “現(xiàn)在博士在讀,是不是。”

    宋野枝:“畢業(yè)了�!�

    易青巍重復:“博士畢業(yè)了�!�

    “我以為你本科畢業(yè)就會回來,三年前。”他又說。

    這么一句話,把離別的六年橫空拉出來,擺在他們面前,一清二白,筑成一堵碩大的高墻,誰也別想躲開。

    宋野枝:“回去做什么�!�

    易青�。骸斑@里有東西拴住你了�!�

    宋野枝:“沒有。”

    易青�。骸澳阍谠刮摇!�

    宋野枝:“不是�!�

    易青�。骸澳銘撛沟��!�

    宋野枝:“我沒有過�!�

    易青�。骸澳菫槭裁�,好像,想無限期地在這里待下去�!�

    從進門起,宋野枝未問易青巍千里迢迢不舍晝夜飛來倫敦的原因,他只想聽易青巍不斷說話,聽他不停問自己問題。他變得很被動。

    情緒被易青巍引導著,漸漸失控。

    這是被動的代價。

    “三年前回去,三年后就不會收到那張來自你的字條了嗎�!彼我爸枴�

    對了,有不甘,有委屈,才是對的。

    易青巍走到床邊,湊近,奪走宋野枝懷里被子。他們之間無物相隔,宋野枝也沒有外物保護,只剩易青巍了。

    “宋野枝,當時,會不會怕?怕我死在里面�!彼麊�。

    宋野枝愣�。骸啊�。”

    易偉功害怕,宋野枝也在害怕。做實驗時,吃飯時,睡覺時,總念著要看手機,唯恐有突如其來的電話和短信,出現(xiàn)他的死訊。有多怕呢。就算人好端端在他面前,提起這個字,他的聲音也是顫的。

    “我也怕。”易青巍說。

    “那么,想一想,為什么我只交代給你一個人送去那兩句話�!�

    宋野枝鄭重其事地思考,一板一眼地作答:“因為我最喜歡你。”

    天吶。

    易青巍心臟忽地軟了,胸腔軟了,骨頭軟了,魂魄軟了,腦子里漫天煙花禮炮,噼里啪啦。他整個人都被宋野枝捏在掌心里,掙不脫了。

    他笑出來,低低地。弓著背,抬起眼,望進那兩顆葡萄般的黑瞳,帶些狠。

    “跟我回去。”

    宋野枝不說話。

    “想不想回去。”易青巍又問。

    “不想�!彼我爸φf。

    易青�。骸霸��!�

    宋野枝:“沒有�!�

    “好�!彼拥煤芸�。

    宋野枝眨眨眼:“你好像是想讓我回去的�!�

    易青巍很坦然:“很想�!彼端深I帶,“我記得我說過,是讓你出來轉玩一圈,沒有讓你直線出走的意思�!�

    “國際航班的餐,是不是很難吃�!彼我爸ν蝗粏枴�

    易青巍真的笑了,仰著頭,盛著光,打了場勝仗,志得意滿。

    易青巍那年淪作賭徒,布的局太大,籌碼太多,等待開注的時間久遠而煎熬。他越來越難以支撐,反復質疑自我,預備滿盤皆輸。

    后來,在隔離病區(qū)內(nèi),和宋野枝的眼神撞上那一刻——那么嚴實的防護措施,那么多個醫(yī)生,那么多件一模一樣的隔離服,六年,宋野枝一眼認出他。

    謝天謝地,他贏了。

    凌晨一點,宋野枝穿著睡衣在廚房煮面,易青巍倚在門口守著他,在身后看他,望而動衷。他的喉間酸酸漲漲,酥|癢的感受在心里漾來蕩去,妄圖得到更多,卻又覺得滿足,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

    他又成為那個手足無措的易青巍。

    “煮什么面�!�

    “西紅柿雞蛋面。”

    “只會這個?”

    宋野枝停下切西紅柿的刀:“這個最快。那你想吃的是什么?我都可以做。我現(xiàn)在很厲害了�!彼a充。

    “我就吃這個�!�

    宋野枝又轉過頭去忙碌。

    “從剛才到現(xiàn)在,你一聲都沒叫過我�!�

    “叫什么。”

    “你該叫什么。”

    “小叔。”

    鍋里的熱氣冒上來,宋野枝有些不情愿。

    “宋野枝�!�

    “嗯?”

    “你真的有在好好長大�!�

    沒有辜負任何。

    所以我不遺憾,一見到這樣的你,誠覺種種都值得。

    宋野枝聽到他的話,自言自語,小聲嘟囔:“是嗎。”

    一個鍋燒油,一個鍋煮水,宋野枝不緊不慢地管理著它們。易青巍沒看夠,他已經(jīng)端著面從他身前走過,抬去小餐廳的木桌上了。

    易青巍亦步亦趨跟過去,拉開椅子,坐在那碗香噴噴金燦燦的雞蛋面的位置前。

    “Jim吃過你煮的面嗎?”他問。

    宋野枝:“當然,都是我在做飯。”

    易青�。骸八姓f謝謝嗎?”

    宋野枝:“每天都在說。Thanks、My

    sweetie、I

    love

    you

    so

    much...Jim他的性格很……”

    易青巍打斷他:“你餓嗎?”

    “好的�!彼我爸Π言捬a全了,然后搖頭,“不餓�!�

    易青巍換個問法兒:“飽嗎�!�

    宋野枝:“也不算。”

    易青巍起身,去廚房多拿了副碗筷,夾出一小碗面,遞給宋野枝:“和我一起吃�!�

    高定西服,棉麻睡衣,面對面端坐同一張簡陋的桌,筷對筷分享同一碗清寡的面。

    寒磣,古怪,不和諧。

    兩個人捧著各自的碗,埋頭,暗自抿唇,捋平嘴角,藏掖同一種笑。

    ※※※※※※※※※※※※※※※※※※※※

    小野認出了小叔的敲門聲,你能憑敲門聲認出你對象嗎。哦不是,你有對象嗎

    第60章

    鋪開

    宋野枝雙筷并著在碗里畫圈圈,把面卷起來才慢吞吞往嘴里送。他小時候不愛吃面,拖延時間都用這招。

    一個大圓碗,易青巍七八口就吃完了,挑了半天,只剩湯湯水水在搖晃。才細細嚼了第三筷的宋野枝愣了,掛在半空中的面落回去,雙手把自己的小碗推去易青巍面前,問:“要不要再煮一碗?”

    易青巍接過來,重新整筷:“不了,再吃會胃疼�!彼а蹎�,“宋野枝,這些是從哪學的?”

    “我以前就會。”

    “以前?我怎么不知道,沒吃到過。”

    說話間,小碗也快見底了。

    “你吃到過的�!彼我爸π÷暤�,“每次帶去醫(yī)院的飯,只要是排骨湯,魚湯,番茄炒蛋,肉沫茄子,都是我做的。我當時還不夠好,只會這四樣�!�

    吃面的動作停了。

    宋野枝卻還在說,隱忍地擔憂:“胃怎么會疼?”

    易青巍垂著眼,攥緊木筷,渾身血液熱騰騰的,熱流翻滾,躥向喉嚨眼眶,沖向指尖發(fā)梢,勢不可擋。他認出這陌生且兇狠的感受的意味,這種意味深厚且沉重,順便承載了這些年無口宣泄的感情,擰成巨大的一股,不斷堆積、累高。

    讓二十九歲的男人羞愧而幸福。

    他不敢和宋野枝對視,耷拉著眼神,靜等這股勁緩過去。

    “宋野枝,你的手臂怎么回事�!泵婧谧炖�,吐字不清,借機遮掩濃重脆弱的鼻音。

    宋野枝吃面時把寬松的袖子挽起來,有一條細長的劃痕,不深,呈棕色,結了痂。有一小截自然脫落,露出粉白的新肉。

    他被轉移了注意力,低頭伸手指摸了摸淺疤,說:“走之前在胡同口遇到兩只貓打架,都掉泥坑里了,就哄它們洗了個澡。我沒經(jīng)驗,它們脾氣又太暴,開頭不太融洽。”

    宋野枝說起來很輕快,轉了轉手臂,像乳臭未干的小兵把傷痕當勛章在數(shù)。

    “這里也有一條。不過后來陶叔來幫我,它們就乖了,除了洗完之后和我們一樣討厭吹風機,到處在院兒里躲那機鳴聲�!�

    易青巍蹭地站起來,宋野枝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扯了一張紙,一邊擦嘴一邊徑直朝臥室走去,氣勢洶洶。軟紙被捏成團,輕飄飄落進垃圾桶里。

    房間不大,易青巍一眼瞧到行李箱,在衣柜頂上,略一踮腳拽下來,打開,丟在地面。勾開衣柜門,衣服掛得很整齊,他攏緊一排衣架,一摞提出來,拋到床上。

    宋野枝跟過來,站在門口,問他:“小叔,你做什么?”

    做什么?

    不明顯嗎,他的迫切,他的失智,他的沖動和魯莽。這一晚太美了,生怕它裂開,生怕它跑掉,他要牢牢地握緊,落實——馬上,一秒也不想再多等。

    “打包,現(xiàn)在,跟我回去�!彼炖镎f話,手上未停。耐心地一件件剝下來,卷好,放進行李箱。

    宋野枝跑過去,拉他的手臂。力量懸殊,他索性擋在衣柜門前。

    “我不回去�!�

    易青巍慢下來,最后停住。往下一擲,行李箱又滿一分。

    “原因。”

    “沒有�!�

    易青巍看著他,說:“宋野枝,這一次,這兩個字可混不過去�!�

    “我就是不想回去,要什么原因�!�

    “要的,否則你留不下來�!�

    “你讓我走的時候,我可沒找你要原因�!�

    “現(xiàn)在找,想要什么都給你�!�

    宋野枝眨了眨眼,錯開交匯的視線,不吭聲。

    “說不出來�!币浊辔�,“Jim是你男朋友?”

    宋野枝又驚又怒,看他,眼睛火亮,急急駁斥:“不是�!�

    “哦�!币浊辔↑c頭,“那就是其他人。”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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