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虛弱地掙扎著,撐住神鳥柔軟的身體,想要站起來。然而那一瞬,重明神鳥猛然戰(zhàn)栗了一下,似乎是劇痛。
“怎么了?”朱顏吃了一驚,收回了手,忽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紅色的血!那些血是從重明神鳥的翅膀根部沁出的,將雪白的羽翼染紅。血液里還有一絲看不見的暗綠色,如同蔓延的海藻,從翅根下蜿蜒而去,布滿了半邊的身體。
“你受傷了?”她失聲,“你又被窮奇圍攻了?”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只是用喙子將那一串稀巴爛的朱果叼了起來,扔到了她的手心里,用四只眼睛看著她,“咕�!绷艘宦�。
“我不吃!給你吧�!敝祛亝s搖頭,將那一串仙果舉了起來,遞到它的嘴邊,“你這次傷得很厲害,不治一下是不行的!”
重明神鳥猛然往后縮了一下頭,避開了她的手,展開翅膀想要飛走。忽然間只聽“嘩啦”一聲,重明翅膀橫掃,竟然碰倒了那一盞供奉著魂魄的七星燈!
那一瞬,一人一鳥都驚住了。
魂魄便是人的燈。七魄若是衰微,那……
那一刻,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朱顏“唰”地站了起來。
她飛快地釋放出了所有的靈力,讓三魂七魄脫離身軀。
心魂呼應(yīng)著星辰,手指牽引著星軌,在紫微垣里找到了和師父對應(yīng)的那顆紫芒大星。她一寸寸地沿著星圖將靈力蔓延過去,竭盡全力想要接近它,然而,當(dāng)即將抵達(dá)那顆星辰時,她身體里的力量再度枯竭。
不可以!這是最后一次機(jī)會了,無論如何都要成功!
就在那一瞬間,眼前忽然掠過了一道白影,整個人便是一輕!
在這最后的關(guān)頭,重明神鳥驟然飛了過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托了起來,振翅往夜空里疾飛而上!
“重明……怎么了?”她失聲,“你想做什么?”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只是竭力拍打著受傷的翅膀,馱著她朝著夜空疾飛而上。凌厲的天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仿佛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臉,白云一層層在眼前分了又合,她就這樣以閃電般的速度穿過一重重白云,直上九天。
“啊!”朱顏忽然明白了過來,“你……你是想要幫我嗎?”
此刻天已經(jīng)快亮了,星辰漸隱,斜月西沉,而天宇里師父的星辰搖搖欲墜,幾乎淡得快要看不見了。
但在九天之上看去,它已經(jīng)離自己近了許多。
朱顏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神鳥的背上閉上了眼睛,重新將手指抬起,鄭重地在眉心結(jié)印!
是的,成敗在此一舉。
如果在九天之上施用禁咒還不能成功,如果師父魂魄消散,她也不打算回到這個大地,就這樣從鳥背上踴身一躍算了!
她飛快地結(jié)印,用盡了身體里最后一點(diǎn)力量。
用念力飛越三垣二十八宿,再度聯(lián)結(jié)了那一顆紫芒的大星。那是師父的星辰,正在黎明前悄然墜落。
朱顏用星魂血誓竭盡全力地接近那顆星辰,試圖把它拉離原來的位置,然而幾次嘗試未果。當(dāng)她再度感覺到力量枯竭的時候,座下的重明神鳥發(fā)出了一聲尖厲的呼嘯,忽然加速振翅直上!
鮮血從翅膀上不停滴落,神鳥不顧一切地托起了背上的少女,將她盡可能地送向離那顆星辰更近的地方。
近了……近了!
那一刻,朱顏用力一咬牙,鮮血從舌尖沁出。
她抬起手,用靈苗之血涂染指尖,飛快地畫出了復(fù)雜的符咒,同時從流血的唇齒之間吐出綿長的咒語。
漫天的星斗在眼前旋轉(zhuǎn),漸漸納入了她的力量范圍。她張開了雙手,用最高禁咒將自己的鮮血祭獻(xiàn)給蒼穹,注入師父的那顆星辰。
那一刻,星魂血誓開始啟動!
星空下,屬于她的那顆大星驟然閃亮,發(fā)出了赤色的光芒,照耀天地。以那顆星辰為中心,四周星野開始微微晃動,向著她匯聚而來。
動了……動了!那漫天的星斗,居然因她而動!
雙星剎那變軌,一舉便將即將墜落的暗星拉出了原來所在的軌道!
整個星野在一瞬間全部改變。
那一刻,蒼穹發(fā)出了轟然巨響。天空驟然雪亮如電,又驟然暗淡。
她和重明雙雙從高空下跌,如同流星墜落。
九嶷神廟里,七星燈驟然大亮,綻放出閃電一樣的光華。七魄被看不見的力量催動,從即將熄滅的燈上亮起,和三魂一起“唰”地上升,向著夜空凝聚,回到了那顆重新亮起來的紫色星辰里。
星野變,天命改。
從此后,天上地下,所有一切都已經(jīng)不同!
當(dāng)九嶷上空的星圖發(fā)生改變的時候,伽藍(lán)白塔頂上的神廟里有一雙深邃蒼老的眼睛凝視著這一切,再也無法抑制地露出了驚喜交加的表情。
“真的成功了!”大司命看著天宇,有點(diǎn)不可思議,面露狂喜,低呼,“只用了三十二天……這個小丫頭,果然不簡單!”
在他身后,有個聲音微弱地問:“什么……成功了?”
大司命霍然回頭,看著病榻上的北冕帝,眼神里有掩飾不住的狂喜,忽然一揮手,道:“好了,現(xiàn)在影沒事了,你也可以死了!”
大司命揮了揮手,瞬間撤去了籠罩在帝君身上的續(xù)命咒術(shù)。那一刻,病弱的老人頹然倒下,在錦繡堆中劇烈地顫抖,魂魄從衰朽的軀殼上游離而出,蠕蠕而動,隨時潰散。
帝君的眼睛里充滿了垂死的混濁,看著大司命,卻有無限的不解和不安,努力發(fā)出了一絲聲音:“阿玨,你……到底在做什么?”
“說了你也不懂�!贝笏久鼌s是不屑。
看著大司命拂袖轉(zhuǎn)身,帝君忍不住問:“你……要去哪里?”垂死的人從龍床上伸出手來,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似乎想要挽留唯一的胞弟,“等一等!”
北冕帝全身一震,喃喃:“青妃……她……”
“什么?”北冕帝的身體猛然一震,“真的?”
阿嫣。這個名字,即便是在垂死之時聽來,依舊有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當(dāng)然是真的。你難道相信當(dāng)年是阿嫣賜死了你那個鮫人女奴?”大司命冷笑了一聲,眼里露出刻骨的仇恨來,“也不用腦子想想,阿嫣那種性格,怎么能做得出那種狠毒的事?你中了青妃的計。”
“不……”北冕帝劇烈地喘息著,緩緩搖著頭,“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大司命冷笑起來,“是你不可能中計,還是青妃不可能殺人?你忘了青妃送來的‘還魂湯’是什么滋味了?那是來自中州苗疆的降頭蠱,可以控制人的神志,云荒罕見。”
頓了一頓,他冷冷道:“既然明白了這一點(diǎn),當(dāng)年你那個鮫人女寵是怎么死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明……明明是……阿嫣殺了……殺了秋水。”帝君劇烈地喘息著,聲音虛弱,卻絲毫不曾動搖,“和青妃……有什么關(guān)系?”
大司命冷笑:“所以我說你愚蠢啊,哥哥!”
“不……不可能�!北泵岬鬯坪跤帽M了剩下的力氣,在思考著那一件時間遙遠(yuǎn)的深宮疑案,眼神緩緩變化,身體也漸漸發(fā)抖,“秋水……秋水死之前,親口對我說……是皇后殺了她!是她親口說的!”
大司命冷然:“她說的不是實(shí)話�!�
“不可能!秋水她……她不會騙我!”北冕帝失聲,眼神可怖,“她……她的眼睛都被人挖掉了!我問過了,那一天除了皇后,沒……沒有其他人進(jìn)過她的房間!”
“是啊,你那么寵幸她,自然相信那個鮫人說的話�!贝笏久曇衾淇�,將多年前塵封的往事劃破揭開,“如果我說,秋水歌姬的眼睛是她自己挖掉的,你信不信?”
北冕帝猛然一震,失聲:“不可能!”
“你看,就是我這樣告訴你,你也不會信�!贝笏久淅洌粗顾赖陌�,“那當(dāng)初阿嫣這樣對你說,你自然更不會信。”
“不可能。”北冕帝喃喃,“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那個鮫人中了蠱,被青妃操縱了神志�!贝笏久穆曇羝届o而森冷,“蠱蟲的力量,足以讓她毫不猶豫地親手挖掉自己的眼睛,然后在你面前嫁禍給阿嫣!”
“什……什么?”北冕帝虛弱的聲音都提高了。
“我親眼看著秋水在我懷里斷了氣!她、她明明對我說,是皇后做的……”北冕帝全身發(fā)抖,似乎在努力地思考這番話的合理性,“時隔多年……空口無憑,你……”
“你想看憑據(jù)?”大司命看著北冕帝的表情,冷笑了一聲,從懷里拿出了一物,遞到了他面前,“我就讓你看看!”
那是一張微微泛黃的紙,上面寫著斑駁的血書。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上面簡單的幾句話,微微戰(zhàn)栗。
上面不過短短幾行,寫的內(nèi)容卻是觸目驚心,“天日昭昭”“含冤莫雪”“愿求一死,奈何無人托孤”……斑斑血淚,縱橫交錯。
天羅地網(wǎng)已經(jīng)落下,她再也無法逃脫。
等他知曉時,他的皇后已經(jīng)在冷宮里死去了數(shù)日。
在死去之前,她又經(jīng)歷過多少絕望、悲哀和不甘?
“這是阿嫣臨死之前留給我的信,輾轉(zhuǎn)送出了宮外�!贝笏久菔莸氖謩×业匕l(fā)著抖,如同他的聲音,“同樣是一個女人臨死之前說的話,為什么你就相信了那個鮫人女奴,而不肯相信自己的皇后呢?”
北冕帝定定地看著那一紙遺書,說不出話來。
她這一封絕命書里寫的字,甚至比他們一生里交談過的話還多。
這樣的夫妻,又是一種怎樣扭曲而絕望的緣分。
“十年前那件事發(fā)生的時候,我正好在夢華峰閉關(guān),等出關(guān)已經(jīng)是一年之后�?吹竭@封信,我立刻趕回帝都,卻已經(jīng)太遲了�!贝笏久穆曇粲幸唤z戰(zhàn)栗,厲聲道,“阿珺,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恨不得你死!”
北冕帝喘息了許久:“當(dāng)時……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有證據(jù)。青妃做得很隱蔽,所有的人證、物證都已經(jīng)被消滅了。何況你當(dāng)時盛怒之下,也根本不會聽進(jìn)我說的話�!贝笏久D了頓,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絲狠意,厲聲道,“那時候,我甚至想直接將青妃母子全數(shù)殺了,為阿嫣報仇!”
北冕帝猛烈一震,半晌無語。
許久,他才低聲:“那……你為什么沒那么做?”
說到這里,大司命搖了搖頭,發(fā)出了一聲冷笑:“真可笑啊……就因為我知道天命,所以反而思前想后,束手束腳!如果我是劍圣門下弟子就好了,快意恩仇,哪用苦苦等到今天!”
北冕帝定定地聽著,忽然嘶啞地問:“那你……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動手,是因為……是因為,喀喀,現(xiàn)在我的運(yùn)勢已經(jīng)衰弱,死期將近?”
“他們?誰?”北冕帝忽地震了一下,“青王?”
大司命頓了頓,低聲:“你根本無心保護(hù)阿嫣留下的孩子,我若把影就這樣留在后宮,他絕對活不過十歲�!�
北冕帝劇烈地咳嗽,神色復(fù)雜,似有羞愧。
他看了垂死的帝君一眼,冷笑:“而你這個當(dāng)父親的,只會讓自己的兒子自生自滅!”
北冕帝不說話,指尖微微發(fā)抖。
“信不信由你……反正等你到了黃泉,自己親口和阿嫣問個明白就知道了。”大司命長嘆了一口氣,從懷里拿出一物,扔到了北冕帝的手邊,“這個給你,或許你用得著�!�
“這是?”北冕帝看著那個奇怪的小小銀盒子。
北冕帝握緊了那個銀盒,全身發(fā)抖。
“如果是真的,你會怎么做呢,阿珺?”大司命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的哥哥,“我勸你千萬不要惹急了那個女人……她心腸毒辣,一旦翻臉,只怕你到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北冕帝死死握著那個銀盒子,臉上卻并無恐懼。
“我有急事,必須得走了。阿珺,你可得好好保重多活幾天……否則,只怕我們真的要下輩子才能見面了�!贝笏久L身站起,回頭看了一眼垂死的兄長,眼里有復(fù)雜的光,“當(dāng)了一輩子兄弟,最后不能親眼看著你斷氣,真是可惜啊。”
“你……要去九嶷神廟?”帝君終于說出了一句話,聲音嘶啞,“影是真的要辭去神職了?他是想回來嗎?”
“是啊�!贝笏久弥麑懴碌闹家�,“你反對嗎?”
“不。”許久,北冕帝才說了那么一句話,閉上眼睛重新躺入了錦繡之中,喃喃,“他是我的嫡長子……讓他回來吧!”
“回來,拿走我所虧欠他的一切。”
遙遠(yuǎn)的北海上,有一艘船無聲無息破浪而來。
“前面就是云荒了。”首座巫咸抬起頭,看著月下極遠(yuǎn)處隱約可見的大地,低聲,“按照智者大人吩咐,我們要在北部寒號岬登陸,去往九嶷神廟�!�
“唉……五年前沒有殺掉,如今還要不遠(yuǎn)萬里趕來。”另一個黑袍巫師搖頭冷笑,“希望那個人的確重要,值得我們?nèi)w奔波這一趟�!�
“自然值得。”巫咸淡淡,“智者大人的決定,你敢質(zhì)疑嗎?”
十巫全部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是!”十巫齊齊領(lǐng)命。
巫咸剛想繼續(xù)說什么,卻凝望著夜空某一處,脫口:“怎么了?為什么……為什么星野在變動?”
在紫微垣上的那片星野,的確在移動!
那種移動,不是正常的斗轉(zhuǎn)星移,而是反常的橫移!
有一顆帶著赤芒的大星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以罕見的亮度躍然于星空。在那顆星的周圍,如有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其他星辰以明顯不正常的速度加速運(yùn)行,一顆一顆地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星野變,天命改!這個云荒,竟然有人在施行背天逆命之術(shù)!
巫咸脫口而出:“天��!是誰正在移動星軌?”
話音未落,那一顆赤芒大星的光芒忽然收斂。與此同時,那些被不可知力量推動的星辰瞬間停止了移動,搖晃了一下,“唰”地靜止了下來!天空平靜如初,所有星辰都在寧靜地閃耀,不知道哪些移動過,哪些又從未移動過。
一切發(fā)生在短短的一瞬,若不是孤舟上的十巫此刻抬頭親眼所見,天地之間估計沒有人會注意這片刻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是誰在試圖改變星辰,改變命運(yùn)?
“立刻將此事稟告智者大人�!蔽紫虆柭曄铝睿凹涌焖俣�,前去云荒!”
沒有風(fēng)的海面上,那一艘船的帆忽然鼓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風(fēng),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唰”地向著云荒激射而去!
(本章完)?
第32章
宛如隔世
朱顏從九天上墜落。
不過沒關(guān)系,只要師父沒事就行了……
在鼻梁幾乎要撞到地面的瞬間,眼前有白影一晃,將她扶住。
“師父?”她下意識地失聲驚呼。
然而回過頭,看到的是四只朱紅色的眼睛。
她正躺在重明神鳥的翅膀根部,被厚重潔白的羽毛覆蓋著,如同一顆靜待孵化的蛋,溫暖而柔軟。重明神鳥看到她還掙扎著想爬起來,回過脖子,用喙子將她不客氣地叼住,然后扔下來一串朱果。
“��?”朱顏接住了靈藥,喃喃,“四眼鳥……你沒事吧?”
“哎呀!”朱顏一個激靈,挪了一下身子,“對不起對不起……”
重明神鳥沒有將翅膀收回,反而撲閃了一下,用羽尖溫柔地拂過了她的額頭,“咕咕”了幾聲。那是這么久以來,朱顏第一次看到神鳥眼里的敵意消失,不由得心里一酸,哽咽:“四眼鳥,你……你原諒我了?”
重明神鳥用喙子敲了敲她的腦袋,“咕�!绷艘宦暋�
“那么,師父呢?他……他怎么樣了?”她擦了擦眼角,迫不及待地問,“你有看到他嗎?他……他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
重明神鳥沒有說話,四只眼睛轉(zhuǎn)向了她的身后。
“怎么?”朱顏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師父在那里?”她一下子跳了起來,“他……他好了嗎?”
她下意識地就想跑進(jìn)去查看,重明神鳥在背后伸了一下頭,似乎想叼住她的衣襟把她拖回來,猶豫了一下卻又停住了,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了一聲咕噥,縮回了頭,四只血紅的眼睛里有復(fù)雜的表情。
她……她犯下的彌天大錯,真的可以彌補(bǔ)?
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狹長的甬道通向最里面的小小石室。石室簡單素凈,幾無長物,空如雪窟,地上鋪著枯葉,一條舊毯子,一個火塘,像是那些苦行僧侶的歇腳處。
她疾步往里走,一路上有無數(shù)的畫面掠過心頭。
八歲那年,她第一次被重明帶到了這里,走進(jìn)去看到了師父,差點(diǎn)被他一掌打死;九歲開始,她在帝王谷里跟著他修行,在這石窟里打了四年的地鋪,風(fēng)餐露宿,吃盡了苦頭;十三歲那年,她離開了九嶷,便再也沒有回到過這里。
而如今,再一次來到這里,已經(jīng)是重來回首后的三生。
朱顏越走越慢,到最后竟然停住了腳步,忽然想要退縮。
然而一眼看過去,在山洞的最深處,果然有一個人。
一道天光從鑿開的頭頂石壁上透射下來,將那個獨(dú)坐的人籠罩。那個熟悉的人影就在那里,靜靜面壁而坐,不知道在想著什么,依舊是一襲白袍一塵不染,清空挺拔,宛如雪中之月、云上之光。
聽到她走進(jìn)來,卻沒有回頭。
師父!真的是師父!朱顏一眼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心里驟然一緊,喉嚨發(fā)澀,竟是說不出一個字,眼前模糊了,有淚水無法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師父……師父!你沒事了嗎?
她想喊,卻又莫名地膽怯,想要伸出手卻又縮回,只能怔怔地站在他身后不足一丈之外的地方,嘴唇顫抖著,終于小聲地說了兩個字:“師父?”
那人背對著她,沒有回答。
這短短的一刻,竟恍然漫長得如同一生一世。
從死到生走了一回,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是星魂血誓?”忽然間,她聽到了一句問話在石洞里響起。
那個聲音很輕,卻是如此熟悉,似乎從遙遠(yuǎn)的前生傳來,轟隆隆地響在耳邊,讓朱顏猛然震了一下,一時間腦子空白一片,竟然完全失語。
“是……是的!”朱顏終于能夠掙扎出兩個字,聲音發(fā)抖。
那一刻,面前的人霍然回頭!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充滿了罕見的怒意,如同烏云里隱隱的雷電,令她下意識地一顫,呆在了原地。多年來,她一直那么怕他,竟連從生到死走了一回都還是一模一樣。
朱顏一時間怔住了,師父他……他為什么會這么生氣?
時影看到她恐懼的樣子,沉默了一瞬,沉聲:“是大司命逼你這么做的?”
“不……不是的!”朱顏鼓起勇氣,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是……是我自己要這么做的!是我求……求大司命教給我的!”
“你求他?”時影一震,忽然沉默了下去。
短促的沉默里,石窟里的空氣顯得分外凝滯,幾乎讓人無法呼吸。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握緊的手緩緩松開,只吐出兩個字:“愚蠢。”
她眼眶瞬間紅了,死死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出去�!彼み^頭去不再看她,再度說了兩個字。
讓她出去?朱顏顫抖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紅著眼眶看著對方,希望他能回頭看自己一眼。然而時影只是面對著石壁,頭也不回,聲音隱約帶著煩躁:“出去!”
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著,一步步地往后挪。
“誰讓你們把我從黃泉之路帶回來的?一切不應(yīng)該是這樣……”時影對著石壁坐著,忽然低低說了一句,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煩躁,“一切應(yīng)該在那一刻就結(jié)束了!在那時候!”
她失聲驚呼,看著石壁在眼前四分五裂。
“師父……師父!”朱顏驚得呆了,飛快地沖了回去。
情急之下,她想去拉住他失控的手,卻完全忘記他擁有多可怕的力量。當(dāng)她接觸到他的衣袖的時候,一股凌厲的抗力“唰”地襲來,讓毫無防備的她整個人朝后飛出!朱顏發(fā)出了一聲驚呼,身體便重重地砸到了石壁上。
那一刻,時影似乎也愣住了,猛然站起身:“阿顏!”
同樣的表情,她只在十幾年前的石窟里才看到過一次!
是的,呼吸。象征著生命存在的呼吸!
剎那間,她的心里忽然安定了,不再去想其他。
是的!無論如何,師父是真的活過來了!他沒有死!光這一點(diǎn),便能讓她覺得九死而不悔,被他罵上幾句打上一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揉著屁股自己站了起來,嘀咕了一聲:“好疼……”
時間早就如流水般過去,一切都不同了,他卻居然覺得她還是十幾年前初見的那個孩子?
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鎮(zhèn)定了下來,臉上的表情全部消失。
然而即便是不看、不說,此刻面對著從黃泉返回的師父,她滿腦子回響著那天在星海云庭他和自己說過的最后的話,字字句句,如同魔咒。
“我很喜歡你,阿顏……雖然你一直那么怕我�!�
只念及這一句話,朱顏頓時臉色飛紅,微微發(fā)抖,再也不敢看他。幸虧時影并沒有說話,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了下來,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眼神里掠過復(fù)雜的情緒。
“你的手在流血……”沉默中,她艱澀地開口提醒。
時影看了她一眼,竟然真的停住了手。
朱顏愣了一下,不由得有些意外:師父……師父居然肯聽自己的話?該不是重生了一次,連性子都改了吧?
然而看到他滿手的血,她連忙撕下一塊衣襟,上去替他包扎。
石洞深處的氣氛一時間又變得極其寂靜,甚至連兩人的呼吸聲都顯得太過明顯。朱顏心里只覺跳個不停,手指發(fā)抖,試了好幾次才把綁帶打好。她能感覺到師父正在看著她,便低著頭,怎么也不敢抬頭和他視線相對。
沉默中,聽到他低聲說:“阿顏,你瘦了許多�!�
她的手指不由得顫了一下,訥訥道:“嗯,的確是……好久沒心思好好吃飯了……”
時影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那你先去吃飯吧。”
��?朱顏沒料到他忽然來了這一句,不由得愕然,把滿腹要說的話都悶了回去:經(jīng)歷了一輪生死大變,兩人好不容易又重新聚首了,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上幾句話,師父……師父這就要趕她出去?為什么他的脾氣忽然變得古怪而不可捉摸起來?
外面的重明神鳥守在洞口,一見她出來便一口叼住了她的衣襟,把她硬生生拖了過去,四只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她,急切不已。
“放心�!彼筲蟮氐溃皫煾杆呀�(jīng)沒事了�!�
重明神鳥松開了嘴,發(fā)出了一聲歡悅的長嘯,雙翅一扇,“唰”地飛上半空,上下旋舞起來,如同白色的電光。
朱顏怔怔地看著歡欣雀躍的神鳥,卻是有些出神。
今天是個陰雨天,外面陰云密布,沒有一絲陽光。
畢竟是死過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朱顏草草吃了一點(diǎn)東西,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草木之間忽然響起了疏疏落落的聲音,竟是下起了雨。她想回到那個石洞里避雨,卻又猶豫了一下,心里隱約覺得畏懼,不敢過去。
“阿顏�!本驮谀莻時候,她聽到有人在雨里叫了她一聲。
她心里一跳,垂著頭,仿佛一只小狗似的怏怏走了過去。
“淋成這樣?”時影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屈起手指虛空一彈,一股無形的力量涌來,“唰”地便將她身上的水珠齊齊震落在地,發(fā)絲卻一點(diǎn)也不動。他這一手極其漂亮,如同行云流水不露痕跡,朱顏卻嚇了一跳,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脫口:“你剛剛好起來,快……快別耗費(fèi)靈力了!”
時影頓住了手,看了她一眼。朱顏下意識地顫了一下,連忙縮回手去,只覺指尖仿佛被灼燒了一樣燙手。然而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轉(zhuǎn)過身向著洞里走了進(jìn)去,她便也只能乖乖地在后頭跟著。
外面天色已黑,石洞深處的火塘里生起了火,映照著兩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