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青脈

    教堂彩窗將黎冬清的西裝染成黯淡的青灰。他摩挲著袖扣——母親用父親留下的懷表鏈改的，秒針卡在七點十五分，那是邱韻第一次暈倒在他懷里的時刻。當司儀舉起話筒時，側門晃進個即使裹著寬大棉服卻依舊瘦弱無比的身影，緩緩讓到了倒數(shù)第二排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蒙著層水霧，像雨后的玉蘭，這眼神......黎冬清是那樣的熟悉，似乎見過千百遍。司儀的聲音緩緩傳來:這位新娘，請問你愿意成為黎先生的妻子嗎?邱韻的唇在口罩下緩慢張合，黎冬清突然想起確診那晚的月光。那人在急診床上抓著他的手，針頭在青紫的手背游移：要是我先走了......你會不會忘記我，找一個合適的女生結婚......生子......一直到老......此刻無聲的我愿意混著消毒水味，在空調暖風中凝成冰錐，刺穿他攥著婚戒的手心，纏住他腕間的紅繩——那是用邱韻化療時掉的頭發(fā)編的。再抬頭時，側門縫隙漏進的風卷著枯葉，在《婚禮進行曲》里跳著破碎的舞。教堂的彩繪玻璃將黎冬清的影子釘在紅毯上。他看見邱韻穿著的羽絨服空蕩得像是裹著枯枝，他看見邱韻露出的手腕泛著尸白般的青灰，他看見新娘的珍珠頭紗被穿堂風掀起，他看見細碎的閃光里，邱韻的口罩突然洇開暗紅——這是咳血時慣用的藍格手帕抵在唇邊�，F(xiàn)在請交換戒指。黎冬清摸到西裝內袋的應急藥盒，錫紙板上少了兩粒強效止痛藥。昨夜邱韻蜷在沙發(fā)咳血時，他曾暗暗許諾：等婚禮結束，我們就去荷蘭.......此刻誓言卡在喉間，化作腥甜的銹味。母親忽然攥緊他臂彎，父親留下的懷表鏈深深勒進皮肉，秒針在七點十五分震顫。黎冬清顫抖著手，摸出那枚戒指，緩慢地戴在新娘的無名指上.......一行清淚從眼角流出.......“看我們的新郎，娶到了心儀的新娘，激動地眼淚都止不住的流......”熱鬧的鼓掌聲與音樂交織在一起，顯得邱韻孤單的身影更加單薄。邱韻艱難起身時帶翻了長椅上的《圣經》，泛黃書頁里飄出片玉蘭花標本。黎冬清看見他彎腰去撿，化療后佝僂的脊背像被風折斷的枯枝。黎冬清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氣混著玉蘭香膏，那是他為掩蓋病房氣味和血腥氣味特意調配的......只見邱韻扶著墻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外挪，藍格手帕從指縫飄落，在管風琴聲里旋成凋零的花。黎冬清焦急地要下臺去扶，母親的長指甲卻掐進他肘窩：你敢動一步，我就吞安眠藥�；榧喭衔怖p住他皮鞋的瞬間，邱韻消失在旋轉門外的暮色里。血珠滲進紅毯織紋，拼成急救那晚監(jiān)護儀上的驟降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