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如意感激地看了一眼大夫,從他手里接過藥喝了幾口,咳嗽平緩了下來,半晌才開了口,聲音艱澀無比:“止淵他……他是怎么死的?”
“大神官?時影?”如意身體猛然繃緊,顯然是觸及了極痛苦的回憶,臉色“唰”地蒼白,厲聲道,“那個惡魔!我……我要殺了他!”
“唉,不要哭了,美人兒。對淵來說,這樣的死法也算求仁得仁吧?”倒是一旁的申屠大夫聽不下去,嘆了口氣,“我和他相交數(shù)十年,是知道他的想法的。這個結局不算差�!�
和左權使相交數(shù)十年?這個人又是誰?簡霖愣了一下。
這個大夫是自己人?可他分明不是鮫人,而是個中州人!
簡霖臉色一變,一時間無法答話。
這樣的劊子手,居然會是左權使大人的朋友嗎?
“好了,別說這些了�!比L老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有些焦慮地開口,“快告訴我那個孩子怎么樣了?”
孩子?簡霖愣了一下,這才發(fā)現(xiàn)如意身后的榻上,果然躺著一個昏迷中的孩子!
那是一個瘦小的鮫人孩子,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模樣,有著美得驚人的臉。然而,身體如同一個破碎了的布娃娃:瘦骨嶙峋的小小身體上傷痕遍布,不知道是承受了多少年虐待的烙印。
“唉,第一次遇到那么棘手的病人!”申屠大夫經過幾天的日夜救人,已經接近筋疲力盡,手里的銀針發(fā)著抖,“我已經出盡百寶,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封住了穴,內服外敷,把藥量用到最大,還是壓不住他身體內部的惡化。唉,這小娃兒……是中了邪了��!”
泉長老失聲:“你說你幾天之前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不還是好好的嗎,為何忽然病得這么厲害?”
“大概是因為在戰(zhàn)場上臨時動了個刀子吧。”申屠大夫嘆了口氣,“在星海云庭里得知這個孩子在赤王府之后,止淵大人讓我不計代價把他帶回來。葉城戰(zhàn)火初起,他怕我被連累,便讓我先離開屠龍村尋找這個孩子,再設法把他帶回鏡湖大營交給諸位長老�!�
動了刀子?簡霖看了一眼昏迷的小鮫人,發(fā)現(xiàn)他的腹部果然有一道極大的傷口,雖然被包得嚴實,還是在不停滲出血來。
“臨時在戰(zhàn)場上動刀子,又遇到這么一個鬼胎,原本是十死無生的事�!鄙晖来蠓蛎嗣~頭,露出僥幸的神色,“幸虧那時候朱顏郡主身上還帶著一枚龍血古玉,在最后關頭發(fā)揮了作用……不然這孩子早就死了。”
“看到這個東西了嗎?”申屠大夫從榻邊拿出一物,展示給長老們,“這可是萬中無一的‘鏡像孿生’啊!”
簡霖愕然,細細看去。那一瞬,忍不住脫口驚呼!
在那個包袱里的,竟然是一個胎兒!
只是那個玩偶是破碎的,已經被人砍了好幾刀。
三位長老看著這個小小的肉胎,神色變得極其嚴肅,似是看到了極其不祥和不可思議的東西。
“你們也知道這東西的邪惡吧?”申屠大夫喃喃,“雖然剖出來了,但那種黑暗的力量還殘留在這個小家伙的身體里,侵蝕著他的血肉�!�
泉長老皺眉喃喃:“這肉胎已經剖出來了,怎么還會這么毒?”
“這是血脈的共生,它和宿主之間的聯(lián)系,不會因為一刀斬斷后就完全消失�!鄙晖来蠓蚱>氲卣f著,“你看,那個小東西也還活著呢。”
真的是活著的!簡霖大吃一驚,下意識想要退開。然而,那個胎兒的眼睛是幽幽的湛碧色,如同一口古井,令他的視線一旦對上就再也挪不開。
恍惚中,他覺得那個胎兒竟然對他笑了一笑。
那個笑容極其無邪,有著難以言喻的魔力。在那樣的注視之下,簡霖竟是身不由己地抬起了手,想去輕輕撫摸那個胎兒。
“別碰!”那一瞬,申屠大夫失聲驚呼。
“小心!”泉長老一聲厲叱,瞬間抬起手,“啪”的一聲將那個胎兒打落在地上,“快退開……別碰它!”
那個小小的胎兒落在了地上,發(fā)出了一聲嚶嚶痛呼,皺著眉頭大哭起來,聲音如同夜梟一樣詭異,聽得人冷汗直冒。簡霖的神志轉瞬清醒,踉蹌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看到自己的食指上面留著牙印,有兩點細細的傷口,血涌如泉,竟是帶了詭異的黑氣!
“過來!”旁邊的申屠大夫拿起了一把小小的柳葉刀,捏住了他的手指,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得馬上處理掉。忍著一點吧。”
刀光一閃,瞬間將他手上的血肉剜去了一塊!
仿佛知道他看過來,那個嬰兒忽然頓住哭泣,咧嘴對著他笑了一笑,柔軟的粉紅色舌頭旁有白森森的牙齒,細小如米粒。
簡霖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怪胎唄�!鄙晖来蠓驔]好氣地嘀咕了一聲,“這么歹毒的小東西,差點把老子害死……到了這里還不肯安生�!�
“是……從這個孩子的身體里出來的?”簡霖皺眉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蘇摩,完全不能理解眼前的這一切,“這到底是怎么了?這孩子還有救嗎?”
七千年前,星尊大帝揮師入海,滅亡海國,用辟天長劍劈開地底,將龍神囚禁在了蒼梧之淵深處。在那千尺深的地底,黃泉之水涌出,從無活人可以進入,他又要如何才能把這孩子帶到那里?
泉長老沉聲吩咐:“你去蒼梧之淵,呼喚龍神出現(xiàn)�!�
“我?”簡霖愕然,“以我的力量,怎能呼喚龍神?”
泉長老伸出手,掌心是一枚玉環(huán):“帶上這個�!�
那個玉環(huán)似玉似琉璃,半透明,里面隱約有一道紅色在流轉,如同被封住的血色,竟是和朱顏隨身佩戴的古玉一模一樣。
“好�!焙喠財嗳活I命,看著手心里的古玉,遲疑了一下,又問,“萬一龍神不出現(xiàn),又該怎么辦?”
泉長老眼神轉冷,道:“如果龍神不肯救,那就說明這個孩子不是我們要找的人……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簡霖震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當他們幾個人說話的時候,那孩子忽然動了一動,蜷曲的小身體猛然顫抖,模模糊糊地叫了一聲,似乎是在喊“阿娘”。
“不怕,不怕�!币贿叺娜缫膺B忙站起身,將孩子抱入懷里,柔聲安慰,“如姨在這里……不要怕�!�
那個孩子在她的懷抱里掙扎了一下,竟然又重新安靜了。
“是�!比缫恻c了點頭,伸手摸了摸孩子柔軟的頭發(fā),卻看到剛平靜下來的孩子又掙扎了起來,模模糊糊喊了一句“姐姐”。
“又喊姐姐了?”泉長老的臉色忽然沉重了起來,語氣也冰冷,“這孩子嘴里的姐姐,難道是赤之一族的那個小郡主?”
聽到這樣的話,泉長老的臉色更加肅然。
“真是海國的不幸�!背聊S久,泉長老卻嘆了口氣,語氣沉重,“我們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不該讓他流落在云荒那么久,到最后,竟然還叫空桑人姐姐!”
三位長老默然無語,臉色都不大好。
他不客氣地伸出手去:“這回我可是提著腦袋替你們復國軍賣命的,價錢可一分都不能少。”
泉長老看了一眼這個只看錢的屠龍戶:“你放心。”
“只要金銖,不要銀票,也不要鮫珠�!鄙晖来蠓蜓劬σ晦D,瞟了一旁的如意一眼,忍不住又油嘴滑舌加了一句,“如果沒有那么多現(xiàn)錢,也沒關系,只要如意肯陪我……”
他的手剛伸過去,就被如意“啪”的一聲狠狠打到了一邊,她轉頭就從箱子里拎出來一大袋子沉甸甸的金銖,扔到了他面前:“一萬金銖在這里!還不趕快領了給我滾?”
“我們會派人送你去息風郡,先躲一陣子避避風頭�!比L老沉聲道,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們日后還會聯(lián)系你�!�
泉長老默然看了他一眼,隱隱有殺氣,對方卻只是嬉皮笑臉。
“其實吧……”申屠大夫站起身來準備走,忽然露出了正經的表情,嘆了口氣,“這些年來,看著你們打了那么多的仗,死了那么多的人,就算身為一個空桑人,我也是希望你們能早日復國�!�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我一把老骨頭,估計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如意的眼眶紅了一下,連忙將這個人送了出去。
“去、去�!比缫饪扌Σ坏�,連忙將他帶出了大營,“快回去花你的錢吧!”
當大夫走后,泉長老看了看昏迷中的孩子,搖頭:“既然連申屠大夫都說治不好,看來是耽誤不得了,得早點出發(fā)�!�
“是�!焙喠亓⒖痰�,“屬下這就帶他去蒼梧之淵,求助龍神!”
“是�!眱扇她R齊躬身領命。
“姐姐……姐姐……”直到被帶離鏡湖大營,那個孩子還在昏迷中喃喃地叫著,瘦小的身體佝僂成一團,細小的手指痙攣著,似乎想要去抓住什么。
然而,什么也抓不住。
(本章完)?
第30章
九嶷煙樹
當蘇摩還在鏡湖水底的復國軍大營里陷入昏迷的時候,朱顏卻已經飛到了云荒的北部。
新雨后,遙遠的九嶷山麓騰起了漫漫的薄霧,如同一匹巨大無比的紗帳,將剛剛落在山巒上的白鳥和少女一起籠罩。
“師父呢?”朱顏腳尖剛沾地,就忍不住問,“他在哪兒?”
暮色之中,遙遠的山頂神廟遠遠地出現(xiàn)了幾點亮光,重明神鳥“咕嚕”了一聲,撲扇著翅膀沿著山道往上飛掠。朱顏立刻拔腳追去。
重明神鳥飛了一路,終于在大廟的傳國寶鼎之前翩然落下,回頭看了她一眼,四只眼睛里的表情竟然各不相同,似是憤怒,又似是期盼。
“怎么?”朱顏喘著氣,“師……師父在里面嗎?”
大殿里面黑沉沉的,只有幾點遙遠的燭光,無數(shù)簾幕影影重重,看上去深不可測。然而重明神鳥低下頭來,用巨喙不耐煩地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里走。
被它一推,朱顏心里驟然恍惚:這個場景,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現(xiàn)過一次?是的,那時候師父還在石窟里獨坐面壁,那時候她還只有七八歲……那時候,重明也曾這樣催促著她走進去和那個人相見。
一切都一模一樣。可是,這一次,重明的眼里只有憎恨。
朱顏心里百味雜陳,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半掩的神廟的門走了進去。沉重的金絲楠木大門被推開,發(fā)出了一聲悠遠的回響。
“有……有人嗎?”朱顏探頭進去,開口。
她直走到最里面才停住,抬起頭,看著巨大的孿生雙神。
距離自己上一次離開這里,都已經過去五年了吧?
那時候,她跟著師父從蒼梧之淵里脫險,九嶷神廟卻忽然發(fā)出了逐客令,要把剛滿十三歲的她即刻送下山去。她當然不肯,在神廟里哭哭啼啼,死活不肯放開師父的手,不明白自己錯在哪里。
“不會的!才沒有用盡呢!”她氣得要死,大聲抗議,“我們的緣分一輩子都用不光!”
“一輩子?”師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不可能的�!�
在山下被送上馬車的時候,她哭得傷心欲絕:“師父,你……你一定要來看我啊!”
他沉默了一瞬,終于點了點頭。
“說話一定要算數(shù)啊!”她喜出望外,破涕為笑,“西荒其實一點也不苦寒,有很多好玩好吃的!等你來了,我一定帶著你四處逛一圈!對了,我還可以讓你見見淵……他可好了!”
可是,師父騙了她。
第一年,她早早準備好了美食華車,射獵游宴,可一直等到了大雪封路,他并沒有來,也沒有解釋為何失約。
第二年,她忍不住寫了信托父王帶去九嶷山,以赤王的名義正式邀請他來西荒。然而,少神官推說神廟事務繁忙,婉言謝絕。
她氣得要死,砸壞了父王最喜歡的大刀。
第三年,她氣頭過了,顧不得面子,又巴巴地寫了一封信,讓紙鶴傳書送去了九嶷,熱情洋溢地催促師父來天極風城。然而,那一年他回信說剛剛當上了大神官,無法分身下山。
第四年……第五年……
她有些難過地摸了摸發(fā)間的玉骨:要不,等明年空了,自己干脆去一趟九嶷看看他?免得師父一個人在那里,那么寂寞。
然而畢竟年紀小,她往往只想了那一瞬,便又把這個念頭放下了。少女時代的她是喜歡熱鬧的,回到王府見到了昔年的伙伴們,便天天呼朋引伴,在大漠上縱鷹走馬,打獵游樂,玩得不亦樂乎,只恨時間不夠用,哪里還顧得上跑回千里之外去見師父?
于是,到了第五年,她干脆連信都懶得寫了。
她想,或許他早就忘記自己了吧?
“我很喜歡你,阿顏……雖然你一直那么怕我�!�
他最后的話如同刀鋒,直插心底。
“不要哭,這真的是最好的結局了……我們之間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這一世從此兩不相欠。等來世……”
等來世什么?等來世再見?
無論如何,哪怕舍了性命,她都要把師父救回來!
想到這里,朱顏終于抬起頭來,看著神像,默默地握緊了袖子里那一頁寫著星魂血誓的紙。
此刻,燈已燃起,神廟卻空無一人。
朱顏手指交錯,在袖子里結了個印,小心翼翼地往燈下走了過去。然而她剛往里踏了一步,一聲輕響,七星燈悄然轉動!
巨大的古銅色燈臺,以一種奇特的方式開始動了起來,一支一支伸出來的燈如同一支一支的手臂,在虛空中緩緩展開。七支燭臺上,點燃著七支蠟燭,每一支燭的焰心里都似乎跳動著什么迥異于燈火的東西。
朱顏凝神看去,忽然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難道是大司命用術法將師父的七魄封在了這七星燈上?可是,若七魄在此,三魂又在何方?
想到這里,她驟然抬頭,看到了創(chuàng)世神手里的蓮花。
蓮蕊之中,有光華流轉,三縷白光纏繞在一起,微微明滅。
朱顏吸了一口氣,忽然明白過來:這座神廟里的三魂七魄,難道正是師父的?可是,師父人呢?他又被安放在了何處?
寂靜中,創(chuàng)世神的黑眸和破壞神的金瞳靜謐地注視著這個來到空曠大殿里的女孩,似乎帶了一種平日沒有的神秘莫測的表情。
朱顏和神像對視了片刻,心里忽然安靜了下來。
阿顏,你比你自己想象的更有力量。記住:只要你愿意,你就永遠做得到,也永遠趕得及!
是嗎?只要愿意,就永遠做得到,也永遠趕得及?
這一刻,朱顏再也不去想其他,心靜如水,在結界內盤膝坐下,在七星燈的照耀下,展開了手心里那一頁薄薄的紙。
這一頁紙,乍一眼看上去是空白無一物的。
但是,當她閉上眼睛,開了天目來凝視之時,紙張上便有二十八個字浮現(xiàn)了出來。奇怪的是,每一個都是她所不認識的。細細看去,那些字居然都是由無數(shù)個極其細小的字組成,當她凝視著這一頁薄薄的紙時,這些字仿佛瞬間活了,歷歷浮現(xiàn)出來,一變十,十變百,轉眼無窮無盡,宛如蒼穹中漫天的星斗,忽然降落,飛速地運行!
她用天目觀看著這一切,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
那是微小如芥子的個體,面對無窮無盡蒼穹時的茫然。
在暈眩之中,朱顏竭力凝視著那些無窮無盡變化著的小光點,細細地辨別著,忽然怔了一下:這些光點的組合和聚散,豈不是和天上的星斗一模一樣?
再下一刻,朱顏忽然明白過來:書寫在紙上的,并不是二十八個字,而是二十八宿。是穹窿之上,代表了所有星辰的二十八宿!
以己之魂,與眾星結盟。以血為引,注入三垣二十八宿,控眾星之軌。月離于畢,熒惑守心�;昶怯坞x于星宿,念力及于天地,便可改星軌,逆生死。
那一刻,那些批注上的語句,她都頓時明白了過來。
朱顏雙手結印,放在胸口,用離魂術將自身的三魂七魄釋放了出來,用心魂連接著那些在遙遠虛空里的星斗,從東宮青龍位所屬七宿開始一個個掠過:角、亢、氐、房、心、尾、箕……然后,是南宮朱雀位,西宮白虎位,北宮玄武位。
最后,是太微、紫微、天市三垣。
然而,就在她即將接觸到命星的關鍵一瞬,忽然有無數(shù)銳利的光從天而降,刺穿她的身體!
她的魂魄被擊中,下墜。朱顏全身猛然一震,睜開了雙眼。散開的魂魄從星空“唰”地回到了身體里,她整個人往前一傾,“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不行……還是不行!以目下她的力量,還是不能駕馭那些星辰!
就算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她也要試上一試!
然而,不到三個時辰,她再次被星辰的力量擊倒,再次嘔血,再次爬起……不知道重復了多少次,直到星辰從天幕里隱去,白晝降臨,才筋疲力盡地倒下,一動也不能動。
空蕩蕩的九嶷神廟里,只有孿生雙神垂下眼簾,靜靜凝視著這個一次次不停努力的少女,金瞳和黑眸靜謐如日月。
昏暗的神廟里,一陣微風拂過,有白影降臨。重明神鳥穿過簾子,化成了雪雕大小來到了神廟里,停在了七星燈上。神鳥垂下頭看著地上筋疲力盡的朱顏,血紅色的四只眼睛動了動,發(fā)出了一聲咕噥。
它落在了朱顏身上,忽然伸出頭,狠狠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夢華朱果?”朱顏怔了一下。
這是生長在夢華峰上的珍奇靈藥,只出現(xiàn)在被窮奇守護的懸崖上,吹天風、飲仙露,一百年才得結一次果,是修行者夢寐以求的東西。師父昔年為了考驗她的修為曾經讓她獨自上山去采藥,她被窮奇圍攻,差點從崖上摔了下來。
她忽然明白了過來:“四眼鳥,這是你去采來的?”
“你被窮奇?zhèn)�?”她吃了一驚,“要不要緊?”
重明沒有理睬她,只是用喙子將朱果往她面前推了推,用血紅色的四只眼睛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發(fā)出一聲“咕�!保剖谴叽俸途�,然后頭也不回穿過重重簾幕飛走。
外面的天光已經亮了,九嶷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宛如仙境。
她將朱果放入嘴里,瞬間化為一股清流,補充著元氣。
是的,師父也說過:她其實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加強大,任何事只要她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也一定能趕得及!
師父說的話,從沒有錯過,是不是?
當赤之一族的小郡主在云荒最北端的九嶷山上苦苦修煉,想要逆轉星辰的同一時刻,葉城的赤王府行宮卻是一片慌亂。
前些日子復國軍叛亂,朱顏郡主在半夜不聲不響地離開,過了十幾天一直不見歸來�?偣艽虬l(fā)了許多人出去,幾乎把葉城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找不到郡主的下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在這樣緊急關頭,赤王偏偏又回來了。
“一群廢物!”赤王咆哮如雷,須發(fā)皆張,“明明吩咐了讓你們看好她的!居然還會讓這個小丫頭給跑了?要你們這些人有什么用?都拉出去斬了!”
“王爺饒命!”丫鬟侍從們頓時黑壓壓跪了一大片。
仿佛生怕自己再待下去會控制不住地暴怒,真的動怒殺人,赤王吩咐管家繼續(xù)找人,扭頭便出了府邸。他沒有帶上一個侍從,獨自在錯綜復雜的巷子里熟門熟路地穿行,甩掉了一切身邊的人。
等再度出來時,眼前豁然開朗,已經是白王行宮的后院。
“赤兄,等你好久了�!狈块g深處赫然已經坐了一個人,卻是白王親自在此處等待,合起了手里的書信,“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大司命剛剛已經獲得了帝君的旨意,許可時影辭去神職。”
“是嗎?還真是有本事�!背嗤醮致暣謿獾貞艘痪�,“但那小子就算不當神官了,也未必肯回來當皇帝吧?有個屁用。”
“赤兄今日為何如此急躁?”白王有些愕然。
“我女兒不見了!”赤王咬牙,“找了這些日子都沒影,你說急不急?”
赤王嘆了口氣:“多謝了。”
“不必謝。”白王笑了一笑,“遲早是一家人�!�
聽到此話,白王臉色不由得有些不悅,語氣淡淡道:“我家風麟雖然愚鈍,好歹也是白族長子,如今葉城的總督……配令千金,也不算辱沒了吧?”
“不算,當然不算�!背嗤跣愿翊趾溃f話不注意細節(jié),此刻明白同僚動怒,才連忙道,“只是我那女兒頑劣不堪,哪里肯聽我的話?如果她一怒之下又離家出走,在外面遇到什么不測……”
“放心�!卑淄醢矒嵬牛翱ぶ鞫喟胧窍胪低党鋈ネ嬉蝗�,等過幾天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
“可現(xiàn)在不同以往,復國軍造反,到處殺機四伏啊�!背嗤跤纸乖昶饋恚澳憧�,連皇太子都在這一次動亂里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外頭流言四起,連你我都被牽扯了進去�!�
剛說了這句話,赤王又停了下來,滿腹疑慮地看了一眼白王。
在不久前,喜好玩樂的皇太子時雨偷偷出宮,帶著雪鶯郡主去葉城微服私訪,不巧卻遇到了復國軍動亂�;靵y中,雪鶯郡主和皇太子走散了,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葉城總督府,然而皇太子再也沒有出現(xiàn)。
宮內流言紛起,其中更是有一種說法,暗示是白王從背后操縱了這一切,而最近和白王走得近的赤王也不免被扯了進去。赤王性子急躁,自然覺得冤枉,白王卻是氣定神閑,竟是對流言不以為意。
“火炮不長眼,當時葉城那么亂,皇太子又沒帶隨從,出事也是有可能的。”白王嘆了口氣,眼神忽然微妙地變了一下,“說不定,青王他們是再也找不到皇太子了�!�
“什么?”赤王大吃一驚,“你……你到底知道一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卑淄跣α艘恍Γ暗矣蓄A感�!�
“預感?”赤王一時說不出話來,“難道是你……”
“我可沒有那么大的膽子�!卑淄趿⒖虛u頭否認。
“那就好……那就好�!背嗤跛闪艘豢跉�,暗自抹了一把冷汗,“如果你真的直接對皇太子下手,那也太膽大妄為了一些。萬一……”
“萬一?”白王看了同僚一眼,眼神卻是鋒銳如刀,“如果我真的做了此事,赤兄難道就臨陣退縮了?”
這句話說得厲害,赤王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開弓沒有回頭箭,現(xiàn)在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哪能再有退路?只是如此行事實在是太危險了,直接干掉時雨,把青王兄妹逼到絕處,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白王笑了笑,語氣深遠:“那就逼一逼,看看結果?”
赤王沉默,只道:“可雪鶯她那么喜歡皇太子……”
“雪鶯郡主和皇太子自幼青梅竹馬,怎么肯另嫁他人?”赤王聽得這種安排,不由得搖頭苦笑,“嫁給紫王的內弟?他都快五十歲了吧?換了我,可舍不得讓自己的女兒遭這罪�!�
“赤兄統(tǒng)共只得一個女兒,難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白王笑了笑,語氣卻頗不以為然,“身為王室子女,本來就該有當籌碼的覺悟。就算是你和我,當初的婚事,難道也是自己做主的嗎?”
赤王怔了一下,頓時啞口無言:自己少時為了父母之命,不得不讓朱顏生母委屈多年,直到正妃去世,才能把心愛的女子扶正。想到此處,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就因為我們自己當年也吃過這樣的苦,所以更不能讓現(xiàn)在的孩子們受這等委屈……”
“是嗎?”白王聽得同僚這等語氣,忍不住失笑,“沒想到赤兄一介軒昂大漢,內心居然如此細膩?朱顏郡主是積了多少福,才投胎到你家……”
兩位王者在內室書房低語,一個剛要進門的妙齡少女在門外聽著,漸漸全身發(fā)抖,用手絹捂住嘴巴,掉頭往回便走。出門沒幾步,眼里的淚水便直流下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擔心?他們才不管我死活呢!”雪鶯郡主頭也不回地往里走,用手絹擦著眼角,哽咽,“橫豎是個死,不如今日死了算了!”
雪鶯郡主從小喜歡玉石珠寶,每次心情不好,白王只要送女兒一堆首飾便能令她破涕為笑。她聽嬤嬤說到這兒,果然漸漸止住了啼哭。然而,當嬤嬤以為郡主心情好轉時,見她忽地一跺腳,摘下手腕上的鐲子,狠狠地砸了下去,哭道:“什么一對?誰稀罕!死了算了!”
“哎喲!”嬤嬤大吃一驚,連忙撲過去搶,“這可是上萬金銖的鐲子呀!”
哪里來得及?只聽“叮”的一聲,連城之寶瞬間破裂。
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她了。她……是寧為玉碎,還是為瓦全?
(本章完)?
第31章
星圖之變
然而,雪鶯不知道的是,此刻她心目中最有本事的朱顏,正在遙遠北方的九嶷神廟里,陷入了空前未有的絕望和無力之中。
又一次失敗,三魂七魄從滿天星圖之中被震了出來,“唰”地回到軀體之中。每一次魂魄的游離和重聚都會帶來萬箭穿心一樣的劇痛,朱顏再度跌倒在了神廟冰冷的地面上,額頭撞在燈臺角上,磕出了淋漓的鮮血。
“還……還是不行嗎?”她喃喃地抬起手,擦去了滲出的鮮血,感覺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手指在劇烈地發(fā)抖,連抬起來都非常吃力,更不要說結印了。
一百多次的嘗試,沒有絲毫的進步。
難道,真的如同大司命所說,如果能力不夠,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掌握星魂血誓,反而會被禁咒反擊?她在大司命面前夸下�?�,卻沒料到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不能在這短短的幾十天里掌握最深奧的咒術。
她太高估自己,師父也太高估她了。
已經快一個月了,中陰身的期限即將結束,自己如果還是無法突破,這三魂七魄便會潰散,就來不及救回師父的命了!
一念及此,她身子猛地一顫,竟吐出一口血來,眼前頓時全部黑了下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風在悄然流動,有一道白影掠來。
重明神鳥收斂翅膀落在地上,扔掉了嘴里叼著的朱果,一口叼住了她的衣領,將癱軟的人提了起來,四只血紅的眼睛看著昏迷的少女,竟然露出了一絲嘆息般的表情來。
神鳥用喙子推了推懷里的少女,“咕咕”輕聲叫了幾下,試圖將她叫醒,然而朱顏實在是太累了,竟然一時醒不過來,閉著眼睛毫無知覺地歪倒在了它身上。重明轉過頎長的頸,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那一串朱果,用喙子擠碎了,懸空滴在了她的嘴上,讓汁液一滴滴沁入唇中。
過了片刻,朱顏終于緩緩醒了過來。
“重明?”她筋疲力盡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四只血紅的眼睛,連忙負疚地道,“怎么,我又睡著了嗎?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