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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章

    夏樵紅了臉皮,支支吾吾說:“辦喪事要守夜,沈家就我一個人了,夜里不敢睡,就多花了點錢,請這幾個大爺留下來陪我�!�

    說完,他發(fā)現(xiàn)聞時正用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他,然后半是嘲諷半無語地沖他豎了個大拇指。

    夏樵生怕被罵,當即吹噓拍馬道:“請都請了,反正也只剩最后一晚。不過我覺得今晚我肯定睡得好,有聞哥你在,我還有什么可怕的呢?!沒有。”

    聞時只是睨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說:“那你記住這句話�!�

    這天夜里12點左右,夏樵是被不知哪里的貓鬧聲驚醒的。

    那聲音又慘又厲,像嬰兒哭,但調(diào)子長一些,忽而極遠,忽而又到了近處。小區(qū)淹沒在濃沉的夜里。

    夏樵睜了一下眼睛,隱約看見一片光。他迷迷糊糊地想著,今天月亮怎么泛著綠。

    幾秒種后,他忽然一個激靈。

    守夜的時候,他不睡臥室,而是睡客廳。面朝屋內(nèi),正對著沈橋的壽盒香案,上哪看見月亮??

    那他看見的光是……

    夏樵干咽了一下,重新睜開眼。就見半張蒼白人臉浮在香案邊,靜默無聲地點著紅蠟燭,那豆火焰無風抖了一下,發(fā)著灰綠色的光。

    我……操……

    夏樵頭皮一炸,從沙發(fā)床上滾摔下來,卻沒有聲音。

    天旋地轉(zhuǎn)間,他想搖醒陪他守夜的幾個大爺,卻發(fā)現(xiàn)那幾張臨時的鋪位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人的身影。

    就好像他從來都是一個人睡在這里。

    夏樵差點沒瘋。他連滾帶爬要站起來,腿卻一點兒沒勁。

    他連蹬幾下!掙扎間,一個冰涼的東西突然輕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

    夏樵“嗷”的開了嗓,便再沒斷過氣,像被一萬只腳踩過的尖叫雞。直到他的嘴被人強行塞了東西,一個冷冰冰的嗓音在他耳邊說:“你要死�。俊�

    這聲音……

    夏樵手指發(fā)著抖,鼻翼翕張。好幾秒才瞪著眼睛轉(zhuǎn)過頭,就見聞時一手捏著打火機,一手鉗著他胡亂抓撓的手,大有一種“再動我就放火了”的架勢。

    空氣凝固了好一會兒,夏樵才終于意識到,剛剛站在香案邊一聲不吭點蠟燭的,就是這位祖宗。

    搞明白這點,他劫后余生,眼淚都下來了……

    真哭。

    聞時擰著眉心,先警告了一句“再叫把你扔出去”,然后摘了他嘴里那團白麻孝布。

    夏樵哭著說:“哥,我指著你壯膽呢,你怎么親身上陣給我鬧鬼啊,好好睡覺不行嗎?”

    “……”

    聞時又把布塞了回去。

    他把夏樵拎起來,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別人總說你干干凈凈是什么意思?”

    夏樵哭到一半,沒明白他的意思:“嗷?”

    聞時說:“我讓你看一次。”

    沒等人反應過來,他就低斥道:“眼睛閉上�!�

    夏樵下意識照做,接著他便感覺聞時重重拍了一下他的頭頂,然后是兩肩。他眼前忽然有些微燙,伴隨著燃香的味道。

    繞了三圈后,燙意又遠了。

    “睜眼�!甭剷r說。

    夏樵有點怕,但還是睜開眼睛,然后他就傻了。

    眼前依然是沈家的客廳,擺設沒有任何區(qū)別,但色調(diào)和輪廓都泛著青灰,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更詭異的是,他瞥到了不遠處的穿衣鏡。差點再次尖叫起來。

    鏡子里映著兩個影子,應該是他和聞時。

    之所以說應該,是因為根本看不出原樣。其實模樣沒變,但皮膚白得驚人。

    他鼻尖其實有顆痣,眼角也有一處小時候磕的淺疤,但鏡子里的他卻什么都沒有、一切常人會有的細小瑕疵,都沒有。明明是他的臉,卻仿佛是另一個人,一眨不眨幽幽地看著他。

    在這樣深重昏暗的環(huán)境里,真是鬧鬼的好苗子。

    “這是什么?”夏樵聲音都劈了。

    聞時說:“我閉上眼睛看到的東西。”

    夏樵:“我怎么變成這樣了?”

    聞時說:“你平時看到的叫肉身相,現(xiàn)在看到的叫靈相�!�

    “正常人身上會有繚繞的黑氣,或多或少,你沒有。這就是干凈�!甭剷r的嗓音在夜里顯得更冷。

    夏樵一抖,慌亂地看向他,這才意識到他也是這樣一塵不染的樣子,但又有一絲……微妙的不同。

    因為聞時的輪廓是半透的,就像一道虛影。

    “聞哥,你……”夏樵磕磕巴巴地說,“你為什么是這樣的?”

    聞時輕聲說:“因為我缺了靈相,是空的,什么時候找齊了,什么時候解脫。我來也是為了這個�!�

    夏樵聽得茫然,又有些驚心。他正要繼續(xù)問,就聽窗外又是一陣貓鬧似的厲聲尖叫。

    他嚇一跳,轉(zhuǎn)頭看去。就見三個瘦長人影倒映在大理石地面上,扭曲之后變成了四肢著地的模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弓起背。

    它們頭顱的影子歪斜了90度,緩緩朝客廳內(nèi)轉(zhuǎn)過來。

    借著客廳內(nèi)灰綠色的燭光,夏樵終于看清了那些東西的模樣,它們像是被碾過的獸類,野貓野狗什么的,身體扁平,四爪瘦長,但又有著人的臉,趴伏著從外面探進來,身上縈繞著黑色煙氣,幽幽裊裊,像纏繞的水草。

    夏樵心臟都要跳停了,用氣聲問:“這是什么啊???”

    聞時說:“你找來的吹鼓手�!�

    夏樵:“……”

    他一想到自己這些天都跟什么東西睡在一起,頭皮都要炸了!

    夏樵快瘋了:“怎、怎么辦?”

    聞時沒什么表情,手指卻一道一道翻折起了袖子。

    “聞哥你可以的吧?”夏樵試探著問。

    “不知道。”聞時說。

    夏樵:“???”

    聞時沒再開口。

    他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在很久以前,這些對他而言塞牙縫都不夠,但現(xiàn)在,他確實不敢保證。畢竟他不算真正的活人,沒有靈相,要達到原本的十分之一都危險。

    最重要的是……他很餓。

    二十五年沒有真正進食了,他很虛弱。

    就在他掐著食指關節(jié),正要動手時,一陣鈴音突然響起,驚得夏樵差點跳起來。

    他手忙腳亂地從口袋里掏出作祟的玩意兒——手機,還差點摔成八瓣,本想直接摁掉,結(jié)果哆嗦的手指不小心劃到了接通,于此同時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玩意兒,前置電筒也打開了。

    煞白刺眼的光亮直照出去,從那三只怪物臉上劃過。

    下一秒,手機里響起了一個男人輕低的咳嗽聲,他聲音略有些沙啞,帶著病態(tài)的疲憊,說:“是夏樵先生么?我是謝問�!�

    也許是光太強烈,也許是突然的來電打亂了步調(diào)。那三只怪物忽然低頭嗅了嗅地面,原地逡巡了兩圈,像是找尋什么東西似的,疾奔離開了。

    聞時沒料到這種發(fā)展,冷靜的臉上少有地露出茫然來。

    夏樵更是一臉懵逼。

    手機那邊的男人沒有聽到回應,等了幾秒后,又低低地“喂”了一聲。夏樵這才咽了口唾沫,說:“你、你好,我是夏樵。那個……”

    他遲疑了一下,說:“請問你誰��?”

    “我是跟你聯(lián)系過的租客,下午說晚點會給你打個電話�!蹦腥说溃拔艺{(diào)了一下時間,明天傍晚5點左右過去,行么?”

    夏樵機械地點了點頭說:“行,你這電話救了我一命,你凌晨5點來我都行�!�

    當然,他也就這么隨口一說。

    誰知電話對面的人很輕地笑了一聲,道:“也行,我剛巧那會兒要出門,那就這么說了。”

    等到夏樵夢游似的嗯嗯完,夢游似的掛了電話,再夢游似的癱軟在沙發(fā)上。

    良久過后,他才突然詐尸,跟聞時面面相覷。

    凌晨五點???

    神經(jīng)病啊???

    第4章

    謝問

    “算了算了,我還是給那個謝什么的回個電話吧�!毕拈郧澳_還管人家叫救命恩人,后腳就忘了人家叫啥。

    他沖聞時碎碎念道:“凌晨看房是什么夢幻操作,而且6點3刻還得送爺爺壽盒上山,回頭他來了,我是放下壽盒給他介紹房子呢,還是挽著他去墳上說。是吧哥——”

    “哥?”他說一半,發(fā)現(xiàn)那祖宗一字沒聽,正皺著眉出神。

    “聞哥?”

    “聞哥哥哥哥哥?”

    “……”

    “爹!”

    聞時終于被“爹”回了神:“干什么?”

    夏樵:“……”

    我這賤得慌的嘴。

    “不干什么,就很好奇您在想什么�!毕拈宰终粓A地說,“租客嗎?”

    聞時:“不是。”

    那租客腦子是挺清奇,但他關注點在另一件事上——剛剛那三頭怪物被電筒光掃到的瞬間,他依稀聞到了某種味道。

    人對于味道的記憶比什么都長久,他很難具體形容出來,但就是覺得很熟悉。熟悉到……仿佛是屬于自己的一部分。

    聞時忽然起身,從桌案上抽了幾張黃表紙,又隨手從戴孝的白麻布邊緣扯了兩根長線,說:“我出去一趟�!�

    說完便大步流星出了門。

    夏樵:“???”

    他在沙發(fā)上癱了兩秒,突然一蹦而起,連滾帶爬追過去叫道:“聞哥等等我!”

    “不是夜里不出門?”聞時并沒有放慢腳步,四下掃了一圈,便直奔東面而去。

    夏樵個子小,腿短,掄得飛快才能跟住他:“剛鬧完鬼,我瘋了才一個人在家呆著,我得跟著你,我害怕�!�

    這個小區(qū)住戶不多,樹卻不少,四處影影幢幢,好像哪里都伏著東西。路過一株半死的樹時,聞時順手折了一根手掌長的干枝。

    他十指翻飛地動了幾下,那幾張黃表紙就被疊成了不同模樣,往干枝上一串,乍然是個簡易的紙獸。

    那兩根白麻線在干枝端頭和分叉上繞了幾圈,另一頭纏在聞時手指上。

    “我靠這是什么?!”

    夏樵的眼睛還沒恢復常態(tài),在他現(xiàn)在的視野中,那紙獸落下便成了活的!周身纏著銹蝕的鎖鏈,額心一抹血痕,瞳仁全白。

    聞時纏繞著麻線的手指一抬,紙獸便踏著前蹄打了個響鼻。他說:“折紙�!�

    夏樵:“……我瞎嗎?”

    “你不是么?”聞時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給他短暫地開了一下眼,“哦。那就是傀術。沈橋也會�!�

    他教出來的徒子徒孫都會,當然他自己也有師承——那個最精通傀術的人,自然還是祖師爺塵不到。

    聞時牽著麻線一拽又一撒。紙獸直奔出去,鎖鏈纏繞撞擊間火星四散!

    剎那間,烈風橫掃而過!

    火星迸濺過來,夏樵感覺雙眼一陣灼痛,低呼一聲緊捂著彎下腰,眼淚嘩嘩流。他心說這么大的動靜,小區(qū)安保還不找過來嗎?!

    可等那一瞬間的痛感過去,他頂著滾燙的風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小區(qū)里的樹影在呼嘯的風中紋絲不動。

    遠處隱約傳來一聲獸嗥,跟毫無燈光一片死寂的小區(qū)形成了鮮明對比。

    聞時左手一扯,交錯的白麻線乍然繃直。獸嗥由遠及近,就像被人拉拽回來似的,轉(zhuǎn)眼落到眼前。

    它打了個響鼻,把嘴里的東西甩地上。

    濃重的血腥味彌散開來,那坨黑影抽搐了一下,徹底沒了動靜。

    夏樵定睛一看,赫然是那三個怪物之一。

    它那張人臉像瞬間枯萎的植物,軟綿綿地耷拉在地,一片蠟白,皮膚像毫無生氣的棉絮。莫名讓人瘆得慌。

    夏樵連退幾步,這才緩過氣來:“死、死啦?”

    聞時“嗯”了一聲。

    “聞哥你可以啊!”夏樵忽然有了底氣,“那為什么剛剛在家不直接搞死?還要追出來?”

    聞時一點不吃他的馬屁,直白道:“三只一起,躺這的可能是你�!�

    夏樵又漏了氣。

    “而且……”聞時扯掉指節(jié)上纏的線,“我餓了,堅持不了幾分鐘。”

    線被丟下的瞬間,紙獸腳底突然著了一捧明火,轉(zhuǎn)眼的功夫,便只剩下紙灰和焦黑樹枝。

    聞時在死了的怪物面前蹲下,仔細嗅了嗅。

    夏樵不明所以,跟著湊過來,怪物身上的黑霧還在繚繞,他不敢碰,就那么不遠不近地聳著鼻尖。

    “在嗅什么?”他疑惑道。

    “靈相的味道�!甭剷r說。

    “誰的?”

    “我�!�

    夏樵一臉震驚:“你靈相不是沒了嗎?”

    說完他就明白了,怪不得聞時會突然追出來,原來這怪物身上有聞時靈相的痕跡。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啊?為什么會有你靈相的味道?”

    “惠姑。”聞時說,“一種地里爬出來的東西,有些人會養(yǎng)�!�

    夏樵:“瘋了吧?養(yǎng)這個干嗎?”

    聞時:“偷東西�!�

    自己不方便,就會差遣這些穢物出來翻找,它們天生惡鬼相,最愛吸食靈相、靈物,也包括普通人身上的福祿壽喜。

    聞時嗅了一圈,卻再沒找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只是曇花一現(xiàn),再沒蹤跡。

    雖是意料之中,但他還是煩躁地踢了這玩意兒一腳,然后問夏樵:“家里有瓶子么?”

    “什么瓶子?”

    “隨便,能裝點東西就行�!�

    夏樵想說我不敢一個人走。但看聞時滿臉不爽,還是老老實實自己回了一趟家。

    他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去,薅了個保溫杯,又以最快的速度沖回來。就見聞時手指抵在惠姑脖頸邊,那些浮繞的黑氣瞬間流動起來。

    他接過保溫杯,指肚在杯沿敲了兩下,黑霧就像水一般流瀉進去,眨眼就滿了。

    “這要干嘛?”夏樵捧著裝滿的杯子,像捧著定時炸彈。

    聞時薄唇一動,蹦出一個字:“吃�!�

    夏樵差點當場瘋了。

    這什么玩意兒就能吃�。�

    結(jié)果聞時真的讓他把這炸彈捧回了家。

    “你真要吃這個?”夏樵看著聞時在沙發(fā)上坐下,擰開保溫杯,忍不住問道。

    “嗯�!甭剷r卻像是習慣了,他從香爐沾染了一點香灰,然后將手指伸進黑霧中。那滿杯的黑霧便一點點地被吸食進他的身體里。

    夏樵忽然聞到了一股味道,很舒服,也很難形容。

    他想了很久,忽然想起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沈橋在附近種了很多白梅,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種子,好像一夜就成了林。

    他有時候會溜進去亂跑,雨打在白梅林里,好像就是這種味道。

    緊接著,他意識到,這種味道是從聞時身上透出來的。

    不過當聞時吸食完所有黑霧,那種味道又消失不見了。他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雖然皮膚依然極白,眼珠極黑,但多了幾分活人的感覺。

    這個過程其實有點嚇人,像魑魅魍魎穿了張畫皮。

    有幾秒鐘的功夫,夏樵不敢跟他說話,也不敢看他。直到屋里忽然起了一陣風,他打了個哆嗦,這才回過神來。

    “那、那聞哥�!�

    “說�!甭剷r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并沒有任何污跡的手指,把空了的保溫杯丟回茶幾上。

    夏樵沒話找話似的問道,“你說那幾個惠姑是別人養(yǎng)來偷東西的,來我們家干嘛?”

    都窮得一貧如洗了……

    “看上什么東西了吧,誰知道。”聞時說。

    “那另外兩只……就這么放它們走啦?”

    聞時說:“我留了東西跟著。”

    那三只惠姑身上有他靈相的蹤跡,怎么可能不追?起碼得知道是誰養(yǎng)的,從哪里來。

    折騰了一番有些耗神,兩人沒過多久就倚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這個季節(jié),天亮得比隆冬早一些。

    “活”著的時候,聞時睡眠總是很淺,隱約聽到鳥叫就睜開了眼。

    在沙發(fā)上睡覺的感覺并不怎么樣,他站起身抻了抻脖子,轉(zhuǎn)頭看見客廳掛鐘上,時針剛好快到5點。

    窗邊突然傳來撲翅聲,他走過去,接到一只黃表紙疊成的鳥。

    紙上有沈家的香灰味,是他昨晚放出去跟著惠姑的。

    他攏手收了紙鳥,找來打火機,在紅燭上點了火。紙鳥被捏著,在火尖上來回。

    夏樵抓著雞窩頭坐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場景。

    一夜過去,他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恢復常態(tài),看人看物都是活生生的模樣,再沒有昨晚的死氣,心情頓時好了許多。

    他打開大燈,打著哈欠問聞時在燒什么。

    聞時沒答話,因為被香燭細細熏過的紙鳥上出現(xiàn)了一個地名。

    西屏園。

    這什么地方?

    聞時正擰眉,誰知夏樵卻詫異地開了口:“西屏園?”

    “怎么?你認識?”

    “額……談不上認識。”夏樵說,“就是聽爺爺說過,一家舊式玩偶店。主要這店背后有點淵源�!�

    “什么淵源?”

    “那個判官名譜圖上不是有個張家么?說是一個很大的家族,旁支也挺多的�!�

    聞時說:“我知道。”

    張家最早的祖宗只是祖師爺?shù)囊粋偏徒,能耐不大。發(fā)展到現(xiàn)今卻成了最有名望的一家。因為廣收徒且人丁興旺。

    “關于這家八卦挺多的,我經(jīng)常聽爺爺提,說是張家旁支里這一代出了個挺糟心的人,天煞的命,害父害母害了不少人,真的假的我不知道啊,挺玄的。”夏樵磕磕巴巴地回想著,“反正張家沒人敢收他,其他家也離他遠遠的�!�

    “然后呢?”

    “然后……這個西屏園就是他的店�!毕拈詥柕�,“為什么這紙上會有西屏園?”

    聞時說:“昨晚追狗的結(jié)果�!�

    夏樵睜大眼睛:“所以那三個惡心人的東西就是從他那來的?”

    聞時沒說死,只說:“有可能。”

    他沉吟片刻,走到名譜圖旁。這張圖上他認識的人幾乎都亡故了,還活著的,他都很陌生。

    “你說的是哪個?”他在圖上找了起來。

    夏樵咕噥著過來:“不知道,這圖太瞎眼了,我不�?�。我就記得爺爺說他活著,但是名字被劃了�!�

    聞時順著張家枝枝丫丫一路看過去,終于在其中一脈旁支中看到了一個被劃掉的名字。看到名字的瞬間,他和夏樵都有些怔愣。

    因為那個名字叫:謝問。

    客廳內(nèi)的氛圍一時間很凝固,半晌后,夏樵“我草”一聲,說:“不會這么巧吧!哪個謝哪個問?”

    說話間,他手機震了兩下。

    夏樵咽了口唾沫,摸出來一看,那是條新鮮的信息。

    發(fā)件人:謝問。

    內(nèi)容:5棟是么?我到門外了。

    “他到了……”夏樵輕聲說,“就在外面�!�

    聞時幾乎立刻轉(zhuǎn)過頭去。

    隔著落地的玻璃門,他看見門外花園的夾道上有一個人。

    那人個子很高,穿著襯衫西褲,顯得身材英挺頎長。本該是干凈得體的扮相,卻被他手腕上七八串不知材質(zhì)的珠串打亂了和諧。

    他站在一株半枯的樹邊,不知彎腰看著什么。

    片刻后,他似乎意識到了屋內(nèi)的目光,站直身體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那個瞬間,他嘴角還帶著笑,不過下一秒,他就轉(zhuǎn)頭咳嗽起來,唇色淡得近乎于無,病懨懨的模樣。

    聞時不知道那一株枯樹有什么值得笑的,只知道他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下意識闔了一下眼,于是他看到了對方的靈相。

    那人有兩道梵文似的金棕印記,順著左邊臉頰一路往下,從耳根到頸側(cè)、再到肩骨,再到心臟。

    腕上的珠串變成了深翠色的鳥羽,紅線繞了兩道,就那么松松地垂掛在手邊。

    他皮膚蒼白如紙,但周身纏滿了騰騰黑霧,像無數(shù)道松松緊緊捆扎的鎖鏈,又像從他靈體中探出的妖邪。

    聞時從沒見過黑霧這么厚密交錯的靈相,都是……業(yè)障。

    第5章

    畫像

    業(yè)障就是一個人身上背負的罪孽。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但不管先天后天,像謝問這樣的,都是世間少見。

    不愧是害父害母、害人害己的天煞命……

    夏樵看到聞時閉著眼,喉結(jié)很輕地動了一下。他眉宇間縈繞著某種情緒,稍縱即逝,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怔忪片刻,夏樵才明白,聞時一閃而過的情緒,應該是一種淺淡的難過。或者叫……悲憫,他在沈橋眼里也看到過。

    這些做判官的,見到世上的一些人,總會露出幾分這樣的情緒。

    聞時嘴唇又動了一下。

    夏樵下意識問:“你說什么?”

    聞時睜開眼,目光依然落在花園中,過了片刻才終于開口。他說:“我餓了�!�

    夏樵:“?”

    夏樵:“???”

    不是,悲憫呢?

    說著正事呢,怎么突然就餓了???

    夏樵滿頭問號。

    他傻了半天,終于想起常人靈相上纏繞的黑霧,又想起聞時昨天吃的東西,醍醐灌頂。

    “他身上黑霧很多嗎?”夏樵試探著問。

    “你說呢�!甭剷r異常平靜……然后舔了一下唇角。

    草。

    這哪是租客,這是來了個外賣吧。

    怔愣間,外賣按了門鈴。

    夏樵遲疑片刻,還是過去開了門。

    四月的凌晨,寒涼氣依然很重。那個叫謝問的男人又偏頭悶咳了幾聲,這才轉(zhuǎn)過臉來。病氣也蓋不住天生的好皮相。

    “不好意思,今天風有點大。早知道還是該多穿一點�!彼f。

    可能是因為這人害父害母的名聲太響,夏樵莫名有點怕他,下意識縮了縮。也忘了禮貌和答話。

    倒是聞時朝他手肘掃了一眼,那里明明搭著一件黑色外套。于是半點不客氣地說:“帶著外套不穿,你不冷誰冷?”

    謝問大概沒想到進門會是這個待遇,愣了一下。

    他低頭自我掃量一番,抬起搭著黑衣的手:“你說這個?”

    聞時沒吭聲。

    他抬起頭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彎了起來,脾氣很好地解釋道:“這不是我的,顏色太沉了,也不是我喜歡的樣式。”

    聞時面無表情,心說誰管你喜不喜歡,跟你那業(yè)障明明挺搭的,然后依然不吭聲。

    這種情況下,瞎了心的人才感覺不出氣氛有問題。識時務的,可能打聲招呼就走了。但謝問是個奇人。

    聞時沒給好臉的態(tài)度,似乎很讓他感興趣。

    他眸光微動,在悶咳間打量了一番,依然是笑著問:“你是夏樵么?”

    隔著電話,他還十分禮貌地叫著“夏樵先生”。這會當著面,不知為什么又把那些都省了。

    聞時動了動唇,咸咸蹦出倆字:“你猜�!�

    這倆莫名就對峙上了,偏偏還隔著一小段距離,遠程嗞火花。

    夾在中間的弱勢個體被火花崩了一臉,忍不住插話道:“那個……不好意思,我才是夏樵。”

    謝問這才從聞時身上移開視線。

    他看向夏樵的時候,也打量了一番,不知在斟酌什么。片刻才點點頭:“我猜也是你。那他是?”

    夏樵心說他是我爺爺?shù)淖孀�,但嘴上還是老老實實道:“我哥哥�!�

    謝問“哦”了一聲,點點頭:“我得罪過他么?還是你哥哥本來就挺兇的?”

    也許是離得近,他便懶得費勁,聲音輕低不少,但又問得很認真。

    聞時:“……”

    夏樵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能干笑一聲說:“他今天起早了,心情不太好�!�

    其實這會兒的聞時確實反常,

    他以前也就順嘴堵人兩句,更多時候心里想想就算了。這么明擺著的針對還是第一次,但這不能怪他,還是謝問的錯。

    明明還不認識,聞時對謝問已經(jīng)有了相當復雜的情緒——

    一方面他追蹤惠姑追到了西屏園,在弄清事實前,很難對西屏園的主人有什么好感。

    可另一方面,他看到謝問就開始餓。

    當你餓極的時候,有人往你面前擺了一桌美食,然后豎個牌子叫“有毒,就不給你吃”,你煩不煩?

    聞時現(xiàn)在就這個狀態(tài)。

    他蹙著眉,盯著謝問看了一會兒,終于受不了這詭異又微妙的對峙,扭頭走了。

    夏樵有點擔心,叫了他一聲:“聞哥你干嘛去?”

    聞時頭也不回地進了廚房,硬邦邦地說:“找吃的�!�

    廚房非常干凈,案臺上沒什么東西。聞時挨個開了一遍柜子,看到了油鹽醬醋以及生大米。他又打開冰箱,從上到下順了一遍,飯菜沒興趣,其他不認識。他強忍著脾氣,隨便挑了個盒子。

    聽到謝問往客廳那邊去了,他才從廚房里出來。

    于是夏樵一回頭,就看到某位祖宗倚著廚房門,叼著他昨晚拆封的巧克力百醇,涼颼颼地看著這邊。

    不知道為什么,這場景就很神奇。

    “你今年多大了?”謝問忽然開口。

    他明明是來看房子的,卻只是囫圇一掃,反倒對聊天更有興趣。夏樵亦步亦趨跟著,答道:“18了。”

    “哦,看著挺小的�!�

    是想說我矮吧……夏樵腹誹。

    他膽子小,跟謝問離得近點就會不安,于是三步一回頭,巴巴地希望聞時能過來救場,哪怕是懟呢。

    偏偏聞時裝瞎。

    “那你……”謝問也跟著朝聞時看了一眼,話語間的停頓像故意省略的形容詞,“哥哥呢?他多大了?”

    夏樵懷疑他省略的是“兇巴巴”之類的字眼,正要開口編個答案:“跟我差不多——”

    就聽背后遠遠傳來四個字:“關你屁事。”

    謝問笑起來。

    夏樵這才想起來,沈橋以前說過,不要隨意跟陌生人說自己的年紀,保不齊碰上個厲害角色。

    幸好,他說得并不具體。而且這個謝問……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傳言說,判官里面,張家一脈能人輩出,本家也好、外姓旁支也好,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唯獨兩條線是敗筆,其一就是昨天來祭拜的張碧靈,其二就是被劃了名的謝問。

    哪怕就是這兩個敗筆,也有區(qū)別。

    張碧靈一家據(jù)說資質(zhì)一般體質(zhì)弱,所以能力有限,但即便這樣,也排在聞時這脈上面。

    至于謝問,他是天煞命,自己都滿身業(yè)障,又怎么去幫別人?所以他學了也沒用,注定要被除名。

    這事放在很多人身上,都會變成一塊心病,但謝問好像并不在意。

    他從那幅長長的名譜圖邊走過,既沒有排斥到無視它,也沒有駐足細看它,而是像對待一幅普通的畫,掃量一番便移開了眼,并不關心。

    聞時嘎吱嘎吱吃完了一盒零食,沒滋沒味,但聊勝于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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