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駛了一陣,龍舟終于靠了岸,槳夫呼喝著朝船下走去,元夕和駱淵卻都覺得有些恍惚,覺得這段路好像駛得太快了一些。駱淵猛一起身,身子陡然不穩(wěn),差點栽在地上,元夕連忙想要上去攙扶,卻突然憶起自己的身份,伸出的手便硬硬僵在了空中。駱淵仿佛看穿她心思,柔聲道:“沒事,我自己可以走�!彪S后便一瘸一拐地,扶著纜繩上了岸。
兩人走了不過幾步,就看到一群人焦急地跑了過來,蕭芷萱一見元夕就猛地撲上來,道:“嫂嫂你沒事吧�!痹u了搖頭,道:“放心吧,多虧了小夫子。”蕭渡卻死死盯住駱淵腿上系著的合歡索,眼中好像有火在燒。
元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連忙解釋道:“我怕刀上有毒,就用這繩子幫他把經(jīng)脈綁死,以免毒會走到全身。”
蕭渡陰沉著臉,步步走向駱淵,駱淵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怵,忍住向后退的沖動,勉強掛上一個笑意,這時,就聽蕭渡慢慢道:“血色鮮紅,刀上不會有毒。”隨后,以眼神瞪著他示意:“識相的,就把合歡索取下來還我�!�
誰知駱淵好似完全看不懂,只輕輕吁出一口氣,道:“如此我便放心了,那在下就先告辭了�!彼D了頓,突然又道:“我上次和侯爺說得話,今日之后,還請侯爺再好好想想�!彪S后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低飛快。
蕭渡一臉怨懣地盯著他的背影,滿腦子只剩一個念頭:他竟敢就這么跑了,還帶著我娘子做得合歡索!
元夕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見蕭渡面色鐵青,轉過身道:“上車,回府�!笔捾戚胬φ希挾苫仡^命令,道:“你換輛車!”蕭芷萱給元夕丟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乖乖跑到另一輛車上坐下。
馬車顛簸而行,元夕看著身邊板著張臉的相公,心中忐忑不定,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些羞澀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遞到蕭渡面前道:“我……我給你做了個香囊,但我從小就不善手工,做得不太好看,本來想著還是編些簡單的百索送你,誰知……”
蕭渡心中一動,將眼神移到那個香囊上,只見最簡單的荷葉被繡得不成形狀,封邊也封得歪歪斜斜,可見她確實不善繡工,蕭渡掩住嘴角笑意,故意輕哼道:“我堂堂宣遠侯,就讓我?guī)н@么難看的香囊。”
元夕臉上一紅,知道侯府的繡娘各個手藝高超,就算是丫鬟也做得一手好活計,自己這個香囊確實有些拿不出手,她于是悻悻地想將手縮回來,卻被蕭渡一把奪過,再看時,那香囊已經(jīng)被他系在腰間,蕭渡一臉無辜,狀似隨意道:“不過既然是娘子親手做得,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吧。”
元夕見他帶起,心中有些欣喜,又道:“這香囊雖然繡得不太好,但是里面的香料全是我精心挑選的,有芩草、排草、山奈、甘松,我翻了本草綱目,這幾味配在一起,能醒腦、安神、辟邪、除尸臭……”
蕭渡本來聽得面露春光,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狐疑地問道:“尸臭?”
元夕說得興起,竟順嘴把功效全背了出來,此刻也有些傻眼,便支支吾吾解釋道:“我是說萬一……萬一你以后又要驗尸,這個香囊……”她越說越不知道在說些什么,腦中一片混亂,露出一副快哭了的表情,蕭渡覺得以她一貫的古怪思路,若是讓她說下去,剛才好心情一定會被破壞得干干凈凈,索性一把將她拉在自己懷里,低頭堵住了她的唇。
第20章
無言
馬車外的懸扣叮咚作響,車內(nèi)的氣氛曖昧難言,元夕瞪大了眼,過了一會兒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反射般地伸手推上他的胸膛,卻又生生停住,只改為攥住他的衣襟,反倒添了些些欲拒還迎的味道。
她腦中亂哄哄炸做一團,僵在那里進退不得,這時她感到唇上的壓力慢慢撤去,連忙大口呼吸起來,蕭渡的臉就停在她面前半寸,眸中好像蒙了一層霧,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道:“難道沒人告訴過你:被人親得時候,應該專心一些嗎?”
元夕粉唇微張,愣愣眨了眨眼睛,細聲道:“誰……誰應該告訴我�!笔挾山K于放棄得到正常回應的念頭,索性又捻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她的唇嘗起來軟軟糯糯,如她的嗓音一般,又帶著些清甜的氣息,一點點化進心里。就在他滿意地想要把這個吻加深之時,馬車卻猛地一停,車簾被人從外面掀開,那個在湖邊占位的小廝滿臉堆笑站在車外道:“侯爺,前面就是京城有名的醉仙樓,三小姐讓我來找您,說現(xiàn)在回府趕不及晚飯了,不如就在這里吃了�!�
他此前無緣領了二十板子,便想著能將功補過,趁機來討好一番,誰知卻看見蕭渡以一副要吃人的目光瞪著他,而他背后……背后坐著滿臉通紅的夫人,那小廝頓時感到一股涼意從頭襲到腳,雙腿不禁打起顫來,前半生的經(jīng)歷開始在眼前飛馳而過……
蕭渡用目光將他從頭到腳凌遲一道,最后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那小廝如獲大赦,屁滾尿流地朝后逃走,蕭芷萱奇怪地看著他滿臉煞白地飛奔回來,喊道:“怎么樣,大哥答應在這里吃嗎?”那小廝驚魂未定地擦了擦汗,心說:“可算沒把我給吃了。”
蕭渡氣沖沖地轉回車內(nèi),就看見元夕正滿臉通紅地抱著錦墊,努力把臉往里面埋,他頓時又有些失笑,于是一把將那錦墊抽開,正要說話,蕭芷萱已經(jīng)蹦到車外,嚷嚷道:“大哥,聽說醉仙樓的八寶鴨特別有名,我們今天正好去嘗嘗……”
她一瞅見車內(nèi)的場景,雖仍有些懵懂,卻也明白了幾分,頓時縮起脖子默默朝后退去,只遠遠拋下一句:“我先去酒樓等你們�!笔挾杀贿@一個個不識趣之人氣得面色暗沉,此時元夕抬起頭來,可憐兮兮地道:“我餓了……”蕭渡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最后只得無奈拉著她往車下走去。
一行人在醉仙樓吃完飯,再回到侯府時,天已經(jīng)全黑下來。蕭芷萱一踏進門,便愉快地朝前飛奔,又回頭擠了擠眼道:“我先回房了,大哥嫂嫂你們早些歇息吧�!�
蕭渡不緊不慢地走在元夕身旁,正想要說些什么,突然看見前方一個熟悉的人影閃過,心中一動,急急交代一句:“我有些事要辦�!北憧觳匠白呷�。元夕從下車起便不敢看他,整頓飯也吃得不知什么滋味,此刻見他匆匆離去,終于松了口氣,卻又有些莫名的悵然。
月光將幾人的影子慢慢拉長,元夕伸手偷偷拂過自己的唇,心頭好像被什么輕輕一扯,腳下便有些虛浮。一行人走過趙夫人的院外時,突然聽見安荷小聲驚呼道:“那個人,好像是老爺!”
元夕抬起頭來,就看見老侯爺負著手踽踽而立,青灰色的衣衫融在樹影之下,薄霧爬上他的衣袍,一點點染濕了鬢角,而他的身姿卻絲毫不動,只癡癡望向窗欞之內(nèi),好似天地間只剩這一件事值得守望。滿天星子映入他的眸中,里面有柔情有憐惜有不舍,還有些元夕看不懂的東西。而在淡黃色的紙窗之內(nèi),映出一個柔弱而纖瘦的身影,好似正靠著窗默默垂淚,她卻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就站在這一墻之外。只是咫尺,卻隔天涯。
元夕呆呆看著這一幕,低頭默默嘆了口氣,囑咐安荷和容翹不要出聲,小心地從旁邊走過,生怕驚動了這夜色中靜靜的相對。她并不知道老爺和婆婆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而那些藏在歲月中,交纏而隱秘的愛與恨、對與錯,她也是很多年后才真正懂得。
蕭渡疾步走進書房,屋內(nèi)的黑暗中慢慢現(xiàn)出一人,黑衣黑靴,腰間佩劍,只在袍角繡著一朵墨綠色的茶花,這正是侯府暗衛(wèi)的標志。他一見蕭渡連忙行禮,滿臉自責道:“都怪屬下來晚了,差點害侯爺和夫人出事!”
蕭渡擺了擺手道:“沒事,只是想不到他們會這么著急,玉泉湖邊人多眼雜,他們也敢冒險下手�!彼门圩�,又問道:“捉到活口沒?”
那暗衛(wèi)搖頭道:“那幾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眼看逃不脫便立即自盡了,沒有留下線索。不過依屬下看,這件事,一定和夏氏脫不了關系�!�
蕭渡目光一閃,道:“邊關又有動靜了?”
暗衛(wèi)自懷中掏出一封密函,躬身遞了過去,蕭渡打開細看,冷笑道:“夏相那個老狐貍,果然想借蕪國與木戎私通之事做文章,趁機派夏顯接任蕭家軍的指揮使。只可惜蕭家軍無一人愿意聽他調(diào)派,他在玉函關帶不了一個營,辦不成一件事,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了京城�!�
那暗衛(wèi)壓低聲音道:“所以他們應該再清楚不過,只要侯爺還在,鄭將軍他們就不會輕易交出兵權,而他們也奈何不了蕭家軍。所以這次,才會狗急跳墻,迫不及待對侯爺下手�!�
蕭渡將密函放至燭火處燒燼,道:“想不到夏相的心這么狠,為了對付我,連親生女兒的安危都不顧了。”
黑衣人遲疑一番,終是開口道:“侯爺又怎么能確信,夫人和此事無關呢!”
蕭渡猛地轉身,狠狠瞪著他道:“誰給你的膽子妄議主母!”黑衣人連忙跪下,臉上卻仍是毫無退縮之意道:“恕屬下直言,夫人到底是夏相的女兒,又剛好和侯爺一起遇險,此事不管和她有沒有干系,她畢竟是侯爺身邊最為親近之人,不可不防��!”
蕭渡怔了一怔,眼前浮現(xiàn)出她總是帶著些羞赧的面龐,還有那雙如小鹿般閃動的眸子。有著這樣雙眸的人,也會說謊嗎。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夠了,我自己有分寸�!彪S后他又好似想起一事,問道:“上次讓你查得人怎么樣了�!�
暗衛(wèi)道:“駱淵是薊州人士,庚子年進士出身,次年被舉薦進了翰林院做編修,平日里生活清儉、不群不黨,只與同科進士有鮮少交往,年少時曾在夏家任過西席,但是入朝之后并未發(fā)現(xiàn)他和夏黨再有交集�!�
蕭渡沉吟片刻,道:“幫我給駱淵帶一封信去,就說舍妹頑劣,府中需要新聘一名西席,問他是否愿意在不當值時,入侯府為舍妹教習�!�
那暗衛(wèi)抬頭奇怪的望了他一眼,卻未再多言,領命翻窗而出。
蕭渡獨自坐在屋內(nèi)許久,月華透過窗欞照在墻上的銀弓上,腦中仿佛又浮現(xiàn)出先帝那張略帶滄桑的面龐,他的聲音低沉而飽含期盼:“蕭家軍是我和你父親畢生的心血,是扼守邊防的一支鐵騎,現(xiàn)在把它交到你的手里,你要記住,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一定要保住它!”
梔子花的香氣襲來,令他猛地驚醒,蕭渡站起身來,信步走到了元夕的院外,一支杏花斜斜伸出院墻綻放,她軟軟糯糯的嗓音在遠處響起,他默默站了許久,終是輕輕折下眼前那支杏花,收在手中轉身離開。
第21章
剖心
端午一過,盛夏的腳步方至。正午時分,風吹竹浪,聲聲作響,不知疲倦的蟬鳥在窗外反復鳴唱,伴著書頁翻動的悉索聲中,響起舒緩而溫潤的嗓音:“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這句是說父母在世,不可遠離家鄉(xiāng),如不得已要離家,需將一切安頓妥當�!�
念書之人頓了一頓,思緒不受控制地飄遠,蜿蜒過漫長的時光,落在一處早已散學的學堂之內(nèi)。十五歲的少女托著腮,眼神明亮,用軟軟的聲音問道:“小夫子,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呢?”
他把頭從書頁中抬起,笑著答道:“我的家鄉(xiāng)在離京城很遠的地方,就算坐了馬車,也要幾天幾夜才能到達�!�
少女歪著頭想了許久,實在想不出需要走幾天幾夜的地方到底是多遠,轉而問道:“那你的家鄉(xiāng)是什么樣子的?”
他將書慢慢放下,目光轉向窗外,飄至遠方,“那里啊,不像京城有這么多的人。因為時有戰(zhàn)亂,許多人都搬去了別處。但是還是有一群人留在了那里,因為那里看到能最美的日落,最壯麗的山景,還有雄鷹掠過城墻時,留下的飛鴻照影�!�
少女被他描繪的景色深深打動,臉上全是向往之色,隨后又有些沮喪道:“我長這么大,連京城的萬象山都沒去過,恐怕這輩子也沒機會見到那樣的美景了�!�
他將目光收回,柔柔落在她的臉龐上,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道:“婉婉,等你長大,我便帶你去看我的家鄉(xiāng)好嗎?”
少女立即掛上明朗的笑意,驚喜道:“真得嗎?我真得可以去嗎!”這笑容映入他的眼眸,卻隨著時光慢慢變淡,最后終于如流沙一般瀉散開來,再也尋不到蹤跡。
“夫子?夫子?”幾聲清脆的呼喊,讓駱淵猛地回神,蕭芷萱坐在一旁,等了許久未見他出聲,便從屏風內(nèi)探出腦袋奇怪地瞅著他。駱淵入侯府做她的西席已有數(shù)日,因蕭芷萱明年就要及笄,為了避嫌,便在院中專辟了一處花廳作為學堂,又在中間隔起一道屏風。
駱淵揮去心中往事,帶著歉意笑道:“方才聽到外面的蟬聲,有些分心了�!�
蕭芷萱狡黠笑道:“我看啊,夫子你一定是困了吧,要不你就在這兒偷偷睡一覺,我保證不告訴大哥。”
駱淵被她逗笑起來,搖了搖頭,卻看見她悻悻地打了個呵欠,猜想一定是她自己困了想要歇息,又不好意思和他說。就在這時,一雙繡金青色軟靴出現(xiàn)在廳門前,駱淵連忙放下手中書起身拜道:“侯爺�!�
蕭渡朝兩人看了看,笑道:“怎么樣,我這個小妹是不是很頑劣難教�!�
駱淵忙回道:“三小姐天資聰穎,領悟得極快。至于愛玩好動本是天性,依我看,無需過多約束,只要順其自然即可。”
蕭芷萱聽到被夸贊,十分得意地拉住蕭渡道:“聽見沒有,以前請得那些老學究就知道逼我背書習字,還是駱先生慧眼識珠,懂得應材施教�!�
蕭渡拿起書輕輕在她頭上一敲,道:“人家不過客氣幾句,你倒順桿子爬得快�!彼娛捾戚姹凰柕匕T了嘴,又無奈搖頭道:“看你這個樣子,現(xiàn)在也學不進去,先回房去歇息罷�!�
蕭芷萱立即轉喜道:“太好了,謝謝大哥�!彪S后朝駱淵行禮告辭后,便帶著身邊兩個執(zhí)扇的丫鬟輕快離去。
蕭渡令人端來一壺冰好的梅酒,又撤走屏風,遣走廳中伺候的所有下人。轉過頭,見駱淵正平靜地收拾著案上的書籍紙張,一副了然于胸的態(tài)度。蕭渡在他對面坐下,道:“駱先生似乎早有準備啊�!�
駱淵起身執(zhí)起執(zhí)起冰酒為兩人各斟一杯,放至唇邊輕抿一口,道:“駱某只是覺得,侯爺專程請我來府上,一定不是只為了教書這么簡單�!�
蕭渡接過酒盞,容色淡淡道:“那駱先生覺得我應該有何目的?”
“侯爺既然不愿明說,駱某只得斗膽猜上一猜。我猜夏顯雖然被趕回了京城,但夏相絕不可能善罷甘休,甚至還會對蕭家軍更為忌憚,所以才會在端陽節(jié)冒險行刺侯爺。夏氏一族勢力經(jīng)兩朝而日益壯大,在三書六部都設有關鍵人物�,F(xiàn)在朝堂上有夏相把持,內(nèi)廷中有夏太后掌控,今上繼位不過兩年,對他們也得忍讓幾分。而侯爺和蕭家軍在朝中所能倚仗的無非一個兵部侍郎王守成而已。所以侯爺就算對駱某有諸多猜忌,還是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
蕭渡將酒盞重重一放,語氣有些冷硬道:“想不到你一個小小翰林,竟敢如此妄議朝中之事。就算依你的所言,夏氏能只手遮天,你一個六品文官,對我又有何用。”
駱淵肅然道:“依我看,蕭家軍駐守函谷關的幾十萬兵權,才是侯爺最大的籌碼。而侯爺現(xiàn)在最需要就是有人替你盯住朝中的一舉一動,能提前籌謀應對。駱某官職雖小,卻能經(jīng)手朝廷各類誥敕邸報,正是此事的不二人選�!�
蕭渡瞇起眼,冷冷打量他,道:“你的膽子果然不小,泄露朝廷機要,可是欺君大罪!”
駱淵毫不退縮地回視,道:“若不是如此,侯爺又怎會真正信任駱某�!�
蕭渡目中探究之色愈濃,道:“你到底為什么要幫我?”
“我的目的上次在田莊就已坦誠相告。駱某雖只是一個小人物,卻也有幾分血性,不愿見到的忠君守國的將士被外戚勢力蠶食。所以甘愿傾一己之力,為侯爺所用�!彼酒鹕�,躬身一揖道:“駱某已把身家性命交出,只看侯爺敢不敢信我�!�
蕭渡緊盯著他,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著,似乎在專心思索著什么。廳內(nèi)頓時陷入沉寂,竹林內(nèi)的蟬聲越發(fā)清晰起來。駱淵卻并不著急,只閑步踱到門前,隨手折了一把桂花,撒入梅酒之中,清甜的桂香頓時飄散開來,淡淡蘊了滿室。
就在桂香快要消散之時,蕭渡終于吁出一口氣,自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他,道:“你怎么看�!�
駱淵知道這便是他信任的第一步,連忙接過信細看,隨即皺眉道:“王守成想讓她妹妹被立作側室?”
“沒錯”蕭渡冷哼一聲,道:“他近年來一直有這個念頭,曾數(shù)次旁敲側擊。本來因著他的關系,我們平日里對王姨娘已經(jīng)諸多忍讓,想不到他們還是貪心不足,想趁著這個時機來逼宮�!�
駱淵思索一番,道:“這件事老侯爺和夫人都知道嗎?”
蕭渡點頭道:“爹對這件事的態(tài)度一向放任,他覺得側室只是一個名頭而已,他們想要給他們就是。倒是娘的反應有些奇怪,她好像并不太生氣,只說依我們的意思就好�!�
駱淵道:“王守成這幾年連受擢升,今上對他十分看重,甚至有意扶持他入閣。以他今日的地位,唯一的胞妹只是個妾室始終會是他的一塊心病,老侯爺應是顧及這一點,才會愿意應允他�!�
蕭渡點頭道:“這件事我本來也不該有什么意見。我只是擔心,王姨娘仗著她哥哥的權勢,心氣已經(jīng)越來越高,若是被扶作側室,不知道還會玩出什么花樣�,F(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我不希望侯府中再出什么事,讓外人做了文章�!�
駱淵頓了頓,道:“既然說到此處,侯爺有沒有想過,若是你沒有嫡子,受益最大的會是誰?”
蕭渡猛地回頭,道:“你是說田莊那件事!”他想了想,又搖頭道:“我這個姨娘雖有些小手段,卻藏不住太深的城府,量她也不敢做出毒害主母之事。”
駱淵仍是勸道:“話雖如此,這是事關夫人安危的大事,侯爺還是要多加留心才是�!�
蕭渡望著他難以遮掩的關切神色,心中頓時有些不痛快,忍不住腹誹:我自家的夫人還需要你來提醒我關心嘛!于是有些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這些事我自然會查清楚,就不勞駱翰林操心了�!�
駱淵觀他神色,也知道再勸便有些逾矩,只得在心中淡淡嘆了口氣,端起案上冰酒一飲而盡。
而他們口中談論之人——侯府的新夫人元夕,此刻正坐在房內(nèi)翻看田莊的賬本,她看著看著,忍不住眉頭輕蹙,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容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快隨我來!”
元夕心中一驚,連忙放下賬本,一邊隨容翹朝外走去,一邊問道:“出了什么事!”
容翹似是十分焦急,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腳步不停地拉著她朝前走道:“是侯爺……夫人快隨我去了就知道了�!�
元夕被她說得心中慌亂,便跟著她越走越遠,直至到了一個偏僻的角門,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待她猛地停下腳步想要細問之時,突然聞到一陣異香,然后腦中暈暈沉沉,身子一軟栽到了地上。
在她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只朦朦朧朧看見容翹正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哽咽道:“夫人,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得,我真得不知道那是……”
她看著元夕閉上眼睛,連忙慌張地轉過身子,隨后猛地驚恐地瞪大了眼,叫道:“你!”
第22章
惡計
當元夕再度醒過來時,就被空氣中彌漫的灰塵嗆地咳嗽起來。她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在一個潮濕而陰暗的舊屋,四周只有光禿禿的墻壁,并沒有窗戶。剛剛坐起,就感到手腕處傳來痛意,她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雙手被一根粗繩緊緊縛住,口中也不知塞了什么,喊不出任何聲音。最可怕的是,她身上竟只穿著肚兜和褻褲,其他衣褲都不知去了何處。
元夕驚恐地瞪大了眼,感到腦中一片空白。封閉的小屋內(nèi)壓抑悶熱,汗珠不斷從她額上滑落,打濕了凌亂的發(fā)髻和衣衫。過了一會兒,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確認身上并沒有被侵犯得痕跡,才稍稍安心幾分。萬幸的是,自己并沒有死,只是被丟到這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小屋內(nèi)。可是,綁她來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她茫然無措,不知怎樣才能脫身之時,突然聽見一陣急促地腳步聲來到門前,有人拍著門喚道:“蕭夫人,是你在里面嗎?”那是小夫子的聲音!
元夕心中猛地一松,驚喜地快要哭出,想要張嘴卻喊不出聲音。她急得沖到門邊,卻又猛地停了下來。一個念頭沖入她的腦海,逐漸清晰得有些可怖:為什么小夫子剛好在這時出現(xiàn)?為什么綁她的人故意不讓她出聲,又要脫去她的衣服?
她靠著門滑坐在了地上,絕處逢生的喜悅變成了更深的恐懼:她好像正陷入一個惡毒的圈套內(nèi),有人故意拿走她的外衣將她困在這里,又不知用什么名頭通知小夫子來找。而小夫子一定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衣衫不整,只要他一開門,屆時她與小夫子孤男寡女共處在這荒僻的屋內(nèi),只要被人知道,就再難以說清。
這時,門外的小夫子得不到回應,開始想辦法撥弄門閂,元夕急得想要呼喊,卻只能發(fā)出細小的嗚嗚聲,很快就被淹沒在屋外嘈雜的蟬鳴聲中……
而此刻離他們不過十里開外,蕭渡正帶著許多家丁一戶戶搜尋元夕的下落,之前的一幕幕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懊惱、悔恨、擔憂的情緒夾雜堵在胸口,他猛地揮頭拋開這些雜念,只盼自己來得還不算太遲。
下午他與駱淵談完之后,總覺得有些心神難安,于是信步走到元夕的院外,想要與她見上一面。誰知他一進院內(nèi)就覺得有些不對,明明是近晚飯時分,卻看不見一個丫鬟婆子在張羅忙碌,他壓下心中的不安,把幾間房找了個遍,卻都看不見元夕的身影,只發(fā)現(xiàn)了在自己房中昏迷不醒的安荷與李嬤嬤。
據(jù)兩人回憶,她們是喝了容翹遞來的茶水后就失去了意識。蕭渡心急如焚,連忙叫了幾個機靈的小廝一起在府內(nèi)四處詢問,終于問道有人看見元夕和丫鬟容翹一起去了西面角門旁。待他匆匆來到那處,只見一片灌木叢中,本應青翠的草木凌亂不堪,明顯有被人倒下壓過得痕跡。
一抹血紅的斜陽,照著一地折斷、散落的灌木。蕭渡雙手死死攥拳,想象著元夕曾在這里經(jīng)歷過什么,心中隱痛難言。王姨娘將容翹從房中調(diào)過來時,他也曾安排過暗衛(wèi)偷偷查過,那時并未發(fā)現(xiàn)她與王姨娘還有什么牽連。他雖然厭惡王姨娘,卻不信她真得敢謀害主母,做出什么太大的惡事�?涩F(xiàn)在……難道真是他錯了!難道田莊之事,真是王姨娘指派容翹所為。那么元夕現(xiàn)在……
他閉上眼,不敢再想下去。這時,身邊有人驚呼道:“這只金釵好像是夫人的。”蕭渡連忙朝他所指處看去,只見灌木旁的不遠處,落著一只金釵,那正是元夕平日常戴得。而那只金釵旁的泥地上,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蕭渡死死盯住這處刻痕,明白這很有可能是元夕出事前,給他留下的最后訊息。
蕭渡于是挨著灌木叢席地而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他身邊的小廝們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只乖乖站在一旁等候。逐漸西歸的落日,灑下金黃色的余暉,在眼前的草木上一寸寸移動著,蕭渡看得猛地驚醒:是時間!她想告訴自己遇害的時間!元夕知道他行軍多年,能根據(jù)太陽移動的方向推算時間,便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在陽光投下的位置劃下一道刻痕。他連忙掐指推算,現(xiàn)在離元夕出事時應該還不超過一個時辰,就算是馬車也走不了太遠,元夕一定還在城內(nèi)!
蕭渡心中稍安,這里并沒有血跡,元夕極有可能只是昏厥,至少當時并沒有受傷。他連忙差人問了各門處守著的下人,得知在這段時間內(nèi),只有一輛運酒的板車從府里出去,是出西門朝城東方向推走得。而在酒壇里要裝一個人,應該并不是一件難事。
侯府西門前有一條小巷,平日里只有府內(nèi)的下人進出,顯得頗有些幽靜。此刻這巷內(nèi)卻難得熱鬧起來,許多人一齊踏入巷內(nèi),他們并未騎馬,生怕破壞了路上車轍的痕跡。
蕭渡帶著一名暗衛(wèi)仔細地在地上分辨著地上的車印,那印記一邊粗一邊細,顯然車上裝著酒壇的重量是朝一邊傾斜,看來他們并沒有找錯。眾人又順著車轍一路朝前找去,一直走到了鬧市中,轍印被紛雜的腳步踏得看不出痕跡,蕭渡又差人四處找商戶詢問,侯府出來得車全都氣派不凡,自然有不少人留意到,最后他們被指向了一條暗巷。
果然,在巷口處又出現(xiàn)了清晰的車轍印,眾人連忙朝內(nèi)追去,卻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一條死巷,而那轍印竟在一堵院墻前生生中斷了。蕭渡身邊的暗衛(wèi)連忙查看周周三面墻壁,發(fā)現(xiàn)并無暗門可通過,于是納悶道:“偌大一輛車,難道會憑空消失不成�!�
“自然不會�!笔挾韶撌肿⒁曋厣系能囖H,道:“你看這車轍和剛才的有何不同�!蹦前敌l(wèi)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這里的不再是一深一淺了�!�
“沒錯,他們耍了個花招迷惑我們,其實是故意沿著原來的痕跡返回了而已。”
“那夫人……”暗衛(wèi)又疑惑道。
蕭渡沒有回答,卻抬頭注視著院墻旁的一棵參天大樹,那暗衛(wèi)受到指示,立即爬上那棵大樹查看,果然見到一處粗壯的枝丫上有被繩子綁過的痕跡。蕭渡和那暗衛(wèi)自院墻上一躍而過,又將其他許多小廝拉了過去。院墻后,是許多曲折的小徑和一座座荒舊的屋院。蕭渡生出一種預感,元夕一定離他不太遠了,于是沉著臉,高聲道:“給我一戶戶地搜!”
就在眾人在不遠處搜尋時,駱淵終于發(fā)現(xiàn)眼前這扇木門并沒有鎖死,僅以一塊木頭輕輕閂住,他心中一喜,正要想辦法移開這塊門閂,突然聽見門內(nèi)傳來了幾聲有規(guī)律的叩門聲。
他猛地頓住,想起曾經(jīng)在夏家學堂中,元夕嫌上課時無聊,和他商量出來這個傳遞簡單話語的暗號,敲擊桌案偷偷與他對話。而現(xiàn)在門內(nèi)傳出的聲音,卻明確地表達著一個意思:不要進來。
駱淵皺起眉頭,將這件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他從侯府離開不久,有人在街上故意撞了他一下,將一張字條偷偷塞在他懷里,里面寫著:“要救夏元夕,單獨去安廊坊榆林巷右手第五間屋內(nèi)�!彼洅熘陌参�,來不及分辨這是不是一個陷阱,就拼命朝這邊趕來。而現(xiàn)在,他才明白過來,這一切都像是被人一手安排。而那人所圖得到底是什么?
他于是定了定心神,輕聲問道:“蕭夫人,是你在里面嗎?”
門內(nèi)傳來一聲輕叩,意思是:是我。駱淵又問道:“你現(xiàn)在身邊有人嗎?”得到否定答復后,他心中稍安,但不明白為何元夕不讓他進去,在連問了幾種可能,都被她否定后,終于試探性地問道:“你現(xiàn)在不方便見人嗎?”屋內(nèi)響起了急切的肯定敲擊聲,駱淵的心慢慢往下沉去,這招一石二鳥之計何其惡毒,既能毀去元夕的清白,也能讓他徹底失去蕭渡的信任,而將他引到此處之人,必定知道他們之間過去,“他”到底會是誰?
駱淵將手按上門板,好像隔著門能感受到她的氣息,輕聲安撫道:“蕭夫人,不要怕,我會一直在門外陪你,一定不會讓你出事!”元夕將輕輕臉貼在門上,那熟悉的溫潤嗓音就在耳邊,忍了許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內(nèi)心卻是溫暖而安定下來。因為她知道小夫子就在門外,就算不能相見,也一定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兩人隔著一扇木門相對而坐,駱淵擔心她會害怕,便撿了許多和她分別后的趣事來說,腦中還分神思索著對策。元夕聽得越來越入神,覺得好像又回到相府之時,竟有些忘了自己還身在險惡難料的環(huán)境之內(nèi)。
就在這時,駱淵聽見不遠處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他猛地站起,知道必定是侯府的人到了。但他很快想到,如果蕭渡就這么帶人沖了進去,元夕必定會十分難堪,眼看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駱淵把心一橫,決定唯有最后賭上一把。
蕭渡帶著人一間間屋子搜過來,終于停在一處舊屋門外。他蹲下身撿起地上的一塊錦帕,那帕上的繡工十分稚嫩,而他卻一眼看出這是出自元夕之手。他猛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門卻并未被栓住,只需一拉就能打開。
心心念念之人極有可能就在里面,蕭渡卻突然遲疑了起來:這錦帕實在太過顯眼,門又沒有上鎖,這實在太像一個布好的局。這時,屋內(nèi)門內(nèi)傳來咚咚咚的拍門聲,還夾雜著細碎的嗚嗚聲,似乎是有人焦急地想和他說著什么。蕭渡認出那是元夕的聲音,于是朝身后揮手道:“你們等在這兒,我先去看看�!彼麑㈤T輕輕拉開一條縫,慢慢朝內(nèi)望去,陰暗的屋內(nèi),露出一只赤裸的胳膊,他心中猛地一跳,將身后的暗衛(wèi)小廝們遣得更遠些,小心地閃身進去,只見元夕只著肚兜褻褲,抱腿把身子藏在門邊,正滿面淚痕地望著他。
他感到呼吸一滯,立即脫下身上外袍將她的身子牢牢裹住,又緊緊把她抱在懷中,生怕一放手她又會消失不見,輕聲道:“沒事了,沒事了…”元夕靠在這暖暖厚實的懷中,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而在屋后的一條綠蔭遮蓋小徑上,有一個人影悄悄站起,松了口氣朝后走去。蕭渡將元夕抱起,似是立誓一般,道:“你放心,害你之人我一定不會放過她!首先是那個容翹,她一定跑不了!”
而他并不知道,容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還是一個身首異處的死人…
第23章
情融
月上中天,星子垂降,墨黑的云層下,有一輛馬車正踏著石板噠噠而行。馬車內(nèi)熏著淡淡的蘇合香,聞起來很是舒服,元夕將身子裹在大大的綢袍中,漸漸地生出些困意。
但是她始終記掛著一件心事,又不知如何開口解釋,只胡亂在心中揣度著,又偷偷拿眼神不斷瞥向蕭渡,想從他臉上看出一些端倪。蕭渡崩了一晚上的神經(jīng)終于松懈下來,也覺得有些疲乏,但感受到身旁之人不斷瞟來的目光,終于忍不住笑道:“怎么了?是不是覺得你夫君今日特別的英勇神武�!�
元夕輕笑出聲,心頭松了一松,終是鼓起勇氣開口道,“我是想說……我并沒有……”她漲紅了臉,卻怎么也說不下去,蕭渡仿佛一眼看穿她的顧慮,輕輕將她拉到懷里,講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道:“不用說,我信你�!�
元夕靠在這溫暖的懷抱中,忍不住鼻頭有些泛酸,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感激過他的信任,蕭渡又伸手輕輕遮在她的眼上,道:“別亂想了,累了就好好歇息下�!痹Ρ恢駥嵉拇笫稚w著,也覺得眼皮有些泛沉,索性安心靠在他懷中睡去。
待她再度醒來時,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侯府外不遠處,蕭渡卻并沒有讓她下車,而是差一個小廝先從側門進了府里,過了一會兒那小廝折返回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包遞進車來。元夕拆開后發(fā)現(xiàn)竟是自己的一套衣服,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感激地看了眼蕭渡,想不到他竟想得這般周到,心中又生出些許多暖意來。
待她換好衣服,馬車又慢慢行到侯府門前。此刻雖已是深夜,整座府邸卻是燈火通明,許多下人都守在院中等候,老爺、夫人和兩個姨娘雖未親自守著,卻也差了貼身的下人來等消息。元夕見府中眾人都在徹夜在等待她的消息,頓時感到有些愧疚,蕭渡牽了她的手下車,見她安然無恙,眾人這才皆松了口氣。
這時,安荷和李嬤嬤掛著淚沖了出來,將她一把抱住問長問短,元夕一邊輕聲安撫二人,一邊在心中慶幸:多虧蕭渡細心地替她安排好一切,不然這么多人看見她衣衫不整地回府,還不知明日又會傳出怎樣的閑言來。
眼看夫人平安歸來,等了一晚的下人們都露出疲倦之色,蕭渡讓安荷和李嬤嬤好好伺候夫人回房歇息,又對其他人道:“今天都累了,先回去罷。明日還有許多事要做�!�
可就在侯府眾人以為雨過天晴,紛紛回房睡去之時,這個不平靜的夜晚卻才真正拉開序幕。
夜風卷起暮云,在空中嗚咽盤旋,一根枯枝隨風震落在地上,突然被啪嗒一聲踩斷。
一個女人光著腳,跌跌撞撞地自樹叢中跑出,俏麗的臉上,卻摻雜著許多血痕和淚痕,看起來十分狼狽。散亂的烏發(fā)被風吹地亂飛,不斷打在她的臉上,她卻顧不上去撥弄,只是一邊跑一邊驚恐地朝后張望,好像那黑暗中藏著一只野獸,會隨時會撲出將她撕裂。
夜空中回蕩著急促的喘息聲,女人的眼中盈滿了驚恐與絕望,孤注一擲朝前跑去,在她前方不遠處閃爍著微弱的燈光,映在她眼中卻如點燃希望之火,讓她用盡全力朝那處光亮跑去�?删驮谒x那光亮處越來越近之時,卻猛地停了下來,生機一點點自她眸中褪去,白色衣衫的染著血色跌落在地上,如一朵夜蓮,就這么安靜地在暗夜中綻放又消失。
過了一會兒,在那亮著燈的房內(nèi),蕓娘猛地睜眼從床上坐起,警惕地朝窗外望去。然而漆黑的院內(nèi),只聽見樹葉被吹得沙沙而響,看不見什么東西。
她一向習慣在睡覺時點燈,今晚卻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一會兒,便下床掌了燈朝門外走去,一踏出門口,就聞到些不同尋常的味道。她心中疑慮更甚,又往外走了幾步,突然腳下踢到一個圓溜溜、黏糊糊的東西,她忙低下頭借著燈光一看,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個女人的頭:猩紅的長舌滑出唇外,雙目向外凸出,一頭亂發(fā)正被風吹得纏住她的腳跟!雖是如此,她卻認得這張臉,這是新夫人房里的丫鬟——容翹!
“哐”地一聲,那盞燈被掉在了地上,她捂著嘴朝后猛腿幾步,冷靜想了想,終于喊出一聲的慘叫。
尖銳的慘叫聲在重樓疊院中慢慢傳遠,過了一會兒,這個本應僻靜的小院內(nèi)就多了許多晃動的燈火與人影。僅睡了一個時辰不到的蕭渡,冷著臉站在人群中央,死死盯住眼前這顆面目猙獰的頭顱,不遠處擺著一具無頭的身子,四周的花草都被飛濺鮮血染紅,可見這里應該就是她被害得地方。
他看見另一邊,蕓娘正抱著頭坐在臺階上,被嚇得渾身發(fā)抖,忍不住大聲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希巧呢?”
照看蕓娘的小丫鬟希巧站在一旁,早已被這平生未見的場面嚇得呆住,見侯爺指名問到,只得結結巴巴道:“我……我聽見蕓娘在喊,就趕著跑出來看看,誰知道就看到這個……死人……躺在這里,但是奴婢,奴婢真得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彼秸f越怕,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蕭渡覺得有些不耐煩,又問道:“剛才你聽到什么奇怪的聲音嗎?比如慘叫?或是腳步聲?”
希巧抱住胸口,害怕地搖了搖頭,道:“可能……可能是我睡得太熟了。好像隱約聽見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然后……就聽見蕓娘在喊,可我跑出來以后,除了這個死人,什么都沒看見。”
蕭渡皺著眉蹲下身子,仔細看著容翹的頭顱:脖子上的刀口十分平整,可見是一次砍下致命。他于是在心中反復思忖:如果容翹就是在蕓娘院中遇害,府里怎么會有這樣的厲害角色,能不吵醒屋內(nèi)的人,一招就砍下她的頭顱,甚至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還能全身而退;如果容翹不是在蕓娘院中遇害,這濺出的鮮血又如何解釋,那人又是怎么將尸體搬過來,不發(fā)出聲響,也不在路上留下血跡。他又是怎樣脫身的?
蕭渡想得有些頭疼,于是吩咐身邊的下人,道:“在府里好好搜一搜,看有沒有可疑人物,還有院子里有沒有埋著帶血的衣物。對了,不要驚動老爺和夫人�!�
過了一會兒,小廝們來回報已經(jīng)找遍各個院子,并沒有什么收獲。蕭渡的臉色越發(fā)難看,他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找不到嫌犯,只要鬧上府衙,蕓娘必定會被認定有最大的嫌疑,而她的身子又怎么可能經(jīng)得起任何刑器逼問。他望了一眼已經(jīng)從驚嚇中恢復,正抱膝坐在臺階上,呆滯地望著前方的蕓娘,心中暗恨道:這個人不僅要容翹死,還想讓蕓娘做替罪羊,若是被他找到,預定不會輕饒“他”!
這時,蕭渡感到有一雙軟軟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一回頭就看見元夕滿臉慘白地站在他身后,忍不住朝旁邊吼道:“不是說了,不要驚動夫人!”
元夕連忙道:“不怪他們,是我睡不安穩(wěn),看見院內(nèi)點了燈覺得奇怪,就起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彼叩饺萋N的頭顱旁,看著昨天還與她親昵調(diào)笑之人,此刻竟已變成身首異處的冷硬死尸,忍不住捂住嘴,淚水不斷涌了出來。
就在今日之前,她從未想過容翹會背叛她,容翹雖不是自小就跟著她,卻一直十分忠心,又乖巧能干,總能替她將所有事安排妥當,又事事為她著想。她想起在她倒下那一刻,容翹流著淚和她說對不起樣子,總覺得她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而現(xiàn)在,不管她想告訴她什么,都已經(jīng)隨著她的死,被永遠的掩埋了起來。
蕭渡輕輕扶住她的肩,道:“你還沒完全恢復,快回屋歇著,這里我會處理。”
元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堅定神色,道:“她是我房里的丫鬟,我不會讓她就這么死了!”她蹲下身,盯著那頭顱細心地查看,過了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道:“她的額角處有很深的勒痕,應該是被長時間的蒙住眼睛;雙目凸出,舌頭伸長,是被割喉嚨而死;傷口平整,兇器是非常尖銳的利器;鮮血被濺得這么遠,說明是在生前就被割喉。”她的聲音細細軟軟,詞句卻用得準確細致,讓一旁的小廝聽得目瞪口呆,蕭渡斜瞥他一眼道:“還愣著干嘛,還趕快記下。”
元夕卻連目光都未曾移動一分,又盯著那無頭的身子,露出疑惑的神色,道:“這個倒下姿勢有些奇怪,好像是正在移動時,突然被害�!笔挾善婀值囟⒅幻靼走@是什么意思,元夕也有些想不通,蹙著眉方才站起,突然感到額角生痛,身子猛地晃了晃,差點栽到地上。
這時,她被一雙結實的臂膀扶住,還未來得及反應,就感到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蕭渡打橫抱起,他不容拒絕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你先給我回去好好歇息!”
元夕當著這么多人突然被他抱著,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將臉死死埋進他胸前的衣襟,想要掙扎地站起來。蕭渡被她蹭得有些發(fā)癢,忍不住低頭輕聲吼道:“別亂動。”元夕不敢再動,只得僵著身子被他抱回了屋。
蕭渡將她輕輕放在床上,又細心地替她塞好瓷枕,整好薄被床榻,才準備轉身離去,元夕默默看他為自己做得這一切,積了一晚的情緒猛地在胸口迸發(fā),竟大著膽子,一把拉住他的手。
蕭渡感到她柔軟的肌膚在掌心摩挲,暗罵自己這時竟還會心猿意馬起來,于是轉頭故意笑道:“快些睡吧,總不至于要我替你更衣吧。”
元夕臉上一紅,低下頭輕聲道:“我是想說,謝謝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像這樣照顧我了�!笔挾煽粗凵袂忧樱p紅的小臉藏在衣衽內(nèi),突然生出些沖動,想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甚至……
就在這時,門被“砰”地推開,李嬤嬤端著一盆熱水進來,熱情地招呼道:“侯爺還沒洗漱吧,您放心,房里什么都給您準備好了,有什么需要就只管使喚我和安荷去做。”一副今晚不將他留下就誓不罷休的架勢。
元夕與蕭渡互看一眼,頓時都有些尷尬,蕭渡輕咳一聲道:“不必了,那邊還有些事要處置,就不勞煩李嬤嬤了�!崩顙邒叨酥┰谀抢�,掩不住失望之色。蕭渡頓時有些失笑,轉過頭對元夕道:“你先好好歇息,我……過兩日就來。”元夕見李嬤嬤聽得笑容滿面,熱情地送蕭渡出門,忍不住拉過被子蓋過自己的頭頂,將自己藏在里面裝作睡著。
可她雖是又困又乏,這晚卻睡得并不安穩(wěn),睡夢中一時見到容翹滿面淚水和她說話,一時又見到她懸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凸著雙目死死瞪他。終于熬到天亮時,她正迷迷糊糊睜開眼,突然聽見門外有人焦急地喊道:“夫人起來了沒,侯爺讓她趕快去花廳,說有要事商議�!�
元夕心中一驚,蕭渡昨日既然說了讓她好好歇息,此刻突然急著找她一定是出了大事,也顧不得腦中暈沉,連忙叫李嬤嬤進來替她簡單梳洗,匆匆朝著花廳趕去……
第24章
夢斷
清芷院花廳內(nèi),藤蘿青郁,鼎爐燃香,剛剛沏好的兩杯龍井紋絲不動地放在桌案上,為房內(nèi)添了幾分凝重。元夕一踏進門,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人已經(jīng)走到他身旁,扶住她的肩急切問道:“夕兒,你沒事吧?”
元夕乍然看到爹爹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臉上還帶著自己并不熟悉的關切神色,頓時感到有些恍惚,不知道為什么,她心中并未生出親人重逢的溫暖和感動,只是愣愣站在那里,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下一刻,夏明遠已經(jīng)轉頭沖著站在身后的蕭渡,冷冷道:“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就是這么對她的!”
元夕剛想出聲替他辯解,夏明遠卻輕輕將她一拉,口中仍是溫柔道:“你放心,爹自然會幫你討個公道,你只管坐著�!比缓蟛挥煞终f地將她按在椅上,示意她不要多言。
蕭渡望見這一幕,唇角噙了一抹冷笑,慢悠悠開口道:“本想著等事情等完全了結后再去向您請罪,只是想不到岳丈大人的消息如此靈通,一大早便來興師問罪,實在令小婿有些惶恐啊�!痹β牭眯闹锌┼庖宦�,抬頭對上蕭渡的目光,只見其中波瀾不興卻沒有一絲溫度。
夏明遠輕哼一聲,繼續(xù)質(zhì)問道:“偌大的侯府,連新夫人也會被擄走,我看你是在家養(yǎng)得廢了,哪還有半點宣遠侯的樣子�!�
蕭渡作勢一揖道:“岳丈大人教導得是,小婿這兩年確實是安逸慣了,自然比不過您日夜籌謀,隨意動一動手指,就能定人生死�!�
他話里有話,夏明遠自然明白,卻故意裝作不懂,走回案旁坐下道:“你無需扯這些閑話。這件事,你今天必須給我個交代。”
蕭渡抬起頭,直視著夏明遠那雙在多年政斗中磨礪得愈發(fā)銳利的雙目,笑了笑道:“不知道岳丈大人想要什么交代?”
夏明遠卻又不急了,端起茶盞抿了口茶,問道:“擄走夕兒的兇手抓到?jīng)]?”
簫渡瞅了一眼正拘謹坐在一旁的元夕,道:“兇手已經(jīng)找到了,只可惜她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夏明遠猛地一拍桌案,道:“死了?死了就能不了了之嗎?不如這樣吧,順天府尹張之同曾經(jīng)是我的門生,我讓他親自過來徹查此案,一定不能讓害我女兒的兇手逍遙法外�!�
蕭渡眸色一斂,立即回道:“岳丈大人有心了,不過這件事是我侯府內(nèi)務,無需勞動外人來插手。”
夏明遠盯著他冷冷道:“死了人,還屬于內(nèi)務嗎?元夕是我的女兒,既然你保護不了她,那就只有我這個做爹的親自來管�!�
“爹!”坐在一旁的元夕終于怯生生地出聲,道:“能不能容女兒說句話。蕭渡是我的相公,也是女兒想要托付一生之人,女兒相信他能照顧好我,還請爹爹莫要再逼他�!�
她的聲音不大,卻說得字字堅決。夏明遠忍不住對她怒目而視,未想到這個一向羞澀溫順的女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于是陰著臉道:“你這是信他,而不信爹爹我了�!�
蕭渡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走上前拉起元夕的手,擺出一副誠懇表情對夏明遠道:“元夕既然嫁給我,她的安危就是侯府最重要的事,也會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事。岳丈大人平日公務繁忙,我們夫妻之間的事就不勞煩您記掛了�!�
夏明遠見自己被排擠在外,臉色越發(fā)不悅,道:“好,我給你兩日時間,兩日之后我會來找你要個答復。若是那時還找不出真兇,就莫怪我要動用官府的力量�!彼叩皆ι磉�,語氣緩了緩道:“你好好保重身子,爹會再來看你�!痹埩藦堊�,還未來得及問一聲七姨娘的近況,就見夏明遠頭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她嘆了口氣,轉頭偷偷看向蕭渡,卻發(fā)現(xiàn)他的臉正一點點冷了下來。
蕭渡慢慢站直身子,在心頭反復思忖著:兩日之后正是王姨娘被扶為側室的日子,夏明遠故意選這么個時間,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王姨娘被扶為側室是王守成所一力促成得,如果中間出了什么差錯,侯府便失去了在朝中最關鍵一個籌碼,屆時夏氏便能坐收漁人之利。更何況,昨日才剛出了事,夏明遠為何會來得這般及時,到底是誰在給他通風報信,竟能把時間配合得這么好,他想著想著,忍不住將眼神朝元夕瞥去,腦中浮現(xiàn)出暗衛(wèi)曾對他說得那句:“她到底是夏相的女兒,不得不防啊�!毙闹畜@疑難定。
元夕讀懂了這眼神中藏著的猜疑,心中突然有些難受,便站起身子道:“侯爺想必還有要事要辦,就不多打擾了�!闭f完匆匆朝外走去,蕭渡想要拉住她再說些什么,卻只觸到她冰涼的裙角,心中的某一處也隨之空了下來。
此時,窗外的艷陽照得地面一片灼熱,侯府的下人三三兩兩躲在樹蔭之下,咒怨著這悶熱的天氣。而越過青翠蔥郁的湘竹林,老侯爺簫云敬正穿著綢袍,筆走龍蛇,對著一池碧水揮毫練字,見蕭渡走進屋內(nèi),才抬頭將筆擱在一旁,問道:“夏明遠走了?”
蕭渡點了點頭,將此前花廳里的對話又復述一遍,老侯爺閉目深嘆一口氣,道:“先不管他想做什么,你覺得這件事到底是誰做得?”
蕭渡明白他說得是元夕幾次三番被害之事,略微遲疑一陣,回道:“自從元夕嫁入那日起,府里就一直不平靜,孩兒心里確實在懷疑一個人,只是……”
老侯爺看穿他的心思,接道:“你想說是淑瑤做得?”
蕭渡點了點道:“容翹畢竟是王姨娘房里出來的人,田莊那件事也與她脫不了干系,現(xiàn)在容翹已經(jīng)死無對證,極有可能是被人滅口,那么王姨娘就是最值得懷疑之人。只是……”他露出疑惑神色,又道:“我始終想不明白王姨娘為什么要這樣做,而且要布下此局,需要心思極其縝密狠辣之人,我總覺得王姨娘并不是這樣的人�!�
老侯爺嘆了口氣道:“淑瑤雖有些私心,卻也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這些年到底是我對不起她……”他頓了頓,又道:“你只管放手去查,既然夏相已經(jīng)插手,這件事背后必定不簡單,無論是誰,都不能讓他繼續(xù)留在侯府。如果真得是淑瑤……”他按了按眉心,覺得頗有些頭疼。
蕭渡連忙道:“父親莫要太過憂心,就算真得是她,有什么下場也是她咎由自取,王侍郎沒有理由因此遷怒我們�!�
老侯爺抬眸望著他,道:“到了這個地步,這其中的牽扯,你應該再明白不過,你所做得決定關系著侯府和蕭家軍的安危,半點都不可出差錯�!�
蕭渡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又再商議幾句,才躬身行禮退出。廊橋下水波粼粼,茂密的竹葉在頭頂遮出一片蔭涼,他的心頭卻難有片刻的安寧:容翹的死、背后的真兇、元夕的身份、夏明遠的目的……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他眼前蒙了一層迷霧,令人琢磨不透。而且,他有種越來越強烈的感覺,有人好像一直藏在暗處偷偷窺探著他的一舉一動:那日,駱淵剛剛提醒她王姨娘可能會有問題,元夕就出了事,這難道真得只是巧合而已。他抬頭望了望面前有些刺目的日光,收拾起散亂的思緒,決定從容翹的尸體身上查起,只有弄清楚她的死,才能明白背后的真相。
他于是抬步朝安置容翹尸體的密室走去,剛走到回廊下,就遠遠看見元夕正站在門前,對守門的小廝說著些什么。他于是走上前去,問道:“什么事?”
那小廝見他到來,忙松了口氣道:“夫人一定要進去,但侯爺吩咐過誰也不準進去,小的實在是為難啊�!痹π慕Y未消,見到他還略有些不自在,轉身正要離開,卻被蕭渡拉住,柔聲道:“一起進去吧�!�
元夕心中有些欣喜,卻不愿對他示弱,只低頭撅著嘴,輕聲嘟囔道:不用防著我了嗎?誰知蕭渡聽力極好,一字不拉地聽了進去,頓時被她這小女兒的嗔怨神態(tài)逗樂,于是輕輕牽起她的手,靠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早不知是誰說過,我是她將要托付一生之人,難道這么快就變卦了?”元夕臉上一紅,將他朝外推開,心中的怒意卻慢慢化開。
那小廝呆呆站在一旁,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在心中默默想著:侯爺和夫人真是興致獨特,打情罵俏也不挑個好地方,非要跑到這放尸的地方來卿卿我我。正在這時,蕭渡斜眼朝他一瞥,道:“這里不需要你守著了,去外面等我再叫你�!蹦切P連忙朝外跑去,還貼心地將門關嚴,元夕卻不知道他心里正浮現(xiàn)著怎樣的古怪畫面,立即被長案上的那具尸體了吸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