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嬌妍說著,眼里有了些淚光:“那些官老爺總說著愛民如子,要體恤民情,都是胡說!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他們又哪里體恤過我們?我恨死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了�!�
我認(rèn)真聽著,等嬌妍說完,握住她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嬌妍,你進(jìn)了宮還練武,難道是想找萬歲爺報仇?”
嬌妍愣了愣,低下頭沒有吭聲。
我知道我說到她心里去了,想起前段時間冼血的那次行刺,嘆了口氣:“我勸你不要再以卵擊石……你對萬歲,沒有一點勝算�!�
嬌妍有些驚訝,抬頭看我:“我爹說他這套掌法得自一位世外高人傳授,江湖之內(nèi)罕逢敵手,雖說宮里侍衛(wèi)多,但我只要抓住機會,難道還殺不了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帝?”
我看著她笑了笑,退后一步:“用你最厲害的招式攻擊我吧,不用害怕,只管拿出十成功力�!�
嬌妍更加驚訝;“皇后娘娘……”
我向她點點頭:“沒關(guān)系,只管來�!�
嬌妍舉起了手掌,輕叱一聲:“我來了�!比缓笠徽婆鼇�。
她這一招果然是個厲害殺招,不但大開大闔氣勢逼人,還藏著無數(shù)后招,手掌未到,一陣凜冽的掌風(fēng)已經(jīng)吹到了我頰邊。
她攻到眼前,我輕抬起手。
嬌妍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的手臂被我牢牢握住,有些結(jié)巴:“這,這……怎么可能……”
我松開她的手臂:“這是我們之間的差距,萬歲和我之間的差距,只會更大�!�
“萬歲爺?”嬌妍已經(jīng)有些回過神,“他也會武功,他武功怎么樣?”
我頓了頓,眼前浮現(xiàn)出蕭煥那雙深黑無底的眼睛:“深不可測�!�
嬌妍有些發(fā)楞,我輕拍她的肩膀安慰:“所以就算你避開了所有的御前侍衛(wèi),和皇帝近在咫尺,你也沒有絲毫勝算�!�
連冼血這樣天下第一的殺手,最后也還沒有得手,何況只是她一個懂點武功的小宮女。
“可是……”嬌妍仿佛如夢初醒,掙扎著說。
“把這個事情忘了吧,晚上睡不著,你還可以來這里練功,如果你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就說是我教你的掌法。”我向她笑笑,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
“皇后娘娘,”嬌妍在身后叫住我:“你恨萬歲爺嗎?”
“嗯?”我奇怪地轉(zhuǎn)過頭。
“你恨萬歲爺不恨?你人這么好,他對你又不好,你恨他嗎?”嬌妍問我。
我人這么好?想想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人好,這話如果讓小山聽到,她一定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然后拿出我從小到大整她的那些劣跡來說。
我笑了笑:“嬌妍,其實有時候,人心并不是想象的那樣,是喜歡就是喜歡,是恨就是恨,很多時候,我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喜歡還是恨,或者是既沒有喜歡也沒有恨�!�
我不知道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聽懂了沒有,站在月光下,她蹙著眉。
我又向她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上長長的回廊,回廊里很暗,身體漸漸隱入黑暗,走了一陣回過頭,嬌妍依舊站在滿地如霜的月光中,身影清晰。
朝政局勢不見好轉(zhuǎn),枝頭的樹葉也還沒有開始變黃,幸懿雍就在這天晚膳前,派人過來邀我去翊坤宮赴宴。
我含笑玩味著被她派來的宮女臉上恭敬的表情,想這或許是個鴻門宴。
兵來有將擋,水來有土淹,我吩咐小山今晚不必準(zhǔn)備晚膳,就帶著嬌妍去了。
西六宮距離都不遠(yuǎn),翊坤宮很快就到,走進(jìn)軒敞的前殿,幸懿雍早布下了一桌佳肴,看我進(jìn)門,她連忙迎了過來:“臣妾參見皇后娘娘�!�
我趕快扶起她:“姐姐這是干什么?咱們姐妹還要見外,這里又沒有外人�!�
幸懿雍含笑站起來:“就算皇后娘娘和臣妾親近,這尊卑之序,也不能不守。娘娘總是娘娘。”
我也笑著:“姐姐就是太拘謹(jǐn)了,以你我情分,還提這些做什么?”
幸懿雍繼續(xù)笑:“其實臣妾早就想請皇后娘娘過來一敘,一來拜謝娘娘贈書,二來我仰慕娘娘儀德,一直盼著能和娘娘談心敘話�!�
我不免跟她客氣幾句,兩個人相攜入席。
幸懿雍既然請我過來,她翊坤宮中的三位才人自然也都在場。
筵席開始,幸懿雍和三位才人輪流向我敬酒。輪到武才人過來,她先是抬頭飛快瞥了我一眼,然后趕快低頭擎過酒杯:“皇后娘娘請�!�
前段時間她給我整治的不輕,雖然蕭煥事后也安慰她了一番,卻是從那兒以后,不再像以前那樣寵幸她了。沒了圣寵,她現(xiàn)在的日子必定不好過,估計也明白了不少事情。
我淡笑著問她:“武才人這幾天還好嗎?做新衣服了嗎?”
以為我又要戲弄她,武才人慌著搖頭:“不敢,不敢,臣妾不敢。”
“不敢什么,不敢做新衣服嗎?”我笑。
“嗯?”武才人愣了。
耍她也耍夠了,我笑著去接她手里的酒杯。
“娘娘,不能喝。”站在我身后的嬌妍突然劈手把酒杯奪了過去,舉到眼前看了看,“有毒�!�
“嬌妍懂得辨毒?”我有些意外。
“回娘娘,我小時候跟我爹學(xué)過些行走江湖的訣竅。”說著把酒杯給我看,“這酒上泛著磷光,一看就知道是下過毒的�!�
角度稍加變化,果然就能看到清澈的酒水上反射出淡藍(lán)的磷光,我點點頭:“原來這么簡單�!�
那邊武才人早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娘娘,毒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下的,我不敢,娘娘……”因為驚懼,聲音里都帶著哭腔。
“大膽!那日皇后娘娘只不過是稍稍懲戒了你一下,你竟然投毒想要加害娘娘,真正心如蛇蝎�!币幌蛴喝荽蠖鹊男臆灿和蝗灰慌淖雷诱玖似饋�,一臉的怒容,看向我說,“娘娘,那天你在御花園懲戒了武才人之后,她就向我哭訴,說什么娘娘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我當(dāng)時狠狠地責(zé)罰了她,因為不想讓娘娘為這等小事費神,才沒有告訴娘娘,哪知她今日竟敢妄圖加害娘娘,真是不知好歹!”
幸懿雍說得義憤填膺,我卻聽明白了她真正的意思,她知道武才人得罪過我,為了不傷和氣籠絡(luò)與我,她就把這個武才人推出來,向我示好。今日投毒的事,我相信她沒有直接動我的膽子,就算嬌妍沒有發(fā)現(xiàn),她也一定會在我喝下去之間就阻止我。
稍微有點奇怪,幸懿雍得到了太后寵信,如今在宮里可以說是日漸得勢,根本沒有特意討好我這個皇后的必要。
而且我聽說她的父親幸羽這段時間一反多年的政見和態(tài)度,對我父親多有籠絡(luò)。
這對父女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手腕從宮外一路耍到宮內(nèi)來了。
我暗暗嘆了口氣,做出大度的樣子:“那么姐姐說,該如何處置這個武才人?”
“當(dāng)然是如實稟明太后娘娘,賜她三尺白綾,意欲加害娘娘,本就是死罪!”幸懿雍說得斬釘截鐵。
嚇得早就癱坐在一邊的武才人聽到“死罪”兩個字,就叫起來:“德妃娘娘,你好狠的心……你……”說著嗚嗚哭了起來。
我用指尖輕敲桌面,看著武才人在地上哭得抽搐,豐滿圓潤的肩頭瑟瑟抖動,抬頭說:“姐姐,武才人雖然可惡,但是我畢竟也沒有喝下那杯酒,要不姐姐賣給我個面子,下毒這個事情就此揭過。這個武才人,改日我和母后說我不喜歡她,把她貶入冷宮算了,姐姐看怎么樣?”
幸懿雍一愣,她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放過武才人:“娘娘宅心仁厚,越發(fā)襯得這奸佞小人卑鄙可恥�!�
我雖然不是什么好心人,但看著這么一個正當(dāng)韶齡的女子就這么因我香消玉殞,我還真沒那么狠毒的心腸。更何況……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我們處在這深宮之中,身不由己。
經(jīng)過這番折騰,看著滿桌的美酒佳肴,我也沒了胃口,正想離座回宮。有個小太監(jiān)卻慌慌張張跑了進(jìn)來,禮都不知道行,就結(jié)巴著:“不……不好了,萬歲爺不好了……”
我正心煩,喝斥他:“什么不好不好的,不好這句話也是隨便說的?”
那小太監(jiān)這才連忙跪了下去,氣喘吁吁地:“真的……真的不好了,養(yǎng)心殿……養(yǎng)心殿有人看到萬歲爺吐血昏倒了……不得了了……”
“什么?”我一下站起來,轉(zhuǎn)頭看到幸懿雍也是一臉驚慌,我和她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搶出房門。
匆忙趕到養(yǎng)心殿前,這里情況已經(jīng)有些慌亂,這段時間又是災(zāi)變又是打仗,本來就人心不穩(wěn),現(xiàn)在皇帝又出了事,甬道里居然有幾個太監(jiān)宮女沒頭蒼蠅一樣亂跑。
我氣得往正中一站,大聲呵斥:“天還沒塌呢!都跑什么?”
那幾個太監(jiān)宮女估計也是一時慌了神,看到有人罵,立刻原地跪了下來。
“給我各歸其位,再有亂跑的,抓住杖責(zé)二十!”我聲色俱厲。
“聽皇后娘娘吩咐,全都回去�!焙昵鄮е魂犛笆绦l(wèi)跑進(jìn)來,人沒過來,先大喝。
我看到宏青,等他走近就連忙問:“萬歲怎么了?”
宏青搖搖頭,也是一臉焦急:“我剛聽說萬歲爺出事,才從家里趕過來�!彼麙吡艘谎鄹谖疑砗蟮男臆灿海暗洛锬镆苍�,兩位娘娘不用怕,隨我來吧�!�
到了內(nèi)殿,更是一團(tuán)糟,院子里擠滿了太醫(yī)院那些哆哆嗦嗦的老太醫(yī),有好多衣冠不整,看起來是剛被人從家里拽來的。宏青一路分開人流帶我進(jìn)去,剛進(jìn)殿,就看到石巖虎著臉持刀堵在東暖閣門口,暖閣的門關(guān)著,看不到里面情況。
接著燈光,我注意到石巖侍衛(wèi)服的袖口上都沾著些深黑血跡,想到那天在西暖閣看到蕭煥俯在桌上咳得直不起身,心跳了一下,難道他真出事了?
正想著,東暖閣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太醫(yī)院醫(yī)正酈銘觴提著藥箱,彈彈肩頭的浮灰,漫步走了出來。
酈銘觴大約是本朝最閑散的官員,雖然領(lǐng)著正四品的太醫(yī)院醫(yī)正,但卻從來沒見他在太醫(yī)院當(dāng)過值,天天神出鬼沒,有一半時間倒是在游蕩江湖,現(xiàn)在連他都回來了,看來蕭煥的情況真是有些不好。
我迎上去,截住他的去路,開口喚他:“酈先生�!�
酈銘觴在我入宮前就認(rèn)識我,笑著打招呼:“小姑娘,你也來了?”
我清咳一聲,抬頭看了看沒人注意我們,把他拉到殿角的僻靜處:“酈先生,萬歲到底怎樣?”
“這話我今天已經(jīng)給人問過無數(shù)遍了,你要我怎么回答?”酈銘觴閑閑地笑,拈著他頜下那三縷美髯。
“酈先生!”這都什么時候了,還賣關(guān)子,我真給他氣得沒話說。
“好,我跟你說,”看我真的氣急,酈銘觴才肯開口,不過照樣不慌不忙搖頭晃腦,“小姑娘,你這么著急向我打探情況,是怕你這皇后還沒做幾天就做成太后?”
他真是沒點正經(jīng),這種傳到別人耳朵里絕對是大逆不道的話,他敢跟我說,也同樣敢跟別人說。要不是他有一手藥死人活白骨的絕佳醫(yī)術(shù),早不知被殺了多少次頭了。
對他這種人,果然就不能好言好語,我作勢要走:“愛說不說�!�
“你真的要聽?”酈銘觴忽然拉住了我,臉上有了點嚴(yán)肅。
我站住,點點頭。
“好,看在咱們以往的交情,我就告訴你。這事除了太后外,別的人一概不知道。”酈銘觴說著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這小子的病很麻煩。”
我知道他嘴里的“這小子”就是蕭煥,凝神聽著。
“太醫(yī)院對外都說這小子身有寒疾,如果真要是寒疾倒好,我早給他調(diào)養(yǎng)好了�!贬B銘觴又悠悠嘆了口氣,“他的體內(nèi)帶的是寒毒,天下至寒的奇毒冰雪情劫,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如果不是這小子自小習(xí)武,再加上我的調(diào)理,只怕連十五歲都活不過�!�
說著連連搖頭,略微帶氣:“這小子真是太亂來!他體質(zhì)本來就比常人弱上許多,前段時間和人大動干戈傷了內(nèi)息,也不趕快叫我回來,自己開了些藥在對付!還動不動就幾天幾夜不合一下眼的拖著!如今好了!弄成這樣子高興了?我又要在宮里看著他,一兩個月哪里都不能去!”大約是想到要留在這個沉悶的禁宮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出去逍遙,酈銘觴氣得胡子一翹一翹。
我應(yīng)了一聲,不得不說些開導(dǎo)的話:“這段時間那么多事,內(nèi)外交困的,他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酈銘觴“嗯”了聲,摸著胡子不再作聲,火氣想必是消了一些。
他忽然拈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姑娘,如果你真想做太后,恐怕得快點給這小子生兒子�!�
我愣了愣,笑笑:“這是什么話?”
“是大實話。”酈銘觴笑著,“這小子再這么折騰自己,怕是活不了幾年了,你不趕緊生個兒子出來,這太后怎么做?”
正說著,東暖閣的門又開了,杜聽馨走了出來,燭光下看她雙眼紅腫,像是哭過了,低聲對石巖交待:“煥哥哥說太吵,讓這些人都走�!�
石巖馬上厲聲對外面的人說:“萬歲爺口諭,今天各自回去。”
石巖人高馬大,聲音也不小,這一聲斷喝,人群響起一片告退聲,散去不少。我掃了一下,看到幸懿雍和不少后妃依舊在殿外的臺階下,并沒有馬上離開。
現(xiàn)在正是各位后妃表現(xiàn)對自己皇帝丈夫的關(guān)愛的時候,是不是我也該學(xué)她們繼續(xù)守在這里?
不過雖然是初夏,夜里露珠也很重,難道我真要傻傻學(xué)那些女人在臺階下站著?
還沒拿定主意,酈銘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小姑娘你既然來了,怎么能不進(jìn)去看看那小子?”
說著拉開東暖閣的門,一揚手就把我往里面推。
“不要,酈先生,沒聽宣……”我一句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已經(jīng)給推到了暖閣中。
門在身后迅速合上,這老大叔!我十分無奈,只好整了整有些零亂的儀容,試探著向里面走了一步。
暖閣里沒有別人,很靜,燈光有些昏暗,照得帷帳暗影幢幢,空中有股濃重的草藥味。
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聽到別的聲音,就緩緩向內(nèi)走去。
轉(zhuǎn)過內(nèi)室的門,就能看到那張掛著藍(lán)色帷帳的床了,不同于后殿寢宮的奢華,這張蕭煥慣常所用的寢床出乎意料的樸素。
“馨兒?”床上的蕭煥突然開口,聲音很輕,“不是說了你也不必留在這里……回宮休息吧�!�
我走進(jìn)內(nèi)室,轉(zhuǎn)到床前先行禮:“萬歲,是臣妾�!�
對面一陣靜默,隔了一會兒,蕭煥才輕咳著笑了笑:“原來是皇后……免禮。”
我謝了站起來,這才看到蕭煥用手撐著身子半坐起來,臉色蒼白得嚇人,長發(fā)有些零亂地散在肩頭。
說起來,這還是自從那晚我私自跑到養(yǎng)心殿替冼血求情后,第一次見他。
他這個樣子,算是有些狼狽吧?我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
大約也是覺得尷尬,蕭煥把身子輕靠在床架上,笑笑:“皇后怎么進(jìn)來了?”
“不是臣妾自己要進(jìn)來,是酈先生推臣妾進(jìn)來的……”我脫口解釋,突然有些懊惱,我是急著跟他解釋什么?
幸虧蕭煥也像是沒有察覺,笑了笑:“是這樣�!�
說完這句話之后,就是長久的沉默,床頭昏黃的燭火噼噼啪啪燃著,跳了兩跳。
氣氛沉悶得厲害,我等了等,先開口:“萬歲怎么不小心身子,弄成這個樣子?”
“這個,”他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隨即笑笑,“沒什么,也是恰好撞見的小太監(jiān)嚇壞了,尖叫著跑出去,我叫都叫不住他……結(jié)果驚動了這么多人�!�
酈銘觴說他前段時間就傷了內(nèi)息,這么說自從那晚我在西暖閣里見他昏睡不醒起,他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吧。
我隨口應(yīng)了一聲:“就是說跟那晚一樣,如果沒人撞見,這事情就被瞞下來了?”
他又愣了一下,笑笑:“近來事情很多,沒必要再添麻煩�!�
我笑,語氣里不知不覺帶了些諷刺:“萬歲真是心系天下,鞠躬盡瘁啊�!�
他笑了笑,抬起眼睛看我:“哪一朝的皇帝不該為子民鞠躬盡瘁?這是本分,皇后謬贊�!�
他那雙黑得過分的眼睛深處總是一片冰冷,看得人很不舒服。
我躲開他的目光,忽然覺得有些不耐煩,想也不想開了口:“酈先生說,怕萬歲天命不永,下次萬歲再招幸臣妾的時候,別嫌棄臣妾,我想為萬歲誕一個龍子�!�
他的目光猛地閃了一下,再次移到我的臉上,靜靜注視著我。
話已經(jīng)說完,我心里卻突然一驚,早死這種事情,通常都很犯帝王忌諱,我卻不假思索說了出來,他會不會惱怒?
我的冷汗還沒下來,他輕笑了笑,呼吸有些粗重,卻像是沒有生氣:“好�!�
“一言為定。”我趕快說。
“嗯……一言為定。”他輕咳著笑笑,大約是有些累了,閉上眼睛倚在床頭。
院子里也安靜下來,四周只剩下他有些凌亂的呼吸聲,我看了看燭火下他仿佛更加蒼白的臉,把頭轉(zhuǎn)向窗外。
如此無話可說的兩個人,就算坐在了一起,說出的話,也不過依然是互相傷害吧。
像是隔了很久,他才終于再次開口:“皇后可以退下了�!�
我站起來,告退向外走去。
“回去吃點東西,不要空著肚子睡覺,免得夜里又要起床�!钡任易叱隽藘刹�,他忽然在我身后說。
“萬歲怎么知道臣妾沒吃晚飯?”我有些詫異地回頭。
“臉色不是太好……我也懂醫(yī)術(shù)�!彼坪跏切χ�
“嗯,記下了�!蔽尹c點頭,等了等,看他再沒話說,就走了出去。
杜聽馨等在門外,看我出去,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笑,穿過正殿走到臺階下。
早先等在這里的嬪妃估計已經(jīng)給石巖打發(fā)走了,整個院子空蕩蕩的,我抬頭看了看剛升到中天上那一彎新月,聽著院子角落里夏蟲的低鳴,忽然想著:我怎么會嫁給了這樣一個人?
第五章
歡盡
后宮并沒有因為這場混亂惶惶多久,隔天皇帝病重的消息就被壓了下去,蕭煥也不過是休息了幾天后就恢復(fù)朝會,照常處理政務(wù)。
在這期間,蕭煥擢升的張祝端,以穩(wěn)健的手法調(diào)糧修堤安排災(zāi)民,漸漸平息了江淮眼看就要一發(fā)不可收拾的災(zāi)情。
另一面山海關(guān)前線的戰(zhàn)況也有了逆轉(zhuǎn),女真人被戚承亮堵在山海關(guān)外久戰(zhàn)不下,興兵之初銳不可擋的氣焰也慢慢消減。
但此時女真人把部落聯(lián)盟的三角旗換成了明黃大旗,沙臺部首領(lǐng)庫莫爾稱帝,國號承金,意在承襲大金國土,重新把帝國長江以北的半壁江山并歸在女真人的統(tǒng)治之下。
這么一來,女真人興兵就是名副其實的叛亂。一向威懾四鄰萬邦朝賀大武帝國豈容這樣的公然挑釁,內(nèi)閣和兵部每天吵鬧不休,連御駕親征這樣的提議都擺上議程。
后宮卻是一派安寧景象,中秋節(jié)宮內(nèi)節(jié)儉著辦了中元宴,各位嬪妃相攜為前方的戰(zhàn)士祈福,賢良和睦。
天氣一天一天變冷,京師的深秋轉(zhuǎn)眼就到了。
天色陰沉,我坐在碧紗窗下看書,覺得手腳有些發(fā)涼,正尋思著要不要交待人去生個腳爐放在屋里,嬌妍從外面興沖沖跑進(jìn)來。
她鼻頭凍得紅紅的,興奮跑到我跟前,神神秘秘眨了眨眼睛:“皇后娘娘,你猜我遇到什么好事兒了?”